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最后干脆决定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等皇后进了清漪宫,她才慢悠悠整理一下出了殿门,正准备装腔作势行个礼。哪知这位皇后一见自己竟发起怔来,她心里好笑,顺势过去,假意关心道:“皇后娘娘,您可有不适?”。
董姝韵惊得回过神,鼻腔中突然充满了一种似有似无的奇异幽香,她顿时觉得神思一晃,诺诺地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失态让她心中无措,面上更是涨得一片通红。
闵仙柔心思一转,笑道:“虽是正月里,但今日阳光普照,想必皇后娘娘一路前来受了些晒考。臣妾的殿内炭火太足,恐热了皇后,正巧臣妾也想在日下茗茶,不如请皇后随臣妾一起,可好?”这人单挑湛凞不在的时候来,肯定是有事要自己密谈,不让她尽快恢复常态,等会儿湛凞回来,也许她就说不出口了。寒冷的园中正好让发热的人冷却下来,只是苦了自己。闵仙柔朝申菊使了个眼色。申菊会意,麻利地命人摆好暖椅茶具,又递给闵仙柔个手炉,将大氅裹在主子身上,这才站在一旁警惕着董姝韵。
一阵冷风吹过,闵仙柔冷得缩了下头,连笑容都快冻住了。董姝韵也是不经意地打了个寒颤,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有些赧颜,不过她没忘记将随侍全部支开,才笑道:“姐姐近来身子可好?自进宫后,妹妹一直忙于照料小皇子,疏忽了姐姐,望姐姐见谅。”本来董姝韵的心思就是试探为主。示好嘛,那要看这位前公主是不是有手腕能让自己心服。虽说她在大婚之夜向皇上表明了置身事外的态度,但身处其位,许多事哪能由己?若是这位皇贵妃只是徒有其表,少不得她也要争取一回了。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心性纯良的大小姐,今生她和董家不可能割舍开来的。董家一旦失势,皇上会给她什么下场?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她的善良隐忍能换来一世平安。然而今天一见闵仙柔的容貌,她已经决定了,和这女人只能是友非敌,口气也越发恭敬起来。是啊,在天下男人眼中,这样的红颜祸水能够安然站在皇上身边,那手段心思岂是常人所能揣摩猜测的?
闵仙柔见她如此恭谦,也是笑颜如花,说道:“多谢妹妹挂怀。妾身不像妹妹有父兄庇护,深宫寒寂,日后还望妹妹多些照拂才好。”
董姝韵低眉顺眼,笑道:“出嫁从夫,妹妹不敢忘了自己身份,当时刻以皇家为念。董家虽是妹妹的娘家,但君臣有别,哪里能妄议后宫。妹妹所能仰仗的,唯有皇上。”她顿了一下,细细观察着闵仙柔,只见闵仙柔嘴角含笑面色柔和,故而稍许安心道:“妹妹无德无能,却忝居皇后之位,常感力不从心。皇上是神裔之后,姐姐又怀有龙嗣,天下臣民必定盼着皇室开枝散叶。”见闵仙柔依旧面色如常,她大着胆子说:“但求一心人,妹妹也是女子,自然能明白皇上的心意,只是作为大端朝的皇后,实在难为。”
闵仙柔淡淡笑道:“皇后自当有母仪天下的做派,臣妾万分支持。”她看似随意道:“妹妹倒是明白皇上的心思,白首一心,天下女子莫不向往啊。妹妹难不成也有了心上人?”
董姝韵忙笑道:“姐姐说笑了。皇后如今是皇上的人,妹妹可不敢大逆不道。”她环顾四周,感慨道:“姐姐这清漪宫清幽雅致,连鸟儿都比别处多些。瞧这小生灵跳跃飞翔自由自在,真叫人羡慕。”
闵仙柔没接她的话,命令申菊道:“皇后喜欢这鸟儿,你去给捉一只来。”
“是。”申菊纵身一跃,待落下时,手中已多了一只惊恐万分的鸟儿。
闵仙柔突然又道:“放了吧。”
“是。”申菊手一松,鸟儿立即飞向了高空。
闵仙柔满意地看着董姝韵迷茫的神情,微笑道:“捉放之间不过一念。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鸟儿能飞到哪儿去?”
