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谢的是朝廷之恩,而非元家之恩,元敏的目光凉了些,华翠宝髻,面若初雪,眉眼间更添几分厌色,等着暮青跪安。
暮青却身子一转,走到了元谦身边,蹲身拔了先前落在地板上的解剖刀,拿刀刃托起了元谦的下巴,望住他的眼睛,“有几句话问你。”
那刀刃朝内,锋锐的刀锋对着元谦的喉咙,不待元家人出声,便一连十问!
“昨夜下令伏杀我的人是你?”
“豢养死士的是岭南王?”
“主公是晋王?”
“步惜尘用毒阎罗逼死庶兄,可是你给的?”
“去年夏天汴河城里有人被毒杀,也是此毒?”
“上清庵里那教唆林氏的道姑是你的人?”
“暗通岭南王的不止有青州总兵?”
“西北军中的内奸不止一人?”
“你私通勒丹王?”
“你私通呼延昊?”
暮青问得很快,也问得很杂,有她心中有数的,有无关紧要的,有胡乱猜测的,也有混在其中真正想问的。
听者头脑发胀不明其意,隐约能听出其中混了句无关之事,可随后听见了与岭南、青州和西北内奸有关的话,岭南在大兴最南端,与属国南图接壤,青州在江北,接连西北和越州,乃兵家必争之要地,元敏和元广本就担心岭南和青州两地兵变,又听闻西北军中的内奸和私通胡人的话,想起元修尚在边关,不由心中更忧。
这一分神,暮青问的那些其他的问题就有些想不起来了。
而暮青问得颇快,连声问罢不等元谦回话就握紧了刀,往元谦喉咙上狠狠一压!
这一压,骤然,狠辣,果决,杀意惊心!
元广心头一跳,急喝:“住手!”
话音落时已慢,只见暮青执刀的指尖捏得发白,那森白不及刀光,却压在刀刃之上,乘白电腾云霄,直刺元谦的喉咙!
元谦倒伏在地,分明已成血人,仰头而起之敏捷却不似重伤之人。地上全是受刑时泼溅血肉,他的手掌已被血染,翻起时屈指一弹,一滴血珠飞射向暮青的眉心!
他离暮青很近,比刚才她逼迫他显露武艺时的五步之距还要近,那血珠眨眼间便至,暮青身后的圆桌堵了退路,避无可避,险境极似元谦方才所受的那般!
生死之时,暮青向后猛撞,桌腿擦着梨木地板一擦,移位之时暮青仰面一躺!这一应急之法虽快,比之那飞弹而来的血珠却还是慢了,暮青约莫着今夜不死,那血珠也要弹破她的玉冠,披头散发之态只怕要惹得元敏和元广心中起疑。
闪念生灭间不过顷刻,暮青躺倒,却忽见眼前虫影如幕,一滴血珠射过刺入墙中,面前虫影被噬开一洞,落下之时,满地虫尸。
几乎同时,暮青头顶的圆桌被一道白光掀倒,那白光在她脖颈上一绕,将她拖出之时,她的喉咙也被人掐住,耳边传来安鹤不男不女的笑声,阴森快意,“都督也有落到老奴手中之时。”
“放开她!”巫瑾垂手望来,雪靴踏在染血的地板上,竟不嫌脏。他广袖垂着,袖下虫影暗动,眸光寒凉如水。
安鹤笑着不动。
窗边也传来笑声。
元谦退到窗边,望着暮青的眼神深如龙潭,眸底仿佛涌着风云变幻,笑问:“都督问了我那么多事,不妨也让我一问——都督可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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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写到安鹤的时候,有不少妞儿问安鹤不是死了吗?
友情提示一下,真安鹤死了,现在这个是假的,陛下安排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至于为啥此处他不明着救青青,乃们懂得的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杀父真凶!()
阁楼里的血腥气忽然便重了些。
暮青感觉到掐住她咽喉的那只手一僵,感觉到元家三道审视的目光,感觉到元敏幽凉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落到她身后的安鹤身上。
上回在都督府里,安鹤亲手揭过她的脸,当时没有揭下面具来,元敏将信将疑地走了,今夜元谦再次问起,又惹了元敏的怀疑。
元谦并非猜测,他知道她的身份了,正如同她知道了杀父仇人是他!
