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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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茶-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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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把一捆干玉米皮一张张摆上去,再把包子装上,扣上盖子。老两口很默契娴熟地做了半个多小时,只为侍候这一锅白菜包子。我感到很不普通的是,他爸在区里当了多年的干部,德高望重。
我的心情像那冒着热气的笼屉。长这么大,在我的家里,只要是我父母一起进了厨房,不出五分钟,必有一个被打出来。不是走出来,是跳出来的,如果用动画片一表现,就是被扔出来的。于是,这份心情就伴随着带着怨气的炒菜声,一直带到不说话的饭桌上。
所以,乍一到老赵家饭桌上去吃那肉很少的白菜包子,我却品出了淡淡的爱意,我的爱幻想的脑子马上联想到我们两个,这种日子正是我想过的。我不需要地位,不需要金钱,我只需要两口子能一起像他父母那样晒萝卜咸菜,洗笔管鱼,我是个小家碧玉。
后来,他带我去了海滨公园里那片鲜花簇拥的公寓楼里,那里有他父亲为他准备的新房,那是市级机关的宿舍小区,左邻右舍均是不敢忽视的吴区长焉常局长焉马庭长焉。我推开窗户,花香扑鼻,山上亭台楼阁,远处大海波光鳞鳞,真是桃源胜地。
我脑子里所绘就的婚姻乐园,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闻闻花香,听听鸟叫,一切如梦如幻,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作他的新娘?
我非闭月羞花,又不懂装扮自己,而且还被某人列入岛城几大才女之列。我见识过其中几位,才女即丑女,一点不错,那时又不兴美女作家,所以我亦没有可冒充美女的机会。哪象现在的女孩,有曼秀蕾敦有“塑胸大使”有一尺多长的尖头皮鞋,还可以画个晒伤妆。可以哈韩可以哈日,人人是美女,人人是公主,可以目中无人,可以颐指气使,仍有痴心男孩俯在脚下狂呼“格格千岁千千岁。”
于是,毫无自信的我,在别人诧异的目光里,23岁就把自己嫁掉了。
当时气得我一干死党同学跑到我家兴师问罪:“你看好他什么了?”我说房子,他们像看怪物一样地望着我说:“苏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俗气了?”我说,我要过太平的日子、平淡的生活,我胸无大志,老赵家能给我这些,我不嫁他嫁谁?他们扔下句“你一定会后悔的”,便逃离我家,再不登门。
“那你怎么又离了?”无缺博士对我婆婆妈妈的诉说,有点不耐烦了。搞学术的天生只对结果感兴趣。
“你急什么,还没说完。”我尚沉浸其中,怎能让他打断。



7、半夜想见“情歌王子”



那时我是个幸福的新娘,过了六个月我认为的神仙日子。虽说心地不够磊落,爱“包子”胜过爱老赵,但我还是给他起了昵称,叫他赵赵。
每天中午午休时,我就约上单位的大姐,去附近的市场买菜。为了保证海鲜的鲜活,还捎带买个小塑料盆,向小贩要些海水,偷偷放在桌子底下让蛤蜊吐泥沙。下班后,我左手拎着菜,右手提着吐得干干净净的海鲜,再背上我的小皮包,像每个家庭主妇那样去挤公共汽车,回家后变出一桌子美味,让赵赵一口口把我的手艺吃下去。我沦为一个俗气的家庭妇女,但我愿意。
赵赵是家里惟一的儿子,生活能力不强,上高中时,曾经创下做西红柿汤放黑酱油之类的笑话,被他的同学广为流传,他说他天生不该是属于家庭的人。
所以,在那个并不算寒碜的家里,洗衣机、电饭锅一类东西他干脆没摸过也不会用,惟有要填个表、单位要搞个征文什么的,才见他颠颠地跑回来忙前忙后,让我帮他写东西。而我也以相夫为已任,给他做好,让他出名,不仅让他的征文在几千篇稿子里得全系统第一,我发的稿子还挂上他的尊名。
那一段时间我创作颇丰,小说散文一篇接一篇。偏巧他的领导又是爱舞文弄墨的,他像发现了国宝一样发掘了赵赵这个“才子”。于是赵赵就很红,于是他就从储蓄所一路调去干信贷,赵赵喜气洋洋地回来报喜,他爸就“哗啦”泼他一头冷水:
“可千万别露了馅,你能装多久?”
