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纠纷中去。
“那么,于夫人会在哈尔滨久住下去了?”
“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昨天却听夫人正往奉天打电话呢。她说闾瑛得了病,可能近日就返回去。”
“近日就回去?”
“也许吧。”
“既然于夫人要回奉天,今晚的戏到底是给哪个演的?”她手拿着张学良送来的戏票,望着不想深谈的李小四问。
李小四恨不得马上从谷瑞玉身边脱身,就说:“正是因为夫人想回奉天,所以今晚才有这场戏。是吴俊升大帅为夫人送行才安排的戏,而且戏前他还要宴请夫人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给我送票?”谷瑞玉见从李小四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也就索性放他出门。李小四离去后,她望着那张粉红色的入场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于凤至在哈期间的多次活动中,张学良为什么不肯邀请她出席,偏偏到于凤至即将离开哈尔滨的时候,忽然给她送一张票来。吴俊升是黑龙江的军务督办,他为即将返回奉天省城的张学良夫人设宴饯行,酒席后又以夜戏款待,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因为张氏父子在东北政坛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期,作为黑龙江省督办,吴俊升当然应尽地主之谊。
第一卷 春第三章 误入爱河(4)
谷瑞玉感到不可思议的,却是张学良的送票之举,他今晚送票意欲何为?张学良是为了解除她幽居在马家的寂寞,借看戏之便让她散散心,还是另有企图?如是前一种用意,几天来哈市政界要人宴席于凤至和张学良的宴会、饭局比比皆是,为什么不请她谷瑞玉一并前往?也许那些饭局场合太小,不便让她公开出面,所以在于凤至即将返回奉天的前夕,才借听戏之便,让谷瑞玉在戏楼里和于凤至见上一面?
如若是这种刻意的安排,谷瑞玉更不想去了。因为她如果在那种场合见到于凤至,心里定会更加失衡。同样都是女人,同样都是和张学良有着至深感情的女人,她谷瑞玉一旦看到于凤至以主宾夫人的姿态成为要人们众星捧月的欢迎者时,她究竟会是何种心态?自尊心很强的谷瑞玉在骨子里也是不甘人下的。她能忍受今天的处境,本是为着将来名正言顺地成为张学良身边的人。即便她是姨太太和如夫人,也希望作得风光体面一些。她将来必要和于凤至同样成为光彩夺目的女人,甚至还要胜过于凤至一筹。否则,她为什么要冒那么大风险前去密山呢?
谷瑞玉不想去道外的俄罗斯大戏院。她也无心思听戏,她本人就是个唱戏的人,什么样的戏她不曾听过?早年在天津时,她不但听过天津所有名旦青衣的戏,而且还亲自去北京听过谭鑫培、余叔岩、梅兰芳、马连良、尚小云、程砚秋和荀慧生等名家的段子。她不信在哈尔滨这个闭塞的北国冰城里,会听到什么名角的戏文。想到让她去戏楼远距离瞻望于凤至的风采,谷瑞玉心里就有种不可言喻的酸楚。
“不去,他让我去,我偏不去!”她从上午起就开始暗暗的生气。中午时竟然连饭也懒得吃。直到下午四时,她抬腕看表,发现距李小四开车接她去道外俄罗斯大戏楼还有半点钟的时候,谷瑞玉忽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感到在这种时候如果真耍起了小孩子脾气,那么不但她曾经付出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而且她将永远失去心中的所爱。
