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已久,身边的人谁不以自己马首是瞻。公主才来多久?自己的一言一行竟能尽数掌握?不用问,肯定是自己身边人。回想那时自己和韩亮节对话都有谁在旁?他思绪纷乱,理不出头绪。正焦虑间,突听闵仙柔随意道:“韩亮节出言不逊,武先生两次意欲解围,本宫自然不会多疑。只是非常时期,不必要的心情还是少些才好。”
武师德突地回过味来,自己这命本就是给端王的,何必在意这些,只要忠心公主端王必不会怪罪。想到这,他陡然放下心来,诚恳道:“奴才记下了。”
闵仙柔见他已有七八分忠于自己的心,微微一笑,道:“先生请起,还有事要麻烦先生。”武师德赶紧弯腰聆听,“麻烦先生亲自去见下闵炫,告诉他,本宫病体沉重寸步难移,拜堂成亲是万万不能的。”
武师德心里转了几下,仍不明所以,斟酌道:“韩亮节已然知道公主的近况,若他出去乱嚼舌根,恐怕这——不妥吧。”
“大凡男子,遇到这般事情会出去乱说吗?”闵仙柔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小事,没有任何局促娇羞,“这也是本宫刚才容忍他放肆的原由。若当时不让他来见本宫,丢弃不管,先生忧虑便是有理了。不过此刻他逞过口舌,少了一层激愤,再以解药诱之,似他那等自命清高颜面为重的虚伪之徒,不怕他不从。不过为防万一,先生还是派人盯着,时不时‘提点’一二也好。”
武师德刚刚剧烈跳动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由衷敬佩道:“不错,像韩亮节这样的人最好拿捏。家族、仕途、名声无一不是软肋。公主放心,一切交给师德。”他见公主似乎不想再继续话题,心知没有什么事了,便躬身施礼道:“师德告退。”
闵仙柔轻轻点了下头,武师德轻脚提步缓缓退出,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又想了想,直接叫了属下,乘了一定轿子去了闵炫府中。
闵炫的府邸豪华非凡,紧靠着皇城。闵炫没有封号,他的府邸的匾额只题写着“皇府”两个字,一语双关,很有气派。武师德的到来早有下人禀告过闵炫,他原以为和湛凞有关,没想到武师德开口说得竟是公主的事。
闵炫半是心疼半是不悦,心疼的是闵仙柔的身体,不悦的是武师德越俎代庖,我朝公主的事哪轮到你个小小端王府的总管来管。他沉吟片刻,知武师德也是个机灵的,索性明说道:“不过是做个样子,前些时日本宫已和公主说清楚了,永平怎么还是如此想不开。”
武师德讨好笑道:“公主心思单纯,哪里明白这里的弯弯绕?皇爷您也说这是做做样子,不如索性就将这婚事取消,实在不行,押后也好。皇爷这份大恩,小人一定会如实禀告端王。”
闵炫心中不住冷笑,暗想,端王不过是个女子,装作如此深情真让人作呕。将来大权在握,江山美人,本宫一个也不放过。这次一定要让永平好好看看,究竟谁才能保着她?他面上故作沉重,皱眉道:“唉,你且回去告之公主,这事儿容本宫想想,唉,皇兄拼着被父皇责罚的风险,也一定不让妹妹为难心伤就是。”
武师德故意大喜道:“皇爷若能遂了端王的意,我们王爷必定铭记在心。”
“本宫一向倚重端王爷,这点还请武总管转告王爷。”闵炫挥手示意武师德下去,瞧着他背影,冷冷“哼”了一声,“好好个女子,学什么风流多情?”又看看窗外,见夜色尚浅,估摸着戌时未到,便命人备轿,进宫面圣。
闵踆年纪大了,越发偏爱温柔乡,正靠着几个“美人”听着小曲,闵炫来了,那些个“可人”自然要回避,这让他十分不悦,听了闵炫的话,他很是冷淡,半响不言。
闵炫如今也不是青涩少年了,这些年父皇在宫中的靡乱,他怎会不知。他还通过赵福全,给闵踆送过好些个男色,这父子俩都是心中有数,就是不捅破这层薄纸。知道现在闵踆为什么不高兴,闵炫赶紧做出为国为民的样子,忧虑道:“公主成婚,事关国体,万一皇妹她,唉,儿臣是怕出了什么乱子,北狄和端王那边可都不好交代,如果他们恼羞成怒,联起手来。”他话说一半,立即打住,他心里明白,人老了最要安稳,父皇也是怕打仗的。
闵踆这才斜眼看他,道:“依你之见?”
