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仲谋说到此处即止。
江虞抬头，看着孙权漫不经心道：“仲谋是想借我府中一物？”
“虞姐姐果然蕙质兰心，我们到此正是要借府中一物，不知可否？”孙权说的诚挚。
江虞想了想，放下手中茶盏，揉了揉眉心为难道：“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们，而是舍妹前几日刚堕水，眼□质虚弱，恐怕暂时无力操纵此物。”
“是不能，还是不想？莫非虞姑娘是怕我们侵占此物不成？”
江虞视线落在了周瑜身上，冷哼一声：“周公子未免有些小肚鸡肠，别人暂时不便提供帮助你便认为我们有意为难？这未免太过于小人之心。”
“公瑾并非此意，只是——”周瑜抬眼盯着江虞，“这当今天下真清明镜一物？”
“你这是激我？”江虞直视周瑜，没有丝毫的退却之意，其目光之冷，足以让人心寒。
“公瑾不敢。”周瑜回。
孙权欲要再说些什么，可见周瑜如此，也便住了嘴，歪头回望江虞，仔细观察她脸上神情，深怕得罪了对方，在东吴谁不知道江家有一宝物，能够照出人心，眼下若不是兄长孙策遭此大难，孙权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有这东西的。
“好，仲谋你留在此处，周公子请随我来。”江虞起身吩咐，自管自的入了内室。
周瑜也跟着起身，向江老拜别，俯身嘱咐孙权：“若是公瑾迟迟不归，请二公子速回孙府，就说，公瑾有难。”
“公瑾，小心。”孙权回。
“好。”
江家后院有九曲回廊，乃是江虞九岁之时亲手设计命人打造。江虞自小聪慧过人，冷静非常，亏的是一女子，若是男子，必能够建立一番伟业。
周瑜默默的跟在江虞身后，他识人无数，但唯独江虞是他所猜不透的女子。
江虞面不改色，脚步轻盈，很快便将周瑜带到了江珊的房门前，示意周瑜在外候着，自己则推门而入，见到床榻上隆起的小山包，正犹疑是否要弄醒妹妹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地上的一小团水渍，皱着眉头，神色不悦。
“珊儿，那个人呢？”
江珊一动不动。
江虞侧坐在床榻边缘，轻轻掀开江珊盖在脑袋上的被褥，见她假寐，微带怒气道：“你是否放了那人？”
“嗯？”江珊略带鼻音，闷哼一声，迷糊着眼睛。
“那人并非常人，你平时任性也就罢了，但此刻任性或许会祸及整个江东你知不知道？！”江虞从来没有对江珊这么严厉。
“姐姐，我——”江珊按着心口，脸色不佳。“那人救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江虞担忧的扶着她，“你感觉如何，快，快顺顺气！”
“我没事，只是有点冷。”江珊答。
“也罢，”江虞叹了一口气，“不该放的你也放了，不该来的人还等在门口，你见是不见？”
“什么人？”江珊问。
“周瑜周公瑾。”
“是他？！”江珊眼里闪着光，“姐，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副样子怎么见人？”
江虞无语，宠溺的看着她。“无碍，想必周公子也不是那般浅显的人，我知道你自小就仰慕他，既然人家有事相求便带他来见你了。”
“公瑾他才华出众，我崇拜是自然的，但不是仰慕。”江珊羞红了脸。
脸上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江虞锐利的眼。
“披上外套，切莫再着凉，你且去见周公瑾。”
“那姐姐你呢？”江珊下意识便问，听江虞的语气并非想留在此处。
“我去找被你放走的那个人。”
