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陈子衿道:“笑澜,我依稀听得林中有打斗声。”杨笑澜这才下了决定,扬一扬手,示意众人轻声往林中行去。杨丽华是初次与他们一起行动,见众人各司其职,结成阵型前后进入林中,不仅多几分新鲜好奇。杨笑澜嘱陈子衿与冼朝小心,自己则始终与杨丽华并行。
入得深处,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愈来愈明显,只见五个手执武器的蒙面男子将一男一女团团围住,似在向他们索要什么。一个蒙面男子抢过那女子手中的包袱,衣服、金子、铜钱,散落了一地,男子想要挡在女子的跟前,却还是给蒙面男子拉了开去。来不及细想为何这些蒙面人看起来熟悉,就见那逃命的女子露出掉落幕篱后的真容,杨笑澜一惊,取过行囊里的折叠弩箭瞄准便射,蒙面男子躲避不及,腿部中箭跌倒在地。众人策马迎上,剩下的几个蒙面人眼见人少寡助,逃脱无望,竟迅速地服毒自尽。
眼见这惨剧,杨丽华低呼一声,杨笑澜忙下马走过去安慰,待那逃命男子将女子扶起,两人齐齐上来答谢。杨笑澜将杨丽华扶下马,才免了两人的礼。
那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斯斯文文也算是正派,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总不及杨素来的威武。只听他道:“多谢郎君搭救,某感激不尽。鄙人徐德言,不知郎君如何称呼,他日也好图报。”声音也不比杨素好听多少。
杨笑澜摆一摆手道:“恰逢其会,略施援手而已,不必客气。倒是你们,不是回蒲州去了么,怎得会在此处遇匪?”
徐德言十分惊讶这携家眷护卫出城一派官宦子弟浪荡模样偏只以面具示人的男子会晓得两人的行踪,同两人说话语气又这般熟络,还是那女子向他解释道:“这位是人称阿修罗王的大驸马,亦是杨仆射的四弟杨宁。”
这树林中遇险之人,正是被杨素放还的徐德言与乐昌公主陈子悦,陈子悦与乐平公主、陈子衿和冼朝都曾有过照面,故而一一行礼答谢。对于被袭,他们深觉不解,这伙人似是算好了他们的行程,早早在此地候着,还一心问他们索要地图,他们又哪里会有什么地图。徐德言特意在杨笑澜的面前将散落一气的东西重新收回囊中,杨笑澜一想便觉有气,待要出言相激,却给杨丽华拽了一拽,杨丽华眼波有些笑意,温柔地摇了摇头,想是她也猜到了徐德言与笑澜心中所想。
这前脚盗匪才出现,后脚他们就来救人,盗匪见了他们还即刻死了,确是太过巧合。杨笑澜也觉好笑,才想使人让出一匹马来让他们上路,就听陈子衿言道,“四郎可觉得这群人的衣着有些眼熟,与早前那一批……”
一扬手,天斗士小队将蒙面人面巾扯开,容貌是意料之中的不相识,但这身衣着,做工也算考究,并不是随随便便街市上可以买到的,细看之下,真是有几分眼熟。如果这一批人,与之前偷袭他们的那一批人同属一处,那即是说,又与杨谅有关,可杨谅到底在找什么地图呢?而这两个亡国之人,到底会有什么地图?