闵炫道:“儿臣以为干脆随便找个宫女装个样子,左右走个形势。到时往驸马府一送,反正坐着轿蒙着盖头,谁还敢上前瞧个仔细?”
闵踆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今日午后,韩亮节到过公主府。你可知?”
闵炫心思翻转了下,道:“儿臣知道。韩亮节回府后,脸色苍白浑身战栗,看样子是气得不轻。其中原由不难猜测。随后端王府的武师德又来找儿臣,要求退婚。儿臣也是因为此才急急进宫面圣。儿臣担心皇妹和韩亮节这二人一旦碰面,恐怕不妙。”
“哼,湛凞倒是大方,湛洵在布局了那么久的京中势力,竟用来拱永平差遣,真比她父王差远了。唉,你们都不让朕省心。朕不管了,你看着办吧。”闵踆示意他退下,闵炫露出喜色,跪下道:“父皇说的是。湛凞一个女子,想得无非就是儿女情长。儿臣就是怕她一时冲动,为了皇妹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父皇既已乏了,儿臣这就告退。”然后起身抬脚向后退去,才出殿门,突听闵踆阴冷道:“你那龌龊的心思别以为朕不知。朕百年后,你们兄弟想怎样朕不管。如今朕只图个安稳快活,要是因为谁的出格举动,扰了朕的晚年清修,朕谁都不会放过。”
闵炫吓得一身冷汗,还想回去解释,见殿门已经关上,只能站着愣了会,暗自咬牙,腐朽烂木还能支撑几时?忽又想,这老爷子已是七旬,看样子倒还健朗,让他自己倒还不知等到何时,他打定主意,多多寻些“祸水”,掏空了老头子才行。想到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五月二十七,圣旨下,将城东的一处宅子赏给韩亮节做为驸马府。明眼人都等着看笑话,驸马府和公主府,一东一西隔着整个京城,显然不拿这驸马当回事。韩亮节气得无处发泄,昏昏沉沉神思恍惚。
期间,武师德又找过闵炫几次,要求取消婚事。他奉命装作不满的样子,铁青着脸道:“做样子?皇爷,话不是这么说的,女子名声最为重要,蒙着盖头谁知道那人不是公主。到头来,大家还不是以为公主嫁了人。要是皇爷您心爱之人嫁了旁人,虽是挂名,您这心里也能无动于衷?”
闵炫心中生气,面上还要笑着解释道:“武总管,本宫自有计较。”
武师德不依不饶又说了几句,等戏演得差不多了,才拂袖而去。闵炫恨恨不已,随即叫来一个心腹,叮嘱了几句。
五月三十日这天,任凭外面如何闹翻天,闵仙柔坐在她的花园里赏花茗茶作画听琴,悠闲不已。晚膳时,武师德求见。一进来,立即跪下行礼,得到许可,方才起身笑道:“今儿和公主说个笑话。”
闵仙柔知道他要说什么,含笑点点头。
武师德头一次面对闵仙柔没有阴郁害怕之感,心情大好,恭敬笑道:“今儿花轿来到驸马府时,按理文武百官应该远远观礼,可董世杰却没走开,一直跟在闵炫身边,大家原以为董家是闵炫一派,他是闵炫心腹,也没在意。哪知姓董的似乎先醉了,不知怎的,在新娘子下轿时,冲撞了一位提着礼盒的丫鬟,那丫鬟又碰到了准备去搀扶的喜娘,结果那位假冒公主当即身形不稳,盖头落了大半。韩亮节竟因此气得昏厥了。场面一时乱哄哄,百官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那闵炫恐怕也没想到闹成这样,手忙脚乱的,甚是好笑。”
闵仙柔嘴角上翘,其中含着几分得意,“这董世杰,本宫竟高看他了。虽有闵炫的致使,以他的身份怎可如此鲁莽?”