赵赵就蛮有把握地一拍胸脯:“怕……什么,苏姗是我的……贴身……女秘书。”
我站在旁边就随声附和:“是啊,相夫教子,夫荣妻贵,我愿意。”我在瞎自我陶醉,却不知是自己掘就的坟墓等着自己跳。
那一年的五月,在我结婚六个月的时候,我的幸福时光结束了。
赵赵的老爸半夜突发心肌梗塞,那时我已怀孕三个多月,正是反应期厉害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闻着医院的来苏水味都恶心。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虽说命保住了,但在医院一住就是将近一年,赵赵是儿子,到了挑大梁的时候,要陪床。从那时起,我就每天只能早晨见他半个小时,吃了早饭后等他明天早晨回来吃饭。
我的体型已日见臃肿,怀孕七个月时休产假回家,从此开始了我的寂寞时光。我像个躲在山里隐居的修女,每天去买了菜,做自己吃的饭,然后出门上山转转。除了频繁地去医院查体,我已经没有任何大事可做。
春末夏初时,山上黄花烂漫,德国殖民时期留下的座座小楼在槐树底下默默地叹气。透过稀稀拉拉的树隙,台阶上零星闪出对对情侣。每天下午,准时有个40多岁的男子,带着个20岁左右的姑娘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除了下雨,天天不断。姑娘有时将头埋到他的膝盖上,长发就“呼啦”披下来遮住脸;有时她哭,那男人就给她擦泪。他们或哭或笑,以为隐避得旁若无人,却不知远处窗口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那里揣摩他们的关系。
这座山真是妖气十足。
每天半夜,还有个精神病人在我们楼下唱情歌,一唱一宿,风雨无阻,他就在我窗下凄惨地嚎着,然后就声泪俱下地喊:
“小晴,我爱你!我好苦。”
我猜肯定是这座山将他的人生颠倒成这样,我甚至有些嫉妒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小晴,有个男人爱你爱成这样,为什么不嫁给他。我又恨小晴,干嘛把人害成这样,真是个狐狸精。
这一想睡意全无。躺在空旷的床上,双手捂着隆起的肚子,我不敢开灯,常常半夜起来,从窗帘缝里偷看那情种是何方神圣,但毫无所获。只闻哭声,不见人影,看山上槐树叶子“沙啦啦”扫过,德国塔楼在月亮底下泛着青光,我心里害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刚迷糊了一会儿,山腰八角亭子里又响起“苏三起解”和“咿咿呀呀”的京胡,一帮老头老太太天天在这里练嗓,虽然很有水平,但我烦得想跳起来替我腹中之物强争口气。
那时候,装部家庭电话还是权利的象征,传呼和手机更是下海弄潮儿的代名词,我的身边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同学都忙着恋爱,老赵家每天围着医院转,我父母远在这座城市的那一头。身体变化带给我的不适,我不知向谁说,憋急了,只能和肚子里的小东西自说自话。这孩子注定命苦,没出世就只能与我相依为命,在我的腹中,她就压根没受过父亲双手的抚摸。
有时候实在闷得难受,我就扶案狂书,但不一会儿,肚子里就开始狂敲乱打,她不舒服。我就只好出门,翻过山就到了海边。在那里经常遇到散步的孕妇,一看人家丈夫像扶伤员一样捧着大肚婆在海边走来走去,我心里“呼”地就冒上股酸水,我委屈,我想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住到医院待产。我不能有怨言,我是我们家教育出的好女儿,懂得如果阻挡赵赵尽孝,我就是犯罪。不仅这样,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还要穿过马路送去医院共享。
我几乎快忘了我丈夫长什么样子了,我住的地方和医院一路之隔,但我和住在医院里的赵赵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8、生下女儿,失去丈夫



12月25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我孤零零躺在冷清的待产室里,数窗玻璃被雪粒拍打的声音。那一夜的确发生过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天有个神圣的母亲在马厩里生了一个婴儿,直到现在,全世界都在为他过生日;还有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丹麦的雪地里。当医院墙外的天主教堂敲响了圣诞大钟的时候,我开始阵痛。
那一天整零点的时候,我在医院待产室被一阵剧痛痛醒,两分钟一次袭来的阵痛把我从床上翻到地下,眩晕中不管抓住暖气的管子还是楼梯的扶手,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好不容易苦挨了一夜,这时已痛得把咬着牙吃进去的早饭统统吐出来。大夫进来查了查说:“你的宫口才开了一指。”天哪,要到十指得死去活来多少次!
