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岛上风云突变,前天还是风和日丽的天空,转眼就乌云密布,须臾就大雪纷飞而降。张学良和谷瑞玉困在“镇海号”兵舰上,既不能和近在咫尺的郭松龄举行会谈,也不能马上返回大连。就在张学良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传来了郭松龄率领的东北革命军攻克连山,直逼锦州的消息。
张学良眼望不可挽回的郭松龄倒戈部队,不禁心如刀剜。
“瑞玉,现在只有你和郭大嫂对话了!”12月9日,被困在大海上的张学良,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他决定请谷瑞玉阵前与韩淑秀接触。谷瑞玉正巴不得能为张学良出点力,现在见他作出这种决定,黯淡的双眼不由一亮,忙说:“好吧,汉卿,我可以亲自去锦州见郭大嫂吗?”
“去锦州太危险,现在,你只能在军舰上打电话给锦州,敦请郭大嫂在此关键时刻保持清醒,千万不能继续冒险向沈阳进攻了。”张学良虽知让谷瑞玉和韩淑秀通话,也难以劝阻如箭在弦的郭松龄,但他决定再给郭松龄一个机会。他对谷瑞玉说:“当然,我们的请求,如若再得不到郭大哥的回应,那么也就休怪我张汉卿不够朋友了!”
军舰上的机要人员很快接通了郭松龄指挥部的电话。
“淑秀大姐!”当电话的听筒从几百里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时,谷瑞玉眼里立刻汪起了泪水。她听到了韩淑秀的声音,心里一热。她蓦然想起韩淑秀和她在山海关的日子,那时她在前线无依无靠,就是韩淑秀和她住在一起。现在谷瑞玉和韩淑秀居然在阵前对话,这种变化真让她感到痛心。谷瑞玉知道这次通话事关韩淑秀和郭松龄的生死存亡。正因为她知道此刻她们各自所处的险境,所以谷瑞玉还没有开口就先啜泣起来。她在电话里对远在连山前线的韩淑秀说:在此关键时刻,千万劝告郭将军勿走绝路,最好马上和张学良见面。只要他肯到秦皇岛来谈判,她希望一场剑拔弩张的战事就此烟消云散,同时也保证郭松龄和韩淑秀的生命安全。
电话里却传来了韩淑秀的笑声,她对谷瑞玉说:“瑞玉,请你转告汉卿,我和郭军长永远都是你们的朋友。郭军长此次兴兵,没有其它的意思,只求张作霖下野,而拥戴张学良上台掌权。至于到秦皇岛和张汉卿见面,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张学良听了谷瑞玉转达的电话内容,自知大势已去。他们只好连夜乘“镇海号”兵舰原路返回旅顺港了。
兴隆店前线。
张学良已在这里布防几个昼夜了,自他和谷瑞玉从秦皇岛返回沈阳以后,战事忽然发生了逆转。当初他在秦皇岛百劝不动心的郭松龄部,忽在乘胜向沈阳进军的半路上,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击。那是张作霖预先通过杨宇霆买通了日本关东军,在南满铁路一线布防参战,日军的介入和吴俊升率领的黑龙江省骑兵旅的突然奔袭,打乱了郭军进军沈阳的计划。加之那时东北天气骤然降温,大雪封锁了所有通往沈阳的道路,所以,郭松龄部受到了强大的阻击,最后不得不陷入欲进不得、欲罢不能的困窘境地。
第二卷 夏第四章 倒戈风云(7)
“小六子,我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才重用了郭鬼子。现在就要看你能不能挡住郭鬼子了。!”张学良站在兴隆店指挥部的窗前,眼望着巨流河一线的防区心乱如麻。他从秦皇岛回到沈阳后,正处在郭军向东进发的危险时刻,大帅府里已是混乱一片。就连张作霖也在准备向大连方面逃走了,可是张学良却镇定地劝止说:“父亲,你现在走得太早,老郭他现在还没有打到新民,前方还有我们不少军队,你慌什么?”
