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仙柔面上没有异样,冷冷道:“本宫自会让他吃尽苦头。等下本宫会修书一封,你命人大摇大摆地给湛凞送去。”
“我知道了。”武师德“呵呵”一笑,又道:“公主,那少年可靠吗?万一这小子要是心志不坚,说出些什么,我们可就危险了。”
“他能说什么?本宫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的。”闵仙柔平淡道:“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小康之家成长,父母的幼子,长兄的幼弟,集全家宠爱于一身,最是单纯不过,遭遇如此横祸血债,能不恨之入骨?本宫不怕他心志不坚,到怕他心志太坚莽撞坏事,你须得让我们在宫中的人盯着他一点。”
“是,是,”武师德笑着退下了。
湛凞是七日后接到信的,信的内容无非是对湛凞的思恋、对处境的苦闷、对传闻的伤心,当然其中更多的是小女儿间的情话,和普通情书没什么两样。
湛凞拿着这信,怔了半响,悄然来到密室。密室中那名极像湛凞的女子见王爷来了,赶紧跪下请安。
湛凞示意她起来,看着这张和自己非常相似的脸,暗自感叹,问道:“这些时日你和那些女子相处,可有不适?”外面传言湛凞那混乱不堪的生活皆是由这名女子代劳的。
“能为王爷分忧是民女天大的福分。”女子嘴角扯出一丝无奈地苦笑。女子和女子间的夜夜笙歌也不是件福差,劳心劳力,从精神到体力都很累。
湛凞瞧她这样子,笑了,“你也别在本王面前装了,本王知道这是件苦差。今晚你须得在闵踆的眼线面前大发雷霆,将闵炫骂个体无完肤。”
“是。”女子也跟着笑了。
湛凞见女子笑容灿烂,心中一黯,面色凝重道:“难为你做本王的替身了。本王终究是要负你了。”
女子收敛笑容,正色道:“王爷,自从老王爷将民女带回后,已是交代了一切。民女知道将来不免一死,但民女无悔无怨。若不是老王爷,民女此时也许生不如死呢。贱命一条能报全族的救命之恩,民女心甘情愿。”
“好,好。”湛凞长长吐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这些女子中你可有中意的?”
女子羞涩道:“有一个。她的家乡离民女的家乡不远,她的乡音十分好听,民女心里觉得和她特别亲近。让王爷见笑了。”
湛凞想到自己和闵仙柔,心中微微刺痛,“那就好好去爱吧。本王能给你的,就是将来和她死则同穴。”说罢,再也不忍心,转身离去。身后传来的是女子跪下重重的叩首声,激动哽咽地声音同时响起,“谢王爷恩典。”
湛凞回王府前院的书房后,平静了心情,命银月传来一名心腹,道:“闵炫纳妾,你替本王去送份大礼。”湛凞拿起墙上挂的一柄利剑,拍在桌上,狠狠道:“这剑就是礼物。你当着闵炫的面试剑。砍什么随你,然后告诉他,本王不在乎名声不在乎权势,甚至不在乎天下,谁要是动了本王的公主,本王头脑一发热,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若是谁能替本王保护好公主,本王将待他犹如兄弟。若是谁能让公主回到本王身边,本王做什么都可以。”才说完,幕僚郭桢求见。
十年磨砺,这位书生已经成长为端王的左膀右臂。心腹见郭桢进来,知道王爷要谈政事,躬身领命准备出去。湛凞叫住他,吩咐道:“你再和武师德说一声,一切事宜皆由公主决断,违者斩。”
郭桢听了立刻劝道:“王爷,这么说岂不叫武先生寒心?再者,毕竟大家效忠的是端王,公主到底是外姓。王爷虽和公主情谊深厚,也不好让公主过多干涉正事吧。”这话郭桢已经说得颇为婉转了。他顾忌的是公主的闵姓,至于两人间的私情,他反而不甚在意。这是他的优点,在公事上尽心尽职,在对上位者的私事上却睁一眼闭一眼,他深知无论当权者再如何英明,她始终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有谁希望旁人过多干涉自己的生活?若是不管不顾地劝解反而会适得其反,只要不危害大局其实无妨。这是他的恩师秦元教他的最后一课。其实当湛凞要他配合演一出为美人怒迁重臣的“苦肉计”时,他就知道这个小主子非比寻常,很有作为。只是他身为心腹幕僚的职责,该进言时还得进言。
湛凞知道他一心为湛氏天下,所以也不恼火,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坚决道:“即便将来本王翻了天,这天也有闵仙柔的一半。郭先生不必多言,本王相信武师德会折服于公主的。难道先生忘了十年前公主让先生免于受辱之事?”
