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
人徙忙忙的跑出门,才想起不妥,又命人把轿子抬了出来,又让人将准备好的一口小箱子搬到轿上。待要上时,看着自己建起的漂亮的王城,才想到与当初要朴素的念头相悖,不由心内不安。但此时来不及想其他,坐上轿便到了紫烟楼。
到楼前,就见楼外一片喜气,如过年一般,那妈妈在门口左看右看地等着,见她下轿,忙迎上去道:“我的爷,可来了!等你多时了!”
人徙笑不出,皱着眉头道:“音儿呢?”
“在楼上一身盛装等着爷呢!”妈妈讨好道。
人徙点点头进门上楼,轻推开凝香阁的木门,只闻异香扑鼻,见空音一身大红袭裙端坐在椅子上,冲着门口,就连身上的小褙子也是枚红的,趁着那大妆的容貌,着实惊艳。此刻见人徙进来,冲她微微一笑。人徙不敢与她对视,吩咐跟着的妈妈道:“东西在轿上,叫他们拿了给你。”
妈妈高兴而去,空音见人徙不说话,也不敢问,只低着头坐着。不多时,妈妈推门进来,手拿一张契约,当着她们的面儿在烛上焚了。空音眼瞧着那张纸化为灰烬,一滴泪流了出来。
人徙见她又哭,忙道:“走罢,轿子在楼前等。”
空音点点头,却说道:“王爷请和我在此再坐一会子,这里毕竟是我一直以来的家。”
人徙应了,妈妈知趣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室内又复沉默。
空音拿起桌上准备好的一壶酒,与人徙倒上,轻问道:“我问王爷一句,王爷是否喜欢我?”
人徙咳嗽着不作答。半晌才低下头道:“喜欢。”本以为听了这个对方可以高兴些,可空音轻笑两声无奈说道:“我只不过是听听。我知道,就算王爷喜欢,也只是喜欢王爷的心上人罢了。罢,如今我也并无念想了。”
话刚落,空音将手里的一纸揉成团的信扔到人徙面前,将满壶的酒抛在了地上,还未等她反应,便端过人徙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81、八十一
抬轿子的仆从在后面跟着,一路喊着让人徙坐轿,可四个人抬着轿子愣是追不上她,她气汹汹一路走得飞快,脸气得通红,及至走回王府,已是满脸是汗,一进门就大喊:“给我喊袁陶,拿绳子绑起来!说给吴衡,叫他跪着来见我!叫流月也过来给我跪了,如若不改了什么去逛花柳巷的奖赏,就自己拿军规处置自己!”
仆人急匆匆去了,片刻吴衡慢悠悠蹭过来,到她面前低着头跪了。一时仆从跑过来回道:“回王爷,厨房说袁陶前日就请假说身上不好,小的刚去他房里看,见柜子箱子都空了,想是走了。”
“走了?”人徙怒道,“说跑了更合适!”
