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端王府被小公主突如其来的重病闹得鸡飞狗跳。端州太守田浮立时接到消息,天快亮时带着七八个大夫匆匆赶到。眼见这些大夫个个面色凝重,田浮也焦急起来。湛洵把他的表情尽收眼中,故作沉重道:“田大人还是赶紧把公主送回京吧,宫中不比端地,御医医术高超,肯定有办法的。”
“不可不可。公主情形凶险,如若路途颠簸,怕是不能坚持。”这个开口的大夫是王府请来,本就是湛洵的人,自然受过叮嘱该说些什么。其余大夫是田浮临时从益阳请来的,根本不认识这等怪病,只能一味地附和点头。
“那公主到底是什么病?”田浮更加焦虑。
“恐是水土不服。”又是刚刚开口的大夫。
田浮疑问道:“水土不服?来了这几日都是好好的,偏偏要走了才水土不服?”
那名大夫镇定道:“大人有所不知,若是一开始便发病,反而没什么大碍,调理几日即可。反而像这样,初时没症状,其实毒素已累积体内,待到最后突然发病,才是最凶险的。不信,大人问问其他大夫。”那些大夫们自然跟着点头。
田浮瞧见大夫们的模样心烦不已,只得讨好地看着湛洵道:“还请王爷劳心,下官这就回去上折子。”
湛洵故意阴着脸道:“本王不怕劳心。只是田大人不让公主回京,如果出了事,谁来担待?”
田浮也知端王的意思,赔笑道:“下官会在折子中写明的,王爷尽管放心。现今还是救治公主要紧。”湛洵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田浮心中自然对端王又气又恨,这些年在端州,他装孙子装乌龟,早就恨不得将湛洵剁烂撕碎,正在咬牙中,突然瞥见端妃的亲生父亲从房中面色如常地出来,赶忙迎上去寒暄起来,这才得知,端妃回京,她父母天不亮便悄悄来送行。
两人说话的场面被抱着女儿出来的即墨瑶看个正着。小湛凞得知她的仙仙病了非要来看望,一见之下竟哭闹着不肯走。即墨瑶只能等女儿累了睡过去才抱她出来。见田浮和李氏父亲窃窃私语,她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却因忙着女儿忽略过去。等午后见到湛洵,她将此事一说,湛洵也觉得有些不对,忙命人暗中监视这二人,却并无异常。
又过十日,眼见这场戏要到收尾之时,李氏守着女儿,内心煎熬万分,偏生闵仙柔乖巧异常,竟忍着难受反过来安慰娘亲。李氏含着泪每隔一个时辰亲自给女儿用温水洗身以减轻她的痛苦。身边的宫女太监早已疲惫不堪,趁着深夜无事个个躲在角落里偷懒熟睡。李氏也知奴才的辛苦,便随他们去了,屋中只剩她们母女。她见无事便靠在床边闭眼假寝,忽闻耳边传来细小的动静,她以为是女儿醒了,睁眼一看,竟有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她的跟前。李氏来不及害怕,下意识朝女儿看去,见女儿瞪着大眼睛已醒,这才反应过来欲要大声呼救,哪知嘴还未张,只觉胸前一凉,一把利刃插入了身体。李氏当即气绝。那黑衣人抽剑又向闵仙柔刺去,眼见小公主性命不保,突地又一黑衣人现身一把拉住前一黑衣人,低声道:“李妃已死,任务完成,切勿节外生枝。”
“可是,”前一黑衣人盯着面无表情地闵仙柔,悄声道:“斩草不除根,恐怕——”
“上面的命令是铲除端妃。虎毒尚不食子,她毕竟是皇家血脉,万一将来,”后一黑衣人扫了一眼闵仙柔,小声道:“你看她睁着双眼却一眨不眨,显然是被吓傻。不过一五岁幼儿,能懂什么?快走吧,迟则生变。”前一黑衣人点点头,双双消失在黑夜中。
一会儿进来的宫女被这一幕吓得失声惊叫。湛洵和即墨瑶听闻后急急赶来,见到闵仙柔的模样,即墨瑶又伤心又心疼,疾步上前搂住闵仙柔,还未开口安慰自己先泪流满面。
湛洵咬牙狠声道:“湛诚,今日何人当值?”
