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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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巢-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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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主任也对荆梦竹说:“换食堂饭票就找引霞”
荆梦竹换了十斤省流通粮票,买了五块钱的菜票。她看十斤省流通粮票换了四斤粗粮票,是黑粗纸印刷的。六斤细粮票是白纸印刷的。很好区别。
换好了职工食堂的饭票,引霞就和蔡主任到厂大门传达室帮着荆梦竹拿起行李到了后面职工食堂的二楼。
引霞用钥匙打开了一间门,对荆梦竹说:“你就住那张空床吧。”她指了指窗户下那张光铺板床,把手里的钥匙也交给了荆梦竹。
荆梦竹见屋子共有三张床,一张床上被褥齐全,有人住。另一张床空着,上头堆着一摞蓝布棉门帘。
蔡主任对荆梦竹说:“坐了恁长时间的车,你先歇歇吧。明天上午再到切草车间报道,我在那等你。”
蔡主任和引霞走后,荆梦竹真的连半儿点力气也没了。她解开行李随便一铺,倒头就睡。
躺在床上,她觉得还象是坐在火车上一样摇晃……
 。cmfu。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宿舍的门“砰”地被推开,荆梦竹被惊醒了。她从被窝儿里探头一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劳动布工作服,中等个头,黑胖胖,梳着两个小刷子的姑娘进了门儿。她坐起身,见窗外已是傍晚天色,自己一觉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那个姑娘进门就沙哑着大嗓门儿问她:“你是才调来的吧!?”
荆梦竹赶紧回答:“啊。”
“你叫啥?”
“我叫荆梦竹。”
“哦,梦竹。你一定喜欢竹子。这名字好记。我叫严香云。”
“老家是哪的?”
“玉阳市的。”
“玉阳好呀!吃大米。不象这北边,吃黄面馍,喝黄面汤,牙都吃成黄的了。”
荆梦竹心里直想笑。不过,她到了向州后,也觉得这里的人都是黄牙,没见一个门牙是洁白的。这个严香云的门牙确实很黄,黄中带黑。
严香云换下了工作服后问荆梦竹:“我刚下白班,去洗澡。你去不去?”
荆梦竹忙说:“我坐了汽车坐火车,身上脏透了!澡堂在哪?”
严香云说:“走,我带你去。”
荆梦竹打开地上的网兜,从里面拿出脸盆、肥皂、牙膏和换洗衣裳,跟着严香云下了楼。
下了楼,经过职工食堂出了院儿,就看见远处那一垛垛的草垛。绕过楼是一片平房,有厂卫生室、男、女职工澡堂。
进了女澡堂,外头一间靠墙有一圈儿半人高的水泥墩子,上头铺着厚厚的黄板纸,堆着女人的衣裳,墙上还挂着一溜衣裳。严香云就脱光了,一见荆梦竹散下的长发,惊叫起来:“呀!恁长的头发呀!”
里头是一大间,四圈都是个水龙头,正哗哗地往下淌着热水。几个光身子的女人站在下面冲洗着。荆梦竹几年都没有这样洗过澡了,当众赤身裸体的还很不习惯。却见严香云已经若无其事地站在水下面,向前挺着下身,让水直对着那蓬黑毛冲着,还不时地用手搓着那个地方,难看得很。她的身子比她的脸更黑,最难看的是她的一对乳房很不对称。右边的那只巨大,吊在她的肚子前头,另一只还算正常。
俩人洗完澡,又一块去吃饭。还是早上那种黄面汤、黑馍、咸菜。荆梦竹早上没有吃下去,中午又睡过了头,现在真的饿得发晕,可还是吃不下。勉强喝了半碗黄面汤,就着咸菜吃了半个黑馍。刚一天,她就想吃刘庄的大米了。
回到宿舍,严香云又热情地跟荆梦竹说:“走,我带你到门口逛逛商店,再晚人家就要下班了。”