杨笑澜的沉思让徐德言有些警惕,纵然是这个人救了他们,但是此人的面具与出现的时机都让他觉得不可信,唯有那三个遮着脸但身材窈窕的女子让他稍稍安了心,一般人出来作恶该是不会带着妻子家眷的吧。
思来想去亦无迹可寻,杨笑澜也不好多留,令天斗士让出一匹马来给两人乘坐,若不是需要过关的文书,她还会派天斗士护送陈子悦与徐德言回蒲州。陈子悦取出两块半面的铜镜递于杨笑澜,有此物才有他们夫妻重逢的一刻,对于笑澜的恩情他们无法回报,这铜镜就当是讨个口彩赠予笑澜。
这礼物倒像是神来之笔,杨笑澜笑着接过,心中有些犯疑,她素来马虎,从她手中掉落的铜镜没有八/九十次,也有十七八次,次次都结实非常,缘何这铜镜却能给两人敲成两瓣还做了信物?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六回
两瓣铜镜就放在冼朝处;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个究竟;终还是不得究其竟。她有些为乐昌公主与徐德言的故事所打动;一个是流落异乡不夺其情,一个是备受钟爱不夺其心;杨笑澜与陈子衿却道;间中更有杨素成全之功,若是没有杨素的大方,哪里来得这般美谈;而此刻的美谈谁也不知今后又将变成一个怎样的故事。
杨丽华听了这个故事隐隐有些不愉快;乐平公主一贯贤淑;平时不会将不快流露半分,今次是她一人独处时发愣给杨笑澜窥见了她抬头那一瞬眼底里疑问。杨笑澜猜想,她多半是想到了早前她与尉迟炽繁的那段过往,对于子衿、冼朝,杨丽华远没有对尉迟炽繁来的介意,碍着她与尉迟炽繁共事一夫的过去和颇有些荒谬的接触,她多多少少心里是有着一点隔阂的。杨笑澜自是百般抚慰,杨丽华在她多方示好之下,也晓得她知道了自己所思所想,见她眼波里不复往日的闪躲犹豫,一片赤诚诚的坦然,身上时刻带着自己做的放有尉迟炽繁设利罗的旧的佩囊,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接受她的柔情,将旧事揭过。
一日晚饭罢,四人围坐着吃茶聊天,陈子衿不经意提到曾听她母亲说起过,乐昌公主陈子悦因其温婉的性格深得陈宣帝的喜欢,宣帝还将西方一个小国的供物赐给了陈子悦。
西方小国?杨笑澜追问,是哪个小国?在她的概念之中,西方小国就是那英法德西意葡了。
冼朝笑她多此一问,西方小国,若不是附国便是女国或是羊同了。杨笑澜挠头,她就只知道唐僧路过的那个女儿国或者是西梁女国了,不晓得那个女儿国同这个女国有没有关联之处。冼朝道,以她的见识之广,只知这三个国家在穷极远处,彼处重山峻岭空气稀薄人烟稀少,听老人说,那片天地原是一片海洋但因受了诅咒变成了高山,去到那里的人很容易就得病死了。
空气稀薄重山峻岭?海洋变成了高山?说辞听来这样熟悉。杨笑澜又问,可是比蜀地还要远的西面?
冼朝点头应是。
杨笑澜一拍大腿,大海变成山,那不就是地壳运动嘛,空气稀薄又多山,比四川还要西面一点,不就是西藏嘛!去那里很容易得病死,不就是肺气肿,高原反应嘛!当然此时不叫作西藏,连吐蕃都不曾有,附国?女国?羊同?随便什么都好,大概就是吐蕃的前身。若是她没有记错,毗卢遮那师傅曾说过,四件宝物之一会在沧海桑田之处,青藏高原原本是海洋,如今成了高海拔的山地,那就可以算是沧海桑田了!而那面铜镜的材质或许是传说中的藏银实际上的白铜?因此会这样轻薄!
着人取来铜镜又看,破损之处虽早已磨得光滑,但不难看出与她们平日所用之铜镜截然不同,拿在手上更轻,质感是稍差了些,但在这物以稀为贵之处,西方部落所供自是稀罕之物。将两瓣铜镜拼凑在一起,点上通明的灯火。将满是诧异的三人招近细看背面的花纹。背后赫然显示一只大鸟自东飞往西面,而西面有着层层高山和长着长毛有些像羊有些像牛的动物,那高山的空隙间又有形似大门的图案,只是此处磨损得太过厉害,实在难以辨识。
如果真如她们所猜想的这般,铜镜背后指向西方,那杨谅为何又需要这样东西,还将它看成是地图?难道说,杨谅与她们在寻找的四件器物也有些脱不开的关系?杨笑澜、陈子衿与冼朝三人面面相觑,陷入沉思。杨丽华却首次如此清晰地察觉,这三人之间还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未曾告之于她。这个秘密使得才定下心的她又涌起不安来,她难免会想会否与杨笑澜的安危息息相关呢?
