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命运丝毫不会抗争的性子,她对她没有好感。
曾经也使了手段利用她软弱的性子,令她与笑澜之间添了隔阂,她也是知道尉迟炽繁在杨笑澜心中的重要程度,更明白此时她的心情,故而,就算早先笑澜语气恶劣,出言嘲讽,她也不会与她计较。只是,这一刻,秋风乍起,即便这庭院内远远近近的一片奢靡,但她总不免想到这奢华背后牵连着杨笑澜的命数,心里头不免难过起来。
一个回神惊觉自己与独孤皇后已隔着一些距离,望着皇后颇为消瘦的背影,杨笑澜难免自责,自己因为师姐的病情疏忽了皇后也疏忽了家人,可皇后没有摆架子,也没有怪她,知道她在人前恍惚还带了她出来放风。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叫住了独孤皇后,杨笑澜上前两步,道:“这些时日,多谢皇后担待笑澜的无礼。笑澜知道,自己有心无意的必然讲出些不大好听的话来,请皇后包涵。”
独孤皇后转过身,流露出一丝温情来,道:“你呀,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况且,你就这么搬到寺里居住,也不怕人家说些闲话,需知,这世上并不止你和你师姐两人,总会有些闲言碎语,怕是对寺里不好,对杨家不好,对你自己也不好。答应我,不要在冲动之下,做些让自己今后会后悔的事情来。你应该知道,许多双眼睛在盯着。”
“是……只是,我怕,我也恨。”
“我明白,不过……笑澜行事还是要多想一想,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着整个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杨笑澜忽然想起,这是从什么时候起,独孤皇后与她说话的方式已不再是那般逼人,相较于从前,她似乎很久没有从皇后那里感受到丝毫的压力。若是放在从前,皇后一定不会以这般苦口婆心的叮嘱来与她讲话,她会启发她,激励她,用她自己独到的方式,甚至不惜于使上心机。
从笑澜的眼里看到感激和若有所思,独孤皇后轻点她的额头,温言道:“傻子。你呀,怎么还是个傻子。”
听出那声音里的宠溺,笑澜的心有些响动,摸摸自己的脑袋,憨笑了几声。
“好了,出来的够久,陛下若是寻了必然不愉,进去吧。”
“好。”
相较于出来的时候,两人的面色柔和了许多,全然没有在意,墙角一隅,一直站着一个年轻的宫装女子,从杨笑澜刚出现时神采飞扬的想与他打招呼,到看着两人亲昵讲话后的目光深沉。
若非亲眼目睹,她绝不会想到,她的仇人,一向功利无情的独孤皇后竟会有这样温柔的表情,她更没有想到,她一直暗自爱慕着的神武英勇的阿修罗王,在独孤皇后的面前会是这般的赤子情态。
怕是那两人更加不会料到,不过是一场无心的谈话,竟叫外人勘破了两人纠缠已久,似有若无,浑然不觉的情丝。
宴后,赶在宵禁前,终于赶回了大兴善寺,寺门口,杨笑澜想起了家里的杨丽华和陈子衿,便命杨丰回去送信,说自己明儿中午与她们一起午膳。进了门,看过尉迟炽繁安好,洗漱一番后,就在尉迟炽繁房内的软榻上躺下。
睡至凌晨,被尉迟炽繁的梦噩吵醒,忙点灯一看,师姐额头发烫,口中不停叫着,“放开我,放开我……”命人去请大夫,将冷毛巾敷在师姐的额头降温没见效果,只是听着尉迟炽繁不断重复说着的胡话,心如刀绞。
“只愿像姐姐那般,就算为世人所不容,但求一个自在……我不要嫁给那西阳公爵……”
“放手,陛下放手,不要,不要……”
“放开我……”
她也曾想要逃走,也曾想过与命运抗争……宇文赟给了她毁灭性的打击,至此,她便如那浮萍一般,随波逐流。
陆陆续续折腾了一夜,天光亮的时候,才停歇了下来,大夫拭了拭额头的汗,他已尽了全力,只是……有些胆怯地望着杨笑澜的面具,支吾道:“这位师傅……如今的脉象……还请……节哀。”
杨笑澜无力地摆摆手,让杨丰送大夫出去,自己坐到床上,摘下面具,将气若游丝的尉迟炽繁抱进怀里。
“傻瓜……”软弱无力的手划过她的脸,像是要最后感受她的温度,尉迟炽繁的脸上没有多少苦痛,反而在这一刻有了淡淡的解脱之意,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却并不为之感到些许恐惧。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倘若没有杨丽华的相劝,那时她就已经死了。如果死了,那就无法遇上笑澜,这个得到了她全部心意的女子,有些话,她想听她说,还有些话她从没有同她说过,尽管她是佛门中人,但是此刻,就让佛祖原谅,让她也任性一次吧。
“笑澜,可还记得,你偷跑去军营前的那个清晨你来寺里找我么?”
