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平。
湛凞却十分满意地笑道:“孙卿深谙朕心!朕知道,外面总有几个酸腐书生说朕悖逆伦常,这朝堂之上也还有些臣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孙卿一心为朕啊。章诚,传朕旨意,孙达理忠心体国,加封太子少保。选秀一事交予孙少保了。”湛凞不等孙达理叩头谢恩,又道:“不过,如今民不果腹,若是大张旗鼓地选秀,岂不叫天下人骂朕是昏君。”说罢,看了郭桢一眼。
郭桢赶忙接话,出班回道:“臣以为,百姓多野性难训,哪有官宦之家的小姐知书达理,皇上选秀自然要从官宦人家选起。后宫之事,外臣本不该多言,只是若依了孙大人之言,嫔妃之位全部选满,将来哪位娘娘有功于社稷,皇上如何封赏进位,恐怕也是难事。”
湛凞略微沉吟,“郭相言之有理。朕的臣工怕也是没有那么多女儿啊。不如先选两个妃位,几个才人就好。今日就议到这儿吧。退朝。”
“皇上,”孙达理急得顾不上失态,高声喊道:“皇上三思啊,出兵之事万万不可。”
一旁的祁淮冠阴阳怪气道:“孙大人,你前些日子带头上表请求皇上扩充后宫,今儿皇上也允了。你要知道选秀本身皇上的内务,皇上将这个天大的恩宠给了你这个大理寺卿,又让你进了爵位,这正说明了皇上对你的信任啊。你还不赶紧谢恩,非得揪着出不出兵这件事做忠臣节烈样,给谁看啊。皇上都清楚地说明了,只是三千人马过去帮助当地官员平乱,哪里就是动兵戈了?你见过打仗只有三千军马的吗?孙大人,别老仗着皇上对你的信任,就一味地要这儿要那儿。朝廷毕竟不是你家开的。”
孙达理气得直哆嗦,“祁淮冠,你何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皇上——”
“好了。”湛凞喝止了他,微笑着看向了董桦,说道:“董太师,朕之所以能同意选秀之事,多亏了皇后的大力支持,这也是太师育女有方。孙少保身为大理寺卿,本就政务繁忙,选秀此等大事还得太师多帮忖些。”
董桦何尝不知这是皇上拿选秀作为筹码换自己同意出兵的条件。皇上这是明摆着告诉他,你不同意我的条件,我也不会让你的人安插进后宫的。只是他不能松口啊,收买人心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豫平就是他的钱库。对别人来说,他是靠山,对他来说,豫平就是他的靠山啊。所以他一咬牙,巍巍颤颤地跪下,说道:“皇上,选秀关系国之根本,臣等自然要尽心。只是前晋兵匪不分,百姓畏惧兵患胜于猛虎,如今朝局趋稳,皇上切不可动辄出兵让百姓不安。流寇草莽,官府完全可以剿灭,望皇上三思后行。”
此话有理有据,湛凞还在想着对策,马强突然扑倒在地放声大哭,“皇上,皇上啊,臣的儿子惨啊。董太师,”他猛地扭头盯着董桦,凄声道:“董太师,您有儿子孙子,重孙都有三四个了。而我马家,只有这一点血脉,你就忍心看着我马家绝后吗。你说流寇不足为患,可是哪里的流寇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劫杀钦差?分明就是前朝的余孽,分明就是在谋反啊。望皇上派重兵镇压反贼。”他面上悲戚,心里却暗自佩服皇上。这个女人能登上皇位,确实心机深沉。借自己的儿子找到了出兵的借口,师出一有名,造谣生事就没了用武之地。即便皇上一意孤行,董家也不能怎样,三千人马不是个大数,百姓更不至于惊惶。可对官府来说,三千兵马的威压之力,犹如头悬利剑啊。真是高啊。但愿自己的这番表态能让皇上对马家稍许改观,否则唇亡齿寒,董马恐怕要一起倒霉了。