她在冷静下来的时候,又感到自己有些犯傻。当初她主动向张学良示爱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告诉她说:“瑞玉,这只是一个机会,成功的可能很小。但是,对一个女人来说,这种可能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机会,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决不要放弃。”
现在,谷瑞玉已将当初百分之一的机会,发展为百分之八十,甚至于百分之九十的程度了,莫非会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而失之交臂吗?不,决不!我一定要作人上之人。既然想成为人上人,那么就必须忍辱负重。想到这里,谷瑞玉急忙坐到那张椭圆型的镜子前去,展开她乌云般的发辫,浓妆艳抹了起来。
须臾,镜子里就出现了一位面若桃花的女子丽容。虽然她心里很苦,却依然希望将自己打扮得更加艳丽,她让自己变得更加自然,因为自然才能产生美感。由于心情渐渐好转起来,她粉白色的面腮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俄罗斯大戏楼里座无虚席。谷瑞玉被李小四悄悄送进左侧包厢里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座包厢中几乎全是女客,大多都是些陌生的脸孔。她初到哈尔滨,几乎没有熟人。可是她仍然从那些女人高贵的衣饰和气质上,推测出所有来看戏的女人都必是黑龙江达官贵人的眷属。她跻身在这些趾高气扬的女宾中间,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从前她只是个达官要人们瞧不起的戏子,而今她竟也成了坐在包厢里看戏的女宾客了。而且,她的座位恰好在最前面的一席。她的虚荣心完全得到了满足。如果不是她到哈尔滨来,如果她不是得到了张学良的垂青,那么她即便可以走进这富丽堂皇的俄罗斯戏楼,也决不可能坐进贵人们的包厢。充其量她只能坐在楼下那人头攒动的座位上。谷瑞玉坐在包厢里,可以望见近在咫尺的主包厢。她看见张学良正神气地坐在对面,不时地向她这边眺望着,当谷瑞玉远远望见分别多日的张学良时,她那颗平静的心忽又激起了冲动的心潮。
张学良远远地望着谷瑞玉。但是他毕竟是位指挥万马千军的陆军少将,脸上看不出半点反常的变化。他只将目光向谷瑞玉的包厢一扫,很快就移向了另一方。仿佛他根本就没见到谷瑞玉,又继续和身边的人纵情谈笑去了。
谷瑞玉的心绪自进入俄罗斯大戏楼时起就颇不平静。她从艺多年,始终在红地毯上以卖艺为生。她的一颦一笑,一腔一曲,从前都是供富商大贾们欣赏的。然而今天她有幸成为台下怡然自得的观众。她静静地坐在包厢里目不斜视,忽然,她向对面那座豪华的包厢上望去。发现张学良所坐的包厢里,已经坐满了她不熟悉的男宾女客,其中坐在张学良对面的是位头戴缨帽,身披金黄色绶带的军人,从那人对张学良满面阿谀的举止神态来看,此人定是今晚在大戏楼里操办晚会的主人吴大舌头。因为他身后居然簇拥着七八位盛妆丽女,如果不是吴大舌头这个黑龙江省的督军,谁会有这么多姨太太呢?
忽然,谷瑞玉的眼睛一亮。她看见在张学良身边静静坐着一位穿裘皮大衣的青年女子。那女人的气质与众不同,特别与吴督军身边那些珠光宝气的姨太太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张学良身边的女人面容清高俊雅,眉毛下有双幽幽的大眼睛。虽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里,她仍然静若处女,决然没有一般得志女子那不可一世的趾高气扬。莫非她就是于凤至吗?
