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特别地提拔了我。当时我很年轻,别人让我干什么,我是很高兴的。我在进入讲武堂之后,就担任了我父亲的卫队长,这是实情。不过由于我当时只有19岁,又是讲武堂的学生,卫队长只不过是个虚衔,但是张作相在我还没有从讲武堂毕业的时候,他就让我当了第三混成旅第二团的团长了。又怎么能说是父亲提拔了我呢?”
雨雾飘渺,江水潺潺。他们沿着松花江江岸向前走去,那是张学良从黑龙江移师吉林以后,谷瑞玉和他经常来的地方。在谷瑞玉看来,虽然吉林与哈尔滨远隔数百里,可是它们中间毕竟有一条碧波悠悠的松花江联结着。他们的感情也随着这条曲曲折折的江水延续和发展着。
在吉林的日子里,谷瑞玉觉得她已成了张学良身边须臾不可离开的人,张学良也喜欢将自己心里的秘密向她倾吐。有一次,他们又谈起了张学良的家族和仕途,他对谷瑞玉激动地说:“有人说我是将门之子,可我决不承认离开这个家族就一事无成。当时我父亲确实掌握着奉系的军权,可是除军队的指挥和训练之外,大部分军权都由张作相掌握着。有一次,我的军人同志向我父亲提了一个建议,建议书中写的是,希望我父亲将军权交给某人,这个某人,实际上指的就是我。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在奉天整理处,只不过是个见习官职。结果我父亲根本不肯相信那军人的请愿书,他只让我当了一个参谋长。当时我还很年轻,什么也不知道。说真的,瑞玉,权力对我来说真是无所谓,那些飞来的权力,我只是接住而已。我从来就没有谋过权,这就是我的为人!”
第一卷 春第三章 误入爱河(6)
1921年的夏天到了。吉林细雨朦胧。
张学良指挥的第三混成旅在辽河两岸剿匪不断地接连取胜。他不但剿灭了当年连张作相和吴俊升这些奉系老将也闻迹色变的惯匪占山鹰、阿里驼龙、草上飞和辽河魂等几股匪绺子,而且还将多年在辽河两岸绑票成癖的黑老大也绳之以法,公开枭首示众。
张学良这时已成了东北军中最年轻的常胜将军。他的名气随着剿匪的接连大捷在与日俱增,后来就连对张学良执掌军旅重任颇有微词的总参议杨宇霆,对少帅也不得不五体投地了。
就在张学良在吉林连连大捷的时候,张作霖却在奉天一个电报发了过来,要张学良马上班师回沈。就在张学良决定挥师回沈的前一天傍晚,他和谷瑞玉又来到松花江边漫步。在即将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恋恋不舍。她不想和张学良分开,张学良也知道谷瑞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和他结下了心心相印的感情。可是,在那时候他仍然受着家庭的约束,他不敢也不可能实现将谷瑞玉带回沈阳的计划。
那时候,横亘在他和谷瑞玉之间的障碍,不仅仅是妻子于凤至,张学良知道父亲张作霖也决然不会允许他将一个出身低微的女艺人,收在身边或带回沈阳的大帅府里。那时的张作霖所以对儿子备加约束,是希望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治军和接班上。如果他在私生活上过于放任,势必会引起军内外的非议。所以,张学良尽管已经看出谷瑞玉对他不肯割舍的深情,仍然委婉地对她说:“瑞玉,请你相信我,一旦条件允许的时候,我定要实现我对你曾经发过的誓言:让你做我的随军夫人!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应该给我时间。”
“我懂了!”谷瑞玉虽然恨不得马上就追随张学良到奉天去,可是她知道现在她前去,一定会遭遇许多麻烦。在此之前,她曾就此事与二姐谷瑞馨进行了探讨。当她表示一定要马上和张学良确定关系时,谷瑞馨却再三告诫说:“瑞玉,你可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吗?现在你和张汉卿的关系发展到这种程度,已属天大的不易了。如若你让他马上将你收房,非但不会见效,弄得不好甚至会让你前功尽弃。这种事情与其立秆见影,不如徐而图之。”
现在,谷瑞玉情知自己即便极尽柔情,也难以让自己的理想马上变为现实。想起姐姐的告诫,她决心暂且中断已经和张学良发展得十分热络的感情,毅然放弃那无法实现的奢念,故作温存地对张学良表示说:“汉卿,我知道你现在有难处,我相信你不是个忘情的不义之人。既然我们的分手只是短暂的,那么我就在吉林继续唱戏好了,耐心地等待着那个难忘的时刻吧!”