“记得。”
“那时你想同我说什么?”
想起那时她惊觉尉迟炽繁已然知晓她的身份,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因为自己的隐瞒,造成两人无可逆转的分开。“我喜欢你,我想同你说,从初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你,就算我是个女子,我也喜欢你。你是我这辈子欢喜的第一个人,从没有想过,欢喜是这般样子的。”
尉迟炽繁露出一个糅合着欣慰、满足的笑来,好一会儿,才道:“笑澜,答应我,我去了之后,不要冲动行事,凡事三思后行,多听乐平公主的话,有她在你身边,有子衿和冼朝师侄陪你,你当不会寂寞,皇后……皇后也会为你筹谋。初来大兴的那段日子,你也很是凄苦。以后,有烦恼就和亲近的人商量,你藏着掖着,让人无端猜测。”
“好。”
一连说了这许多话,已觉气息不畅,缓了一缓,尉迟炽繁又道:“我曾经……嫁过两个男人,一次为着家族,另一次还是为着家族,锦衣玉食向来不缺,可从来没有半分开心的日子。寺里的日子很是清淡,却很满足,你来了之后尤其如此,笑澜,在寺里有你的日子,是我过去从未有过的幸福,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般去喜欢一个人。他们……他们拿走了我那残破的身体,但是你,只有你,你有我的真心。我这一生,也只有这一颗心是完整的……”
“师姐……”
终于说出了很久之前就想同杨笑澜说的话,尉迟炽繁的脸红润有光“在你的怀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我已觉得……是上天恩赐……”
已长出头发的温暖的脑袋搁在杨笑澜的怀里,毫无生气,脸上停顿着的是一抹幸福的微笑,杨笑澜探着她的鼻息,又摸上她颈部的大动脉,从惶恐到无措。
“不,不,不……师姐……公主呢……师傅呢……不……师姐,你醒醒……”只懂得将尉迟炽繁紧紧地抱着,跳下床榻,还没来得及将门踢开,门从外面被人打开。
一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杨笑澜哀鸣:“公主……”
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身素服的杨丽华,听得杨丰和大夫的回报,就带着陈子衿往大兴善寺赶,恰好看见慌乱到连身份也忘记掩饰的杨笑澜,眼神又落在了已然安去的尉迟炽繁身上……按捺内心的伤感,让陈子衿进屋后,关上了房门,找到床榻上的面具,替笑澜戴上。“华首师傅,她……她……”
杨笑澜点了点头,道:“师姐……去了……”许是杨丽华的镇定感染了她,让她恢复少许神智,将尉迟炽繁的身体放回榻上。陈子衿与这位师叔关系甚好,小声抽泣起来。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笑澜,去找毗卢遮那师傅来,我与子衿先给她擦身,顺便换一身衣服,她是个爱洁的女子,想必也愿意走得干净。”
是,她不能哭,她的哭声会扰乱尉迟炽繁寻求解脱的路。此时的尉迟炽繁,还需要最后的清醒,带着这份清醒和向着佛法的心,去寻找超脱六道轮回的涅盘的路。见杨丽华打算亲自动手为尉迟炽繁擦身,忙道:“公主……你……”
“无妨,相识一场。况且,她此生最爱的人与我成了亲,我也……总该为她做些什么。去吧,笑澜。”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欠的一次加更~今儿完善了。
橙子说,陈淑桦的情关这首歌,也会让人想到师姐:
……我本有心
我本有情
奈何没有了天
爱恨在泪中间
聚散转眼成烟
秋风落叶愁硕
儿女情长谁捉弄
这次孤行没人相送