荆梦竹正好得买些东西,把湿头发松松的辫了挽到头顶,跟着严香云关上宿舍的门就下了楼。
麦秸垛远远对应着一个大铁门,严香云跟荆梦竹说这是厂后门儿。出了后门严香云说,这一片都是包装装潢厂的家属院儿。家属院儿里有一条小路,路边有个小院儿,严香云说那是厂幼儿园。她们穿过家属院儿中间的小路,出了一个大门就来到了街上。严香云指着眼前宽阔的路跟荆梦竹说:“这就是神州路。”
神州路两边全是商店、饭店,一家挨着一家。她们来到了一家商店,荆梦竹花了十三块钱买了个小柳条箱,买了把剪子和针线。
出了商店,严香云又带着她过了个十字街口,从厂大门口回来了。包装装潢厂就在神州路和宜川大道的十字交汇口。
进了厂大门,严香云边走边跟荆梦竹介绍,厂里有二百来个职工,这里是造纸车间,那里是蒸球车间,那是纸箱车间,那是切草车间,那是机修车间。
她俩一进宿舍,严香云把灯绳一拉,一百瓦的大灯泡立刻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刚从煤油灯下走来的荆梦竹觉得晃眼。
严香云对着墙上的小镜子开始重新梳头。梳好了小辫子,又把荆梦竹的小镜子拿过去,一前一后左照照右照照。感到满意后,倒了半脸盆热水抹了把脸,对着镜子往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白乎乎的雪花膏。又来回扭着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跟荆梦竹说了声,我有事,带上宿舍的门,就嗵嗵地下了楼。
荆梦竹开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睡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还是刘庄自己那茅屋、陈家玉、荣桂花和牛蹄筋……宿舍里传来了隆隆的机器声,没有了她在刘庄那小茅屋的那种宁静。夜里她醒来好几次,发现对面的床是空的。
早上,她端着脸盆到楼梯口的水池洗漱,向州水管儿里的水是温的,不象刘庄水塘里的水冷得扎骨头。楼下职工食堂的鼓风机声,令她十分地满意。因为从此以后,她就不用去挑水、打稻、愁柴火了。她参加工作了,成了一个工人。
她站在水池洗脸,抬头就看到了远处的那片麦秸垛,还有下边全是尘土的瓦房顶。吃了早饭,她就往麦秸垛这边走来,切草车间在这里。见车间的两扇大木门还锁着,就站在门口等。不一会儿,昨天那个蔡主任就笑吟吟地朝她走了过来:
“小荆,来恁早哇!”说着话,掏出钥匙开了车间大门,招呼荆梦竹进来。
荆梦竹一进车间,见一面墙上靠着一溜子木叉,跟刘庄挑草的木叉一样。没有想到工厂也用这样的木叉。再看屋当间,有一架宽大的木槽,从地升到屋顶和一排玻璃窗笼子连着,一直通到墙外。车间里还有三个小屋,门上用红漆写着主任办公室、女更衣室、男更衣室(吸烟室)。
进了车间办公室,她觉得更象个工具室。几个破铁皮柜子里放着扳子、锤子、皮带……蔡主任进门就坐到办公桌边,拉开抽屉,拿出个小本本填写起来。完了对坐在对面连椅上的荆梦竹说:“你就分到甲班,班长是郑亚男。”说罢就仰脸大声喊:“郑亚男!郑班长!”
应声进来了一个小个子中年妇女。蔡主任对她说:“郑班长,这位是才分到咱车间的荆梦竹,就到你们甲班吧。人家是从农村回来的知识青年,可要好好带呀!”
荆梦竹忙站起身,喊了声:“郑师傅”。
郑师傅脸盘挺好看,可惜有许多的浅麻子。她满脸是笑地对荆梦竹说:“好呀,欢迎俺班来了个小青年。叫啥来?”
蔡主任说:“叫荆梦竹。给,这是她的领料单,你带她去领劳保用品吧。”
郑师傅接过那领料单,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对荆梦竹说:“走,小荆,咱们去领你的劳保用品。”
蔡主任又说:“别忙,别忙。”就叫荆梦竹把头上盘着的辫子放下来看看。荆梦竹有些纳闷,解开辫子放了下来。
郑师傅一看就直砸嘴:“咦!恁长的头发!”