流月不知出了何事,还要大大咧咧跑过来搂她的脖子,被人徙一脚踹中小腹,顷刻疼得蹲在了地上。人徙看着她不明所以恼怒的模样,将扇子摔到她头上道:“从此本王颁布昱王府的府规,从上到下,去青楼者,杖一百!去逛什么青楼?青楼女子全是祸害!”说到“祸害”二字,自己却哽咽了,闭了闭眼才把眼泪憋回去,她知道她如今不能轻易示弱了。
一根筋的流月还要问,人徙一句话把她顶回去:“空音死了!”手中还紧紧握着空音的绝笔,上面只有两句话:
‘空音不死,蔡大人也无法让空音活着,且若空音进了王府,王爷也无宁日。空音只想着,如若空音真是王爷的心上人,那多么好。’
蔡京和朱勔看似一动未动,却在不动之中使了这一步棋。蔡京深知人徙的履历,连她的情史也一清二楚,知道人徙失去了陈贵仪而肝肠寸断。在刻意等待期间,便特意找遍全平江城,寻了一位与陈贵仪有几分相象的青楼女子,便是这空音。空音本性格与陈忆并不十分像,而受蔡京之托,特意演习陈忆的姿态性格,以求谋害人徙。空音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一来按蔡京的描述,这位昱王爷是位纨绔子弟,她平生最恨这样的人。二来,是蔡京答应事成之后为她赎身。但那日初见人徙,就觉她并不像蔡京所说的那样,俊朗的翩翩少年,眉眼里却有一股哀愁,久未活动的心在那一刻真的动了。
之后依命以求得人徙的心,却在不知不觉中假戏真做,越陷越深。那日在船里,本就有机会下手,可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推迟——她想得到她,哪怕得到后再毁掉。然而流月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而后一直却见不到人徙,着急之余是真切的想念。所有蔡京对人徙过往的描述加深了她对人徙的钦佩和喜欢,再加之人徙对忆儿的衷情,使她坐卧不安。得知人徙并非男子之后,她本以为这下总算有理由下手,可听着人徙离去的脚步声,心却还是疼了。最终,她唯一的愿望变成了由人徙为她赎身,故意打翻酒,喝了唯一的一杯。
此时流月等人听着她的讲述,都沉默无言。半晌流月才道:“别告诉你娘和非儿。就说空音姑娘提前被人赎走罢了。不然,她们又要哭。另外,你准备怎么对付蔡老头儿?”
人徙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环视着周围漂亮的围墙,正色道:“他要怎么做,我迎上去便是。”
自此之后,人徙和流月一有空便钻进书房,有时会叫来孔理年,三人嘀咕着谋划,墙上挂了一纸平江城的大地图,桌上堆满了税表、文书及人物履历。
所有被加了税的大富商,果不其然对人徙不屑一顾,税倒是按时按数缴,但凡则王府的人去买东西,轻则怠慢重则直接赶人,而减税了的平民和小商贩对王府上下恭敬有嘉,特别是没收一分田租的农户,到了年关该交粮食的时候,几乎每户都交了两成,还有大量的年货,把王府的粮仓塞得直要冒出来,那些年货全府上下可劲吃到了小年也未吃完。
人徙和孔理年研究了好些日子,在小年将至的时候,终于把平江城的人脉全部理清。谁是哪边的,一目了然。而唯一还站在中间未果的,只有一个,而且颇为重要。
宣和五年正月十六,人徙带着吴衡孔理年及亲军一千人,从王府出发,拖着两车行李向东北方向的常熟进发。之所以带兵,是因为常熟已出了人徙的封地。好在一路上平安无事。走了五日,一行人到了常熟的郊外,命亲军驻扎,人徙带领一百功夫高强的侍卫同孔理年和吴衡进了常熟,找至位于更北边的常熟乃至苏州都颇有名气的船舶制造场——江宁制造局。
宋朝船舶制造业十分发达,分为官造和私造,而私造的船往往要比官造的好——后世被称为抗金名将的李纲都亲言:“私造之船无论如何都比官造之船要精致。”而江宁制造局属私造局,但果应了李纲的话,造出的各式船舶都十分精致耐用,渐渐声名远播。而统领江宁制造局和周边其他制造局的能人,就是大掌柜孟元冲。此人四十出头,自小喜欢船舶,长大后便从造船小工一路升至大掌柜,这与他精巧的头脑和能言善辩的嘴巴不无关系。虽说他听名声只是一个私造局的掌柜,可因船出他手,苏州这一带的漕运也与他有较大联系,就连掌管海外贸易的江南船舶司也与他关系甚密,自然也没不了朱勔的眼睛——朱勔要插手漕运,必然要和他接触,而其他想牟利的各路人马也是对他必恭必敬,想着法子拉拢。但他不知是不知变通还是心性正直,对哪个人都是不卑不亢,一视同仁。
此时人徙一行人站在江宁制造局前头的大院里,看着小工忙忙碌碌地搬运木料,晒网,上彩,一时眼花缭乱。片刻之后,从外头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灰色的长衫上头锈着黑色的花纹,虽看着朴实,懂行的人一见便知是好料子。这男子进院就对人徙等人拱手道:“小人孟元冲,是江宁制造局的大掌柜,听闻王爷亲临,十分惶恐。因手头有要事,接驾来迟,还望王爷恕罪。”一边说,一边拿眼打量来人,显然无法分辨哪个是王爷。
此时人徙从人群后面站出来,背手笑道:“王爷在此。”
孟元冲一转头,一下子怔了,半晌才看着人徙的脸道:“王爷如此年轻,像极了舍弟!”