谷瑞玉的心开始沉了下去,从前在没有见到于凤至之前,她尚未如此心灰意懒。她以为一个辽河边上娶来的女子,充其量也不过是泛泛民间的女人而已。她能够和张学良结成秦晋之好,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偶然。如果没有张学良父亲的鼎力为之,谷瑞玉相信张学良绝没有理由舍弃奉天城里那么些有容有貌的官宦人家女儿不娶,偏去小镇上另寻伴侣。可是如今谷瑞玉却心里发冷,她发现于凤至决非一般寻常百姓的女子。她那高雅的气质让初见她的人都感到羡慕不已。在仪态万方的于凤至面前,谷瑞玉有的只是年轻和漂亮,而漂亮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迟早都会消失的。可是人的气质则是永存的。看到了对面的于凤至,她心底忽然升起了淡淡的悲哀。
没有开场的锣鼓。也没有谷瑞玉来时想看的京戏或评戏,原来吴督军招待张学良和于凤至的,却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节目——俄罗斯大马戏团的精彩演出。当舞台上出现一个个穿着三角裤的俄罗斯女人时,全场顿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原来那些裸露雪白大腿的女郎,都是今天晚会上的主角,她们都是精明果敢的训兽员。在她们的指挥下,一只只凶悍无比的山林猛兽:猛虎、雄狮、野狼等都接连鱼贯登场,它们或钻火圈,或跑钢丝,总之这些训练有素的猛兽到了那些俄罗斯女孩子的手下,一个个都立刻变成了温顺的小丑。
谷瑞玉的眼睛没在舞台上停留。她不喜欢看那引人发笑的马戏,她想看的是张学良身边那位高雅清秀的女人。她暗暗将自己与那素昧平生的女子进行比较。当谷瑞玉发现自己无论从哪方面都不是于凤至对手的时候,她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折腾起来。
她在悔恨自己的不知量力,为什么无端轻信了姐姐的话,偏偏要和于凤至去争夺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呢?如果她继续和于凤至相争相比,那么结果只能是败下阵来。因为聪明的谷瑞玉已经从包厢里看得分明,张学良决非在逢场作戏。他对身边的妻子于凤至关爱有加。不时与于凤至在悄悄细语,又和她一起拍掌大笑。那种和谐与默契,如果不是有过多年的感情培养,是绝然不会有的。 谷瑞玉再也不想尴尬地藏身在包厢里了。她悄悄地离开了座席,然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大戏楼的幽暗走廊。她出了大门,才发现外面漆黑一片。戏楼前停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汽车、玻璃马车和人力洋车。从那些比比皆是的车辆上,谷瑞玉越加感到自己处境的悲哀。因为这里尽管车辆如麻,却没有一辆是属于她的。于是她只好从麟次栉比的车海中小心地穿过去,走到漆黑的小道上时,天忽然扬起了霏霏的细雨。
第一卷 春第三章 误入爱河(5)
她必须马上赶回马占山的公馆去。她不想继续在大戏楼里遭受精神的剌激。她想摆脱于凤至带给她的失望和压力。谷瑞玉就这样在下起了小雨的小路上跑着,好不容易前面出现了一辆人力洋车。她连价也不问一声,就跳了上去,一任那飞跑着的洋车将她带到一片越来越近的灯海中去。
日本。东京都隐现在一片秋晨的朝雾中。
张学良站在江户城的遗址前面,凝神沉思着。他面前出现了一片与东京幢幢巨厦形成鲜明对照的古城废墟。这就是从前他多次在书本里见到的德川家康在庆余8年靠手中权柄制造的江户城郡,在经过了历史的沧桑巨变以后,当年辉煌壮丽的幕府时代城廓,如今已成了一座满目疮痍的废都。
时光已是1921年的秋天。
“汉卿,当你离开东北前往东京的时候,我的心也随着你离去了。我多么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机会出国。你能到日本去观看秋操,说明你将从此身负重任。你的前程让我羡慕不已。……”张学良站在江户城的断壁残垣前,脑际中浮现的却是另一画面:他与谷瑞玉在吉林松花江边依依惜别。
那是去年夏天,张学良即将结束为期一年半的吉林、黑龙江剿匪任务,即将返回奉天述职的前夕,他在吉林和谷瑞玉作最后的辞别。那时候,谷瑞玉已经深深地在他心里打下了烙印,那是个不会轻易消除的烙印!在哈尔滨几个月养伤期间,她一直伴随在他的左右。从前被他拒之门外的女艺人,如今已经成了张学良心中感念不已的知音。他感到她虽然出身低微,从事的又是在那个社会不为上层人物青睐的职业,可是,他在真正地了解了这个女人的身世以后,才感到谷瑞玉决不仅仅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窕窈颀长的身姿。谷瑞玉的思想深处与他有许多可以共鸣的东西,特别是她在自己遭受困境时所表现出来的义气,更为张学良所敬重。