郭桢这时也见机说道:“董太师,皇上也不是真的要大动干戈,只不过派个三千人去协助平叛而已。您儿孙满堂跟在身边,如何能体谅马大人的心情。若是让您的孙儿去接替马侍郎,您就不会如此反对了。”这话半是讽刺半是威胁,董桦心里暗惊,真让孙儿去接替马志洁,恐怕皇上会下狠手。他转念又想,如果孙儿去了豫平,少不得各府县得做做样子出些钱粮。虽说破了财,但根本未伤,豫平还是我董家的,皇家的颜面也有了,这也是个折中之道。想到此,他狠狠地盯了一眼马强,正准备再次开口,哪知湛凞拉下脸来,生气斥责道:“这里是我大端的朝堂,不是街角的菜市。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朕不过让个从七品的牙将校尉领着三千人去瞧瞧怎么回事,你们就慌乱吵闹,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雅致。若是朕的兵马也如前晋一般不堪,朕决不轻饶。此事不必再议。”说罢,再不看众人,起身而去。
董桦呆立着,连众官叩首告退都没察觉,直到他儿子过来搀扶他,才颓然摇首。董平悄声安慰道:“父亲,身体重要。想来三千人,我们也能对付。”
董桦环顾空荡荡的光大殿,心下如灰,面上苦笑,小声说道:“为父错了。她再不堪再无能再如何是个女子,她也是皇帝,是个手握生杀大权、掌控天下机枢的君主,所以我们无论在私下商量的对策如何完美,都抵不过她的一句话,这就是皇权。我们怎样也无法抗衡皇权。”他眼神显出迷茫,到底错哪儿了?难道当初就该拼死不同意湛凞登基?鱼肉怎能敌过刀俎。再不然就该一心投靠了湛凞?前朝旧臣弄权多年,怎会被信任。真要完全依附湛凞,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唉,为了董家百年大计,还是要打起精神,让湛凞依靠我董家的治国才是上策。不过目前,哼,外朝你让我董家失算,内宫我也不会让你舒心。董桦使劲跺了下拐杖,厉声道:“走。”
两父子才出了大殿,就见一个小太监小跑过去,冲着祁淮冠笑眯眯地叫道:“祁大人,皇上宣您去上书房呢。”
祁淮冠乐得脸都开花了,当着群臣面独宣他觐见,这不正显示他恩宠正盛,真是天大的面子。他跟着太监疾步来到上书房外,整理下仪容,忙不迭进去叩首请安,等直起腰时才发现身旁还站着王功名。
湛凞心情甚好,笑问道:“淮冠,科考之事准备如何啊?”
祁淮冠听皇上只称呼他的名,顿时激动起来,“请皇上放心,一切正在准备当中,臣定竭尽所能办好差事,不辜负皇恩。”
湛凞有一种十分满意的口吻地说道:“臣工们若都像淮冠一样,朕也能省心不少啊。只是你身为礼部之首又兼着主考,两下忙碌,着实难为,朕可不忍心累着朕的重臣。这样吧,朕任命王功名为副主考,阅卷审核之事全交予他。王功名资历尚浅,还需你从旁提点啊。好了,你跪安吧。”
祁淮冠感激的表情还凝固在面上不及退去,一时怔在当场。章固弯身过来,扯了他的衣袖,冷冷道:“祁大人,快谢恩。”祁淮冠像是僵硬的木偶茫然地叩头谢恩,然后被拽了出去。
湛凞接过茶,瞧着王功名,说道:“朕不是叫你谨言慎行?你如何又敢在大殿上与董家起争执?”
王功名面有愤慨之色,跪下道:“皇上,臣有肺腑之言不吐不快。前晋崩坏,臣却苟且其中,盼着能一展所长。虽是为天下百姓谋个福祉,也是想为自己争个薄名。可惜始终不见天日。如今端朝已立,气象万新,皇上又锐意进取,眼见着百姓有了盼头,可董家却为一己私利,置大义而不顾,臣实在忍不住,故而今儿就逞了口舌,望皇上恕罪。”
湛凞喝了口茶,有力地说道:“朕不怪你,反而要重用你。就用你的这份胆识才华给朕选几个敢言、敢当、一心为民的栋梁。也不枉朕对你的赏识。”
“皇上。”王功名伏地涕零。
“若是祁淮冠对你不满,你可直接来回禀朕,不要和他针锋相对,万事要与科举为重。”湛凞又嘉勉了他几句,让他退下了。接过银月递来的莲枣银耳羹,才吃了一口,又吩咐银月道:“去看看仙仙她早膳吃了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紧接着又将章固叫进来,命令道:“宣卫绪进宫。”两人领命去了。
不大功夫,银月先回了,一脸的不安,“皇上,娘娘她今儿只进了半碗小米粥,就再也没吃了。现在正卧在榻上看书呢。”
湛凞无奈摇头,吩咐道:“你去告诉仙仙,朕今儿又乏又累,又想她得紧,希望她能来上书房陪朕用午膳。”银月转身又去了。
又过了一会,章固领着卫绪进来了。湛凞示意他平身,问道:“朱文、朱武兄弟,你怎么看这二人?”