再开门时，周瑜笔直的站在门外，见到二位江家小姐，微笑着点头。江虞留下江珊和周瑜独自相处，自己则安排了轿子匆匆往城外而去。
轿夫走的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城外湖边，江虞掀帘下轿，遥遥往一侧一望，果见一人飘逸俊秀，直立在清澈的湖水边，一动不动。
江虞缓步靠近，心里却莫名的开始七上八下。
“姑娘，你为何屡次三番的为难我？”白烨开口，并未回头，依旧看着平静的湖面，好似要和这天地融合在一起。
“尊驾究竟来我江东作何？”江虞也不避讳，直言道。
“……”
“你是否曹贼奸细？”江虞进一步问，紧紧盯着那人背影，虽然清瘦，但看起来并非弱不禁风。
白烨回转身来，一双蓝色瞳孔深不见底。
“我来此并非自愿，更加不是细作。我与你们的世界完全无关，我说过，我是阴司的人，又怎么会涉及人间事？”
“你以为我会信？”江虞缓缓从袖口中抽出七星刀，这是方才她从江珊那儿拿来的，“这把七星刀曾经由曹孟德拿来刺杀国贼董卓，此刻，也由我来杀了你。”说罢，便将匕首架设到白烨的脖子上。
“你无法伤我，你是人，我是无常。由我来执行生死，并非你。”
“还装？！”江虞稍稍一使力，在白烨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缓缓流出。
白烨觉得脖子间一热，诧异的抬手去触摸，见到手指上一片鲜红，不由得自语：“怎会如此？”
“无常也会受伤？”江虞讽刺。“今天你不说，便由我来执掌你的生死。”
白烨沉默一会儿，继而抬头看着江虞，喃喃道：“莫非我真回不去了？为何会如此？”
江虞见她样子，心中不禁一凌。
她，怎会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既然如此，劳烦姑娘为我动手，杀了我吧。”说罢，白烨闭上了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
“你承认你是曹贼派来的奸细？”江虞挑眉问。
“不，我不是。”
江虞想了一想，还是缓缓放下手中利刃。“你走吧。”
“嗯？”
“我不杀一心求死的人，相信你并非细作。”
白烨微笑，慢慢往前走，水渐渐漫过她的脚踝，腰身，以及脖子，正当面目要淹没在一片冰凉之中的时候，却死死被人拉住。
“你疯了？！”是江虞。
“从哪里来，便要到哪里去，姑娘你不杀我，我便自己杀死自己。”白烨说。
江虞盯着她的脸，瞳孔渐渐放大。
“你——”
“我怎么了？”白烨低头往水面看去，虽然有些波澜，但依稀能够瞧见额间的火凤凰，以及由深蓝转变为火红的右眼瞳孔。“这是阴阳眼，判断是人是魂是神之眼。”
“你真的是勾人魂魄的无常？”江虞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我真的是。”
☆、第三章
孙府位于建业城最中心处，门口的士兵见周瑜骑马而来，站直了身体，深怕怠慢了人家，谁不知道周瑜是小将军孙策的至交好友，未来可是统领三军的人物，万万不得罪不得。
周瑜下马，替后面的一顶轿子掀帘，下来一个红衣女子，此女子身材修长，年轻貌美，只是眉宇间略带一股傲气，她抱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对周瑜微微一笑，便走到前头来，周瑜则是背着手跟在后面。
门口士兵自然知道此女，乃是东吴四美之一江家二小姐江珊，想必她怀中之物必然就是江家流传的宝物清明镜。相传只有江珊才能有这能耐接近此物，也只有她才能略微窥探此物奥秘，这次惊动周公瑾和二公子孙权亲自前往求取，可见孙策的确是受了重伤。
江珊只觉得浑身不够自在，周瑜在自己身后走着，一想到他或许正在瞧着自己，心中便忐忑不安。
他，是否在看着我？
