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音,李云汉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留着极短的平头汉子,正迈着阔步踏出楼来,汉子穿着一身土灰色北洋上将军服,肩膀上的金牌牌闪着刺眼的光芒,流苏飘逸,皮鞋锃亮。
此人便是刘镇华无疑了。
“刘督军!卑职李云汉奉命前来!”李云汉脚后跟一磕,向刘镇华敬了个标准的北洋军礼,刘镇华眼见于此,脸上顿时笑的跟一朵花似得,抚着鼓鼓囊囊的肚子笑道:“哎,云汉老弟,你这是弄啥啊,你我都是司令,何必呢?”
话是这么说,刘镇华却没有向李云汉回礼,只是一把抓过他敬礼的手,便要往屋里请,李云汉却说道:“我这司令是个空头支票,空有几万无家可归的人马,脚下却无一寸立锥之地啊!哪能和您比呢?”
刘镇华一边走,一边大摇其头的说道:“哎,云汉老弟,你此言差矣,有人有枪,就是爷,就是土皇帝,想要土地,还不是信手拈来?大丈夫生于世,端的便是纵横四海,仗剑天涯,何必为此区区小事,而自损了身份呢!”
刘镇华这等督军大帅能混迹北洋而不倒,凭的就是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无论他是胜也罢败也罢,只要这张嘴还在,就一定能力挽狂澜,起死回生。所以,他这几句话让李云汉顿时有一种错觉,这场景更像是庆功宴,而不是剑拔弩张的鸿门宴。
“啧啧啧,瞧瞧,想当年,我主事洛阳时,兴建了这云来酒楼,这气派,过了十来年儿还是这样霸气,看看,这花瓶,大内里弄出来的,还有这个,这个,这可是当年徐世昌大总统送给我的,哈哈哈!”刘镇华拉着李云汉在屋子里浏览一番,自顾自的孤芳自赏。
“对了,还有这幅字,云来酒楼!知道是谁的墨迹么?”刘镇华指着中堂之上挂着的一副字说道,这幅字龙飞凤舞,颇见些功底,落款上却是空空如也,李云汉敲了半天仍然不得要领,只好摇摇头表示不知。
刘镇华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这幅字,可是当年袁大总统在世时,在北京亲笔手书!怎么样?气派吧?”
李云汉点点头,口中说道:“不错,确实有几分虎视八荒的意思。”话是这么说,其实李云汉心里却暗道:袁世凯也太没溜了吧,连个酒楼的名字他也写,不怕掉了身价么?
说到这,刘镇华突然一怔,随即大呼道:“哎呀呀,这,这真是太奇怪了!”
李云汉转脸问道:“有何奇怪的?”刘镇华这句话,不但让李云汉觉的突兀,连满屋子站着的将领们也是一个个的面带疑惑,不知这总司令又是搞什么名堂。
“云汉老弟,你知道这个酒楼名字的来历吗?”刘镇华故作神秘的问道,李云汉当然不知,只好又一次摇头,见他如此,刘镇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当初为了想这个名字,我可是花了大功夫了,特意请了嵩山上的老和尚给我请了一卦,这才算出这几个字来!”
“哦,原来如此啊。”李云汉轻轻的点头说道。
“嘿,云汉老弟,你可别小瞧这几个字,当时老和尚可说了,这个云来二字可是有大智慧的,印证了我刘镇华的前途,今日得见兄弟,我这才明白这二字的含义啊!”
64、一言不合就开片(下)()
刘镇华这么一说,他手下的众将才恍然大悟,李云汉的名字里有个云,这个云来不就是代表着李云汉来了么?可是李云汉来这,可不是为了搞大团结的,人家是打上门来的,总司令这番话,也忒不吉祥了吧?!
想归想,谁也不敢说出口,只能附和着点头,李云汉心中更是暗笑道:若是如此,我还真是当之无愧呢,我的飞云骑里,也带着云呢!