蔡主任说:“小荆呀,工厂都有规定,女工不能留长头发。你可能不知道,这长头发被机器绞住出工伤事故的可多啦。”
荆梦竹听妈妈和龙阿姨说过。就爽快地说:“好,我剪掉。”
郑师傅说:“怪可惜的,恁长的辫子。”
出了车间办公室,荆梦竹见机器已经轰隆隆响了,中间那木槽里也转动起来。几个穿着肮脏白帆布工作服,头戴白帆布帽子的工人正用木叉往那个木槽里堆放麦秸。麦秸被传送到了上头,剁成寸把长,进了墙上那排玻璃窗笼里。那些工人戴的白帆布帽,四圈耷拉着布,跟电影里日本鬼子一样。他们还戴着口罩、风镜,分不出是男是女。
荆梦竹跟着郑师傅出了切草车间,顺着煤渣路来到厂大门口办公楼后头的平房,平房最边上的那一间,停着那辆旧吉普车。郑师傅带她进了仓库,里头是一排排的货架子,上头摆着各种各样的材料。郑师傅把领料单递给里头一个女保管员,她那个接领料单的手把荆梦竹吓了一跳,那只手只剩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大拇指和一个压瘪了的手掌。肯定是工伤事故造成的。
荆梦竹领到了一堆的劳保用品,有白帆布工作服、兰卡机布工作服,有翻毛皮鞋、白棉纱手套、帆布手套、口罩、风镜、毛巾、肥皂。这一大抱东西让她领略到了当工人比当农民的优越。
车间的活儿也比刘庄轻松多了,几个人到外头的麦秸堆里把草拉进车间,再用木叉把麦秸送进木槽里就行了。
上班的第一天下午,荆梦竹正和郑师傅他们装着草,就听到“嗯”地一声,机器就不动了。车间就停电了。正在干活的人撂下手里的木叉高兴地喊:“乌拉!停电了!”随即他们就跑到更衣室去换衣裳。郑师傅就大声通知:“今天都不能回家,下午三点都得到后二楼会议室去开批斗会。不去的算旷工,还要张榜批评。”
几个人就嘟哝:“开会、开会、开会……”
荆梦竹心想:“这里也开批斗会?”脑子瞬间就浮出了四年前欢迎他们知青大会上,那一溜农民五类分子、被他们知青抢了麦秸的黄晚香、大标语上打了血红大叉子的爸爸的名字和爸爸、妈妈黄瘦的脸……
他们厂会议室就在荆梦竹住的那个楼上,也就是职工食堂的上头。会议室里有付乒乓球案子和很多折叠椅。会议室的门前是个走廊,有三个门。一间是干部值班室,中间是女工宿舍,另一间是财务资料室。
荆梦竹回到宿舍,脱了工作服就跟着人群进了宿舍旁边的会议室。她在后排坐下,见前头乒乓球案子边坐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高个子长着连面胡子的男人、穿着军装的龅牙男人和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
荆梦竹和郑师傅坐在一起,心里很是感慨:“我也成了他们工人阶级队伍里的一员了!”
一群女工挤在后头,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今天批斗谁。不一会儿她们就吵了起来。一个尖声说:“我说是开批斗会,又没有说批斗你!”
另一个破着喉咙问:“那你说批斗谁?!”
屋子里乱糟糟的。荆梦竹见前头那个胖女人站了起来,大声喊:“肃静!肃静!现在批斗大会开始!先请潘书记讲话!”
那个秃顶男人就站了起来。他的秃顶上搭着几缕黑发,脑门黑亮、圆大。下面哄哄乱,荆梦竹根本就听不清这位潘书记在讲啥。
那个女胖子又大吼一声:“严香云,站起来!”
会场上才静了下来,都长了脖子朝前面看。荆梦竹想:“她说的是谁?不会是宿舍里的那个女孩吧?”
最前头那一排站起来了一个女的,荆梦竹一看,正是自己宿舍里的那个严香云。只见前头那个龅牙军代表厌恶地朝她点了点,意思是让她把脸转过来,面朝观众。严香云转过身,荆梦竹一看就懵了:昨天她还陪着自己洗澡、逛街,今天咋就挨批斗?
严香云穿着碎花棉罩衣,两个小短辫儿齐肩,胖乎乎的黑脸上居然还挂着不在乎的笑。她斜跨了一步,抖开手里的稿子就念了起来:
“由于本人不好好学习,不注意改造非无产阶级的思想,让资产阶级思想占领了自己的头脑,因此犯了乱搞男女关系的严重错误……”
荆梦竹心惊肉跳起来:“莫非……昨天她一夜没有在宿舍……”
严香云念完后,那个胖女人说:“下面对严香云进行批判发言!”