当她问元谦去年夏天汴河城里有人被毒杀的事时,他的神情告诉她,他就是她的杀父真凶。今夜元家人在此,她担心特意问及汴河之事会暴露身份,因此问了大量的有关案子的事以及元家关心的岭南、青州和西北内奸的事,意图分散元家人的心神。当她看出杀父仇人就是元谦时,她当即便下了杀手,却没想到他身受鞭刑,反应还如此敏捷,这一失手,后果便是他也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在验尸断案上享有盛名,仵作出身,去年六月自汴州从军西北,今夜问起去年夏天在汴河城里被毒杀的仵作,前些日子又曾被人怀疑过是女子,诸事串联,以元谦的城府心智,若是看不穿她的身份,那才古怪。
可他问及此事,惹了元敏的怀疑,若只是怀疑她也倒罢了,恐怕连假扮安鹤的隐卫也会被怀疑。这隐卫刚刚见她有性命之险,未得元敏之命而擅自出手,虽然他此刻捏着她的喉咙,看起来像在制止她杀元谦,但元敏久经尔虞我诈,女子的直觉又天生敏锐,难保她不会觉得隐卫刚刚是想救她。再加上现在的身份被揭之险,总之,元敏越怀疑她是女子,隐卫就越危险。
“哦。”暮青寒着脸,只哦了一声。
如此平淡的反应出人意料,元广审视着暮青,眉峰压着,目光炯然,“这就是你想说的?”
“还想让我说什么?”暮青冷嘲一笑,“我刚睡了步惜欢,难道要把你们都睡一遍,这无聊的谣言才能止住?”
气氛一静,隐卫掐着暮青咽喉的手又一僵。
暮青像是没觉出来,目光冷傲睥睨,淡声道:“蠢不可及!”
“放肆!”元广怒斥,满脸通红。
“相国大人想要放肆,下官也不想。”暮青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面无表情,语气却充满嫌恶,“貌丑,人老!”
被这话气得满脸烧红的除了元广,还有华郡主。
暮青又打量了元敏一眼,正当满屋子的人都以为她要用老寡妇这种词来侮辱当朝太皇太后时,她淡淡地把目光转开,道:“抱歉,微臣宁愿睡永寿宫的宫女。”
巫瑾抬了抬衣袖,生平第一次想大笑出声,却只能强忍着。
暮青却还没毒舌够,她看了眼躺在榻上的元睿,“不喜奸尸。”
她看了眼在窗前站着的元谦,“杀我将士者,看着就倒胃口!”
她甚至连身后假扮安鹤的隐卫都没放过,“不男不女,更倒胃口!”
隐卫的手僵着,手指有点抖。
“抱歉,看来是我蠢了。尝过燕翅,难再食粥糠,还是脱裤验身吧!”暮青扫了眼元家人,问,“谁来脱?”
