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
莫海怒哼一声,搭弓拉弦,箭去如风——管他是谁,射下来再说!
望楼上的人却飞身而起,脚尖在箭头上一点,那箭咻地扎进望楼下方的地上,亲兵们举枪便戳,枪还没举起,那人已凌空踏过他们的头顶,稳稳落在莫海面前,手中一物亮出,抵着莫海的鼻头。
莫海眼如斗鸡,盛怒之下一把从月杀手中抓过那东西,低头一看,傻眼。
腰牌!
江北水师都督府,亲卫长!
东大营火起之时,刘黑子刚潜伏进离军侯大营附近的茅房里,隔着小窗看见东边的火光,不由心生佩服。
都督好快!
“敌袭!驰报军侯!快!”南大营的人果然被惊动了,茅房外一拨一拨的人往军侯大帐奔去。
刘黑子从茅房里出来,见营帐外四面是人,向着东大营的方向指指点点,他低着头跟在巡逻的人后头跑,没跑几步,北大营火起,营区里顿时更乱。
军侯大帐外,卢景山提枪而出,红缨烈如火,他望着东北两座大营,眼里也窜着火苗儿。
那两座大营离得远,但火才烧起一会儿,夜风就送来了火油味,卢景山面沉如水,盯着那两座大营猜测是何人敢来夜袭烧营,想着想着,眉头越皱越紧,忽然觉得不对,猛一转身——不对!两座大营离得那么远,烧的只是军侯大帐,又不是整个大营,火油味儿为何这么浓?
一回头,卢景山看见的是自己的营帐,帐前亲兵、巡逻兵都在望着东面和北面,只有他立在大帐门口,周围已无防守。他心里咯噔一声,一枪送进了大帐!
红缨枪从大帐这头儿射入,从那头儿出去,刚猛的内劲将大帐撕出两个洞,大若人头!
洞后探出一张黝黑人脸,隔着营帐对卢景山咧嘴一笑,随即往后一仰!
火苗呼的从帐后窜起,卢景山大怒,长枪已射出,他夺了一个亲兵手中的刀便冲向帐后,亲兵和巡逻兵们这才发现自己的大营也着了火,惊骇之下慌忙跟着卢景山围去帐后。
但帐后早已没了人,那放火的小子已奔出老远,南大营的人望着烧营之人的背影,却都愣了。
那人是个瘸子!
一个瘸子敢潜入水师大营?
一个瘸子敢火烧军侯大帐?
这小子是啥人?
刘黑子停在远处,扬手一抛,卢景山一把接住,低头一看,傻眼。
腰牌!
江北水师都督府,亲卫!
东大营火起之时,石大海也从茅房里闪身出来,一样跟在巡逻兵后头跑。他一直在茅房里蹲着,蹲得腿都酸了,熏得好几回都想出来,但想到暮青说让他忍耐,这才生生忍了这么久。可是,他忍是忍下来了,却离军侯大帐有些远,待他趁乱跑到大帐前时,北大营、南大营都已起了火。
三座大营都起了火,烧的都是军侯大帐,西大营的军侯侯天是个精瘦青年,看模样就知是个猴精的人,他派人将军侯大帐围得严严实实,一边派人去探那三大营的情况,一边严防有人烧自己的军侯大帐。
石大海一看,心中一动,远远地便喊了起来:“报——”
一声长报,未至近前,他便被亲兵给拦了下来。
“何人来报?”
石大海把腰牌一解,递给那亲兵,就地一跪,道:“报军侯!俺们刚刚运泔水到后山,发现咱们的人被打晕绑在树上,泔水车和粪车不见了,怕是有奸细混进营里来了!”
眼下这情形,显然是有人混进来了,侯天想过人是如何混进来的,想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他这边的疏漏,石大海的军报并不让他意外,他接过腰牌一看,眯了眯眼,“你是南大营的?”
“是!”
“那为何来西大营报信?”
“啊?”石大海一脸怔愣,理所当然道,“这不是离得近吗?南边的大帐都已经烧起来了!西大营离后山近,俺当然来军侯这儿了,救人要紧!”
“泔水车不是两个人送?为何来报信的只有你一人?”
“俺们两人分头报信!”
“那你们看见的人在何处?”
“在后山泔水坑不远的林子里,人给绑到树上了,衣裳也给扒了!”
侯天听后不再问了,他走近前来,眯着眼端量着石大海,想看出他所奏报的军情是否属实。但就连他自己都怀疑是自己这边的大营出的纰漏,而最可能的便是运送泔水和粪水的人里出了问题,于是,略一思量,侯天走到石大海身旁,招来一队巡逻兵,命令道:“你们去后山看看!”
就在他从石大海面前走开的一瞬,石大海忽然向前倾身,就地一滚,滚向营帐时手从怀里摸出火油罐子往地上一砸!他天生力大,那罐子在他掌下一拍就裂,侯天回头时,他已将火油泼到了大帐上,一扔火折子,大帐顿时便烧了起来!
帐前八面围着亲兵,奈何侯天警惕,他们却没反应过来,眼睁睁让人在眼前把军帐给烧了!