张学良回到沈阳以后,几乎每天都思念着远在吉林的谷瑞玉。他不时会收到她从松花江边寄来的信。他在谷瑞玉那写满火一般热情语句的情信中,时时感受着一位至诚少女对他的赤诚和忠贞。张学良又何尝不想马上和她走在一起,但是,他知道父亲张作霖是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位唱戏女艺人做如夫人的。至于他那位正在东北大学读书的妻子于凤至,当然更不会允许他的移情别恋。张学良在奉天为了谷瑞玉,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苦恼之中。就在他暗暗下决心赴吉林和谷瑞玉见面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终于来了。
1921年9月,张作霖忽然将他叫到大帅府的老虎厅,对张学良指了指身边的张作相和日本军事顾问本庄繁说:“汉卿,你马上将随张作相将军和本庄顾问同去日本,到那里去亲眼看看日本军队的秋操。同时也对日本进行一次非正式的访问。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决不要辜负我和张作相将军对你的一片厚爱!”
不久,张学良随他的恩师张作相和日本顾问本庄繁,从大连登船启程,东渡扶桑。这是张学良的第一次出国访问。日本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国度,从前他从郭松龄那里了解到的一些日本军事情况,大多都是一些虚无飘渺的印象。本庄繁是他父亲张作霖身边的军事顾问,他也曾向张学良多次介绍过日本的军事。
可是,张学良对于弹丸之国的日本历来没有好感,他认为日本只不过是个靠军事起家的狂妄之国,而他的理想却是旨在中华的腾飞。如今他既然有去日本观看秋操的机会,归国时他就可以从朝鲜直赴吉林。到那时他可以再次出现在那魂牵梦绕的松花江畔,与让自己始终放心不下的谷瑞玉相见了!
“汉卿,你在日本,我在吉林,我对你的思念决非用语言所能表达的。你离吉时送给我的那本古代戏文集,我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书几乎快翻碎了,可是却仍然不见你再回到吉林来。”张学良到日本以后,他们到了福岗、神户和东京都,在这些地方张学良真正见到了现代的日本。在他将自己在日本考察的见闻不断通过书函告知远在吉林的谷瑞玉时,他也在日本收到了她那一封封饱含思念之情的情信。
谷瑞玉在信中写道:“我特别喜欢书中的阮丽珍,这位明代杰出的女戏曲家,她的爱情故事竟也如同她的戏文一样,让人读后心中怦然。她留于后世的杰作《燕子笺》,是一部24折的曲剧。这出剧也可当作这位女戏剧家的爱情传奇来读来演,剧中写了一位妓女华行云与一位赴京考试的书生霍都梁在旅途中生爱的故事,不知为什么我却感到阮丽珍借古喻今,那剧中的曲折的爱情悲剧,俨然就是我你之间的一个缩影。这让我不能不担心,我们将来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呢?究竟是皆大欢喜的喜剧,还是像阮丽珍所作《燕子笺》那样的悲剧?……汉卿,我渴望你在结束日本的秋操观摩以后,一定设法在吉林停留……”
张学良读了谷瑞玉的信,心头不禁愁肠百结。他当然希望借归国之机,路经吉林时再去看望这位在吉黑剿匪期间,给予他关爱和温存的梨园女子。但是,他又感到心绪紧张,如果仅仅只与谷瑞玉见面叙旧,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如果谷瑞玉一定坚持将她带回沈阳,那么他会不会满足她的请求呢?