“甚是。董家那对狐狸怎么会有这个好色嫉妒、心胸狭窄的继承人。”武师德叹息笑道:“公主,前些时日您要我打听的画中少年已有眉目了。”
闵仙柔示意他说下去,武师德躬身道:“这事已过了很多年,几乎没人知晓,索性宫中还剩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其中一个病怏怏快不行的老太监更是闵踆潜邸时的奴才。据他说这画中少年眉目酷似闵踆以前的伴读。那时先帝还在位,闵踆的年岁比公主还小呢,也就十四左右。他的伴读是乳母家的儿子,他们年岁一般大,那孩子大名叫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闵踆常常叫他稚儿。据这老太监说,这稚儿长得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娇滴滴的挟美人’,姿色竟比真正的女子还要美上三分。闵踆和这稚儿历来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可是皇子们渐长,勾心斗角的事越发厉害。闵踆本是个与世无争的皇子,可身为皇子,你不害人,那旁人可要害你。也不知是哪位有心,有意将这事传开来。皇室的丑闻都要是遮着掩着,那时闵踆还青涩幼稚,那懂这些,光天化日也不避嫌。先帝听了大怒,命人将稚儿活活掼死。这才有了后来弑兄杀弟、性情大变的闵踆。”当然,湛洵在里面起的作用,武师德只字未提,“不过听这老太监说,如果画像上的人眉毛再细长些,眼睛再大些,鼻子再挺直些,嘴巴再小巧些,嘴唇再薄些,就更像了。”
闵仙柔微微点头,命婢女撤了膳席,摆上笔墨纸砚,一挥而就,又仔细瞧了瞧,赞道:“果然有番滋味。”她将画像递给武师德,命令道:“先生务必尽快找到个相似之人。”
武师德接过一看,暗自叹息,真是位翩翩美少年,若是女子,相貌自然不及公主。只是这画中少年有一种雌雄莫辩的诱惑,干净剔透,让人忍不住亲近。唉,要是真找到个相似少年,那人的命运恐怕不堪啊。一听这命令,他就清楚了闵仙柔的意图。刚想领命而去,又想起件事,请示道:“公主要不要把京中发生的事告之王爷一声?”他也怕湛凞误会,他是过来人,小情侣间不怕吵嘴,就怕分离,距离一远,猜测之心必起,若是有人再一挑拨,后果难以想象。
“一个单纯柔弱的公主,虽是名义上嫁人,也应该愤恨羞愧。这时给湛凞书信,难道让世人以为本宫没有羞耻,急急向情人表明清白,这哪里像永平公主所为?况且京中一举一动,本宫不信你们没有报之湛凞。”闵仙柔考虑了一切,偏偏对情侣之事不能尽数掌握,也难怪,这事与聪慧无关,要靠时间和经验慢慢体会,她十五岁,再怎样聪慧,对情感的处理也不会圆滑老道。
这也导致了湛凞的隐隐不快。湛凞接到密报的时间是六月初,午间已很热了,密使跪了半天,也不见王爷让他下去,有些惶恐。半响,湛凞才似乎不经意地问:“可有公主来信?”
“没有。”
湛凞眼中闪过不快,又道:“口信?”
“没有。”
湛凞微微有些气馁,让密使退下后,独自来到后园的玉湖散心,才走两步,便被湛洵唤住。
湛洵笑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是谁让我儿眉宇间淡淡愁绪?”
湛凞也笑道:“父王说笑了。只不过没有仙仙的只言片语,心下有些烦躁。”
湛洵乐道:“这不怪仙柔,非常时期小心为上。你这就是小女儿心态。”她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你母后这几日风寒渐好,三日后我们就去栖梧山,这里的一切,你可有把握?”