这些个问题,四人皆是没有答案。
这一年底,曾奉命查办过杨笑澜的上柱国、右武侯大将军虞庆则以谋反罪被杨坚处死。这虞庆则为着杨坚出生入死,可谓是位高权重,与杨坚族子广平王杨雄、苏威、高颎并称四贵,可想其尊荣。而他却只因被与小妾私通的妻弟告发,说他在征讨岭南李贤时想着独霸一方占山为王,意图谋反,就被杨坚罔顾满朝文武的求情处以极刑。这对于和虞庆则同时代的老臣们来说是一个信号,皇帝对于旧臣已着手清洗。一时间满朝老臣人人自危,朝上的眼色多了,声音却越发少了。
高颎亦为此心生警兆,他与虞庆则虽不是至交,但也是颇有些往来,若说杨坚此举没有震慑警告的成分在,他怕是也不信。这些年他眼看着杨坚由衰而盛日益自大,已竭尽全力劝谏告诫,连带着杨勇,他亦时时刻刻提点着为君之道,国之方成,稳为其要。杨勇不同于其他皇子的踏实守成,是他极为赞赏的,尽管杨坚对杨勇越发不满,他仍坚持着长幼有序,长子为继,只他在位一日,若非得到他的同意,杨坚想要废除太子,是万万办不到的。只是,这江河日下,他已不知,自己几时会像那几位被杨坚问罪的大臣一般,就此失势,他不担心自己的权势荣华,他担心的是,彼时,敢于谏言的臣子少了,更无似独孤皇后般可以左右帝王意见的人物出现,这大隋江山会因杨坚的自负与后继者的野心毁于一旦。早前他也曾看好过大驸马杨宁,只是这杨宁过于贪图安逸,与太子杨勇的关系也颇为不善。他曾劝说太子善待杨宁,可太子因着汉王杨谅的关系对杨宁总难有好感,倒是长宁王杨俨对杨宁印象颇深。
高颎的担心在虞庆则被杀后不久就如期而至。开皇十八年二月,高句丽婴阳王高元联合辽东靺鞨各部落骑袭辽西营州,虽为营州总管韦冲击退,但杨坚为之震怒。要说这高句丽,在开皇之初与大隋维持着相对良好的关系,婴阳王高元受封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公,之后又被册封为高句丽王,但是高元一边对着大隋阳奉阴违,一边积极拉拢着契丹靺鞨,而此次犯境亦与突厥都蓝可汗投靠西突厥的达头可汗后向东扩张有关。
朝堂之上,大伙儿议论纷纷,争论不休,有主战的,有主算的。凉州总管、上柱国王世积主战,赞同者众,高颎一力主算,杨坚听着群臣们争来争往没有做声。而杨笑澜也被招来参加朝会,讨论这是战还是和。听到高句丽三字,杨笑澜自然就想到了棒子国,这棒子国与高句丽作风倒是真切地同出一源,堪称恬不知耻。明里笑脸相迎,暗地里不断扩张,时不时犯个边境骚扰生事之后又来谢罪,按照她的心思,自然该打他们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可她却还记得,隋炀帝三次亲征高句丽失败,还落得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名声,埋下了亡国的祸端,以她对杨广的了解,并不觉得杨广会是这么个为博名声做出这般无功而返事情的人,只是……既然历史是这般写了的,那今次出兵,怕是也讨不了好去。
杨坚一开口,就先问杨勇与两位驸马的态度,杨勇自是以高颎的意见为先,直言不该出兵挑起两国干戈。柳述看了高颎一眼故作欲言又止。杨笑澜差一点脱口而出“臣赞同高仆射所言……”就为杨素一个眼神制止,只好冠冕堂皇地说陛下自有圣断,她唯陛下马首是瞻。杨坚笑一笑算是赞他的乖巧但并不受他的马屁,向柳述投去了然的一瞥,对着杨勇则是一声冷哼。当即令汉王杨谅与王世积为行军元帅,高颎为元帅长史辅佐杨谅,统领水陆三十万大军讨伐高句丽,同时,为防突厥夹击,任命蜀王杨秀为统帅出灵州道讨伐都蓝可汗,任命杨素为行军总管出灵州道抵御达头可汗。