张学良想到这里,又紧锁眉头地沉思了起来。他远望着前面江户城旧址上那七幢残破的宫殿,心海里升起了一派难言的苦涩。
第一卷 春第三章 误入爱河(7)
深秋的吉林山青水绿,景色宜人。
张学良果然不负对谷瑞玉的许诺之言,他在和张作相等人去日本观看秋操以后,回程中真的选在经朝鲜进入国境,然后他在火车经过长春的时候,向张作相请了假,中途下车。
他并没有在吉林省城长春逗留,而是便装微服,独自带着贴身侍卫李小四等三人,秘密来到了距长春百余里的江边小城吉林。
他在见到谷瑞玉以后,心里颇感惊异的是,在日本时他倍加忧虑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谷瑞玉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以种种借口要求张学良将她带到沈阳,也不曾含沙射影地暗示他尽快明确两人之间的关系。谷瑞玉每天和张学良只是听戏、下棋、逛街和到松花江边去观看秋景。他们的话题不再像从前那样,在让张学良烦恼的婚姻上兜圈子,谷瑞玉感兴趣的话题,大多都是张学良对日本秋操的印象。这样一来,张学良对这位温柔清丽的姑娘更生好感。他向她毫无保留地谈到了对日本的观感。那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谷瑞玉,全然是位通情达理的女孩,她不再纠缠自己的本身,恰好说明她是从心里真正喜欢自己,而不是另有什么非份之想。
“日本人对我很好,很客气。”张学良对谷瑞玉谈起到日本的经过,就仿佛再次身临其境,他兴致昂然地对她侃侃而谈:“他们给了我一个勋章。我还见过日本天皇,我也见了天皇的母亲。可是我见了他们以后心里却非常不满。”
“不满?”谷瑞玉诧然望着兴致勃勃的张学良,一时无法理解这位在日本受到天皇礼遇的少帅,到底为什么对日本心有芥蒂。
张学良的思绪还停留在东京晋见天皇时的不悦氛围中,他对她说:“为什么不满呢?就是日本人总是想要对中国人施用武力,想把中国人压住。他让你去看秋操,就是想让你看看他们有多大的势力,这种要显现出来的做法让我反感。我在日本到处都看了,可是,我这个人不是那种见了武力就害怕的人。你有多凶我也不在乎,正是由于他们的武力威胁,我心里对日本就更加警惕了。”
深秋的松花江更蓝更美。江边小道在傍晚时分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迹。即便偶有行人,大多不会注意一对情意绵绵的青年男女,特别对便装微服的张学良,更不引人注目。当他和谷瑞玉踏着片片灰黄的落叶沿江边漫步的时候,行人都会把这位英俊的青年误成为学生。谁也想不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北军少帅。他回忆起在北海道观看日军秋操时的情景,心里好像燃烧着一团火,那是一团激怒的火焰。他告诉在身旁聆听自己谈话的谷瑞玉说:“所谓日本的秋操,就是军事演习。我在北海道看了他的军操和演练,对于日本军人的军风,我心里当然很佩服。日本军队的党军演习也确实很好,但是我对他们的所谓军威武力,决没有畏惧之心。因为我不怕武力的炫耀,我们东北军有一天也会强大起来的。”
谷瑞玉理解他的心,知道性格坚韧的张学良越是在强敌面前,越会显现出平常人少有的坚毅和勇敢。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品味他的语意,她希望在这默默的聆听中取得他对自己的好感。
张学良远望着夕阳下的悠悠江水,动情地说:“我所以在观看秋操中对日本人引起了憎恨,就因为后来他们又带着我去参观了海军。还有,他们好多兵工厂也让我去看过了。日本的武器库我也看了。我一看心里就感到他们这完全是在向我示威。我曾经到过吴军港,军舰好像有陆奥、天成、金钢、伊势,我都上去看了看。我看见日本海军的炮筒确是十分先进的,一个库房里有好多种。我当时心里就想,你们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无非是在向我示威嘛!其实你们日本人也用不着向我示威,我们也知道日本军队的厉害。我虽然年轻,可是我不但不害怕,反而引起了反感:你们这样示威干什么?是想吓唬人吗?你吓唬我,我也不怕!总的来说,我到日本去看秋操,得到的印象并不良好!”