侯天双目烧红,拔刀就要挑了石大海,石大海哈哈一笑,往地上一坐,从怀里拿出腰牌来一亮!
侯天和亲兵们的刀枪同时停住,石大海伸手将腰牌挂到了侯天的刀尖儿上,侯天挑着那腰牌把刀收了回来,一看之下,两眼发黑!他身旁的亲兵们往那腰牌上瞄了一眼,识字儿的皆张嘴吃风,惊掉了下巴!
石大海盘膝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从怀里又摸出一物来,此物一亮,见者色变!
虎符!
见虎符者,如见将帅!
大帐还在烧着,这时却无人再管,侯天率着亲兵和巡逻兵们将刀枪一收,跪地便拜!
石大海持着虎符站起身来,笑容敛起,高声传令:“奉都督军令!西大营军侯侯天,即刻到中军大帐拜见,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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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立威!()
水师大营四座军侯大帐都烧起来的时候,北大营辕门前官道上,一人策马奔来。
望楼上的岗哨都被营中大火吸引了目光,听见官道上有马蹄声来,不由转身,惊声喝道:“来者何人?下马!”
望楼上军旗一展,辕门守军见了如临大敌,长弓手短弓手紧急列阵,木墙后重弩就绪,森寒的箭头指向官道。
韩其初勒马而停,却未下马,高举大印道:“江北水师都督府亲卫韩其初,奉都督军令而来,都督大印在此,命你等打开营门,不得有误!”
那大印包在红绸里,韩其初将红绸一打,大印高举,迎着营火,玉色温润。
辕门打开一缝,一名小将驰来韩其初面前,接过他的腰牌一看,又将大印翻过来对着火把细细一瞧,顿时惊住!他翻身下马,跪地一拜,随后起身策马回营,马蹄声在辕门里一歇,辕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弓弩手撤尽,韩其初策马进营,到了营中一举大印,问:“奉都督军命传令!军中传令官何在!”
“韩大人请稍候!”那出营察看的小将抱拳一应,便去找人。
过了会儿,那小将尚未回来,便见一人背月飞踏而来,只见帐顶流穗舞若艳火,那人衣袂舒卷风流,落地行来,脚下无声亦无脚印,营火一照,若非照得出人影,真要叫人以为是鬼魅。
魏卓之见到韩其初,悠然一笑,风流天成,“见过韩大人,不知都督有何军令?”
韩其初手执都督大印,端坐马上道:“都督今夜回营,奇袭四路军侯大帐,现已在中军大帐之中!特命除巡营值守外,全军回帐!擅出者,斩!妄议军情者,斩!散播谣言者者,斩!”
三声斩令,一声比一声高,听得辕门的兵们个个噤声,气都不敢喘。
早前前营火起之时就有人从军帐那边传消息,说火烧军侯大帐的是都督的亲卫长,起先还有人不信,如今听着竟是真的!
天底下哪有火烧自个儿大营的都督?
都督想干啥?
没人猜得透,只能从这三声斩令里猜出都督心情不好。明天,或者说今晚,怕是就要有人倒霉了。
“领命!”魏卓之还笑得出来,那双丹凤眼一弯,幸灾乐祸。
在军营里这两个多月,暗中替某些人办事,他腿都快跑断了,刚回来不久,这两天正闲的无聊,听说她在京中办案,就快回营了,他就知道她一回来准有好戏看!
往后这水师大营里可就热闹了,他要跟某些无情的人说说,最近不出去了。
魏卓之笑眯眯地飞身而去,前往各大营传令止乱,韩其初则收起大印,下马步行,往中军大帐而去。
*
中军大帐在东大营,东大营前有三大营拱卫,后依大泽湖之天然屏障,从地势和兵防上来说都最为安全。但正是这最安全的东大营,最先被人烧了军侯大帐,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暮青。
暮青还在军侯帐外,章同赶到时,大火已经烧了三面大营的军侯大帐,少年背衬着熊熊火光,面寒如霜。
老熊见到章同如见救星,忙跟他打眼底官司,意思是让他去跟暮青套套近乎。自从这小子亮明了身份,浑身就跟长了刺儿似的,扎手!怪不得大将军说他是属毛虫的!他还想问问她为啥要烧他的大帐呢!
章同却不开口,只望着暮青,两人隔着十步远,却似隔着不可逾越的千山万水。
你来了……
他想如此说,却终究没有如此说。
他记得刚到盛京扎营那夜,她次日便要披甲上朝,他带兵巡逻时看见她,并未与她说太多的话。他知道,她一入朝必定飞黄腾达,却没想到新军改编成了水师,而她成了江北水师的都督——一军主帅,他的上官。
“都督回来了?”章同声音平静,她没回来时,他天天数着日子;她回来时,他惊喜成狂;见到她时,他却只有平静。不是想要平静,而是必须平静,一声都督不是与她生分了,而是必须如此称呼。
水师五万大军服她,西北军的老将们可未必。
在西北时,老将们喜爱她,多少是出于爱屋及乌,元修爱她的才华,老将们便也将她当成自己人。可如今她成了元修的旧部,水师不再隶属西北军,老将们的心却还在西北军里!她今夜奇袭自己的大营,烧了军侯大帐,这事儿老将们必定会要求她给个解释。她刚升任都督,刚回营,眼下正是服众的紧要关头,他必须要尊她为都督,站在她身旁!