“属下不敢。”郭桢一直对闵仙柔是感激中带有欣赏。除了十年前的那次接触,他再也没见过闵仙柔,他不可能对一个五岁女孩敬佩,更不可能惧怕。不过他见端王态度坚决,虽有隐忧却不好说些什么。
心腹领命后,不再耽搁,快马加鞭没几日便到了京城。进城后直接到了闵炫的府中,照着湛凞的吩咐大闹了一场,砍得门框上一道深深地痕印,气得闵炫脸色铁青,才扬长而去。后回到端王府,给公主请了安,又将端王的话重复给武师德,武师德早对公主敬畏有加,忙不迭地跪下领命。闵仙柔却叫心腹在公主府的人面前将这话再对武师德说一遍。心腹和武师德不解其意,却不敢多问照着做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味,闵仙柔依旧窝在她的端王府和公主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招来柳玉陵说说话。临近八月十五,柳玉陵准备待嫁,武师德见少年开始绝食已经萌生死志,便去请示了闵仙柔,得到首肯后,立刻去见了少年。少年已经形容枯槁,双眼黯淡无关。武师德假惺惺地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公主命我来看看你,你这样让我如何复命?”
少年只是木然地重复一句话,“我要进宫。”
武师德叹道:“哪有人抢着要当太监的,你家如今就剩你这点血脉,你该好好活着,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才是正理。”
少年呆呆地摇摇头,“延续香火?我爹娘生我兄弟三人,我是最小,他们从来都是最疼我的。后来又有了大嫂、二嫂,她们还是疼我。再后来又有了五个侄子侄女,最小的才周岁。他们最喜欢我这个小叔,天天缠着我,好吃的都等我回来吃。一家人都死绝了,我还要独自延续香火享受天伦?那我的家人怎么办?他们日日夜夜鲜血淋漓地站在我面前时,我还能心安理得?那是畜生才会做的事。这般血海深仇,若是不报誓不罢休。我不要当太监,我只要进宫。”
武师德面色一沉,“是不是有人和你胡说了什么?”
“谁和我这种草民胡说什么?”少年凄然道:“那晚这群混蛋闯入我家时,我模糊听到他们的对话。这些日子常常想起,有些明白了。”
武师德见少年眼神不再清澈,暗叹这纯真少年也开始有了心机,学会谎话了。“你既然知道,那何必还在想报仇的事?真要让你进了宫,万一连累了公主,我们王爷是不会放过我的。”
少年眼神一亮,“你也能让我进宫?”
“我们端王府什么做不到?”武师德先是语气得意,后又阴沉道:“公主救你,已经担了天大风险,你就这样报答救命之恩?而且公主这样心善的人,会让你去害她的父皇?”武师德做出失言的表情,懊悔道:“这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也是看在你年少可怜的份上,不希望你妄送性命。这世道老百姓都不好过。你安生点吧。”
少年得了希望那肯放手,跪下抱住武师德的腿,不住哀求。武师德面上忧烦不已,无可奈何,故意挣脱不开。跟着的一个下人似乎不忍道:“总管,我们不是要——”
武师德呵斥道:“住嘴!要是连累了公主,我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少年更加不会放手,死命地抱着武师德的腿。武师德做出一副实在不厌其烦的样子,最后长叹一声,“你先松手,让我想想,你这样缠着我也不是个事。等我好好琢磨琢磨,再给你答复,行吗?”