隐卫从身后暗暗看了暮青一眼,刚刚松下来的心神又紧张了起来。
巫瑾复又垂下袖子,袖中虫影隐动,看着暮青身后,看起来不想放过任何救她的机会。他知道安鹤已死,那是步惜欢的隐卫,但眼下要演戏,自要演得真些,满朝文武皆知他厌恶安鹤,若是演得不像,被元敏瞧出了破绽,隐卫必危。
巫瑾看着暮青身后那半张浓粉重胭的面容,那面容避在阴影里,描画得似戏子,烛影昏昏,光影交叠,叫人想起那暗无天日的从前……
真没想到,安鹤死了,却非他亲手所杀。
“没人?”暮青的声音这时传来,打断了巫瑾的思绪,他循声望去,见元敏的目光幽凉入骨,元广额上青筋突起,华郡主面色涨红,一脸的难以置信。
巫瑾垂眸,笑意浅淡,士族贵胄生来尊贵,自是难以想象世上竟有人敢如此侮辱权贵。
有些人生来便是敌人,兴许说的就是她和元家吧。
“那蠢话是你问的,那就你来试吧。”这时,暮青又出了声,她看向元谦。
元谦肯定暮青是女子,看着她演的这出不按常理的戏码,眼中略带兴味,刚要开口,暮青便抢先开了口。
暮青不蠢,她与元谦较量了这么久,深知他的城府,她怎会蠢到让他接话,再置她于险地?于是她抢先开口,再次不按常理行事,“你不过来,那我就过去了。”
元家人果然怔住,暮青抬脚便往前走,安鹤正掐着她的喉咙,她却视而不见,只望着元谦,步子迈得毫无迟疑。
但刚迈出一步,安鹤便掐着暮青的喉咙狠狠一捏将她锁住。
这一捏,手劲儿轻不得,元谦身怀武艺,轻了易被他看出破绽,但若重了,暮青的脸色也要露出破绽——常人遭锁喉,脸色必定青紫,暮青戴着的面具虽薄,脸色也一定有所不同。
事出紧急,由不得细想,安鹤使力一捏,屋里仿佛能听见喉骨要被捏碎的吱嘎声。巫瑾听闻此声秀眉一蹙,广袖忽然一舞,挡住元谦的视线的一瞬,袖下玉指一弹,一只蛊虫擦着暮青的侧脸射向安鹤的眼睛!安鹤桀桀一笑,侧身一躲,避开蛊虫之时顺手将暮青拖入了烛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而此时,巫瑾的衣袖落下,时辰刚好。
“王爷想杀老奴,今儿可不成。”安鹤阴测测地笑了声,抬眼看向元敏。
元敏知道暮青有必杀元谦之心,放她靠近元谦,今夜两人势必不死不休。偏偏两人都还不能死,练兵之事自不必说,谦儿乃元配所出,若是杀了他,难免要遭世人诟病,岭南和青州如若以此为由起兵讨元,后果不堪设想。
“带离。”元敏只下了两个字的懿旨。
安鹤道声遵旨便拽住暮青飞退,两人身后便是后窗,一个仰翻便双双落了下去。
落地之时,安鹤拽着暮青的衣领,暮青指间刀光一现,回身便抹向安鹤!此举不过是做给阁楼外守着的铁甲侍卫看的,元敏、元广、华郡主和巫瑾从阁楼里下来时,正见到暮青和安鹤在院子里过招,暮青虚晃一招回身欲杀进阁楼里,被两名铁甲侍卫叉起长刀堵在门口,她不甘地停住脚步,仰头看了眼阁楼的窗子,清冷的月辉洒在脸上,像覆了层霜雪。
随即她捏紧了手中的刀,缓缓将目光收回,看也没看元家人,转身便走了。
走出南院,暮青只觉得后背湿了一层,她穿着神甲,夜风一吹,竟觉得湿冷。
元敏一行走出来时,很意外地在去往花厅路上的凉亭里见到了暮青,她竟没走!