他觉得这是一般女人所没有的可贵品质。张学良讨厌那些为荣利和某种利己的私念,凭美色去拼命挨近他的女孩子。他认为那样的女人大多都靠不住。她们都是景羡张家的地位与连城之财才趋之若鹜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手中失去了权利和财产,那么这些为荣利而不惜献身的丽女们,大多都会远避而去。当初他就把谷瑞玉误作了这种人,所以在吉林时对她冷然视之。
松花江水倒映着蔚蓝色的天空,两岸绿柳依依,张学良和谷瑞玉沿着空寂无人的江边漫步,江水潺潺,倒映着一对依依不舍的情网中人。张学良在黑龙江密山剿匪负伤痊愈后,第二年春天他又奉命去海林县剿匪。那时,谷瑞玉已和他亲密无间了,她放弃了在吉林江城大戏楼收入可观的营业性演出,情愿苦苦追随在张学良的身边。在那山高林密的无人之境,她一个刚20岁的单身女子,就成了张学良身边随时可照料他饮食起居的人。他和她在一起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张学良觉得和她在一起时心情愉悦。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剖肝沥胆地告诉这位至诚可爱的姑娘。
“汉卿,有人说你是因为张大帅的原因,才得以在讲武堂刚毕业后不久,就当上了巡阅使卫队旅的团长,是这样吗?”他记得,有一次谷瑞玉这样问他。她问得直率,问得天真,看得出这位天生丽质的评剧演员,对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奉军旅长感到不可思议。他知道谷瑞玉一定是听到了许多对自己的非议,不然的话她是决然不会向自己问起此事的。
张学良笑笑说:“别人说我是靠父亲的权势成为旅长的,我且不去否认。瑞玉,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今天的军衔,首先应该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我在奉天讲武堂读炮兵科的时候,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吗?”
“你是尖子生?”她困惑地望着他,似乎对一位出身于东北豪门的张学良,能有良好的学习成绩颇感怀疑。
张学良说:“我在讲武堂念书,当年不是我怎么聪明,我不能说这句话。讲武堂那时候大多数都是些行伍的军人,我当时才19岁,是个学生。我进讲武堂头一个月就考了个第一,第二个月又考了个第一,第三个月也考了第一。期考又考了个第一。学校里就有点像起风潮一样了,同学们都说我好像是和教官们勾结上了,当然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是凭什么才考第一的。那是因为我确实用功地学习了。”
谷瑞玉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不肯说话。只听他继续向她倾吐心曲,讲着从前的故事:“有一天,学校教育长熙洽突然找到我的教室,他让我们把座位都变动一下,每个人都不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座的人也都分开以后,他当场就给我们出了四道题,让我们所有学员都当场作答。可是,当时大多数人由于匆忙,都没有答好,只有我一个人全答对了。当时熙洽就举起我的卷子对大家说:‘你们看,你们谁也没有答对,只有张学良一个人答得满分!’这就说明我并没有在考试中作弊,从那以后,大家才知道我张汉卿有点真本事。我在讲武堂里才有了点小名望了。”
“真想不到。”谷瑞玉听到这里,眼睛里露出了惊讶和钦佩。
“至于我是不是依靠我父亲的势力当旅长,当然,我不能说没有这个因素。谁都知道我父亲手中的权力,可是,也决不能说我因此就没有任何本事,就能一步登天了。”张学良对此事一直感到不平,他在谷瑞玉面前头一次发火,而且脸庞因为激愤而涨红了,他动情地说:“其实提拔我的人,并不是我的父亲,而是吉林督军张作相。他是看到我在讲武堂里的名望,所以才特别地提拔了我。当时我很年轻,别人让我干什么,我是很高兴的。我在进入讲武堂之后,就担任了我父亲的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