张作霖听了儿子的话,马上振奋起精神来,说:“好,我若再想走,就不是你的爸爸!”张学良决定马上率兵前往巨流河一线布防,他在临离开大帅府的时候,对张作霖说:“我如果在巨流河抵抗不住郭松龄的军队,就不是你的儿子!”
他和父亲就这样分手了。张学良在巨流河布防并在兴隆店安下指挥部以后,局势忽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化。现在,张学良知道郭松龄由于天寒地冻,指挥部已被困在京沈铁路线的小车站白旗堡。吴俊升的骑兵和吉林督军张作相派来的救兵,已经冒雪前往包抄,大批日本军队也混杂在东北军里,随时参加作战,面对着郭松龄随时可能战败的局面,张学良心里既兴奋又悲哀。
他兴奋的是终于保住了父亲创建的东北天下,他悲哀是自己至友郭松龄很可能在这场兵变中死于非命。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张学良看时,见是侍卫李小四从马上跳了下来。他刚刚从沈阳回来,给他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少帅,郭军长和郭大嫂都已经被捕了!”
“你说什么?”张学良格外震惊。
李小四告诉他:昨天夜里,吴俊升率领的黑龙江省骑兵,连夜偷袭了白旗堡车站。在炸毁了郭军的火药库后,郭松龄全军溃逃。黎明时,郭松龄和夫人韩淑秀见大势已去,只好化装成老百姓乘一辆马车向大连方向逃走。可是,万没有想到他们的行踪,已被日本空军用飞机侦察清楚,于是,吴俊升派骑兵旅长王永清循踪追去,当即在老达房一家农民的地窖里,抓获了郭、韩二人!
谷瑞玉此时在指挥部的内室,将李小四报告的消息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心顿时陷入了无边的痛苦,她知道张学良的心情定然和她一样痛苦。张学良站在窗前,虽然得到了郭松龄被俘的消息,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慰。尽管谷瑞玉随张学良到兴隆店布防的用意,是奉命阻击东进的郭军,但是,谷瑞玉知道郭松龄和韩淑秀落入吴俊升骑兵之手,必然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刘鸣九,你马上打电话给吴俊升,要他们明天送郭军长和郭大嫂回沈阳的时候,定要路过我们兴隆店!”谷瑞玉正在内室垂泪,忽听张学良在外边正吩咐着机要秘书,她心里顿时升起一丝希望。她知道张学良是个敢说敢做的人,虽然郭松龄和韩淑秀都到了九死一生的险境,可是只要他们能到兴隆店,也许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刘秘书说:“少帅,现在全军都在盯着郭松龄,你把他要到这里来,又该如何处理?”张学良的声音:“把他要过来,我自有办法!”
刘秘书:“你要怎么处理他们?”
张学良:“我把他们夫妇放跑了就是了!”
谷瑞玉听了这话,又暗暗吃惊。她知道张学良虽然在秦皇岛没有劝阻郭松龄挥师东进,可是,在他心里仍对郭松龄充满感情。谷瑞玉知道万一将郭松龄、韩淑秀解到兴隆店来,张学良如将两名被东北军引为至敌的罪犯释放,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谷瑞玉想出来劝阻张学良,可是秘书已在向吴俊升军部打电话了。
次日天气阴霾,北风呼啸。谷瑞玉困守在指挥部里。她既希望吴俊升将郭松龄夫妇押解至此,保住郭、韩两人的性命,又惧怕张学良一旦将郭、韩两人释放的后果。就在谷瑞玉担惊受怕的时候,秘书忽然回来了,他给张学良带来的是让人痛心的消息:郭松龄和韩淑秀已被吴军在当日清晨就地处决了!