顿住了脚步，回头。
只见周瑜判若无人的望着稍远处厢房，若有所思心事重重。
“周公子可是在担心孙小将军？”江珊说的小心翼翼，很自觉的收敛平日的豪迈气焰。世间大多是男子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像周公瑾这般英雄应该更中意淑女才是。
“嗯，”周瑜锁眉，“劳烦江姑娘了。”他指着面前一间房，门口站了许许多多的官员以及婢女，大夫们来来回回皆是神色慌张。
“孙将军怎么了？”周瑜见情况不对，抓住一人便问，掐的那人肩膀生疼。
“禀告周公子，孙小将军他，他……不太好！”被抓住的正是刚诊断病症出来的老郎中，花白的胡子随着心情的颤抖而颤抖，被周瑜这么一捏，肩膀便像是快要散了架一般酥麻。
“废物！”周瑜松开此人，扭头便冲进了孙策卧室，拉开了一群人才见到孙策。
“伯符，你如何了？”
孙策此刻面色如灰，嘴唇发白，但依旧妆容整洁，眉宇间威严尚存，不失为一代英豪。
“公瑾，你来了。”他闷声回，越过周瑜身子瞧见了跟在他后面的一位姑娘，孙策的眼亮了亮，问道，“这位是？”
周瑜瞥了江珊一眼，“江家二小姐，江珊。”
“原来你便是江珊。”孙策嘶哑着喉咙，“二弟说的不错，果然不逊色于大乔。”
“伯符，你切莫再动气，眼下你将那于吉如何处置了？”
孙策一听，面露不悦。
“连你也要来劝说于我？那于吉乃是妖道，前来祸害我江东百姓！你可还记得当年黄巾之乱，皆是尔等信这怪力乱神所致，若是此刻我也听了你们，岂非和那些无知妇孺一般，等我百年之后岂不更加遭人耻笑？”
周瑜没想到会被孙策如此奚落一番，背手在后沉吟半晌道：“罢了，我今日带江二小姐来便是祝你一臂之力，孙二小姐手中的清明镜能够辨识人心，我们暂且试试那于吉如何？”
孙策望了江珊一眼，继而朝着周瑜示意。周瑜靠近他听他低语。
“我说过不信这些个鬼神，你怎么又要耍这些心眼？江二小姐纵然能够辨识出人心，你置于我于何地，置于东吴将士何地？岂不又有了神通之言？”
周瑜道：“伯符不是一直以江家为忌？”
孙策眼前一亮，了然道：“你是说——”
“正是尔心中所思。”周瑜点头。
两人言毕，同时望向江珊，而后者还是端端正正的站立在原处，因为前几日落水，故今天的气色也不是很好，江珊只是看在周瑜面上来到此处见孙策，但见两人鬼鬼祟祟，颇有些不安，但周瑜一派正气的样子，稍稍令心安了不少。
“来人，带周公子和江二小姐去大牢。”孙策吩咐，门外立即来了一个副将，低头作揖。
“伯符，且等我们消息。”周瑜说。
孙策点了点头，重新躺好，开始闭目养神。
若是江珊指出那于吉是妖人，那么自己便可堵住江东百姓之口斩了此人；若是江珊不认为那是妖道，那么自己可借此顺势除了江家以绝后患。江家在江东多年，近年来更是富可敌国，若不想将其财富归于孙家，那是假的。
周瑜此计，不可谓不毒。
“扑通——”一颗石头落入水中，激起一朵小水花。水面上波纹缓缓散开，化解到了岸边。两个女孩的身影倒影在水中，一个屈膝抱腿坐着，另外一个则是悠然的站着四处去找东西。
“你在作何？”江虞问。
“捡树枝生火，烤干衣服，否则会伤寒。”白烨回答。
“无常也会着凉？”
白烨听她这么问，侧了侧脑袋说：“不，我们不会。我捡枝条生火是为了你，并非为了我自己。”
“为了我？”江虞扭头看着她，而白烨只是专注的捡着她的柴火，并未看自己一眼，“你有何居心？想我放了你？”
白烨微微一笑。“眼下你处在弱势，要放也是我放了你吧？”
江虞面色发冷，还没有人如此无礼过。
“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罢了。”白烨说着就将柴火摆在一处，朝着江虞摊开手说，“拿来——”
“什么？”
“打火石呀？”白烨挑眉道。“莫非你们人界不是用这个起火的？”