谷瑞玉没想到张学良对日本持有如此强烈的反感,为了不让他们的谈话始终陷入这激愤的气氛中去,机灵的谷瑞玉有意避开了敏感的话题,她说:“汉卿,可是报纸上不是刊载了你在日本受昭和天皇礼遇的大照片了吗?”
提到天皇的接见,张学良脸上的愤慨神情稍有和缓。但是谷瑞玉仍然难以让爱国心极强的张学良很快从对日本炫耀武力的激愤中解脱出来。张学良和谷瑞玉双双伫立在江畔黑灰色的天主教教堂下面,晚风在江边的林荫道上徐徐吹过。他说:“不错,我在晋见天皇的时候,戴着他们送我的一枚大勋章。而且还生出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来呢。”
“有趣的故事?”她眼里露出了笑意。
“是有趣的故事。瑞玉,昭和天皇,对了,应该叫他皇太子最合适了。日本人不知为什么竟然把我和皇太子相提并论了。有人竟然将我误为是皇太子了,可笑至极。”
“竟有这样的事?”
“在东京观看阅兵的时候,我跟在演习指挥官的身后走,军乐队却将我误当成了皇太子,而且当我走过来的时候,他们的乐队还奏起了《八千代》!”
“《八千代》是他们的国歌吧?”
“是的。”张学良的眼前又出现了东京那幢镶嵌着碧绿色琉璃瓦的皇宫,几层碧瓦参差的大殿矗立在深秋的阳光下,让张学良忽然感到心绪紧张。在日本逗留期间,张学良时时感到心情压抑,尽管日方表面上处处表现出对来宾的礼遇,可是他仍然感到日本人在这故弄玄虚的礼遇背后,一定隐藏着无法猜测的凶险。现在,当张学良向谷瑞玉回忆在日本的经历时,心里仍然余悸不消:“瑞玉,我第二次到日本皇宫里去的时候,有幸见到了皇后。我会见皇后以后,在外面签名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样的话,说皇后见了我以后,问她身边的人说:‘刚才第三个进来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单独问我是谁呢?后来我才弄明白,我长得很像当时的日本皇太子。当时我们在皇宫里也见到了天皇昭和,他当场给了我一枚金质的勋章!”
“他们给了你金质奖章,那不是最高的奖赏吗?”
“不,你不懂,这不是什么奖赏,我也不需要日本的奖赏。他们这种作法,与其说是奖赏我,不如说是在拉拢我!”
谷瑞玉不反驳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似有什么心事。张学良也忽然发现谷瑞玉的心思完全不在日本,虽然她故意装出对张学良日本之行大感兴趣的神态,但是他发现她在自己谈话的时候想着其它事情。半晌,谷瑞玉才说:“你是说日本人也看到你,将来必定会成为东北的真正执政者吗?”
“不,瑞玉,恰恰相反,日本人是看我张汉卿是个没有用的纨绔子弟,不然的话,他们就不会让我去看那些军舰和大炮了。”
“哦?他们有什么理由,说你是纨绔子弟?”她困惑地一怔。下面的话不知为什么竟吞咽下去了。 张学良说:“在他们日本人眼里,我张汉卿现在只不过是个在父亲庇护下的有钱的纨绔子弟,但是,他们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不能总是扮演这种有钱的纨绔子弟的角色。有一天,我必须为我的国家做出一番惊人伟业来的。”
谷瑞玉不响。她只是默默地听,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