九月二十日,江北水师军中大比,练兵半年,暮青和韩其初商议选出了几个能干的年轻将领,大比过后一同提拔了起来。章同升任东大营的军侯,侯天任西大营军侯,老熊任南大营军侯,莫海和卢景山一同调往北大营,暮青点了莫海为军侯,卢景山未升军职,只是调任北大营一营都尉。北大营是江北水师的前营,地位甚重,暮青将前营交给两人驻守便表示托付了信任。
除此之外,军中还提拔了一批年轻将领,刘黑子、乌雅阿吉和汤良皆在此列。三人虽是暮青的亲卫,但朝局已紧,不知哪日便有战事,韩其初提议让三人领都尉之职,所率的兵马连同章同麾下的东大营,水师中便可有一半的人马成为暮青的嫡系。
任人唯亲虽不可取,但水师大营里先前唯有章同率领着一军,亲信太少也非好事,韩其初提议适当布置亲信,以防日后生变。
暮青认可此理,便与韩其初商议了人选,在安排将领的军职和营区时费了不少心思。两人对西北军旧部在操练时的表现及性情进行了考量,也考虑到了新一代将领的性情和处事作风,在安排营区时,将那些还念着西北军、难以融入水师的将领安排在了嫡系营区中,如此一来,即便有人他日生出叛离之心,由于势寡,也不至于闹出大乱来。而两座由西北军旧部率领的营区里,则安排了几个性情平和处事稳重的新一代将领,只安排几人,为的是宽西北军旧将之心。如若两座营区里一个新代将领也没有,难免有人觉得暮青将嫡系和西北军旧部分得太清楚,有亲疏分明之嫌。如若新老将领人数相同,则营中容易分为两派,有争权之弊。唯有少安排几个新将领,才不会给西北军旧部压力,既不会有被排斥之感,又能感受得到暮青让他们领兵的信任,但新老将领在军**事,难免会生摩擦,性情平和处事稳重的新将领才不至于与老将领起冲突,致使军中生乱。
挑选人才、考量、制衡、防患于未然,中军大帐里的灯火夜夜五更才熄,一连十日,江北水师终于做出了全局的调整。这是韩其初为江北水师提出的最具有全局观、目光最长远的部署,多年以后,回想今日,都不得不庆幸当年之策。
十一月初五,在江北水师进行了全军调整之后一个多月,盛京入了冬,西北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对勒丹来说,下得正是时候。呼延昊太狡诈,勒丹连连吃了几回败仗,多杰的残部一直没有消息,恐怕是死在了大漠里。勒丹连月来士气低迷,缩在草原北部苟延残喘,幸而入了冬,大雪封关,草原上进入了休战的季节。关外冬长,勒丹王想着,部族若能休养半年,许能重整旗鼓,来年再战。
这日夜里,风啸狼嚎,雪大如毛,勒丹兵都进了冬帐,没人在草原的雪夜里在外值守,寒冷会将人的血都成冰渣。冬帐里生着火盆,风雪从瞭望口里直灌进来,一个勒丹兵瞅了眼外面,见夜黑如墨,举目不见三尺之地,唯见附近冬帐里的火光朦胧一团,大雪如幕。
这雪若下一夜,明早外头怕是马都跑不起来。
那勒丹兵思忖着,转身要到火盆旁烤火,刚过转身,一把弯刀忽然从瞭望口外刺入!