但凡中国的巧合,都不敢太过于苛刻的琢磨,一琢磨的深了,就容易出事,柴云升是个读过几年经典的人,他很相信易经里那套天命所归的道理,云来既然暗合李云汉的名字,再加上人家的飞云铁骑,这不就是代表着人家还要占下洛阳这座千年的古都吗?
如果人家占了,那刘总司令将来去哪呢?
话过闲言,刘镇华便邀李云汉入座,十几个将领呼啦啦坐下之后,只剩下刘镇华左手边一个椅子空着,众人不解其意,刘镇华却凑过去对着身边的李云汉说道:“云汉老弟,我知道你此次来洛是为何事,都怪我那不争气的干儿子,那小子平日里跋扈惯了,打了你的兄弟,不过没事了,我已经下令惩治他,而且。。。”
说到这,刘镇华扭身对着门外喊道:“把袁老弟请进来!”
没多久,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洛阳盐帮主办袁德才!袁德才生的人高马大,但由于在监狱里受尽了苦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隐约间,众人看到他手腕处还有一道血粼粼的伤口,尽管他刚刚洗漱了一番,可是还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血腥味。
袁德才进了屋,一眼便看见端坐在酒桌旁的李云汉,顿时两眼含泪,疾步走了过去,话不及说,便要跪倒下去,李云汉赶忙起身搀扶耳语道:“这里不是跪拜的地方。”
袁德才一听,赶紧退后一步,深深向李云汉鞠躬道:“司令,卑职给您丢脸了!”话刚说完,便泪如雨下,出人意料的是,李云汉不但不加以安抚,反而训斥道:“哭什么哭!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当着这些人的面,你哭给谁看?!”
他的一声斥责,让众人大为不解,刘镇华却笑而不语,袁德才听了,便赶紧收了哭声,站在一边等待发落,谁知,此时刘镇华忽然起身拉过他的手说道:“哎,都是兄弟袍泽,云汉老弟,你这么训斥可就不对了,袁老弟刚刚蒙受冤屈,你咋能这样对待他呢?!”
说着,刘镇华将袁德才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按在左侧椅子上,自己则也坐了下来,李云汉见此,连忙说道:“刘总司令,这使不得,使不得。”
刘镇华一摆手说道:“啥使得使不得的,都是自家兄弟,坐哪不是坐?你云汉老弟要是想坐我的位子,我刘镇华屁都不放让跟你!”
这一句话非同小可,历来军政两界中,对于位子都是极为看重的,哪有说让就让的道理?刘镇华这句话明显是借力打力,试探李云汉。
李云汉一听,说道:“您是主,我是客,咱还是要讲规矩的。”
刘镇华爽朗一笑,心中大为舒缓,言道:“这就好了嘛,哎,对了,我听说城外你老弟有好几万人马驻扎,咋?是要跟谁干仗吗?说说,我刘镇华没啥喜好,就好打仗,打仗好啊,有地盘,有金银,还有女人啥的,打仗好!谁得罪你老弟了,告诉我,我跟你一块去收拾他!”
当官就要脸皮够厚,眼看着人家都啐你脸上了,该当没看见就得当没看见!这四两拨千斤外加忍辱负重的功夫,恐怕不是一两日就能学得会的。连李云汉都大大的叹服,眼前这个老混子军阀的修为,可真不是盖的。
“小弟初来乍到的,收拾谁还提不上,就是一直仰慕咱镇嵩军的威望,想和镇嵩军搞个联合操演,不知道总司令意下如何啊?”李云汉突然提出这么个事,顿时让酒桌上的气氛陡然便的紧张起来。
刘镇华也是一愣,没想到李云汉顺杆往上爬的本事这般了得,可是话已经撂出去了,不接招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行啊,行,操演嘛,行,那个那个柴军长,你的人马不就在城里嘛?调出去一个团,跟李老弟的部队练练!”
你敢撒泡尿,我就敢拉一泡屎,看谁的骚气大!这年头,混军阀的,哪一个是吃*屎长大的?刘镇华接了招,接下来就看李云汉的了,果然,李云汉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好!不如现在就去?”