“你说什么?”张学良大吼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刘秘书说:郭松龄和韩淑秀双双被捕的消息传到沈阳以后,整个大帅府内外一片欢腾。特别是那些憎恨郭松龄的奉系老将杨宇霆、王永江等人更是弹冠相庆。张作霖准备将郭松龄押回沈阳以后公开行刑,可是,老谋深算的杨宇霆,担心在将郭、韩押解回沈的半路上发生意外,于是他向张作霖建议:为防夜长梦多,最好将郭、韩两人在辽中老达房就地枪杀。
张作霖从其计,当即给吴俊升发去就地处决的电报。今天清晨,郭松龄和韩淑秀两人已在老达房被处以极刑。
谷瑞玉听到这里,眼里泪水扑簌簌滚落了下来。
“这是郭松龄军长临死前,亲笔写给你的信。”刘秘书说着,将从辽中县吴部转来的郭松龄信函,亲手交给了泪眼迷离的张学良。这是封没写完的信,上面写道:
汉卿军长:
一、兄为国为民而作战,不幸至此,倡导者惟兄一人,勿罪部下;
二、我之动产和不动产,问二军需官便知,除尝还余之私债外,悉数捐入同泽中学;
三、……
看得出郭松龄写到这里,情知自己必死无疑,再也没有下笔的气力了。
张学良反复读了那信,不禁大放悲声。
一连几天,谷瑞玉发现张学良都不吃不喝,悲恸万状。特别是郭松龄和韩淑秀两人的尸体,从辽中县老达房被杀现场运回沈阳小河沿暴尸三天的消息传来,他和谷瑞玉更是痛断肝肠。忽一日,张作霖派人将郭松龄和韩淑秀尸体的照片,送到了兴隆店指挥部,谷瑞玉和几位秘书都被那些印在布告上的照片惊呆了。而张学良却连看也不看,就挥起笔来,在郭、韩两人的传单上批下了四个大字:“以火焚之!”
谷瑞玉望着那燃起一团大火的宣传单,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了下来。
第二卷 夏第五章 鸦片风波(1)
张作霖平息了郭松龄兵变以后,在沈阳大南门帅府老虎厅里大宴群将。
那天,正是雪后初晴,大帅府内外张灯结采。东北军各路将领,都云集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惟独没有第三方面军的张学良到场。将领们都知道他仍然固守在兴隆店指挥部里。
张作霖在经历这场生死劫难后,又恢复了他惯有的神态。酒宴开始之前,他决定先演出戏。
只见两个士兵抬着一筐从郭松龄家里搜出来的信函,走进了老虎厅里。张作霖明知故问地说:“诸将都在这里庆贺胜利,何故抬来这些信函到此?”
士兵报告说:“大帅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刚从郭鬼子家里搜出来的,都是些平时和郭鬼子有来往的人,互相写的信件,请大帅过目才好。”
“胡说!”不料张作霖却震怒拍案,大骂:“郭鬼子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株连他人?即便有人和他有过联系,本大帅也既往不咎了。郭鬼子是郭鬼子,和他有来往的将领都是我的人,还抬这些书信何用?只要和他有来往的人,从此和郭鬼子划清界限,都是我张雨亭的爱将!来呀,把这些信件当场烧掉!”
那些和郭松龄有来往的人经此一唬一吓,都越加感谢张作霖。
“提起郭鬼子,我就恼恨小六子。如果不是他在我面前多次推荐郭松龄,我又怎么能把东北军的兵权,都交给这样脑有反骨的人呢?”张作霖向诸将祝酒以后,忽然故作悲哀之状,他煞有介事地面对老虎厅里诸位将领说:“现在本大帅只好请辞了,由于我用人不当,才发生了这场战争,所以,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些依靠张作霖起家的奉系将领们,都知道张作霖是在公开演戏,此举同样是自疚自责的官场手段,都一迭声站出来加以挽留。为首的就是总参议杨宇霆,他说:“虽然大帅误听人言,错用了郭松龄这样的坏人。但是东北军毕竟是大帅一手创建起来的,现在又是我军的危难时刻,岂有大业未成,主帅离任的道理?”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挽留声中,张作霖只好收回辞职的成命。但是他当场将话一转,郑重地说道:“大家饶恕了我,可是却无法饶恕张学良,是他向本大帅推荐了郭鬼子这样的坏人,大家说,应该怎么办?”
