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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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茶-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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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无缺有关系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开完了塞姆纳例会,林导师让无缺尽早把提纯的病毒数据拿出来,这些数据是构成他毕业论文成功与否的关键。无缺去开冰箱,翻了半天没找到,关上冰箱门的一刹那,无缺如遭雷击,他的病毒就放在冰箱顶上,豆大的汗流下来,完了,病毒一天没放到冰箱里,全部失活了。这将预示着,无缺这一年的成果白忙了,他将不能如期拿到博士学位。如果今年再不大面积发鱼病,他的毕业更将遥遥无期。无缺冲着所有人大吼谁干的,师弟、师妹也都吓呆了,谁都明白了这个大祸对师兄的后果。韩玉洁哭着跑出实验室,几个人都呆在那里。
韩玉洁在海边的小松林里一直呆到天黑,海水有气无力地开始涨潮了,沙滩变得越来越小。韩玉洁的眼泪也在涨潮,它们汹涌得像要漫过防浪堤,将这个苍白瘦弱的女孩子拖进海中。她在哀悼自己的爱情,她是教授的女儿,她美丽,她聪明,可左文亲口告诉她了:你没有激情,明白吗?冰美人,没有激情,只可以看,不能摸,凉!想到这里,韩玉洁的确感到非常寒冷,仿佛真得变成了一尊冰雕,她想回宿舍了。
一转身,她几乎和一个人撞上,她惊呼了一声。“韩玉洁你别害怕,是我。”无缺有些严肃地看着韩玉洁说。韩玉洁又紧张起来,但是,无缺换了个口气说:“韩玉洁,我不怨你,你也别怨自已了,又不是故意的,快回去吧,我们几个人找了你一下午啦。”
二人并肩走出松林,前面是一丛冬青,冬青旁边有只木质长椅,无缺示意她坐下,二人齐刷刷地看着暗下来的海面。
韩玉洁眼里的潮水“呼呼”地又涌上来,她哭着说:“师兄我对不起你,如果你毕不了业我更没法原谅自己,我心里好难过,我该怎么补偿你?”韩玉洁哭得像一波一波涌来的海水,绵延不尽。
“我知道你不止是为这事哭,如果你想哭,你就哭吧!”
韩玉洁渐渐地就把海平面哭高了一米,直到把海水哭到了防浪堤边。潮水涨满了,浪花打湿了岸边的青石,无缺不可抑制地从她的心海里浮出来。
无缺在电话里讲的故事干涩简洁。我发挥自己最丰富的想象,来勾画一位女硕士暗恋师兄的含蓄和美丽。烛光终于一点一点萎缩下去,像冰凌一样剔透的蜡烛,变成了液体,正将那彷徨的烛光缓缓吞掉。我无法把握它的结局,只有一点可以坚信,我和无缺的关系,因为这个26岁的美丽师妹,注定要经历一场无法预计的考验。
蜡烛灭了。



36、老公的内衣



无缺来云居却上了瘾,如果哪天学校一忙,过不来,就要至少煲半小时的电话粥,像个不成熟的中学生。有时甚至跟妮妮讲些孩子话,弄得妮妮每次接电话都要先去撒泡尿再聊,免得聊起来憋尿。
天气真是暖和了,整个云居都鲜活起来。花坛里的灌木发出了一大片嫩绿的小叶苞,很养眼。衣服却一件件地往下脱,每脱一件,心情就放松许多。妮妮也叫热,我想真该换下那些保暖内衣了。
逛商店是我的所爱,恰是无缺无比痛恨之事,所以宁可自己去逛,不愿看他那不耐烦的表情。
内衣柜早就掀起了促销高潮,给妮妮买,只要挑北方厂家生产的儿童大号,可以闭着眼睛挑。顺便给我自己也挑了一套浅黄色的。售货员看出了倪端,她热情无比地诱导我:“不给你老公也捎一套?”
我一愣,是呀,怎么忘了无缺?这一想,心里就涌上股暖流,软软的,很受用。售货员马上就拿出了一大堆,我拣了一套淡蓝色的宜而爽。她热心地问:
“你老公的内衣是多大号的?”