“我身上从来不带这些东西。”江虞冷声道。
“可是你的车夫已经走了，眼下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此处，若你不想湿漉漉的当着建邺城百姓面前回府，我也没意见。”
江虞一思量，此人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若是自己这一身回去必然会遭人耻笑，自己面子上过不去那便是给江家丢了脸面，日后还怎么在人家面前树立威信？
“背过身去。”江虞厉声道。
“为何？”
“你莫不成要看着我……”江虞的声音越来越小，“宽衣解带？”
白烨笑了笑，“我虽是无常，但我也是女子，有何关系？再者，人生而无一物，死去也无物，早见惯了那些又怎么会多你一具？”
“你——”江虞羞的面目通红，“背过身去！”
白烨无奈抱手转身，却心神一凌，迅速回过头去，果然瞥见湖面一阵动荡，立即拿了衣服遮盖在江虞身上抱着她压她在岸边草地。
“你！”江虞怒极，刚要呵斥，却听见身后动静，顿时噤声。
湖面又显出那日的波纹，漩涡之中缓缓升起一个人来，那人面色如炭，黑发入夜，额前是一朵燃着黑焰的胎记，手里拿着一柄长长的尾部带着铁链的长钩。一双黑色的眼睛锐利的扫视四周动静。
“此人是谁？”江虞问。
“夙源无常。”
“和你一道的？”
白烨低声语：“算是吧，我通常与他一起勾人夺魄，但是我负责辨识阳寿，辨识人、魂，而他则负责夺人魂魄，然后一起回阴司复命。”
江虞想了想，问道：“他是来寻你的？”
“或许……”白烨想了想，继续道，“也可能是奉命来勾魂。”
“等等，”江虞认真道，“勾谁的魂？！”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他来到建邺城外，自然是勾建邺城之中的人。”
“你怎知他不是和你一样失去了法力被卷入漩涡之中而来？”
“不，他并非和我一样，”白烨认真的看着身下的江虞，解释道，“你瞧他气色毛发，全都是黑色，那是证明他是黑无常法力尚存，而我若是化为无常，则应是满头银发，眉也应是白色的。此刻他来，必定是寻要夺命之人，但无我陪伴，因此还需要一番工夫。”
“那你便是传说之中的白无常。”江虞若有所思。“能感觉到他要找的人是谁吗？”
白烨看了看她，不由的点了点头。
“好，我试试——”
江虞认真的盯着白烨，有那么一瞬间有了错觉，觉得她好像故人一般熟悉而亲切，在她的身边有一种安全感，那是江虞从小到大都无从感觉到的信赖。
“感觉到了，”白烨睁开眼，便望见了江虞眼中，微微一愣。
“什么？”江虞的表情有些尴尬。
“建邺孙府，具体何人不知。”
“怎么会这样！”江虞惊诧，脑海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糟糕，我早知道那周瑜来府是此意，那便不会让她见我妹妹，是我大意了！”
“嗯？”
“孙策原本就极为忌讳这些鬼神传说，但碍于吾家三世在江东的基业人脉不敢造次，此次借着于吉的缘故故意招吾妹前去，实则是一石二鸟之计，恐吾妹凶多吉少。”江虞蹙眉。“不单她有难，我们整个江家都会有灭顶之灾。”
“哦？”白烨想了想，“夙源他已经离开了，想必你说的大事将要很快发生。”
江虞从未这般着急过，匆忙起身，却撞到了白烨，捂着额头忍着疼痛。
“我必须赶去孙府阻止妹妹使用清明镜。”
白烨也捂着额头，她从未感觉到疼是何感觉，这次做了一回人，也算是体验了一番。
“嗯，祝你一路顺风。”白烨说。
江虞往前走了几步，继而停顿了下来，扭过身回头望着白烨，见她还是一派悠然自得神态，便开口道：“吾妹也算对你有恩，你怎么如此无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