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啊啊,就算万劫不复,我也一定要将这部满载狗血与琼瑶的《天朝秘史》写完!
我紧握毛笔,斗志激昂。
“竹大人,东宫有使者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手忙脚乱地稿纸塞入袖中,匆忙灭去所有的痕迹,整了整衣冠,走出屋子。
“敬亭兄?”我愕然看着眼前的熟人。
“竹兄,好久不见。”李敬亭尴尬地扯着脸上肌肉——自从做了东宫属官,他整个人都胖了一圈,看起来东宫的福利不错。
“敬亭兄怎么来了?莫非……”我紧张地压低了声音:“莫非是公主殿下传我?”心中迅速盘点近来可有什么对不起公主之处,却悲剧地发现为虎作伥的我对不起公主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不是公主,”他尴尬一笑:“是驸马爷。”
“驸马爷?”愕然的同时,也长舒了一口气:“他找我做什么?”
“这个小弟就不知道了。”李敬亭苦笑着抱了抱拳:“李兄还是随我走一趟东宫吧,小弟还有要事在身,耽搁不了多久。”
“那……走吧。”我们并肩往东宫而去:“对了,为何会是敬亭兄来传我?”
李敬亭闻言苦笑起来。原来之前他在东宫议事,因为内急走错了路,却到了花园之中,正被畅饮美酒的顾驸马撞个正着。说来这个驸马爷当得也糊涂,整个东宫除了公主殿下,其他一个也不认识。见到李敬亭,还以为是哪个小太监,便让他过来跑腿了。
“不知驸马爷找我何事……”我喃喃地道。
李敬亭瞪了我一眼:“说起来那天请驸马爷喝酒的也有我一份,为何他就认得你了?”
“长相问题。”我凉凉地道。
“……”
甫一跨进东宫大门,就有太监迎了上来:“哎哟,我的好李大人,您这是跑到哪儿去了?公主殿下可找您半天了!”
李敬亭抹了抹额上汗珠,看了我一眼:“我这便过去,至于这位大人,就有劳公公将他带到花园去寻驸马。”
“李大人就放心吧。”那太监堆起假笑,凑到我身前:“这位大人面生得紧,在哪儿做事啊?”
“本官是新任起居郎竹……”
“哎哟~原来是竹大人,失敬失敬!”太监笑得殷勤:“竹大人请随奴婢来。”
“有劳公公。”我叹了口气:能让我把名字说完不?
东宫七弯八拐的回廊令我转晕了头,较之上一次去驸马的偏院,这一次的路似乎更为复杂。东宫可说是皇宫的缩影,所以相对于皇宫的御花园,东宫也有个不小的花园。穿过拱形月洞,远远地可以看见花园中心的石几以及几旁争执的两人。
我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太监拽往身后,捂住了他正欲惊呼的嘴:“这位公公,本官已经看到驸马爷了。我与驸马爷有机要事情相商,就不劳公公过去了。”
那太监有些不满地看我一眼,勉强道:“既然如此,奴婢便告退了。”说着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我躲在月洞之后,向花园中看去:那被人抓住领子依旧自在地喝酒的男子,可不正是我们的驸马爷么?而那个不知从哪里借胆对驸马爷不敬的人,却是平日风仪无双的顾丞相、顾大人!
哦哦!莫非是丞相大人对驸马爷利诱不成,便要动粗么?
八卦之魂再次燃烧,我睁大了眼睛,力求不错过任何一个唇形。
“你说什么?!”顾丞相的怒吼便是这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叔,你抓着我的衣领做什么?”顾驸马懒洋洋地道:“我又不认识你。”
“你!你这个混帐!”顾丞相气急败坏:“我是你爹、我是你爹啊!”他激动得抓着顾薛衣的领子,连连摇晃。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爹?”顾薛衣疑惑地歪头打量他:“师傅不是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哪来的爹。”
“那个老混蛋——”顾丞相仰天咆哮,仪态全无。
“哦,对了……”顾薛衣拖长了声音:“师傅还说,如果以后遇上一个自称是我爹的老男人纠缠不休,就关门放狗。”
咆哮戛然而止,顾丞相急速喘着气,令偷窥中的我担心他会否闭过气去:“薛儿,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我是你爹啊?”