人徙出来时,故意没穿王服,只穿了件白布衫,戴了个小布帽,粉面白脸,明目皓齿。此时见他如此说,心内喜悦,只说道:“因此已不是本王的封地了,故此打扮。”说完招一招手,身后将士忙跑到院外赶来一辆马车,将车上的一口大箱子搬到孟元冲面前。
见孟元冲看见箱子脸色带了不耐烦出来,人徙忙道:“本王匆匆跑来,大掌柜铁定猜着了是要做什么。不错,本王同其他倾慕大掌柜的人一样。”说着命人将箱子打开,孟元冲一看又是一惊,眼里带了复杂的神色。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人徙便往木料堆那边走,边走边说道:“本王和别人不同,倒是和大掌柜有些相似,因此这礼嘛,也是特别。”说完随手从竹板料里捏起一张竹皮,三下两下折了一只小船,走回来递给孟元冲,笑着说道:“也许你也喜欢呢,是不是,哥。”
孟元冲听她叫“哥”,看着人徙明亮无邪的笑脸,一时失神,怔了半天才接过小船,默然不作声。人徙倒一拍脑袋,“哎,看你年纪比我大,就叫顺口了,请大掌柜谅解。”
孟元冲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命人将那口箱子里的东西好好拿出来,恭敬搬到了屋内,又请人徙进去看茶。
人徙在江宁制造局呆了三日。这三日,她不让孟元冲离开,总和他谈论些河流、船舶的事,还一起拿纸、木板等东西做小船,两人相谈甚欢。而人徙笑得最多,还总时不时叫他“哥”,叫了两日,孟元冲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应了一声,应完忙下跪道:“小人该死!怎么能做王爷的哥哥呢!”
人徙忙拉起来郑重道:“若不嫌弃,我们在私下就以兄弟相称!”
孟元冲见手被人徙拉着,对方又是一副天真的模样,终于含泪点头。
到第七日上,人徙终于要返程,临走时,孟元冲已是依依不舍,送了好些衣服吃食给她,并一车的好木板,说让她平日拼着玩。人徙拉住他的手道:“大掌柜,若小弟有何事要求,大掌柜可应么?”
孟元冲立刻拍胸脯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回去的路上,人徙一直得意地笑个不停,孔理年也连连佩服,连说人徙好谋算。人徙咧嘴看着手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伤口,忍不住说道:“这也不枉我来之前的一个月来老是和木板糨糊打交道,学着用竹皮折船还学了三日!”
人徙送给孟元冲的“大礼”,乃是一艘箱子大的船样子。船样子也就是现在俗称的船模,大多由木制,上明漆,有的还提字。古人打仗时,经常以这种船模模拟各式战船在地图上演习战事,而人徙送的不是战船,而是一艘“飞蓬船”。飞蓬船是鱼船的一种,在苏州等地颇为常见。之所以要送这个,是因为孟元冲的亲弟弟孟元亮十分喜欢这种船。
孟元亮和孟元冲乃亲兄弟,关系十分亲密,孟家父母早亡,元冲和弟弟元亮相依为命。元亮聪明手巧,和哥哥志趣相同,善良天真,生前常常与哥哥一起制作船模,帮哥哥在制船上想办法,哥哥找不到想要的料,他便偷偷跑到沿海地带去寻,差点迷路回不了家。可元亮十几岁时一病死了,孟元冲急痛攻心也病倒,一个月才起来,至今仍十分想念弟弟。当人徙故意打扮成生前元亮差不离的模样出现时,他便心里一咯噔,而见了送他的船,却是那长久不敢去看的飞蓬船,再加之人徙与弟弟虽然面貌不同,气质和神采都十分相像,时间一长便十分喜欢她,以为是死去的元亮让这王爷来见他的,因此二话不说倒向了人徙这一边。
至于人徙和孔理年,为查孟元冲的所好那是颇费心神,终于知道了此道。孟元冲身为大掌柜,衣食不缺,对财富又无特别大的爱好,且为人骄傲,所以不理会任何人的示好。而那些送礼都无用的人们,是因为虽知道孟元冲爱船,也送过船,但哪里知道他内心的心事?