“有件事提醒相国大人。”暮青不想给元家人提起她的身份的机会,于是听见脚步声近了便说道,“元谦今夜的表现很古怪。他轻易的便接受了瑾王爷的诊脉,好似已知自己穷途末路,不打算抵抗,可他却宁受鞭刑也不认罪;他内力高强,别的不说,他的轮椅是铁桦木的,比铁还硬,一掌便能凭声止杀,绝对是高手!以他的身手,他若想出相府,护院和宫中侍卫根本就拦不住,若担心出不了城,当朝太皇太后和相国都在,他劫持一人便可!今夜,他可以出手的机会太多,尤其在受刑时,他却没有出手。”
暮青立在亭中,背对着人,负手道:“说他不打算抵抗了,他却不认罪。说他武功高强足以逃走,他却没走。这态度太矛盾太古怪,我与他较量了不短的日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此举必有所图!需派人严加看管,万事留心。”
她今夜杀不了元谦,相府里到处是护院和铁甲侍卫,元谦的武艺又高,她的机会在离元谦那么近的距离杀他未成时便用过了,如今只能留心元谦在闵华阁里的举动,以图日后再寻机会。
暮青相信元家自会防着元谦,听了她的话后,防范定会更加严密,因此说完这番话,她便出了凉亭,一路到了花厅,在庭院里牵了吃饱了夜草的卿卿便出了相府。
步惜欢扮成月杀,同魏卓之一起在相府外等候,见暮青出来,步惜欢从她手中接过缰绳时摸出她的手冰凉,掌心里都出了汗。
巫瑾是被相府请来的,暮青不想被人看出今夜之事是他们事先在都督府里商量好的,因此没等巫瑾,上了战马便一路驰回了都督府。
回到都督府后,暮青把缰绳一扔,卿卿在草原上驰骋惯了,不喜被关在马厩里,都督府不大,却也不会拘着它。她先去了厢房,见刘黑子正守夜照顾着侯天,便出门回了后园,上了阁楼。
步惜欢跟上来时,见暮青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一句话也不说。
自从出了相府,她就没说过话,包括刚刚去看侯天的时候。
“可是杀父仇人找到了?”步惜欢问,这一路走来,相识相知,他们之间已无需太多的话便可知道对方的情绪。
“嗯。”暮青未回身,声音沉颤,“元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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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谁是燕翅,谁是粥糠?
青青:我是燕翅,你是粥糠!
某今:你是燕翅,他是飞龙= ̄w ̄=
青青:给她投张月票。
某今:您是飞龙!您是燕翅!他是粥糠!他是粥糠!他是粥糠!要说几遍,您吩咐!(づ ̄3 ̄)づ╭
陛下:总有几个刁民不把朕放在眼里!=皿=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要娶妻!()
元谦?
步惜欢微微蹙眉,眉宇间隐含沉思之意。
“我问他时,他曾中断过与我的眼神交流,眼往右看,露出过回忆的神态,随后嘴唇上翻,面露厌恶,再然后眼睛的宽度增大,瞳孔迅速扩张,又露出了惊讶的神态。三个神态的交替在我问下一个问题前完成,极为短暂,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还记得杀安鹤那晚吗?我问他可记得汴河城刺史府里死的仵作,他全然不记得了。他按懿旨办事,柳妃案里的衙役、仵作乃至宫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贱民,怎会费心思记住?元谦也一样,他乃相府公子,竟记得一个远在江南的仵作,且事情过去近一年了,他还记得。印象如此深刻,不像是借他人之手为之的样子,我爹很可能是他亲手毒杀的。”
暮青望着窗外,声音低平,不闻起伏,像是没有感情,机械地在推理。
步惜欢眸底生出心疼的神色,“青青,可以了。”
“他想起我爹时露出过厌恶的神色,可我爹从未出过汴州,不可能招惹到盛京城里的权贵,唯一与盛京有关的就是柳妃。元谦因我爹验了柳妃的尸身而厌恶他,乃至于亲手毒杀了他,说明与柳妃珠胎暗结的人正是元谦,柳妃所生的那个孩子也是元谦的,而柳妃却入宫做了你的妃子。这其中有着怎样的离奇曲折尚不清楚,能知道的只是去年夏天元谦也在江南。”
“青青……”
“他困在盛京,怎样到了江南?他年有三十,理应有妻室,我今晚在南院却并未见到他的妻儿。以前想查柳妃,因为不知她与谁珠胎暗结,因而无从下手,如今倒是可从元谦的婚事上查起。这件事就交……”
话音戛然而止,暮青僵住,步惜欢自身后将她拥入了怀里。
“可以了,歇会儿。”男子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满含疼惜,“这些事已无关紧要,你已经知道杀父真凶了,就差替父报仇了。”
为寻杀父真凶,这一路她经历得太多,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一日不得歇,今夜忽然查出仇人,往年父女相依为命的情形和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怕是都在心头,而她又不是懂得宣泄这些的人,只能不停地想案子。
他听她断案,从未像今夜这般心疼过,只望她歇歇,别再想了。无论元谦和柳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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