“那天婚宴上的酒,”顾驸马气定神闲地勒索:“我要一百坛。”
顾丞相险些背过气去:“你要喝再好的酒,爹都能为你弄来,为何你偏偏就要那女儿红呢?!”
“来人,关门,放狗。”驸马爷无情逐客。
顾丞相拉着顾薛衣的衣袖,几乎是声泪俱下了:“薛儿啊,咱们府里那批女儿红,十年前就已被我那不肖徒儿的不肖女喝了个一干二净,你让爹去哪里弄那一百坛啊一百坛?”
顾薛衣斜睨着他,没有说话。
“薛儿啊,爹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忍心让爹孤独终老么?你要是不认爹,爹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娘交待啊!”顾丞相老泪纵横。
“一百坛百年汾酒。”顾薛衣终于让步。
“好好好,爹这就叫人把酒送到东宫来。”顾丞相笑逐颜开:“薛儿,你可要小心公主,司徒家的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是耗油的灯?”他不解反问。
“……”顾丞相无语问苍天:“那个老混蛋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啊?!”
“师傅说,老男人的话不可信,尤其是负心的老男人。”顾薛衣有问必答。
“罢了……”顾丞相哑口无言,只得转移话题:“我看公主选你做驸马,定是别有居心。说不定她早已查到了你的身世,想要用你来威胁为父。”
顾薛衣不耐烦地喝了口酒。
“如果你在宫中觉得不对劲,就立刻差人通知爹爹,知道么?”顾丞相口气陡然冷了下去:“若是有人敢动我唯一的孩子,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准备,即便那人是九五之尊。”
顾薛衣深吸一口气,就在我以为他要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时候,只听他道:“来人,关门,放狗。”
谈话结束了?
我知道我出场的时候到了,于是下一刻,我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门放我……
12
山陵崩 。。。
送走了怒气冲冲的顾丞相,顾薛衣满面笑容地招呼我坐下:“竹兄,这是公主送来的上好竹叶青,你来尝尝。”
咦?会送酒,那说明感情不错咯?
蓦地想起那天撞见的不堪画面,我会意地点点头:“公主对顾兄真好。”
“送我酒喝的都是好人,”顾驸马乐呵呵地道:“就像竹兄曾想请我喝酒,这份心意我一直铭记在心。”
“那刚才……顾大人他……”我小心翼翼地提起。
“哦,他就是路过打酱油的,不必理会。”顾驸马丝毫没有身为人子的自觉。
“明白、在下完全明白。”看来驸马爷是不想提起此事——说不定其中隐藏了什么“伤心往事”,有机会定要挖掘出来,为我的《天朝秘史》润色几笔。
我抿了一口竹叶青,赞道:“果然好酒!”曾经在皇帝老板处也喝过竹叶青,却比这个差得远了,也不知是皇帝小气,还是公主殿下对皇帝老板藏了私:“这着实是在下喝过的最好的酒。”
顾薛衣神情恍惚了一下,喃喃地道:“这却不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酒。”
“顾兄阅酒无数,在下自愧不如。”我想起方才他与顾丞相的谈话:“莫非顾兄指的是百年汾酒,或者女儿红?”
顾薛衣看着我,眼中却没有焦点:“不,我说的,是甜酒……”
“甜酒?”我呆了呆:“是何种甜酒?”
“是独一无二、味道甘美、用百年汾酒,通过特殊方法做成的……”顾驸马神情陶醉,语声飘忽。
“原来如此。”难怪顾薛衣要向他爹勒索百坛汾酒,却是为了做那所谓的“甜酒”:“待此酒制成,顾兄可不要吝啬,定要请在下畅饮一番才是。”
“不行,”顾薛衣紧抿着嘴,面上柔和的线条也因此变得肃冷:“这甜酒,只有我能喝、我能尝。”
哇啊,这驸马爷的脸怎么说变就变?心绪阴晴不定,像个女人似的……不就是喝点酒么?