“回皇上,这二人俱是圆滑机敏,可以一用。只是朱武不如朱文沉稳,有些贪心不足。”卫绪是知道这二人的,因为有功,兄弟俩升了个从七品的小官,编入了京畿卫。
湛凞又问:“京畿卫如今战力如何?”
“臣无能。前晋的军队积弱已久,这月余间只能在明面上看着还算精神,实际毫无战力。臣以为军队只能在战场上磨练,臣请旨,每半年将三五千人轮换送至赵岩将军处,拿南晋磨刀。”
“准奏。”湛凞知道真刀真枪才能训练出铁血军马,要是拿凶悍的北狄试训,恐怕这些人有去无回。双方对峙只会小打小闹的南晋军才是首选“磨刀石”。她又说道:“你要多多提拔些忠心英勇的人才,将来范赫、李朗、武师德处都需要掌控。”
“皇上可还记得陶青山?”
湛凞笑道:“朕的义子还是他捡来的呢。”
卫绪回道:“此人心胸宽厚,性情坚毅,又能识文断字,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湛凞略微沉吟,道:“午膳和晚膳后,你分别带朱文、陶青山进宫面圣。”
“遵旨。”卫绪才告退,就听章固再殿外高声道:“奴才给皇贵妃请安。”
湛凞赶快起身出殿,笑意盈盈地将闵仙柔亲自从御辇上搀扶下来,进了内殿。
闵仙柔瞪着她,不满道:“我身子重,不想动,你还折腾我。”
湛凞哄道:“周医官和李嬷嬷都嘱咐你要多动筋骨,否则日后生孩子痛苦,你偏不听。我不在你身边,你这半日只进了半碗小米粥,饿坏了孩子,怎生是好?”见银月已经摆好御膳,她拉着闵仙柔坐上暖炕,夹了筷清淡的菜肴喂给爱人,“我们一起吃,你也能多吃些不是?”
闵仙柔依偎着她,撇撇嘴,面上笑容如花。小两口边吃边谈,蜜意浓浓。用完膳食漱过口,闵仙柔有些犯困,湛凞怕她积食,故意拉着她胡扯不让她午睡。这时,章固在殿外回禀,卫绪带着朱文来了。
湛凞亲了一下闵仙柔的面颊,笑着出去。朱文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听皇上淡淡来了句,“成家了吗?”
“卑职,微臣有个相好的,都给微臣生了个儿子,今年已经三岁了,只是微臣的娘嫌弃她是个寡妇,不准微臣娶她。”朱文连连磕头,好像脑袋不是他的。
“朕给你指婚,让你风光娶亲,可好?”湛凞笑道。
朱文激动地浑身颤抖,不顾礼仪,猛地抬起头,“微臣,微臣谢皇上,谢皇上隆恩。”
湛凞语调一转,“只是朕既下了这旨,你就是奉旨成婚,以后不得纳妾,你还愿意?”