“我怎么知道?”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售货员以为听错了,她剜了我一眼,她瞧不起我,她把我看成个不合格的懒老婆。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表情很干巴。
“他……XXL号吧。”我迟疑地回答。
“他多少斤?”
“……”
“胖还是瘦?”
“瘦。”
“多瘦?”售货员真的想卖给我,就不厌其烦。
“多瘦?……”我用手勾着嘴角,想不出标准,灵机一动:“就是肩胛骨能放上个鸡蛋那么瘦。”
售货员麻利地拣出套XL号说,穿吧,保证没问题,我老公也穿这个号,可得买准了,内衣是不能退的。
真是丢人现眼。我交了钱,把三套内衣塞进包装袋掉头就走,心里尚庆幸,幸亏没去买鞋,一个不知道自己老公穿几号鞋的老婆,早早休了也罢。
回去把三套内衣下了水,洗干净,挂在阳光灿烂的大阳台上。我趴在窗台上,看春风吹着几条裤腿缠来绕去,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腿,真像嬉戏的一家子。我一时出了神。
门铃又吵开了,是无缺,还能有谁?妮妮一个箭步抢着去开门,果然是他,居然提了两手菜,无缺的每个手指上都钩了个塑料袋,像个晒尿布的多用撑子。
“你去逛市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吃惊无比。
“今天我要露一手,别老说我‘五个指头不分丫’。”无缺跃跃欲试。
无缺还真要露一手,看他抱着菜刀将巨大的土豆切成筷子那么粗,我就大喝一声:“收手吧。”抢过刀来“笃笃笃”剁一会,一根根细如粉丝,无缺目瞪口呆。
油开了,“辣椒呢?”无缺晕头转向,土豆丝一根根粘在锅底上,发出将糊的味道。我抢过铲子,一把把他推开一边。现在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父母一进厨房不用五分钟就能打出来一个,三十年都磨合不好,何况几个月。
我说你那一手快别露了,你也就会给微生物做“培养基”,别给我们也做出一桌子“培养基”来。
无缺却不肯出去,认真地看着我煎炒烹炸。我站在锅前,只管抡大铲抢救无缺的“培养基”,腰上冷不丁环过来无缺的两只手,而且越扣越紧。无缺的心跳声就在我背上与我的心跳共鸣。我扭了扭身子说:“这老腰有什么可搂之环之的,哪比那小蛮腰有情调?”
无缺就在背后大声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查尔斯放着戴安娜那个大美人不爱,偏喜欢头发像干草一样的卡米拉,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戴王妃是冷美人,神经质,吃了饭爱干呕,你不知道吧?可查王子知道。卡大姐有智慧又幽默,查王子听她讲笑话,可以多吃一碗饭,只有查王子自己知道。”
“可你又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
就听无缺低头趴在我的耳边小声说:“我这一辈子就只会做‘培养基’了,怎么办?”我转过头道他:“那就跟我读一辈子做饭博士后。”“什么?”无缺在油烟机的轰鸣中大声叫喊,他的气息吹得脖子后痒痒的,回头正要再告诉他一遍,却见无缺的嘴唇象蚊子一样在我的腮上叮了一下,犹不肯放手。
“别让孩子看见。”我左手一戳他腰眼,无缺一下子跳开了。
“你们偷吃什么好东西了?”妮妮闻声跑出来。
“就知道吃,跟你无缺叔叔玩去吧。”我把他们推出厨房,真是碍事拌脚,天生不是干活的料。
把晚饭收拾到桌上,一眼又瞥见晒着的内衣,我就问无缺:
“嗳,你到底多重?”
无缺不回答,却把妮妮招呼出来,让妮妮站到迷你地秤上,刚好30公斤。
“60斤,你记好。”无缺对妮妮说,然后就蹲下来,向妮妮一招手说:“上!”