对了,驸马爷是酒鬼,天下最好的酒,他自然舍不得与人分享。
“是是是,在下唐突了,顾兄莫要见怪。”我抱拳作揖。
顾薛衣面色缓和许多,从地上举起一个酒坛子放到几上:“喝吧,只要不是甜酒,竹兄要喝多少都可以。”
“那就多谢顾兄了。”我不紧不慢地喝着酒,心中思索着如何从驸马处多挖一些皇家隐秘:“对了,顾兄。上一回你说自己手脚不听使唤,如今可康复了?”
顾薛衣高兴地点点头:“都好了!那日一觉醒来,就发现头不晕了,手脚也灵活了。那天我还找到了你说的藏酒处,大喝了一场。”
“哦~”不必说了,接下来发生什么,咱都清楚了。
“嗯……顾兄和公主殿下相处得如何?”锲而不舍,再接再厉。
“还好啊,”顾薛衣微笑道:“公主让我睡结实的房梁,送我酒喝,还帮我做甜酒……不过那天她说,如果我再去酒窖,就要阉了我。”他苦恼地挠挠头:“原来人也可以做泡菜的么?”
“……阉?做泡菜?”对公主手段感到战栗的同时,我也禁不住失笑:“顾兄,阉,并不是腌泡菜的腌。”
“那是腌腊肠?”顾薛衣眼睛一亮,似乎对自己由泡菜变腊肠的处境感到满意了些:“腊肠是下酒的好菜,配茅台酒再好不过。”
腌泡菜和腌腊肠有何区别……不过公主真够狠的,居然用这种话威胁她的丈夫。
“好了,不说这些了。”歪楼严重,我必须拨乱反正:“既然顾兄与公主相处愉快,可是放弃逃婚的计划了?”
顾薛衣拧起眉,忽道:“你等我一下。”下摆一撩,飞身而起,眨眼间在花园的树顶上蹿了一圈,这才缓缓落地,神情怡然。
“顾兄这是……”是要说什么秘密所以要确定附近没人么?我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唔……”顾薛衣皱了皱鼻子:“在下自幼喜欢高处,若是在地面上待得久了,便会浑身不适。咳,那几天手脚不灵便,可苦死我了。”
只听过恐高症,没听说有恐低症的啊。
“顾兄一出生便是如此?”
“不,是我八岁之时……”
“驸马、驸马爷!”远处传来一个急惶的声音,接着一个宫女匆匆跑到我们身前,向顾薛衣拜了下去。
“什么事?”顾薛衣对着坛子灌酒,满不在乎地问道。
“陛下……陛下驾崩了!”
“噗——咳咳咳咳!”酒杯失手落地,酒亦不小心呛入了鼻孔之中。
怎么……怎么可能?!
几个时辰前,皇帝老板还在生龙活虎地画着春宫图,我可以担保他比宫内任何一个人都要健康。
但是,怎么会……怎么会死了?
意外,一定是意外!皇帝必然是猝死,不是死于疾病,而是为人所害!
蓦地想起顾丞相最后那阴冷的眼神,还有秦王爷眼中浓浓的仇恨……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我握紧了拳,心中阵阵发涩:这个皇帝老板就算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一个好人。他喜欢捉弄女儿,却丝毫不落地关心着她的一切;他虽然时常派给我乱七八糟的任务,却也时常请我喝酒,和我开玩笑。
他真的,是个好人啊……
“驾崩是什么意思?你的脸色为何这样难看?”放下酒坛,顾薛衣不解地看着我。
“简单地说,”我叹了口气:“就是你的岳父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薛要升级了
13
国有丧 。。。
皇帝灵前,匆匆赶来的公主殿下面色凝重,询问过死因之后,面色陡然难看起来,显然她也认为皇帝死因可疑,所以将所有和皇帝有接触的宫人都提来审问。
可奇怪的是,所有宫人的口径出奇地一致,都反映说皇帝陛下死前状态正常,情绪不错,甚至还在御书房中兴高采烈地哼歌。
“公主,奴婢想起来了,”一个太监忽然道:“最后与陛下接触的,是起居郎竹大人!”