董姝韵恍然大悟,高兴道:“鸟儿只求不要困在笼中,至于去哪儿,但求平安只得就好。可是,”她眉头一皱,“如今后宫之中只有姐姐和妹妹我,世人难免议论。选秀之事也许迫在眉睫也未可知。”
闵仙柔毫不在意,笑道:“皇后的职责,臣妾哪能多言。只要世人看着是为皇上着想,一切自当可行。”
董姝韵迷惑不解,见闵仙柔也没解释的意思,思索了片刻还是不解其意。这时只听闵仙柔温和地笑道:“臣妾瞧着妹妹身边人没一个好似机灵的,妹妹在延福宫可还住得惯?”
“谢姐姐关心,妹妹自当理会的。若有难事,定会求姐姐帮忙的。”这是提醒自己要有个心腹,董姝韵明白闵仙柔话里的意思,只是奇怪闵仙柔居然同意董家充实后宫的提议。不过条件已经谈妥,旁人的心思她可不想去管。只是她相信闵仙柔对湛凞的影响力,却不敢完全信任闵仙柔。
闵仙柔看出她的犹疑,安然一笑,“仙柔虽是后宫妇人,但一向金口玉言。董小姐大可以袖手旁观拭目以待。”言外之意十分明了,你董姝韵信不信我,那是你的事。但有没有你,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左右不过一死,自然要寻个有盼头的。”董姝韵苦笑道。她心里清楚,跟着董家她只能永远做棋子。跟着闵仙柔,也许能有一丝希望逃出生天。都是赌命,不如选个对自己有利的赌注来下。既然已定了决心,便不再啰嗦了。两人客套了几句便散了。她前脚赶走,湛凞就回来了。
直到用完晚膳上了床,湛凞才随意地问了句,“董姝韵来找你了?”
“还是忍不住问了?”闵仙柔靠在她怀里,取笑道:“我指望你还要憋着呢。唉,人家今儿是来告之一下,她娘家要给你选美人,顺便再表明心迹。”
湛凞微微蹙眉,“董姝韵?她曾向我表明过安分守己的心思,只是这女人可不单纯,能信吗?毕竟那是她的父兄。”
闵仙柔玩着湛凞的衣带,悠闲道:“我派人调查过董家。董桦有两子,长子董元英年早逝,只有一女,便是那董姝晴。这董姝晴长董姝韵八岁,两人虽是姐妹,却情胜母女。董姝晴十年前嫁给闵炫,不过三月余便被抛之脑后。你说董姝韵她心里对这事会有什么想法?再者,长孙女不受宠,董桦还想着将小孙女送给闵炫,要是没有你,董家要二女侍一夫了。董姝韵又不是糊涂人,对这董家还看不透?”
湛凞道:“话虽如此,但这董姝韵也不得不防。说说看,你答应了她什么条件?”
“凞凞,你越来越有皇帝样了。”闵仙柔伸手捏了一下湛凞的鼻子,笑道:“我答应给她自由。”半响,却听不见湛凞应声,她心中一动,是啊,她的凞凞是皇帝了,怎么会允许有一丝危害皇权的事发生?得要想个巧法子救下董姝韵。不然自己失信于人是小,日后谁还会听信自己的承诺。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陡然换了话题,“我已命酉阳去安排了,过些日子,马志洁的消息便会传来。到时你打算派谁去剿匪?”