“回王爷,是金都尉。”湛诚刚回话,有一青年侍卫当即跪倒,十分肯定道:“王爷,卑职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晚绝无敌人来袭。”
湛洵冷冷地盯着他,阴沉道:“那你就割下人头,以谢端妃吧。”
这金都尉也是位铁铮铮的汉子,见主子不信任,立即磕了个响头,拔出佩剑架在脖颈处,朗声道:“金熊有负王恩,情愿一死。”说罢,正要自刎,突听闵仙柔轻声说道:“我知道谁是凶手,请王爷替我娘做主。”众人不可置信,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小女孩。
闵仙柔从即墨瑶怀中下来望着湛洵,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请王爷把我娘的贴身随侍都集中起来。”湛洵虽疑惑,但也依言照办,她深知不可小瞧这个小女孩。
不大功夫,十名太监宫女便集中在院内,个个面有惊骇不明之色。湛洵看这几位皆很平凡,实在不明所以,只能看着身边这位小不点。闵仙柔扫了他们一眼,转头对湛洵道:“请王爷派人搜搜他们的住处,藏有夜行衣者便是凶手。”
湛洵眉毛一挑,看看跪在地上的侍卫,大喝道:“金熊,你还等什么,还不带人去搜?”
金熊见王爷发话,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感激地看了闵仙柔一眼,领命而去。半柱香时间,金熊拿着一个包裹过来,躬身道:“王爷,找到了。”湛洵点点头,一个眼神示意,一群侍卫将两个相貌平凡的太监团团围住。
那两名太监立即跪下痛哭流涕大呼冤枉,看样子实在不像是杀手。湛洵也不说话,只是颇为玩味地看着闵仙柔,一心想瞧瞧这个五岁的女孩是怎么辩驳的。
闵仙柔冷静地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态度,“你们不用狡辩。当时行凶者说李妃已死,后面他又说,上面的命令是铲除端妃,这恰好说明是行凶者是我娘身边的人。”
要不是顾着场合,湛洵几乎要鼓掌了,“原来如此。李妃是贴身随侍的称呼,端妃是外人的称呼。行凶者脱口而出的必是他所熟悉的。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她现在看闵仙柔的眼神,就像是看个天下最奇珍的宝物。
那两名太监收起了可怜相,冷冷地站起。其中一个怨道:“我说要斩草除根,你一时大意,如今祸事了吧。”说完,嘴角流出一丝黑血立时毙命。另一个也不管伙伴,只一味盯着闵仙柔,半响长长出口气,从牙缝中挤出一个词:“妖孽。”说罢也咬破口中的毒囊,立马毙命。
湛洵挥手示意让人将尸体抬走,她再去看闵仙柔,小姑娘已经昏倒在爱人的怀中,她忙命人救治。女官周大夫是湛洵的心腹,她亲自替闵仙柔解了毒,又把了脉,确定没有大碍才离去。湛洵站在床前望着小姑娘出了会神,突然吩咐湛诚道:“立即告之秦先生,让他飞鸽赵岩,严防李朗来袭击。让卫绪动手吧,务必一网打尽。”即墨瑶看着爱侣离去的背影,眉头紧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午时暑热正盛,王府书房内,湛洵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田浮,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本王知田大人熟知各朝各代的酷刑,曾经在京中时让个死硬的匪徒说了实话,本王着实佩服,就不知怎样才能让田大人开口?”
田浮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以折磨人起了仕途,深知那些酷刑的残忍,赶紧不住地叩首,哀求道:“王爷何必和小人一般见识。小人真不知王爷想知道些什么,小人来端地不过担个太守的虚名。”
湛洵微微笑道:“确是虚名。哼,事到如今本王也不瞒你,端地的一切尽在本王的掌握,你暗地里建起的死士斥候、你的所有心腹,全是本王的人,是本王授意他们接近你的。”
田浮瘫软在地,绝望道:“既如此,王爷还想问什么。”
见他这幅模样,湛洵不屑道:“本王只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本王欲助端妃的谋划?”