湛凞目光朗朗,道:“父王放心。这些时日女儿已梳理明白。为上者需要识人用人更要会制人,一切以人为本。”
“好。”湛洵欣慰笑道:“不过人心难猜,这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需要历练。父王给准备的那几个心腹皆是可用的,你可先依仗他们,慢慢磨练那识人用人制人之道,但凡事要多留心眼,依仗可以,却不可依赖,且不可完全依仗,要学会制衡心腹,一切为你所用。”
湛凞不住点头,“女儿记下了。您和母后一定要多给女儿来信啊。”
湛洵心中苦涩,也许她这一去,就要像她父王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可面上却依旧笑着,“那是一定。对了,北狄的使者已到了益阳,还带来五个美人儿,说要和我们端地联手共同讨伐晋朝,你以为如何?”
湛凞不假思索道:“公主成婚不过是个幌子,天下皆知。北狄是怕我的软肋控制在闵踆手中,对他不利,所以想借此试探,挑拨端地与晋朝的关系。闵踆也是为防我与北狄联手,才顶着皇室被嗤笑的风险,做做公主大婚的样子。我若真与北狄联手,那才是置仙仙于险地。何况中原百姓和北狄历代世仇,我若引狼入室,民心必定仇视,将来何以安定天下?民族大义之前,断不可糊涂。”
“好。”湛洵放心笑道:“与北狄联手不可,但美人也不用退回去。直接回绝干净,北狄与闵踆联了手,我们也麻烦。不如吊着他们,收了美人回了提议,给北狄和闵踆个似是而非、犹豫不决的假象,大家心里都狐疑着,这才好有机可乘嘛。”
湛凞微微皱眉,道:“女儿只对仙仙——”
湛洵打断她的话,“知道。世人都知道你只要你的仙仙。你怕突然收下美人找不到借口,让人疑心?放心,北狄这才下了功夫,送来的这五个美人中有一个颇像闵仙柔,旁人定会以为你思念过甚才收下美人的。”
“不是借口的问题,女儿绝不——”
“知道。你对你的仙仙一心一意,绝不背叛。父王早替你准备好了。”湛洵又打断道:“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王府一处偏僻隐蔽的院落,这里的几间房都是依靠着假山而建,甚是清幽。湛洵走进其中一间看似读书养心的房间,关好房门,来到书架旁,弯腰去抽角落边的一本书,书没拿出,书架却缓缓移开,一条密道出现在眼前。湛洵抬步进去,湛凞紧跟其后。两人踏进后,湛洵扭了一下壁上的铜灯,书架又合上了,笑道:“这是王府中最后一个秘密。”
湛凞边走边四下打量,密道设计的十分合理,依托假山的洞口,白天的光线颇为明亮,呼吸更是十分顺畅。不大功夫来到密室,室中陈设简单,只有桌椅木床,有一女子简单束发坐在椅上看书。湛凞凑近一看,惊奇不已,道:“这——”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湛洵得意笑道:“像吗?”
湛凞不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脸,岂止是像,几乎可以乱真,她讶异地望着父亲。
那女子见湛洵来了,立即跪下叩首。湛洵笑着对女儿解释道:“三年前,我去护城巡查,突然心血来潮,想去雁翎关周遭探查一番,哪知碰到流匪群正在对一帮难民行凶。我历来看不惯欺善怕恶之徒,就叫人将那些流匪打发了。也许真是天意,人群中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丫头,当时她也不过十一二岁,和你只有五六分相似,经过三年的培养,怎么样,像吧。”
湛凞将那女子扶起,细细打量,不住点头,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何人?你可愿意——”
还未说完,那女子复又跪下,正经道:“民女原本住在京城近郊,因为实在活不下去,全族人便商量迁徙。都听说端地富庶,大家便想一起去端地,我爹娘带着我们姐妹七人也在其中。哪知雁翎关封关,不准百姓出去。我们只好翻山越岭,其间虽艰辛但大家心存希望倒不觉得苦,绕过雁翎关眼见端地在望,却遇到了匪徒。全族男子一律被诛杀,我爹他。”女子深吸一口气,又道:“要不是王爷出手相救,全族妇孺必定惨遭不幸。王爷不但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