奉军的将领们情知张作霖又是在当众演戏,所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张作霖见宴会的气氛顿时冷落下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场将桌子一拍,吼了起来:“像张学良这样误我前程的将领,只有重重的军法从事了。大家不说,就由我一个作主好了,来呀,军法处处长常荫槐到了没有?”
常荫槐历来就反对郭松龄和张学良,现在他见张作霖当众演出假戏,索性假戏真作,从餐桌上站了起来,黑亮的马靴“咔”地一碰,说:“大帅,卑职在!”
“好,常处长,”张作霖见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他正色地对常说道:“现在张学良已经触犯了军法,你应该如何处置?”
常荫槐向坐在他身边的密友、东北军总参议杨宇霆丢了个眼神,在他得到了杨宇霆的首肯以后,马上走前一步,说:“此事关系重大,当然要听大帅的吩咐才能定夺。”
张作霖说:“那好,我派你马上就带着人,到兴隆店前线去,当场把张学良给我绑回来。到时候我让在座的诸位将领公审他,大家判他个什么罪,我就定他个什么罪。总之,决不能饶恕他就是了!”
常荫槐正巴不得张作霖发话,他也不多说,马上起身向老虎厅外走去。张作霖万没想到常荫槐居然会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可是他话既已出口,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眼看着常荫槐去执行他的命令。
全场各位将领也没想到张作霖当众故作姿态,竟然会被常荫槐所利用,以致弄假成真,给张作霖父子造成更大的难堪。人们哗然,但是无人给张作霖接台。
就在常荫槐将要走出老虎厅的时候,忽然,在席间站起一位军人。此人五短身材,矮笃笃的黑胖子,大家看他起来,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就是张学良和于凤至当年在辽河边上喜结连理时的媒人、黑龙江省督军吴俊升。
吴俊升当场叫住了正匆忙向外走的常荫槐说:“常处长,你给我回来!”
常荫槐见吴俊升发了话,不好继续去兴隆店,只见吴俊升当众说道:“大帅刚才把郭鬼子闹事的罪责都推给张汉卿,那显然是不公平的。因为张汉卿虽然向大帅举荐了郭鬼子,可是他并没有支持郭鬼子倒戈反奉啊!”
“那是那是!”酒席上顿时响起了一阵响应。那些对张学良有好感的朋友们都七嘴八舌地开了口,人们都反对逮捕张学良,这样一来,刚才因常荫槐生出的紧张气氛立刻消失了。
吴俊升继续说:“再说,张学良他在二次奉直战中,打吴佩孚都立了大功。东北的空军是哪个建立的?东北的海军又是哪一个组建的?都是张学良啊!现在怎么可以因为一个郭鬼子作乱,就逮了张学良呢?依我看,倒应该通令嘉奖张学良才对!”
众将万没有想到酒宴上的局面竟会急转直下。张作霖也从心里暗暗感谢吴俊升在这关键的时候,站出来为他收拾难堪的残局。
只听吴俊升继续说道:“为什么要奖赏张学良?就因为这次我们打败了郭鬼子呀,如果没有张学良率领军队在巨流河布防,现在也未必能消灭郭鬼子。因为郭鬼子正是因为害怕走巨流河这条进攻沈阳的路,所以才沿着京奉铁路前进,这就给我们黑龙江的骑兵,留出了个可以切断郭军后路的机会。因此我说张学良他是立了大功的人啊!”
“对啊对啊,还是吴大帅说得有理!”
“张学良可是我军杰出的将领啊。”
“郭鬼子是郭鬼子,张学良是张学良,刚才大帅早就说了,决不因为郭鬼子而株连从前和他有联系的将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奖赏张学良呢?”
那些见风使舵的将领们看到吴俊升已将事情逆转,都知道张学良是不能被法办的,于是一迭声地叫嚷了起来。
“好了好了,”张作霖见火候已到,马上举起手来,向众人拱了拱说:“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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