杨笑澜并不在出征的将领名单中,私下里同独孤皇后表达了自己困惑。皇后只道,那是陛下的恩典。全然没有提及她曾几次在杨坚面前暗示,并不希望杨笑澜有多大的功勋,只愿她能常伴在杨丽华身边即可。独孤皇后这个建议,杨坚不解又深得其心,在杨谅的一贯挑唆下,他对杨笑澜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嫉妒之心。自蜀地回转,独孤皇后招杨笑澜的次数少了,杨坚想当然地以为独孤皇后还在杯葛尉迟氏的事情,甚至因这事情对杨笑澜产生了嫌隙,而独孤皇后的那些暗示,越发印证了他的想法。
闲着无事,杨笑澜就窝在家中习武念经□混沌,实在无聊了,就扯着三女东拉西扯。杨素对战达头可汗小有收获,他征战一方,杨笑澜在杨丽华的提醒下去上柱国府探望杨夫人郑氏。不知何故,郑氏突然犯起病来,这病急如山倒,只听府上侍女说,郑氏本来无恙,忽然间的身上痛将起来,看过了好些大夫,都说不出得了什么怪病。杨笑澜远远望着,总觉得郑氏眼神涣散,十分诡异。
当天夜里,她在陈子衿处睡下,噩梦连连。她先是觉得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后又见着一个毛绒绒的怪物将自己的心脏挖出大啖一番。从梦中惊醒后,胸口的太阳纹印记灼热,心头的痛楚仍在,有点像前一次,她欲将从文的面具摘掉,那次是心痛,而今次,总觉得有一股子的邪气在。
次日一早,宫中来讯,独孤皇后病了。
杨笑澜与杨丽华急急赶往宫中,听雨娘说,独孤皇后的病来得猝然,昨晚还好好的,不过是一夜光景,就呼痛连连。凑近看了,独孤皇后面如纸色,皱着眉心,咬着下唇,想是竭力忍着痛苦。趁着杨丽华与雨娘说话的当口,杨笑澜悄然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曾经温润有力的手,此时手心里俱是湿哒哒的汗,杨笑澜望着她,虚虚弱弱却依旧倔强的她,很难不涌起满心的爱怜。独孤皇后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直等到杨坚亲自带着御医来诊,才缩回了去。御医一再诊脉,又询问了好几次病症,才面色郑重地告知杨坚,皇后此病非是自然之症,而是猫鬼疾。
杨丽华与雨娘听得是猫鬼疾,面色刷白,杨笑澜不知这猫鬼疾是什么症状,扯扯杨丽华的衣角等她解答。杨丽华悄声说与她知晓,猫鬼疾是一种巫术,术士蓄养猫鬼后放猫鬼害人,被害之人起先会觉得浑身疼痛,待疼痛蔓延至心间,被施术之人会逐渐吐血而亡。
杨笑澜心间猛地一沉,究竟是谁要伤害独孤皇后!可是她又想到,杨素妻子郑氏所患之症与独孤皇后极为相似,莫不是连那郑氏也被施了法术?将心中疑惑说出。在殿中慢慢踱步的杨坚停了下来,缓缓说道:“四郎这么一说,倒使我想起一个人来。皇后同父异母之弟独孤陀,而这独孤陀之妻恰是四郎的异母姊姊!在很久之前,曾经听说过独孤陀外祖母一家世养猫鬼,家族内还曾有人因蓄养猫鬼不慎遭到反噬。当时我只觉荒诞,一笑了之。想来……”一开始还是尚存疑虑,说到最后,似已确然无误。
杨坚沉着脸派人将独孤陀招入宫中,好言相劝让他及早罢手,自己则既往不咎。独孤陀矢口否认,声称绝不知晓此事。这睁眼说瞎话的态度令得杨坚着实着恼,将独孤陀贬为迁州刺史,独孤陀本就因没能承袭父亲爵位只封个县公对独孤皇后心生不满,如今不满更甚,骂骂咧咧的话传到杨坚耳中,似火上浇油一般。杨坚当即令纳言苏威、大理正皇甫孝绪和大理丞杨远等共同审理此案。
这一厢审得如火如荼,那一厢对着疼痛加剧开始吐血的独孤皇后,杨笑澜等人一筹莫展。若不是杨丽华拉着,独孤皇后劝着,她真想带着人冲进独孤陀的府内查个清楚明白。好几晚,杨笑澜一人在静夜里发呆,她想起师姐临时前的刹那,她不愿看着皇后也在她的面前就此死去。她努力回忆,再回忆过去读过的历史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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