“愿意愿意。”朱文“咚”得磕了个响头,“微臣是地痞无赖时,她不嫌弃。臣这一辈子也绝不会嫌弃她。臣要是负了她,皇上您砍臣的脑袋,臣来世做王八。”
“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湛凞乐道:“朕不要你当王八,朕要你做朕的心腹。朱文,朕给你三千兵马,让你兄弟带去豫平省平乱。不过,朕要得不是几个匪徒,是那些大户的钱粮,是河间府。”
朱文疑惑茫然,听皇上又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半月之内你要让朝廷有钱粮救济灾民,能让百姓开春播种。若是你能让河间府没了知府,朕就让你当这个知府。”
朱文眼神一亮,脸上显出狂喜。湛凞却沉下脸,警告道:“但若是做出了格,引起了民愤,朕也不保你。”
朱文深吸一口气,心下突突直跳,激动说道:“皇上,微臣知道该怎么做,绝不让皇上为难。”对他来说,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做了知府后,除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还要给朕办件大事。”湛凞慢慢说道:“前晋实行的是人头税,才出生的婴孩就要交极重的税赋,百姓不堪重负。朕要实行田亩税,按每户的田地大小收税。”她缓缓抛下了“赌本”,说道:“三年之内,你要是让河间府大治,朕就让你做豫平省的巡抚,一方的封疆大吏。”
朱文一个激灵,张大口要谢天恩,却突然顿住了,面上有些为难道:“皇上,微臣识字不多,比不得那些读书人,账本税收这些弯弯绕,微臣怕看不懂。”
湛凞心里很是满意朱文的这份清醒,和蔼道:“不怕,朕会给你派给幕僚的。你放胆去做。”
朱文掩饰不住地喜色,不住地磕头谢恩。湛凞摆手,让卫绪领着他退下了。
返身进了内殿,见闵仙柔精神着,湛凞笑道:“怎么没睡?”
闵仙柔含笑望着她,道:“董桦有句话说得对,前晋兵匪一家,百姓确实恐惧如虎。朱文本是个赌徒,他带兵进豫平,还是要防着些才好。”
湛凞握紧她的手,笑道:“我早有准备。今儿我也不看奏折了,你陪我下下棋,松松心。晚膳后,卫绪还得来。”
闲散时光一晃而过,卫绪带陶青山来时,湛凞正和闵仙柔用着晚膳,卫绪是心腹,陶青山因为湛荣的关系,湛凞也是待他不同,所以便在内殿接见了他们。这两人给湛凞、闵仙柔请过安后,恭敬地垂首立着。
湛凞拿过茶喝了口,说道:“陶青山,朕给你五千精兵,秘密驻扎在豫平附近,密切监视朱氏兄弟。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你能胜任吗?”
“回皇上,能。”陶青山干脆地回道。
“好。”湛凞又对卫绪道:“给朱家兄弟的兵马就从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中挑一些吧。”
“遵旨。”卫绪永远是只做不问。
政事忙完后,湛凞央着闵仙柔要走回清漪宫,闵仙柔拧着她的胳膊,“我知道你就存着这意思。”
“晚膳后才更要动动。”湛凞搂着爱人,悠闲地在古老华丽的宫道上踱步,心情竟是分外平静放松。
其后几天,湛凞倒也舒心,董氏党羽似乎沉寂下来。马强心里有数,皇上驳了董家面子执意出兵,却又同意了董家选秀的要求。这一拉一打,拿捏精准,依附董家的人也只能闭嘴。不过董桦能善罢甘休?肯定要给皇上添点乱的。他心里隐隐有点期盼看皇上的笑话,谁叫皇上害的他儿子这么惨。也真如他愿了,正月二十九,孙达理到上书房觐见,说是已将三十名女子送进了宫,请皇上尽快选秀,以便庆贺两日后的寿诞。
湛凞瞧出他的用心,淡淡笑道:“孙达理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一旁的章诚却皱眉劝道:“皇上恕罪,老奴斗胆说一句,选秀本身内宫之事,孙大人揽了这差事本已经不妥,如今秀女进了宫,孙大人再跟去,实没有这个理啊。”
孙达理低着头就是不说话。湛凞知道他是怕自己的人选不中,才执意要跟着。索性不理会他,径直来到悦颜宫。三十名秀女叩首在一个老嬷嬷地带领下齐齐跪下。
湛凞围着这些女子转了一圈,看了一眼站在宫门外不敢进来的孙达理,嘴角一翘,停在了一位面露悲凉的女子身边,柔声说道:“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朕也是女子,怎会不明白。女子要和心爱之人厮守一生,这才圆满。朕可不是风流好色之徒,心不甘情不愿的美人朕可不想纳入后宫徒增烦恼。朕也知道,你们命不由己,朕替你们做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