妮妮大喜,一个高就蹦上了无缺的脊梁,两个人晃晃悠悠上了地秤。
“看好了,96公斤,192斤,妮妮记好!”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们的把戏。
“好啦,我多少斤,现在妮妮算吧。”无缺放下妮妮说。
天哪,他在玩曹冲称象。
“我知道我知道,96减30是……66公斤,1公斤等于两斤,两个66就是……132斤。”妮妮在纸上划来划去地算,一下子知道了答案,就跳起来老高。
“你怎么知道一公斤等于两斤?”我吃惊地问。
“无缺叔叔教我的。”妮妮自豪地说。
我看着他们俩得意忘形,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就是不一样,我尽可以尽我最大的努力给妮妮一份母爱,可父爱就父爱,这是我唯一做不到的。
无缺真的露了一手。



37、花坛里种下棵苦瓜



无缺这一手实在是蓄意已久,因为这顿饭除了炒两个菜,其余全是海鲜,煮一煮就可交差。懒人自有懒办法。
而且,看妮妮吃虾虎吃得狼吞虎咽,无缺便不再动手,只是惊呼我给妮妮剥虾虎怎么跟干加工活似的,飞快。他说男人吃这些东西没有耐心,怕扎手,怕扎嘴,怕耽误喝啤酒。他这些男人理论,如同妈妈爱吃鱼头,是不舍得吃的借口。这一分析,无缺倒也算是个憨厚的男人。
看着太阳要落山了,映得云居火红一片,我收了衣服,搭满胳膊,闻一闻,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无缺和妮妮拿着花园铲忙种花,花坛里撒下一溜苦瓜籽。我说什么不好种,种苦瓜,无缺说他爱吃。妮妮乐得提着花洒跟在后面浇水,我抬眼望一望,远处的大海,几条白船飘在那里,真是“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我知足得想让时光静止。
眼见天一点一点黑下来,妮妮玩兴未尽。一手一个拖着我们跑出去,一下子跑进离海边不远的一个小门头。
“这是什么?是蒜臼子吗?”无缺摆弄着手里的陶艺问老板。
“哈哈!蒜臼子?粗陶也是艺术嘛。”陶吧的老板笑得喷饭。
这是一家生意不错的陶吧,邻街的落地玻璃大窗,正对着马路对面的一排烧烤店,在烟熏火燎中看不出是经营什么的。正后悔走错了门,妮妮却对那些泥巴捏出的瓶瓶罐罐看直了眼,跑进那些玩泥的人堆里拉也拉不出来。指导做陶的小伙子说,一大块泥才五块钱,随你玩多长时间。无缺想也没想,就给妮妮拿了一块,在架子上拿下一大一小两件围裙,两人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在老师的指导下,妮妮像捍饺子皮一样做了圆底,再搓出一条条作帮,抹上泥浆一圈圈粘起来,忙活得心花怒放。
我坐在这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中间很不自在,索性到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一层玻璃就隔开了两个人间,美丽和脏乱隔窗而望。马路上车水马龙,对面的烧烤店火爆一片,路边撑着遮阳伞,所有的桌椅都堆在马路边上,座无虚席。我的眼睛突然定住了,在一阴暗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那是——赵赵吗?我揉了揉眼睛。
在绿色的遮阳伞下,赵赵正手擎一只巨大的啤酒杯,和一群人围着大圆桌干杯。几辆大公共汽车开过去,我再看,马路对面的那帮人吆喝起来,烧烤店的伙计手拿破了边的芭蕉扇正在拉架,喝得面红耳赤的一伙人在烟火和狼籍中又重新坐下。
我在奔跑的汽车之间,看赵赵喝酒、猜拳、吃烤鱿鱼、争吵……串肉的竹签子横空乱飞,我分不清自己是在7年前还是7年后。
“妈妈,快看!”妮妮两手是泥地跑过来,手里捧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烟灰缸。那是一个几乎让人呕吐的东西,它的周遍粘了一大堆七歪八扭的牙齿,无缺又用泥捏了条大舌头,“舌头”贴到边上还伸出一块。我一看,还真像个要吞烟头的大嘴巴。
出门时,无缺和妮妮对自己的创造还在得意不已。无缺用手指把她抹在嘴角的一个泥点擦去,妮妮吵着暑假要天天来玩,还说再来就做个蒜臼子,她在取笑无缺。我无心和他们闹,我被弥漫在四周的烧烤烟火顶得直打喷嚏,再望过马路,四目相对,赵赵正站在路边向马路这边看,他像车灯一样追着我们,我身上一哆嗦……



38、那双眼睛



夜里,妮妮开始大吐不止,一边吐一边哼哼“难受……难受。”我慌慌张张抓起电话大喊:“妈,怎么办?”无缺朦朦胧胧在问:“谁,是我,怎么喊你妈?”