“真的?你不骗我?”少年满含希望。
“你一小老百姓,我骗你作甚。朝政上的事你不懂。”武师德语气无奈,使劲地抽出腿,赶紧离开少年,“你好好吃饭让自己身体尽快复原,你要真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是吧。”说罢,朝看守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回去向闵仙柔报告了一切。
闵仙柔只是淡淡说了句,“有些牵扯到湛凞了。”她见武师德惶恐,又道:“也不怪你,这事终究难以拿捏。过些时日,本宫会亲自去找那少年的。你下去吧。”
待武师德走后,闵仙柔又命公主府的管事太监备上厚礼给闵炫送去,庆贺他娶亲之喜。闵炫十分高兴,重赏了这太监。八月十五一早,闵炫精神奕奕进了宫,去清心殿给父皇请安。才一进殿就见闵仙柔和韩亮节也在,他不自觉地眉头一皱,面上笑道:“皇妹和驸马也是来陪父皇过节的?”
闵仙柔朝他灿然一笑,轻轻施了一礼,慌得闵炫赶紧还礼。又见韩亮节跪下叩首,他明显不快。才要说两句,见闵踆出来了,赶紧正经跪下。
“听说你今晚娶亲?”闵踆冷冷道,看着闵炫的眼神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这一切被韩亮节看在眼中,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闵炫被这眼神惊到,却依旧笑道:“儿臣不过是纳妾,原本就不准备排场的,她人进府即可。今晚还是陪父皇过节重要。”
闵踆阴阴道:“朕年纪大了,喜净不喜闹,随往年一样,还是各自回去吧。”自他登基以来,闵氏的血脉被铲除殆尽,这种节日所谓的团圆节日,他从没在乎过。这三人见闵踆神色阴郁,也不再多留,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便告退出来。闵仙柔看都没看韩亮节,只朝闵炫微笑点头,然后带着婢女走了。闵炫见韩亮节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很是不高兴,好像自己的至宝被人记恨一般,刚想开口斥责,却听太监传唤说,皇上宣他进去。只得压下火气,又进了清心殿,抬眼便见闵踆阴云密布,心知不妙,却不知哪里出了错。正忐忑不安时,听闵踆突然怒斥,“你个混账东西,想气死朕吗。朕统共想过几天好日子你也不依?朕告诉你,朕不止你这一个儿子。”
闵炫慌忙跪下,“儿臣不明白父皇所指。”
闵踆怒火中烧,“不明白?朕的话你何曾放在心上过?朕说过百年之后,随你们闹腾。可现在朕还活着,你竟敢给朕添堵。”
闵炫几欲落泪,他看出闵踆是真的生气了,委屈道:“父皇,儿臣真不知做错了什么?”
“永平去寺庙进香,你大晚上的跟去干嘛?别告诉朕你去看你的姬妾。永平回来后,你日日派人给公主府送礼,你想怎样?有你这样的兄长关心妹妹的?怎么,湛凞派人砍在你府上的剑痕还不够深是不是?朕再派人让你门上多几条剑痕如何?朕告诉你,湛凞已经把京中的势力全部交给永平,你要是有什么过分之举,你,你个混账,你想让朕的京城永无宁日?”闵踆气得有些喘,一把推开替他顺气的赵福全,狠声道:“北狄已经在边境集结兵力,你还要给朕弄出这一出。你听好了,谁敢让朕不顺心,朕不管他是谁,绝不手软。”
闵炫抽泣道:“儿臣没那个心思,真是关心皇妹。”
“从今后没有朕的旨意,你不准和永平有任何往来。否则,你自个掂量吧。滚!”闵踆几乎是吼叫出来。
闵炫狼狈不堪地退了出来,急急地走了。韩亮节把这一切瞧得真真的,心中痛快。他大婚时闵炫给他的耻辱,他永生不忘,一直暗中找机会报复。今儿是他大婚后第一次和闵仙柔见面,虽是挂名,他也算是皇家人,按理中秋节给皇上请安是必须的,所以也就硬着头皮不顾别人讥讽的目光进了宫。他想到了要和闵仙柔见面,原以为可以做到不屑一顾,可是在看到那人犹如仙人的风姿,又不可遏制地愤恨起来,又看到那人竟对别的男子展露笑容,他心里火烧火辣地疼。刚才闵踆大声斥责的话,他在殿外听得隐约,心里也明白了大概,觉得正是个机会,于是央站班的太监进去通报。