哎?不会我也有嫌疑吧?
无数双目光向我射来,我目瞪口呆,随后扑了出来,跪在公主殿下面前:“回殿下,微臣最后见到陛下时,陛下正在御书房中作画。随后陛下准备摆驾兰宁宫,便遣微臣离开了。此后数个时辰,微臣一直与驸马爷在一起。”
公主殿下蹙起细眉:“驸马?”
“是……驸马请微臣过东宫饮酒,李敬亭大人可以为证。”公主的神色越来越不对了,我不要含冤而死啊!
李敬亭在公主殿下凌厉的目光下,如实答道:“是,方才驸马命臣请竹大人至东宫饮酒。”
“奴婢也可以作证,”太监总管道:“竹大人离去之时,陛下还是好好的。”
好人啊!我泪流满面。
公主轻轻“嗯”了一声,挥了挥手,我松了口气,重新退回墙角。
好在公主没让搜身,否则我袖中那几张《天朝秘史》曝光出来,我就算没有弑君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殿下,如今最紧要的,是办理陛下的丧事。”李敬亭小心翼翼地提议。
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如寒霜,也难怪李敬亭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父皇丧事,本宫要亲自主持。至于父皇死因……”朱唇扬起一抹冷笑:“越溪,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若有人敢阻你办事,以弑君之罪就地处死!”
一直跟随在公主身边的侍卫长躬身应是,感到他犀利的目光扫了我一眼,我的心顿时一寒:这般杀气腾腾的目光,那得杀过多少人才能有啊!
第二日,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却没有引起多大的震撼。
说到底,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是公主殿下,皇帝陛下只是个摆设。如今皇帝驾崩,不过是将公主放到了龙椅上,名正言顺地处理国事罢了。更何况,对黎民百姓来说,只要有个能让他们安居乐业的皇帝就好,管她姓谁名甚,是男是女。
数日后的黄道吉日,公主殿下登基为帝,定于次年改元飞凰。又数日,先皇落葬平陵,谥“安”,兰妃念先皇恩德,自请前往守陵,其余宫人妃嫔,遣还家中,任意嫁娶。
而我这个起居郎的老板,也换了人。
说起从前的公主现在的女皇,那可是一点都不好糊弄的。我须得收敛心神,安分守己,乖乖做好我的起居郎才是。至于之前与先皇合谋“暗算”女皇的事,那更是一点都泄露不得。否则女皇陛下怒从心起,起居郎我就要身首异处了。
先皇下葬之日,我也在扶柩之列。皇帝过世,文武大臣照例应该哭灵,然而当时的情景,却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的新任老板女皇陛下没有哭,只是直直地盯着那豪华的四重棺木,嘴角扬起讥讽的冷笑,仿佛看穿了什么;刚由驸马爷升级为皇夫殿下的顾薛衣一身素白锦袍,左右都站了一个高大威猛的侍卫,怎么看都像是被挟持。他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高高的房梁上,露出渴求之色;秦王爷的神色似不甘又似松了口气,但绝对谈不上悲戚;只有顾丞相带领着百官扶棺痛哭,个个好似死了亲爹亲娘,高音中音低音此起彼伏,煞是壮观。
我跪在离女皇不远的角落,心中思索着先皇的死因。
从表面上看,秦王对先皇恨意最深,有“夺爱之痛”。但他若有意谋害先皇,谋朝篡位,此刻在这里主持葬礼的就是他而不是女皇陛下了;而顾丞相,他的司马昭之心朝野皆知,之前也曾放下意图弑君的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