湛凞果然也不再继续上个话题,叹道:“我正为难呢。豫平全是董氏党羽,若派个自己人去,稍有差池,被他们反咬一口,到时恐怕难以收场。这些心腹都是随我从端地出来的,真要为了前晋旧臣治他们的罪,我怕寒了人心。若是随便派个人去,万一和董氏勾结一处,唉,无人可用啊。”
“这有何难?就让朱文、朱武兄弟去吧。”闵仙柔抚平了她的眉头,灿然笑道。
“朱文?朱武?”湛凞思索片刻,“想起来了。就是那夜为我端军打开城门的赌徒兄弟。”
“不错。地痞无赖对上道貌岸然,岂不有趣?”闵仙柔狡黠笑道:“若是动静闹大了,杀了这二人也不可惜。这二人身份一直卑微,前晋旧臣又都知道是这二人打开城门,亡了前晋,自然会将他们视作你我的心腹,恨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勾结一处。”
湛凞淡淡道:“还是要防的。”
闵仙柔见她情绪不高,宽慰道:“我知你今晚为董姝韵所说之事心里泛堵。凞凞,别为我担心。我自有法子——”话未说完,只见湛凞突地银牙一咬,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气愤道:“我只求与你相守,只求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哪里错了?哪里错了!那帮子小人、蠹虫!天天口中讲着礼义廉耻,私下全是为了自个的荣华富贵,都是些黑心烂肺的东西!成日间在朝堂上与我作对,我也忍了。现在居然,居然想要对你下手。我、我——”
闵仙柔轻柔地捂住她的嘴,眼眸中显出脉脉深情,忽的明朗一笑,“凞凞,你要相信你的仙仙。仙仙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她是唯一可以和你携手天下的奇女子!”
这番自夸逗乐了湛凞,她搂紧爱人,长舒一口气,说道:“有的时候皇帝做事就像做戏,所以仙仙,你也一定要相信你的凞凞。”
“你放心!我会去看你的心,不去看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闵仙柔深吸一口气,悠然道:“所以凞凞,关于选秀,目前你不要拒绝也不要答应,等待时机,可好?”
爱人是要她将选秀当做筹码,和董家交换条件啊。湛凞虽然明白,心里却苦涩,只能将头靠在闵仙柔的颈窝,幽幽不语。两人就这么相拥着,静静听着对方的心跳,渐渐有些理解了湛洵的用意,那几年分开的历练所换来的不就是两人间坚不可摧的信任吗。这才是最重要的!
其后几日果有大臣上折子请求皇上选秀充实后宫。奇怪的是皇上的态度,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再议”。好些个臣子去找郭桢探听圣意,可郭桢自个还是云里雾里地猜不透。皇上在潜邸时是纳了许多美人,但那都是做给闵踆看的。如今要做给谁看?
连郭桢都不明白,董氏父子三人更是纳闷。这天夜里三人在书房商议对策,董世杰愤然道:“那湛凞就是个色胚。爷爷,爹,你们看她在端地的所作所为,可怜了那些女子。”
“住口!”董平呵斥道。董桦叹道:“世杰,看事不能只看表面。若是这女子真的如此不堪,今日坐在龙位上的就不会是她了,你妹妹也不会只做个挂名的皇后了。你没瞧见那些个在端王府中的美人下场吗。平儿。”
“爹,”董平躬身听董桦言道:“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你再去派人告之何亮,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落人口实。”
董平才要答“是”,却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紧接着粗喘着气的心腹在门外焦急地低声道:“老太爷,老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董世杰拉开门,斥责道:“成何体统!”
心腹小厮急得一头汗,“少爷,万分火急啊。”
董平气儿子这时还要拿派头,喝道:“还不进来回话。”
小厮顾不上礼仪,冲进来都没顾得上行礼,急急道:“太爷,老爷,河间府来人了,说是马志洁被流寇重伤,情形危急。现在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已经送进宫中了,何大人请老太爷、老爷尽快拿个主意啊。”
“原来是这儿等着我呢。好狠的皇上,好绝的手段。”董桦到底是人精,虽微闭眼睛,面上却平淡无色,吩咐道:“你先下去吧,让来人转告何亮,静观其变,稳住不要乱,朝廷中有老夫呢。”小厮应声出去了。
董世杰忙掩上门,恨恨道:“这湛凞哪里是女人,分明就是她派人搞的鬼。”
董平也有些着急,问道:“爹,这可如何是好?”
董桦长叹一声,睁开眼睛,平静道:“越是此时,越要冷静。自古军不干政。即便剿匪,也是府衙为先。真要是匪患猖獗,那也要府衙上表朝廷,朝廷方能派兵。若是稍有民乱,朝廷就派兵,民心还不惶惶?到时给敌人可趁之机,皇上更不好收拾。你们说是也不是?”