田浮了无生气道:“那日公主生病,我正巧碰到端妃的父亲,听他无意说起。我将此事飞鸽京中,几日后便接到密旨要铲除端妃,嫁祸王爷,好让李朗将军师出有名。既然我身边全是王爷的人,想必王爷也都知道,既然没有阻止,可见王爷也想铲除端妃,我倒是帮了王爷的忙。”
湛洵摇头道:“果然如本王所猜。本王若想杀端妃,有无数种办法,何必选最笨的一种?本王是想将计就计,找个名头,将闵踆派到端地的一干人等一网打尽,可惜万没想到,闵踆竟将太监训练成杀手。晋朝乱成这样,闵踆却依旧皇位安稳,是有些手段。看来本王要重新审视闵踆了”
“原来如此。我若派人行刺端妃,必定会被活捉,只要刺客供出我,想来便可名正言顺被王爷铲除。王爷的手段也不遑多让。”田浮哀哀道,“我也不求活命,只是家中尚有个不足三岁的幼儿,只求王爷能饶他一命。”
“知道那两个太监是怎么死的?”湛洵将昨晚之事说出,阴冷一笑道:“斩草除根,本王可不敢小看幼儿。卫绪。”湛洵话音一出,有个中等身高的侍卫进来跪下。湛洵满面杀气,狠狠对他道:“一个不留。”那侍卫领命,拖着田浮下去了。又一会,有两个中年夫妇被侍卫推进来。
湛洵端茶抿了一口,观察着这跪下的二人。男子低着头,眼神四处乱飘。女子满脸悲色却不见害怕。湛洵故意轻蔑道:“你二人就是端妃的父母?端妃的死因,本王已命人告之你们。也罢,你们生了她,又要了她的命,也算公平。”
那女子果然受不住,以头捶地,激愤道:“皇妃遇刺,王爷应该秉公执法,岂能容凶手和帮凶逍遥法外?”
“你,你你,贱女人,”男子惊恐地指着女子,恐惧道:“王爷,小人真是无心的。”
“无心?”女子惨然道:“对,怪我,是我害了女儿。那日我要不是为公主的身体伤心难过,女儿怎会不忍心,将实情相告,也就不会被你这个畜生偷听到。你分明怕女儿不回宫,怕断了你的荣华富贵,所以将此事告之田浮。这些年,你得了田浮多少好处,你仗着他的势力做了多少坏事,现在竟害了女儿,我绝不放过你。”
“你个疯女人。”男人作势要打女子,湛洵冷哼一声,吓得他立即规矩起来。
湛洵有意问那女子道:“刺杀皇妃的罪名是要灭门的,夫人不怕?”
女子赤眼狠心道:“请王爷做主。”
女人绝情起来果然够狠。湛洵满意道:“既如此,本王就灭了李氏一门。本王会给端妃修个庵堂,夫人去给女儿守灵吧。公主,本王会照看。”
女子叩首谢恩,看也不看如烂泥一般的丈夫,径直离去。湛洵命人将男子全家下狱,也回了内院。其时闵仙柔已醒,只是不言不语木然发呆。湛凞在她床边,拿出自己最喜欢的小玩意哄着仙仙。即墨瑶担心闵仙柔的状况,将湛洵拉到一边,悄声商议。哪知湛洵根本不以为然,笑道:“你知道吗,端妃的娘亲为给女儿报仇,不惜灭了夫家满门。这家女子一脉相传强悍的很,不用担心。”即墨瑶气得背过身不理会她。
三日后,秦元匆匆来见湛洵,闵踆借口端王谋害皇妃,谋反之心昭然,命李朗起兵二十万直抵护城。秦元实在不放心,不顾年事已高,非要前往护城。湛洵知道老先生护己心切,只得应了。两人细致谋划一番,秦元才起身告辞。
湛洵一回来,便命人收拾细软。即墨瑶感觉不妙,问道:“这是做什么?”
“送你和凞儿、公主去栖梧山纳凉。”湛洵说得风清云谈,可怎能瞒过爱人。即墨瑶道:“你别骗我。闵踆借口端妃之事发难,你怕万一,想送我们去避难。”说着眼泪不由流下。
湛洵搂过爱人,轻轻拭去泪水,叹道:“我喜欢你的聪慧,可有时也恨你的聪慧,你就不能装的糊涂点?”