“嘿!去就去,走,哥几个,收拾东西,上城楼,观战!”说罢,刘镇华起身便走,一众将官呼啦啦跟着出去,随后,李云汉也跟着走了出去。
洛阳城头,镇嵩军军旗猎猎,城门楼子上刘镇华敞着领口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猪红怒色,见李云汉带着几个人姗姗来迟,撇着嘴对身边的柴云升小声说道:“待会给我上你最好的队伍,争取一举将其部队击溃,这样,他小子就没啥底气了,懂吗?”
柴云升硬着头皮说道:“总司令放心。”其实,柴云升心知肚明,自己的部下在几个月前的围攻西安的战事上,吃亏最大,此刻连个整建制的团都拉不出来,何谈的击溃呢?一言不合就摆阵对片,这军阀作风可真真是做到了家了。
城外宽阔的平地,一眼望不到边,几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横亘而过,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衣衫破烂的李云汉军,说是军队都是抬高他们的身价了,叫他们难民或者逃荒者更合适一些。
可就是这些难民,竟死死堵住了洛阳城两天,搞的城里正规军们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怒了这些爷爷,半夜打进城来,那可就惨了。
刘镇华从未见过如此军容溃烂的部队,心中大为鄙夷,只是,当他看到远处小树林里隐隐飘着的战旗时,心中却忽然一紧,想必那里驻扎的就是李云汉的飞云骑了,小树林里杀气腾腾,尽管刘镇华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大将,可是战场上保命绝技一旦施展,哪里是劲敌,哪里是软柿子,他一打眼就能看个清楚。
“云汉老弟,你是要拿那支飞云骑给我打吗?”刘镇华一指小树林方向,说道。
李云汉落座,却微笑摆手道:“不,不,飞云骑刚刚跋涉千里而来,人困马乏的我怕扫了总司令的兴致,我是让他们去的。”说着,李云汉抬手一指,城头正南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正在集结,看架势像是去参加一场村与村的械斗,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枪,而是长矛和棍子!
这倒是让刘镇华一惊,不禁不住拍打着椅子扶手笑道:“啊哈,这帮穷鬼,哦,不,军队,这,咋个操练啊?”
李云汉耸耸肩说道:“他们可不是什么穷鬼,当年可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刘镇华一听,赫然侧目,再看李云汉,此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可名状的诡异来。。。。。。
65、老兵威武!(上)()
李云汉原本并没有打算让南山总院老兵们上阵,只是当他接到陈巽的消息说老兵们愿意打头阵进攻洛阳城时,他还是第一时间被感动了,所以,他需要给这些曾经追随父亲南征北战的老兵一个交代,也算是对父亲的一个交代。
当老兵们意外接到来自鲁王的训令时,一个个都愣住了,老石头第一个站起来冲着城头三鞠躬,而后转身列队,这支老兵方阵将手中仅有的棍棒当成优良武器,擦拭的干净如新,破烂却丝毫不凌乱的服装让他们看起来滑稽的很。
可是,老兵方阵一经移动,立刻展现出来的气势,还是让久经战阵的双方指挥者们感到了惊讶,尤其是刘镇华,他出身行伍,见过的各种精兵败兵不计其数,可是似这般沉寂又井然有序的,穿着还不如土匪的武装分子时,心下一阵狐疑,甚至怀疑这是李云汉故意为之,要扮猪吃老虎。
纵观整个战场,老兵方阵的出现,立刻引起一阵注意,连城头上的士兵们也纷纷开始注意起他们了,沉默,唯有沉默才能描述这支部队的精神面貌。
一阵尘土飞扬,老兵方阵列队完成,并快速移动到了城下,军旗猎猎,写着巨大“李”字的红色大旗迎风招展,老石头出班向城头上的李云汉拱手喊道:“老军列队完成,请下令!”
老石头苍凉的语调,在黄土漫天却冰凉无比的大地上迅速卷起一阵西北风来,呼呼的风声刮过每一个观战者的耳边,刺骨且震撼!