看来只有挥挥衣袖
飘啊飘啊飘的风
吹的是谁的痛
欠山欠水欠你最多
但愿来世有始有终……
尉迟炽繁,梨花般的女子,惟愿来世……
突然完结无碍,加一师姐的番外。
☆、第五卷 两件物事
按照尉迟炽繁生前所愿;和普通佛门中人一样,她的遗体将在寺中火化。
经声佛号中颂完了度亡经,僧人们陆续撤走,毗卢遮那师傅又合什念了一段经文才离开。
杨笑澜就站在那里,看着小火苗变成一团烈火;杨素、袁守诚、杨丽华与陈子衿陪她一起站了好一会儿,才给她劝走。
她想一个人在师姐的身边,陪她最后一程。
这场火足足烧了一天;杨笑澜也就那样站在火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没有喝水;没有合眼。
火焰将她的面具烤得滚烫,火光将她熏出眼泪来,飞散的烟灰落到她的发上、身上,她也浑然未觉。
她只是站在那里,时而脑中空白,时而脑海中放映着和尉迟炽繁相遇的点滴,想到甜蜜时禁不住想笑,转瞬之间只觉就此空冷又想要哭。
从初见面的那一刹那,从初次听闻的念经声“……解脱觉有情,行一切如来,觉利益佛心,诸菩提无上,遍照最胜王,自然总持念……大根本大黑,大染欲大乐,大方便大胜,诸胜宫自在……”如今,她也会念这《金刚顶经》,只是,惟有师姐的念经声才能透过重重的阻碍传到她的心底里,就像从一开始,惟有师姐的温言笑语平复她狂躁焦虑的心,使她在这个离乡背井的异世安身立命,使她找到了心里的慰藉,还有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勇气和最初的眷恋。
当她终于可以放下性别、身份的包袱,终于适应了这一切,为什么最初相依相伴的那个人就走了呢。
她才只有三十岁,在二十一世纪,三十岁才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龄的一个开端。
她才绽放,却已然凋落……在她们相识的第十一年的秋……
眼看着遗体渐渐烧成了劫灰,火势也越来越小,有个前来收拾的小沙弥突然惊声尖叫道:“设利罗!”
杨笑澜一惊,连忙上前查看,余烬中,有一枚指节大小圆形淡紫色结晶体。这淡紫色,恰如某一年上元,师姐穿得衣裳那般,淡雅的风情中夹杂着一丝柔弱,是个属于师姐的颜色。
浑然不怕烫,她痴痴地拿起那枚结晶……喃喃自语,“师姐,你终还是得道了么……”
“放下。”一声怒吼破空而来。
杨笑澜充耳未闻,只懂得看着那结晶。
小沙弥叫来的是专管火化事物的一位长老——不空,不空长老平时对有着特权又是毗卢遮那师傅关门弟子的杨笑澜无甚好感,且对于华首与杨笑澜的坊间传闻深深厌恶,故而此时看到杨笑澜正拿着华首的设利罗还对他不理不睬,更是没有好气。
“驸马,华首师傅是本寺女尼,故而她的设利罗是本寺之物,还请奉还。”
杨笑澜微愣,这才转头向不空长老看去,只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手中的设立罗,道:“师姐是我的亲人,还请不空长老通融,念在我们师姐弟情深,能将此物交由笑澜保管。”
“驸马,既然入了佛门,斩断了万缘,哪里还有什么情深缘浅,请驸马交还此物。”不空长老依旧强硬。
收拢了手上的结晶,这是师姐唯一的留念,杨笑澜不会放,亦不舍得放。她拍自己连日劳累,语气重了,更是放软了声音道:“长老可否行个方便?日后,笑澜定会为寺里头捐助檀香,再铸我佛金身……”
“驸马此言差矣,设利罗是无价之物,是属于本寺的,至于捐助,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就曾来本寺捐助,莫说汉王、蜀王也曾捐了大笔金钱,故而……”不空嘿嘿一笑,意思已经很明显,本寺不缺钱。