那弯刀刺穿了他的后脑勺,弯如冷月的刀尖从他的面部刺出,刀尖儿上挑着血珠,抽出时,人仰倒,血泼了帐子。
冬帐里另外几个围着火盆的勒丹兵惊住,起身抽刀,一人欲吹响牛角号,帐帘忽然掀开,风雪灌入,呛人嗓子。几个勒丹兵虚了虚眼的工夫,几个披着雪裘的狄兵便冲了进来,刀起刀落,血溅火盆。
这夜,没人说得清是那座值守的冬帐里最先死人的,也没人说得清火是从哪座冬帐里烧起来的,只知狄兵有备而来,穿着狼皮袍靴,披着雪裘,而勒丹人惊慌失措地从冬帐里跑出,迎接他们的是寒冷的风雪和森寒的弯刀。
刀割人命,马踏残尸,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火海里,亦不知逃出了多少。
夜黑吞月,风雪迷人眼,逃出部族的勒丹百姓多数冻死在了草原上,而勒丹王族由王军护卫着突出重围,无处可去,只好逃向嘉兰关城,奈何呼延昊早就料到了勒丹王会向大兴求救,勒丹王军在逃亡的路上遭遇伏杀无数,突围一夜,天亮之时只剩可怜的五千残兵。
军报传至关内,大兴朝野震惊,史称这夜为北原血夜。
勒丹王族逃出时没顾得上带冬帐毡毯,突围时偏了路线,进了塔玛大漠,虽数次借沙漠的地势逃过了狄军的围剿,却没抵得过大漠冬夜的寒冷和夜里狼群的袭击。
三日后,当狄军找到勒丹残兵,见仅剩千人的王军和勒丹王族已全部冻死在了沙漠里,尸体遭了狼群的啃食。
十一月初八,勒丹部族覆灭,自暹兰古国遭遇黑风沙,暹兰大帝率百姓迁徙到乌尔库勒草原后,五族分立长达七百余年的时期宣告终结,草原一统。
十二月初八,呼延昊于关外称帝,定国号为辽,年号真武,史称真武大帝。
十二月十五,辽国真武大帝遣使入关,向大兴递交求亲国书,望结姻亲之好。
今时今日,当初那女奴所出弑亲夺权的狄王已非五部之一的首领,而是大辽的开国大帝,大兴的文武百官起初对和亲之事百般避忌,如今见到求亲国书,却又百般争抢。
有人翻出前朝旧事,称安平侯沈家那时结党营私,本就与元家政见不合,敌对多年。沈老封君宠爱二子,二子却死在江南,沈家必定怀恨在心,若以沈家女和亲则后患无穷。
有人翻出前段时间的案子,称阴毒无德之女不堪为大辽开国皇后,如若遣德行有失之女和亲,触怒辽帝,恐两国有开战之弊。眼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不可再兴战事。
安平侯当殿对元家歌功颂德,称其二弟有罪,连累侯府,太皇太后和相国非但未降罪沈家满门,反而只将罪臣流放,这仁德宽厚之恩,侯府上下皆不敢忘,安平侯一族绝无二心,愿以九族为誓。
百官吵闹争抢了几日,越发有掐架之势,元敏兄妹默不作声,不知怎么想的,还是决定让沈问玉和亲。
十二月三十日,也就是除夕之日,和亲的圣旨下到了安平侯府,安平侯府大喜,张灯结彩,大开府门,府中摆开流水宴,称要大宴三日。
这日傍晚,暮青回到都督府,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安平侯府的方向传来的鞭炮声。
杨氏这日高兴,她一大早的便收到了家书,崔远在信中说他在江南一切安好,杨氏看出长子的字里行间谨慎沉稳了不少,虽知这家书里话定是报喜不报忧的,但得知他还安好,心愿已足。
今日是暮青和姚萧二人过的第一个除夕,杨氏张罗了满满一桌子饭菜,用饭时,姚蕙青说起了和亲的事,“那位沈姑娘城府颇深,朝廷让她和亲,必是对大辽有所图谋,其他的女子恐难当此任。我想……太皇太后放心让沈姑娘和亲,想必有让她乖乖听话的法子。”
“嗯。”暮青应了一声,此事步惜欢早就说过了。她心里有别的事,匆匆吃过了饭便起身走了,“我去趟书房。”
杨氏听了暗中着急,都督成亲半年多了,回府的时日很少,待两位夫人也不热络,今儿是除夕,原以为他能在屋里陪两位夫人守岁,没想到刚吃了饭就要去书房。
这都怪书房里的那些死人骨头!