“这可是都督之物?”章同伸出手来,掌心里摊着把解剖刀,他声音平静,指尖却微抖,熊熊火光照亮那只武者的手,老茧密布,甚是粗糙。
暮青望着那手,眼里融着暖意,开口时声音却依旧是冰的,“这刀不是给你的,我放在谁帐中的,让谁给我。”
暮青说罢,抬脚便走,那方向正是向着中军大帐,“命营中军侯和都尉到都督大帐集合!”
章同的心意她懂,心愿领受!
*
中军大帐中,东大营的将领们最先到了,暮青坐在上首,一语不发,只等。
等了两刻的时辰,北、西、南三大营的军侯率领着麾下都尉进了中军大帐,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也一同回到帐中,在将领们的注视之下站到了暮青身后。
“敢问都督,回营为何不派亲卫事先通传,为何要火烧我等大帐!”一进大帐就有将领压不住怒火,出言质问。
先声质问者是南大营军侯卢景山,老熊瞥了卢景山一眼,皱了皱眉头。他是周二蛋当初从军时的陌长,从军路上,他们在上俞村**过生死,有战友情义在,自是亲厚些,但其他三大营的军侯却跟他没这情义,他们的心都不在水师,不把他当上官便心无顾忌,今夜这局面只怕不好收场。
老熊看向上首,心里替暮青捏了一把汗。
暮青却没理卢景山,她冷笑一声,忽然喝道:“刘黑子!”
刘黑子闻令,自暮青身后而出,走到大帐中央,抱拳跪地:“在!”
“告诉他!我们今夜来了几人?”
“四人!”
“水师大营有多少人?”
“五万!”
刘黑子扯着嗓子喊,两声就让将领们脸上烧红,暮青没理卢景山,却照样堵得他一言难发。
“四个人潜入了五万大军的营中烧了军侯大帐,有谁能告诉我,此事说明了什么?”暮青扫了眼众将,不用人答,她替他们答,“说明了——不是我们太强,就是你们太烂!”
一声如雷,将领们齐皱眉头。
暮青厉喝:“刘黑子!”
“在!”
“如何潜入大营的,说给他们听!”
“是!”刘黑子得令,起身面向众将,高声道,“西大营侧门,进营无需腰牌!南大营一营查疑不严知情不报,二营擅断军情私自调岗!”
“石大海!”
“在!”
“如何潜入的,说!”
“是!西大营巡防不严遇事慌乱,俺在茅房里蹲了一个时辰无人来查,军帐火起后俺压根就没躲没藏,跟在乱兵身后跑到军侯大帐的!”
“越慈!”
“在!”
“说!”
“北大营夜防不严遇事慌乱,一营更有个马都尉深夜不眠饮酒高歌,诱敌当靶,蠢不可言!”
“马都尉现在何处?”
“山坡上晕着呢!”
“带来!”暮青一声令下,刘黑子和石大海得令而去,一掀帘子,见韩其初正走到门口,刘黑子通传之后,韩其初便进了大帐。
“来得正好!”暮青对韩其初道,“你是从辕门进来的,一路所见说给他们听。”
“是!学生奉都督之命,一旦营中火起,即刻执都督大印入营止乱。果如都督所料,学生进营之时四面火起,前营随处可见乱兵,奔走传递军情的、扎堆议论夜袭的、忙乱不知所措的,营中乱如市井,毫无军纪可言。”
韩其初回完话,侧身肃立一旁,暮青扫了眼军中众将,问:“都听见了?”
严景山、莫海和侯天脸色通红,连老熊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没听够的话,我这里还有。”暮青看向西大营的军侯侯天,“西大营二营夜防之懒怠令人齿冷!帐外无人值守的,值守时睡觉的,巡逻哨路过见之而不理的,一路所见,大开眼界!”
“东大营二营都尉,夜眠毫无警惕心,睡梦中取你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暮青厉目望向老熊,他身为军侯,有御下不严之过。
“这都开春了,东西大营之间战壕里的水依旧是冰,我相信这情况全军都有!你们是西北军的老将,在西北时不知何时允许战壕结冰,何时必须凿冰化水?”
“我知道你们都一心想回西北,但你们敢回去吗?有脸回去吗!你们有脸回去说西北军的老将镇守的大营夜里被人给烧了,有脸说你们戍边多年,不知战壕何时凿冰,不知营防如何布置,不知突遇敌袭如何止乱安抚军心?有脸说你们拿着水师军侯的俸禄干的却是得过且过的日子吗?看看你们的样子!还不如参军不到一年的年轻将领!知道我今夜只有一个地方进不去,是哪儿吗?东大营一营!”
暮青一指章同,“此乃后辈将领,你们比他从军的年数少,还是军中布防之要知道的比他少?丢人!”
暮青连声厉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