一听到太子、汉王,多日来压抑已久的怨气与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加上几日没睡,火气更甚。杨笑澜语调转冷,道:“这舍利,本驸马是铁定要带走的,长老还是见好就收为妙。”她已非昔日年下的少女,久经沙场的她,举手投足、言语间自是多了不容分说的霸气。
不空长老冷笑几声道:“皇城脚下,怕是由不得驸马乱来。若驸马贸然带走设利罗,休怪老衲……”
“哦?”杨笑澜几乎能感受到手心里的结晶里传来的安定人心的感觉,一如师姐在自己身边,总是提点着她,告诫着她,以和为贵,切勿无理。如同往常被尉迟炽繁教训过后一般,她稍稍稳了稳自己的态度,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佛说慈悲为怀,念在我师姐年华早逝,笑澜唯有借此物来思念她,还请长老行个方便。”
一旁见势不妙的小沙弥已然溜走,只剩下杨笑澜与不空长老两人。不空长老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别以为老衲不知你们那些藏污纳垢的勾当,在寺庙里行那苟且之事,也不怕佛祖惩罚,还有脸来抢设利罗。不管驸马怎么说,老衲只是一个回答,不行!”
“闭嘴!”如果只说笑澜无礼,她根本不会计较,可谁知道这不空长老偏生说到了笑澜最为忌讳的地方,她与尉迟炽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半分越礼全无,怎给这秃驴说得这般肮脏。而那尉迟炽繁也是间接地死于这些流言,她再难压制心中的火头,双眼通红,渐露煞气。
“怎么?给老衲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不成?你们这些脏事,亏得太子殿下毫不计较……老衲才不会将不知廉耻的女人的骨灰放于寺里给人笑话,驸马若是不交出设利罗来,老衲就将这些骨灰随意处置了!河里也好,随处倾倒也罢……”不空长老也不知是收了杨勇的什么好处,一刻不停地说着杨勇的好,还出言威胁起杨笑澜来。在他眼里,杨笑澜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软弱无能。
杨笑澜听得他不仅提及杨勇还口口声声侮辱着尉迟炽繁,怒气难抑,双手发抖,只觉得身子发冷,面上发烫。四处飞扬的灰烬,空气中因焚烧产生的焦味,不空长老的近乎恶毒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交织,不知是否唤醒了久远记忆中的一部分,她依稀听到了周围的呼喊声、吵嚷声,都在说他们要杀一个女人,还要将她的尸体挫骨扬灰。
不!谁也不能动她!
咬着牙,猛然张开了眼。
这一年来积攒地恨,终于战胜了她的理智。青铜面具也因为她的恨,泛起森然的绿光,一丝冷笑划过,“既然如此,那必不负长老的厚望……”话音未落,一手将设立罗放于怀中收好,一手抽出靴子内的甩棍。
“唴!”寒光一闪。
继而就是一声惨叫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当寺中的几个僧人、毗卢遮那师傅和几个侍卫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见不空长老蜷缩着躺倒在地,双手还护住了头脸,而杨笑澜负手而立,眼里尽是凶光。待上前查看,才发现不空长老已然被杨笑澜活生生的打死。
行凶者全然没将死了个僧人当做一回事,也对来人视若无睹,只在见到面露恐慌的小沙弥时走了过去:“师姐的骨灰,你好生安放,知道?”
小沙弥连连点头,边发着抖边战战兢兢地去处理烧尸台上的骨灰。
侍卫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