细说起来,都要怪瑾王爷。
瑾王爷奉旨去边关为侯爷医病,哪是医病去的?分明是找死人骨头去的!关外战事紧,死的人也多,都督府里隔一两个月就会送来两三箱人骨,这个月是戎人的,那个月是乌那人的,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敢情是要把五胡部族的尸骨都送来都督府。都督府的书房哪是军机重地?都赶上义庄了!都督每个月回府时都要一头扎进书房里拼什么……人骨标本,一副两副的倒也罢了,如今书房里都摆成排了,她虽不怕,但香儿那丫头怕得紧,白天都不敢从书房门口过。
两位夫人的性情好,受了都督的冷落也一句埋怨都没有,但正因妻贤,都督才更应该惜福才是。哪有除夕夜不陪亲眷守岁,要去陪死人骨头的?
但杨氏只是下人,她守着下人的本分,只能心里干着急,嘴上却不能说,眼睁睁地看着暮青往书房去了。
暮青看似去了书房,到了书房门口却没进去,而是折道一转,往后园去了。
步惜欢等在阁楼里,今儿是除夕,他来陪暮青守岁。
两人见了面,暮青却没心思温存,开口便道:“元谦还没有消息。”
这半年多来,朝廷收了青州的兵权,清剿了青州山里的乱党分舵,安定了青州之局。晋王这半年多来一直关押在天牢里,晋王府也一直被围着,朝廷曾以晋王的性命要挟岭南王进京,岭南王抗旨没来,他料定朝廷承受不了晋王死了的后果,因此有恃无恐,拒不来朝。但他也不敢兴兵起事,怕惹怒了朝廷,当真屠了晋王府满门。因此,朝廷和岭南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僵持了半年多。
而这半年来,元谦一直没有消息。
事败之后,元谦既能谋划刺杀元修,却没有转移青州分舵的战马,像是已经弃了青州似的。而他在何处,朝廷一直没能查到。
“有没有他的消息都无妨,不必寻他,他自会现身。”步惜欢倒沉得住气。
暮青望着他,问:“你是说阅兵之时?”
步惜欢笑了笑,“和亲之选已定,呼延昊必会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求来京,亲自接和亲之女出关。当初约定由你送嫁,因此他要求来京的时间必在阅兵之时。重视和亲是假,他与晋王一党有勾结,另有所图才是真的。来年三月,水师阅兵、辽帝来京、和亲送嫁,想想都知道盛京城里该有多热闹,这等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你说元谦可会放过?”
“元家也能猜到元谦会在那时现身吧?”
“自然。呼延昊入京是有所图谋,元家也需要他将元谦引出来,因此朝廷会同意辽帝入关,只是会限制其所带的兵马。”
说白了,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暮青却沉默了半晌,再出声时,声音已沉,“西北军这半年多来一兵未动,元修似乎在等草原一统的那日。你说……他会不会也料到了元谦会在何时现身,因此才未干预关外的局势?”