护士给挂上一瓶催产素就出去了,我躺在床上,眼看着那透明的液体非常缓慢地滴下来,剧痛竟变本加厉地来了,我终于像其她产妇那样大哭起来。这时才明白,待产室这张床上洒过多少孕妇的泪。一个生命的降生,是用眼泪的洪流冲出来的呀。
时近中午,大夫进来很果断地说:“你的宫口开得那么慢,产程太长,得想个办法。”
迷迷糊糊跟大夫去了分娩室,两副高高的产床蒙着白色床单,阴森森的横在那里。此时,我并没意识到这两张床上呱呱接住了多少坠地的婴儿,我反而觉得我躺在上面如停尸般的恐怖。
最巨大的痛苦终于来了,这永生难忘的七个小时。
破了膜之后,羊水哗哗地流出来,单是破膜那一种尖利的痛就使我几乎断了呼吸。足以使人晕厥的剧痛半分钟一次地来了,似山崩海啸,又似洪水烈火。我在窄窄的产床上翻滚,右手挂着针管,鼻子里插着氧气,痛疼一来,眼泪也随之蜂涌而来,“哇哇”大叫,护士送进一条纱布,情急之下,我一口咬住,那线头寒进牙缝里,往外猛一拽,几乎把下面的牙齿拔下来。
“大夫,你给我剖腹产啊!求求你!求求你啦!”我哭喊着哀求着,一个小时破膜前尚对剖腹产心有余悸,现在竟巴不得一刀下去,快些结束痛苦。
“你的宫口开得这么快,再有两个小时就生了。”我急她不急,大夫见多不怪地安慰我。我的天,两个小时,我抬头看表,此时12点30分,只觉得那表针像静止了似的,冷嗖嗖的产房里,大夫穿着棉袄,而我只穿一件内衣却全身透湿。
下午两点之后,产房里一下子来了10多个人,我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嘶哑的呜咽。大夫一查,说开了五指,而我对产程早已麻木,又一阵剧痛袭来,竟“哇”地吐出一盆苦胆水,身上盖的小被子被我“哗”地一下掀翻在地,此时如果开着窗子也许能“呼”地跳下去,氧气管也被我一下子拉出来。一阵临死的感觉弥漫开来,我视死如归。
大夫凑在一起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过了一会儿,一支小孩胳膊粗的大针管扎进左胳膊。这样,左臂推营养液,右臂滴催产素,鼻上插氧气,我奄奄一息。大夫查了查胎心,突然紧张起来,大喊护士:
“快!快!支好案子,抢救孩子!”
我的双腿被捆起来,身上蒙上一大块白布,我一迷糊,真的死啦?