人徙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回到平江城,却左瞧右看不见流月,忙问秋兰:“流月和非儿呢?我命流月驻守,她跑了不成?”
秋兰满面愁容,只向人徙向里屋指。人徙见全府的守卫士兵们也是垂头丧气,不禁起疑,忙进去内室,见流月用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躲在床上,而其非也缩在桌子边哭,不由急了,一把将流月从被子里拉出来道:“堂堂都尉,你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见不得人?”
流月本不想答,被逼急了,冲着她大喊道:“我如今已是众人所敌了!你去了个把月,可知道你们宋朝已出了大事?”
见人徙被她喊愣了,流月不吐不快地接着说道:“辽国灭了!如今大金已与大宋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实话说快要结束了。。
82、八十二
人徙一听这话,惊得无可不可,半日就那么站着看着流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流月见她这副模样,翻身下床,吊儿郎当晃荡着长腿,满口戏谑地说道:“瞧瞧你昱王爷养出来的兵孩子们罢,昨日还低声下气地叫我总领,今日一听说我们金人毁了盟约,立刻翻脸不认人了,一群人追着我打,现在我的人和你的人还在打架呢。”她口气虽嘲笑一般,脸上也笑着,声音却颤抖。
宋宣和四年,辽保大二年十二月,辽朝残余军臣有的要投奔童贯,有的要降金,一片混乱。天祚帝已退逃到了漠外,耶律大石和残余部队找到了他,但他的儿子和亲属不是被俘便是被杀,虽然他还梦想着收复燕京,但已是回天无力了。次年正月,金军攻破南京。就在人徙忙着收兵谋士的时候,辽朝事实上已被宣告灭亡。
当金军攻破南京之时,就知辽朝已是大势已去,还未喘息片刻,就将面临宋朝的边关全部封锁,在留在金朝的马良嗣面前当众撕毁宋金海上盟约,且未给他一句问话的机会便将他关押在天牢。消息传到宋朝,一时人心惶惶——金国现在虽还未明确下一步棋,却已用举动向宋国示威了。
此刻人徙听着流月的描述,转头看了看还在哭泣的其非,突然失声道:“那非儿呢?她可是你们金朝完颜部的完颜饰郡君!当初陛下宋金和亲是为了什么?”
“如果非儿有用的话,她还会在这里哭么?”流月不屑地瞥了一眼人徙,不去看其非,“她老爹本就不喜欢她,一直连家书都没有一封。这时候,她能有多大分量?”
人徙沉默了。屋内气氛压抑。及至秋兰和曹辅端茶进来,人徙猛然跳起来冲流月道:“你说,你的人在和我的人打架?”
流月哼一声,众人都发现她的汉话已是如此像回事。“纠正一下,是金人和宋人,保国派和入侵派的打架。”
人徙听完,猛地站起来,手握成了拳头跑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没见有什么异常,因为王城前院守卫的全是宋人。人徙飞跑到后面两个偏院,发现斗殴集中在最大的操练场上。
如今这个说是最大也不大的操练场上尘土飞扬,全是人,一片混乱和叫喊声,人和人抱在一起打在一团。只是他们手上都没有兵器,怕是流月紧急之下强收了所有的武器,否则就不止这么简单的斗殴了。
尽管如此,还是十分激烈,金人长相与宋人不同,又留着长发,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宋人就是靠着这个分辨对方,见长发的便扑。被打得趴在地上的,流着鼻血的,手上全是伤的,抱着胳膊说自己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