闵踆没想到他去而复返,刚刚生了一顿气,面上有些不耐烦的意思。韩亮节一时也不敢造次,婉转道:“儿臣自大婚后一直病体缠绵,没有替父皇分忧,反让父皇和公主名声受损,实在有负皇恩。近来京城流言越发甚嚣尘上,内容大多不堪。儿臣想,这其中缘由多半与公主和儿臣分居两地有关。公主对儿臣之心多有曲解,儿臣实在百口莫辩。儿臣请父皇旨意,能否让公主移驾驸马府?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一心维护皇家尊严。”他见闵踆沉默不语,以为皇上表示默认,当即高昂起来,道:“世人对公主多有误解,其中更是牵扯到三皇子,实在可恨。同性之间违逆伦理天地不容,这种世人唾弃亲人痛恨的万恶罪孽,公主断不会这么做的。儿臣定要让世人还公主清白。”他这话其实毒得很,看似为皇家辩护,其实是针对闵仙柔、湛凞、闵炫三人。他的如意算盘是让公主先住进驸马府,他挨着人近了,总有机会寻到破绽,让这恶女人知道他的厉害,后悔当日对他的祸害。要是能打击到湛凞和闵炫更好。至于他被药物去势这事,身为男子的他实在无法开口,何况他还要留条后路,要是算盘打不响,还得期望着闵仙柔给他解药。
哪知闵踆才听他说完,抓起茶盏狠狠砸向他的脑袋,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大吼道:“轰打出去,圈禁起来。”韩亮节茫然无措,侍卫进来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等韩亮节浑身是伤被扔回驸马府时,有个好像是府中仆役模样的人悄然过来将他架回房间,关上房门冷冷道:“公主让小的告诉你一声,你要是再自以为是,她不介意驸马这个头衔换个人来做。,既然被圈禁了,就好好待着,千万别踏出驸马府大门,因为守着驸马府的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很生气。对了,公主还要小的最后告诉你一句,皇上——好——男——色。”
韩亮节心如死灰,眼前一片黑暗。街上隐隐传来了吹打声,他知道这是闵炫娶亲的时辰。凭什么所有人都比自己活得如鱼得水,自己哪点不如人?怎么就成了朝廷最大的笑话?就因为爱上闵仙柔?是皇上亲口许的自己,顺应圣旨本是天经地义,这有何错?滔天恨意突然犹如巨浪涌上心头,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闵仙柔,你等着,我绝不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闵炫今晚兴致颇高,不是因为他纳妾,而是听到韩亮节被圈禁的事。今早被闵踆训斥让他感到很沮丧,脑袋里一瞬间甚至有了篡位的想法。可后来得知闵踆处置了韩亮节,一颗心又放了回去。与他交好的朝臣们都是揣度人心的能手,见他如此,纷纷上前巴结。闵炫周旋其中很有掌控一切的气势,唯一遗憾的是闵仙柔的缺席。他早早命人收拾了个独院,原本打算趁着娶亲的时机请闵仙柔来他府中,兄妹间好好亲近亲近。结果闵踆的一通怒火浇熄了他的幻想。是怪自己太急了,本就是打算循序渐进的,怎会没有控制住?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等皇位到手再做计较。现下不是还有个小美人等着自己吗。想到这,闵炫只觉身下腾起火来,敷衍了众人几句,忙着走向内院。
纳妾不比娶正妻,并不讲究,所以也没什么仪式。新房里,喜娘和丫鬟见他来了,赶紧识趣地退下。闵炫心急地挑起盖头,娇俏的容颜让他心神一荡,才要说几句体己话,却见新娘泪流满面。他心中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