刘镇华扭头看向柴云升,柴云升手中令旗一挥,西北角立刻出现一支装备相较于老军要优良数倍的镇嵩军队伍,镇嵩军参演部队是柴云升的警卫团,团长是他帐下的猛将周文,周文三十郎当岁,古铜色皮肤,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十足的耀武扬威。
待周团到达城下时,他的人马立刻被旁边衣衫褴褛的老军吓到了,随后耻笑声此起彼伏,连周文也怀疑这场将军们临时起意搞起来的操演更像是搭台子唱戏。
周文鄙夷的看了看老石头,见老石头一脑袋花白,笑道:“老人家,你这是从村里抓的壮丁么?”
老石头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扭头无辜的说道:“长官可见过如此老迈的壮丁?”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城头上刘镇华强忍笑意,对李云汉说道:“如何个操演法?我给周文团长配备的是德制演习弹,可是看起来你的人马似乎并不需要这些玩意。”
当年段祺瑞在台上时,曾委派北洋重臣徐树铮以参加欧战为幌子,打造了一支参战军,这支参战军得到了欧洲各国的支援,并送来了大量的演习专用弹药,打在人身上并不会造成杀伤,可是却足以让其退出战场,奇怪的是,这些弹药的原产国竟然会是参战军的敌人………德国。
“平原攻防,如何?洛阳城外沟堑纵横,正好测试一下贵军的防守能力。”李云汉轻描淡写的说道,他评估过洛阳的城防,用固若金汤来形容略显过了头,可是却并不差多少,光是城外相互连接着的,纵深达一百米的沟堑,就足以让整个中国最优良的军队在这里啃上一天!
“好!”刘镇华求之不得。
“总司令,这样算不算欺负人?”柴云升担心会胜之不武,况且两军原就不在一个等量上,即便胜了,也难以说是一次多么光彩的胜利。
刘镇华瞥了瞥柴云升,小声的说道:“哎………,春霆啊,这时候要的不是赢的多漂亮,而是保住这洛阳城,懂吗?!”
话已至此,柴云升只好点头,他看了看风格迥异的两位司令,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比较来,他觉的刘镇华就像这破败的洛阳城一般,没了当年纵横天下的傲气了。
洛阳城外声势浩大的操演在不懂行的老百姓看来,这是比赶年集还热闹的大事,而在内行人看来,这更像是一场顽皮孩子间的玩闹,可是,在刘镇华看来,这一切都是最低成本的战胜李云汉,让他收了进占洛阳的野心,甚至,有要收服他的意思。
两军对面摆阵,端的是毫无秘密可言,临时被抓差的张治公作为操演总监理,他简单思考了一下,照旧搬了北洋政府每年的秋操范式,让两军各退五里,随后在预定时间内同时进入战场,谁先拿下对方阵地后的大旗,就判谁赢。
这个规则简单,而且其中变数也不少,仍然是有些看头的,因此,刘镇华和李云汉很快就点了头,规则传下去不久,李云汉的收破烂部队便推到了演习场以南两公里的地方驻扎,将洛阳南城门外南北宽两公里,东西长五公里的约莫十平方公里的地方腾了出来。
这十公里范围内,有大河四条,以城门为中心,这四条大河河道偏向东,也就是偏向李云汉的老军阵地,天然的形成了四道防线,而另一边也不吃亏,在靠近周文团的南北两侧均有一处面积不小的杨树林,杨树林密密麻麻,隐约只能看见其间人影憧憧,却无法进行有效的判断。
大家都是玩鹰的,谁还不知道这点东西?明面上老军阵地进可攻退可守,是上佳的防守地区,周文团虽看起来一马平川,实际上却也是暗藏杀机,一旦在两边树林隐匿奇兵,然后再引得敌军冒进,那么合围之势便成,大势便可安定矣!
老军的军旗就差在第二条河与第三条河的河道之间,冬季河中水位较低,因此,这面血红的旗帜更加显得耀眼。
周文团的五色旗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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