董平渐渐心定,“父亲的意思是,明日朝堂上,我们绝不同意皇上派兵剿匪,只让河间府出面平乱。”
董桦点点头,又合上眼,缓缓道:“你马上派人联络我们的人,明日朝堂上决不能松口。唉,如今唯一的隐忧就是马强了。难道我真的老了?马家的所为猜不透啊,难道他们真得一心一意归顺了皇上?”
董平忧道:“唇亡齿寒,他不会不懂的。”
“那个老不死的,儿子都快完了,他还会顾忌什么。”董世杰此刻再没了风度,口不择言大骂道。一时间,董家三父子心中的冷意胜过窗外的飘雪的寒夜。
圣启二年正月二十三,朝臣们低着头匆匆走进了光大殿。皇上突然下旨召开大朝会,三品及其以上的官员全部要参加。大家伙心中滋味不一,有人已经接到消息,有人还是茫然无绪。马强更是痛苦不堪,哽咽着跪在地上,求皇上为他儿子讨回公道。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这就是皇上所为。可知道又能怎样!要是和董氏同声,他儿子安有命在。算了,反正儿子也是决意要保皇上的,不如顺水推舟,借此机会表表我马家的忠心,只是苦了儿子,遭受如此大罪。
湛凞冷眼旁观大殿上吵成一团的大臣们。郭桢为首的一派心腹,自然是请求派兵剿匪。董氏党羽坚决地要求地方政事先由地方府衙处置。双方争执不下,其中王功名最是激动,他盯着董桦,冷笑道:“天下谁人不知豫平省是董太师家的。董太师不同意出兵平乱,其心昭然若揭!”声音洪亮高亢,众人都听见了,一时都住口不语了。这公然揭了董家的老底,让董家下不来台是小事,要仔细追究起来,这就不是说董家设置国中国,是谋反大罪,是会诛九族的。
董桦父子阴沉不语,他们的心腹孙达理跳出来横眉道:“这大朝会历来是三品大员才能参议,不知王大人是何等身份,竟敢跑到这儿来大放厥词。”随后又跪下诚恳道:“兵者,国之大事。皇上,为了几个不值一提的流寇贸然出兵,百姓惶恐民心不安,若是再有不轨者煽动造谣,实在是我朝的祸事啊。望皇上三思。”忠心为国的表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王功名涨得面色通红,真论起来他确实没有资格,郭桢带他进来时,他知道这是皇上的授意,也没多想。可他一没圣旨二没口谕,别人拿这攻击他,他还真没法反驳。
“孙卿家果然一心为国。前几日为了朕的子嗣劳心,今天又为朕的朝廷忧虑,实在是众官的表率。”湛凞终于开口了,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淡淡地犹如在闲庭聊天,“孙大人以为,目前是剿匪重要还是选秀重要?”
孙达理愣住了,心里却是反复思量,怎么说?说选秀重要,正值国事烦忧之时,这样说岂不是要让皇帝当昏君。说剿匪重要,正中皇帝下怀,她还不借势出兵。不过他孙达理也不是蠢货傻呆,立刻回道:“当然都重要。”
湛凞突然笑了,“孙达理不愧是董太师的得意门生,这番话甚合朕意。轻动兵戈,确实不妥。这样吧,朕只派三千人马进豫平协助豫平官员。至于选秀,朕觉得还是交给孙达理为好。孙卿家以为这选秀如何进行才好?”
“臣以为,后宫之中只要皇后和皇贵妃实在是不能更好地伺候皇上。按照礼制贵妃应有二人,妃有四人,嫔有十六人,才人嘛,数量上到没有定制。臣觉得广发皇榜,从民间层层筛选,方能找到才貌双全的女子。”孙达理顺嘴说着。在听到皇帝说要派三千人马进豫平时,他还准备据理力争一番,结果皇帝话锋一转,扯到选秀,他只能先胡诌应付下,等着寻机在向皇上进谏,反正就是不能让兵马进入豫平。
湛凞却十分满意地笑道:“孙卿深谙朕心!朕知道,外面总有几个酸腐书生说朕悖逆伦常,这朝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