看样子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一个拿着批判稿的女人上台念了起来:
“严香云,你真是恬不知耻!还咧嘴笑呢!还把自己当成个香猫蛋,其实你就是一堆狗屎!那些男人就是一群绿头苍蝇。你是我们工人阶级的败类……”
又一个女的上去念了批判稿,然后她放下稿子语重心长地问严香云:
“严香云,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跟恁些男人瞎搞,你就不怕怀孕了?!”
会议室里顿时哄堂大笑……严香云搭拉着眼皮子,甩甩肩上的小刷子辫儿,脸上依旧挂着笑。
荆梦竹在底下替她难为情,更担心她受不了。
 。cmfu。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严香云没有回来吃晚饭,天黑了她还没回来。荆梦竹在宿舍看着严香云的空床,生怕她万一要想不开……谁能受得了这样的批斗?
跟严香云同宿舍这两天,她就发现严香云不扫地,不打扫卫生,连自己的被子也不叠。连个洗屁股盆也没有。换下来的衣服不洗,塞到床底下,又从里头挑着换。不过荆梦竹也看出,严香云是个没有啥心眼儿的人,和她住一个宿舍估计不会发生啥纠葛。
想起上午蔡主任的交代,她拿出新剪子,对着墙上的小镜子,咔咔几剪子,那条伴随了她六年多的大辫子就被剪了下来,足有三尺多长。用才领的新毛巾把两条大辫子包好,压到了自己的小柳条箱底儿。头上的小辫子刚挨到肩,只能扭两个麻花。她还不习惯梳短辫,对着镜子编了好几次。镜子里的她显得很精神,不过就觉得头上搭了块手绢那样轻飘飘的,老是想用手去捂。这几年她天天头顶着盘大辫子,从没有觉得重呀。
就听到门外钥匙一响,严香云开门进里,没等荆梦竹张嘴,她先就看到了荆梦竹的大辫子剪掉了,跳到荆梦竹的跟前拨拉着她新剪的小辫子:“呀!辫子剪啦?咦呀!多可惜呀!”又歪脸看着荆梦竹问:“小荆,你猜猜,今天散会后人家都说你啥?”
荆梦竹就纳闷:开你的批斗会,人家会说我啥?
见她懵懵的样子,严香云就哈哈笑着说:“都打听你是从哪儿来的?说咱厂来了个大美人儿!”
荆梦竹见严香云没有一点伤悲的情绪,啥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里非常吃惊:下午那心惊胆颤的批斗会不是批斗她的?!看来她对严香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她没有跟严香云说啥,坐到被窝儿里看起书。
宿舍的粗暖汽管子发出咝咝声,把屋子里烤得热烘烘的。去年这个时候,她和张亚萍还在刘庄知青点那小茅屋里住,雪从山墙的过烟洞里刮到她俩的床上,她们在被子上撑着伞,小茅屋象个冰窖,张亚萍还不停地咳嗽……看现在,宿舍里如同白昼,舒舒服服地在被窝儿里看书,再也不会被油烟熏黑鼻子了。不过,厂里一停电,暖气就停。这也不用担心,他们宿舍那张空床上堆着公家的蓝棉门帘,如果夜里停电,她去拿床棉门帘盖上保证不会冷。
严香云见荆梦竹自己看书去了,就自己嘟嘟噜噜地骂:“妈的,他们批斗我?他们破书记、破军代表,个个装得象个人物,其实没一个是好东西!我比他们强?!我是破鞋,他们是大流氓!!跟他们比,我不过是个拔橛的,他们才是那偷驴的!”
荆梦竹依旧没有搭理她,心想:你严香云也是个不自重的人。
严香云语无伦次地自骂自说了一阵子,就又出了宿舍。荆梦竹不知道她是啥班,继续看自己的书。看累了合上书,刚想睡觉,严香云又回来了。手里掂了一个马粪纸包,走到荆梦竹的床头,打开纸包拈出一块点心对荆梦竹说:“来吃块点心。”
荆梦竹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吃吧。”脸扭到里头睡了。
严香云觉得怪没意思:“看,你一来,人家都说你象个老大人,我咋就学不会呢。”见荆梦竹不接她的腔,就脱了衣服坐进被窝儿。把那马粪纸包点心摊在被子上,拈起一块点心撂到嘴里,“咯嘣嘣”地嚼起来。她一气儿把那点心全吃完了,用马粪纸擦了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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