那边一大帮护士跑进跑出,这边主刀大夫穿上手术服,一阵嘁哩咔喳的器械声,大夫手持一把巨大的产钳:“使劲!使劲!”一大群人像啦啦队一样朝我喊,我终于似临死前呼出那最后的一口气,也许这就结束了,就死了,我想。
接近6点钟,只听咕咚一声,一块硕大的东西被人从腹部掏出来,一刹那间,一切痛苦顿消,我浑身瘫软在产床上,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只有灵魂在这个苍白的空间里游荡。
这群人抛下我,呼啦又围上另一张台子上,就听“嘎嘎”似鸭子叫似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半分钟后,终于“哇”地一声,哭声洪亮。
“谢天谢地!”大夫举起一大团红色的肉对我说,我只瞥了一眼,管它是男是女,我看也不看。这将近20多小时的痛苦,似乎一切的根源就是它。
大夫前襟上全是鲜血,她把这团肉放在了我赤裸裸的身上。她浑身冰凉,趴在我的前胸,用舌头吐泡泡玩,我抓抓她的小脚,“孩子!”我禁不住叫了一声,这个小东西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样子,我忘了正在缝伤口的痛。
从地狱旅行一圈又转回来,一个女人,经历了分娩的痛苦便再也没有受不了的苦,这世界还有什么比亲自创造一条生命更伟大的事。我当时只感到自豪,却一点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小生命,几个月后就迅速把我推向了另一种人生。
女儿降生之前,我常常自豪我是个那么有能耐的管家婆,不但会买菜做饭洗衣缝被子,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服。每天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去市场买东西。拎不了那么多,就一次三斤五斤地往山上的家里搬米和鸡蛋,一趟一趟像老鼠搬家,却乐此不疲。
把女儿用小被子从医院里抱回家后,书上讲的育儿常识通通派不上用场,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吃惊。而那时在生孩子前夕,赵家老爷子出院,赵赵终于可以回家了,我们的战争也开始了。
孩子在床上蹬着小脚把个脸哭成一堆小抹布,我解开她的尿裤,金黄金黄的一腚屎。我手忙脚乱抽下尿布,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小屁股眼“哗”地又拉得满腚金光灿烂,我的五个手指缝里全是,差一点糊满我的眼镜。
这时,炉子上的水壶偏又开了,开水溢出来“嗞嗞”滴到炉子上冒着白烟,厨房里那边锅里的油开了,也冒着白烟,再不炒菜要起火了,尿布泡了一盆还没洗……
赵赵下班回来,我把饭给他收拾到桌子上,坐下正要吃,看孩子躺在那里抱着自己的小袖子狂啃,饿得眼冒金星,赶紧抱起来喂奶。就听赵赵边吃饭边抱怨:
“家里……怎么这么乱,你……你……一天都干什么去了?”
是呀,我干什么去了,我整天吃不上饭,洗不上脸,还要不停地炖那不加盐的下奶汤,闭着眼灌下去,我都干什么去了?
“你干什么去了?孩子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啊!饿了找我,尿了找我,半夜不睡觉起来哭也找我,什么事都是我的。”
我也火了,我抱着孩子跳起来狮吼,一眼瞟见镜子里的尊容:头发乱成狮子狗,眼镜上雾朦朦地糊着“金子”,身上像发起的气球突然间就多了40斤的纪念品。一低头,大红缎子的棉袄正被那汨汨而出的奶水浆成件纸箱子,在我身上直楞楞地站着,散着奶腥气。
我成了个“黄脸婆”。
赵赵“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摁,恶狠狠地抛过来一句:“你怎么像个男人似的,一……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我又成了“男人婆”。
“那你告诉我吧,谁有女人味,是你妈,你姐,还是你妹妹?给我个榜样!”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都……不是。”
“那你要我怎样?”我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我真是无奈,我没有努力的方向。
“怎么样?我能把……你怎么样?你看看有哪个男人下了班还去买菜的,人家打牌,我往家窜……”赵赵一肚子怨气,红着脸冲我吼。我把碗里的菠菜汤一口气灌下去,也把碗往桌子上一墩,我变成了大力水手泡普艾。
我正眼不看他,到床边给孩子换下尿布,下边我就一脚踹出去一只脸盆:
“洗尿布!”
“哼……真×他亲娘……”赵赵骂骂咧咧地一脚把脸盆踢出去老远,一摔门出去啦。
我没有能耐使赵赵感到家里的乐趣,他不爱回家。别看他嘴巴不利索,却极富人缘,什么同学结婚,把兄弟生子,同事办事,领导请客,把日历排得满满的,唯独记不起还有个太太在家里“抱窝”,他天生属于社会,他不属于我。
生下女儿,我失去了丈夫,这点我该早想到,可我当时想不到。
我过去常常想不透,其实男人大多大同小异,没结婚前,他在女孩子面前晃来晃去是动物;结了婚,他又变成植物,只可以看不可以动了,还得天天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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