对话被两个孩子听到,闵仙柔突然开口道:“请王爷将仙柔送回宫,我会和父皇解释的。”湛凞大叫道:“不要,我不要仙仙走。”
再怎么智慧无双,毕竟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对人心还是不理解。湛洵暗叹,温和地对闵仙柔道:“左右都是借口。”她抱起女儿道:“凞儿陪娘亲和仙仙去太易书院。等这场仗赢了,你的仙仙就不用走了。”
湛凞用力地点点头,挥舞着小拳头,“父王给女儿留几个坏人,女儿把他们打跑。”
湛洵笑得开怀,“父王把整个晋朝都留给你。”
即墨瑶看着母女俩,不由一阵心酸,她很想让爱侣和自己一起离开,但她也知湛洵是端军的支柱,人心浮动之时更要留下。何况爱人拿定主意是不可能改变的。
晚上借着夜色,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离开王府。栖梧山山高势陡,离雪山很近,夏季非常凉爽。太易书院建在山中一处非常隐蔽的地方,四周暗线机关密布,没有端王谕令,根本无法接近。院主即墨琬虽是即墨瑶的亲姐姐,却把即墨瑶抚养长大,两人感情胜似母女。外人如果见到即墨琬会非常奇怪,二十几年过去,这院主的样貌竟一点没有变化,宛如十七八岁的少女。其实有凰一族十年长一岁,二十几年对于即墨琬来说不过多了两岁,何况有凰一族是仙体,容貌在二十岁后便永远不再变化。要是按有凰一族的计算法,即墨瑶顶多两岁,即墨琬也不过十七岁。
小湛凞很喜欢这位姨娘,不免有些缠她,这样便冷落了闵仙柔。晚饭后,湛凞吵着要和闵仙柔一间房,没办法,即墨瑶只好妥协。湛凞很兴奋,可闵仙柔蜷缩在床头闷闷不乐。湛凞觉得无趣,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嘟着小嘴问:“仙仙你怎么啦?”
闵仙柔小脸甚是委屈可怜,大颗的泪珠“啪嗒”地落下,“娘亲不要我了,凞凞也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啊。”湛凞皱着小脸觉得万分委屈。
闵仙柔已经泣不成声,“你和你姨娘亲,不理我了。”
湛凞抬起小手,胡乱地替她抹去泪水,“那我以后不和姨娘玩了,只和仙仙玩。”
闵仙柔破涕为笑,“真的?”
“真的。”
两个小儿的童言让门外的即墨瑶不禁莞尔。
这以后湛凞果然只和闵仙柔形影不离。小孩子最是无忧无虑,即墨瑶因担心湛洵,没心思去管她们,反正知道暗卫随时会跟着,不会出事的。湛凞像脱缰的野马,带着闵仙柔满山转悠。这日两人采了一大堆野果,兴高采烈地带给即墨瑶和即墨琬。即墨瑶见野果均被咬了一口,好奇地问:“谁偷吃了?”
湛凞骄傲地说:“我没偷吃,只是每个都尝了一下,甜的才能给母后和仙仙。”
即墨琬逗她道:“那姨娘的呢?”
湛凞歪个脑袋,只看闵仙柔,见她的仙仙点点头,才说,“当然有姨娘的。”她这一举动被即墨瑶看着眼里,见孩子们走开玩去,得空问道:“姐姐觉得凞儿和仙柔有没有缘分?”
即墨琬笑道:“妹妹忘了,我们有凰一族只负责湛氏血脉不绝,其余皆不能插手。我虽是仙体,但也不能违背规矩。凞儿还小,一切随缘吧。”即墨瑶也知问不出什么,只能长叹一声。
一晃三月过去,即墨瑶越来越替湛洵担心,这日晚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于是披衣坐起,呆呆看着红烛发愣。猛地被一熟悉的怀抱拥住,她眼泪不禁流下,口中喃喃道:“冤家,还知道来接我们娘俩?”湛洵也不回话,直接吻住了朝思暮想的人儿,扑到在床,一边撕扯着衣服一边急切道:“可想死我了。”
一番火热缠绵后,即墨瑶强撑着倦意,气息不稳地问道:“怎么样了?”
湛洵见她余韵未平着急发问,有些心疼,可见爱侣这些日子有多么思恋自己。她也知不说爱侣会更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