步惜欢闻言笑容未改,安抚暮青道:“元修乃性情中人,他视元谦为大哥,元谦却算计他的性命,他心里憋着许多话,想等元谦现身,亲口问他一问也在情理之中。”
这缘由暮青懂,但她也知道,元修戍边十年,忠于家国,他将西北的百姓看得甚重,而今眼睁睁看着草原一统,看着野心勃勃的呼延昊称帝,看着关外崛起了一匹虎视眈眈的狼,这绝不像是元修会做的事。
暮青理解元修的苦,不想站在国家大义的高度去评判此举,这十年,他为西北做得够多。只是她认识的那个元修不像会做此事的人,而今他做了,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
步惜欢漫不经心地从瓜果盘子里挑出只饱满的花生,拨开后吹了皮子,放进暮青的手心里。他眸底分明有晦暗之色,抬眸时却被桌上的烛火映得暖暖的,笑道:“行了,今儿是除夕,为夫和娘子成亲后头一年守岁,今夜不想这些事了。”
暮青看了眼掌心里白白胖胖的花生仁儿一眼,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想想去年除夕夜时,朝局还不明了,今年就这般光景,剑拔弩张,四方待动,大战已在眼前了。
元隆二十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大辽又遣使入朝,送来了辽帝的国书,书信中称,大兴乃六百年古朝,而大辽新立百废待兴,他向大兴求娶贵女,理应国礼相待。特请明年入关,亲自接和亲的队伍回辽,而去年五胡议和时,曾与英睿都督约定送嫁之事,如今虽已没有五胡,但约定之事乃是他亲口所提,不可食言,因此请求入京的时间是明年三月中旬,正好能有幸一观大兴京师之勇。
事情果真如步惜欢所料,朝廷准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三月——元修还朝,辽帝入京,水师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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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期总算写到了,想了想,应该没落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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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典前夕()
三月初十,镇军侯、西北军大将军元修率三万精骑护送辽帝的帝驾入京,半个月后,进入盛京地界。
三月二十五日傍晚,西北军三万精骑及辽帝的帝驾驻扎于盛京城外五十里处,只待歇息一夜,次日一早入京。
入夜,江北水师大营里,十步一岗哨,百步一巡逻哨,哨楼高处四面值守,灯火密布,瑟瑟夜风从崖顶而来,和着齐整的脚步声,森然,肃杀,逼迫。
大泽湖岸边,马蹄声由东向南而去,暮青策马巡视着湖面,精兵们在岸边举着火把,湖面上有冲锋舟在来回穿行,舟上载满了人,各司其职,举火的、踩桨的、捞冰渣的,来回穿梭,行如流火。
离阅兵之期还有五日,湖上夜里易结冰渣,这几日军中夜夜换岗巡湖,打捞冰渣,以保障阅兵那日战船行驶无碍。
暮青勒马,举目遥望南边,水师大营向南二十里便是今夜西北军和大辽帝驾的驻扎之地。
元修和大哥回来了……
明日,元修会率五千精骑引辽帝入京,而剩下的两万余精骑会原地驻扎,营地离水师大营只有二十里,年后兴的工事,早在上个月底就竣工了。
朝廷征兵兴建江北水师的目的是用于战事,阅兵必定不会只为了看花把势,因此五日后阅兵不在盛京城里,而是在水师大营里,地点就在大泽湖岸!届时,大兴和大辽的帝驾、以及朝中文武百官都会前来观此盛事,元广身在水师大营里,既知她是帝王一党,自然要防她趁机起事,因此才将元修带回来的西北军安排在离水师大营仅二十里处的后方。
自今夜开始,前有骁骑营,后有西北军,水师大营身处两座军营中间,且两座军营皆是骑兵营,大军加起来有八万之众,如若阅兵时水师有异动,两路精骑大军前后驰冲,对水师来说将是灭顶之灾!无论两军演练时水师胜了多少回,骁骑营都是骑兵,而两军离得近,若起战事,无需兵策,骁骑营只需策马驰冲辕门,一旦辕门被攻破,水师大营里只有精骑一万,剩下的四万水兵陆战再精锐,直面骑兵的冲撞都只有被屠的命运。
暮青高坐在马背上,目光冷寒,嘲讽一笑。元广如此安排,用意很明显,但她反倒盼着朝中把布防都放在江北水师大营里,因为那日盛京城中空虚,步惜欢将有大动。
湖风凛凛,暮青沿着湖岸策马向南巡视,大泽湖东依断崖,崖壁之势越往南越低缓,到了南大营后段,已势缓如坡,再往南便是平阔的地势,大泽湖广阔无垠,五日后阅兵时,战船便从此处驶进大营。
湖面上依旧有冲锋舟在来回穿梭,一艘小舟来到岸边,精兵们下了船,将冰渣往岸上运,暮青唤来船上的小将询问湖上的清理情况,并未留意到湖对岸的缓崖上,一道人影立在树后。
月如银钩,悬于树梢,树下之人裹在墨锦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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