我顺手拨了无缺的电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哗啦哗啦”流下来,我说:“妮妮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嘴唇都白了,怎么办?”
“别哭别哭,去医院,我马上过来。”我一愣,是得马上去医院,我怎么慌了手脚?太危险了。
刚穿好衣服,无缺就跑上来了,我慌里慌张抓了一大把钱,又提了妮妮的水壶,捎了卷手纸,把妮妮拖过来。无缺早蹲下来,抓起妮妮的两只胳膊,往上托了托,妮妮就像根面条似地趴上去,闭着眼,腊黄的脸。
一进急诊室,围了一堆人,地上滴答滴答的血,护士说吃烧烤的两帮人打仗,伤了不少。无缺背着妮妮往里跑,那些人就一齐望过来,在聚焦过来的无数目光里,我身上一哆嗦,恍惚有一双熟悉的眼睛。但我顾不了许多了,进了诊室,又是一堆“哇哇”哭叫的孩子,把妮妮放下来,她像没有骨头一样,一下子瘫进我怀里,又吐了一地绿水。
大夫问吃什么了?我说虾虎、螃蟹、弥猴桃、糖葫芦。大夫摸了摸妮妮的肚子,一下子紧张起来,说乱吃了这么多东西,快去拍张片子,挺危险。
开完单子交了注射费,我示意无缺背妮妮,他却站在那里不动。
“快,你愣什么?”我的一声大喝,招来了好几双眼睛。
无缺的脸通红通红的,还是不动,我一把把他推到一边,自己蹲下,背起妮妮就往X光室跑,无缺拿着病历很不自然地跟在后面。
哼,背个孩子就这么丢人?真是患难见真情,我没有好脸色。
大夫很紧张地拿着X光片看了又看,他说有个黑影像结石或是肠套叠,我紧张地问:“怎么处理?”他说先补液消炎观察一下吧,再止不住就要手术。
“什么?手术!”我浑身颤抖不止,眼泪又涌出来了。妮妮又吐,却是干呕,我把单子一把丢给无缺:
“愣着干嘛,快去交钱拿药!”
这一声又招来好几双眼睛,我衣衫不整,架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红着眼,像个母夜叉一样地向无缺发火。
无缺二话没说,小跑着走了。旁边一个男人正在看着孩子输液,就过来问:
“不用我帮你吧?”
“不用了,谢谢。”我把妮妮扶到椅子上半躺下,嘴边围上手纸,又吐,用塑料袋接着,还吐。
好一会儿,无缺领着护士来了。我半抱着妮妮,一会儿又要喝水,喝了再吐,无缺只在旁边傻站着,只是按我的吩咐递水,递塑料袋,拿纸。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妮妮睡着了,急诊室也安静了不少。旁边的孩子输完了液,被他的爸爸背走了,他的妈妈在后面提着包,托着屁股,默契万分。
“你走吧。”我还是没有好脸色。
无缺不语。
“你背着她能怎么的?”我说得咬牙切齿。
无缺还是不语。
“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叫你了,本来就是拨错了电话……”我带着怨气说。
“你还有完没完?”无缺突然间大喊一声,歪着头,很委屈的样子。
我一愣。无缺火了,无缺第一次发火了,危急时刻他居然还冲我发火。我大叫:
“叫你来干什么?来站着的,孩子吐成这样,你背着她能怎么地?”
“你别忘了,我还不是她爸爸!”无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要走。
我一怔,扔过去一句:“就是,你做了好事,我这不是还得谢你。真是太麻烦你啦。”
“随你怎么想!”无缺站起来,一摔门,真走了。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想找个人大吼大叫。
可输液室空荡荡的,眼前只有一片椅子和输液架,望着妮妮灰白的脸,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如果不好,如果真要手术,老天!我该怎么办?
这一想,便不敢有丝毫困意,看看表,下半夜两点多了,还有将近两大瓶子液体要输。
我后悔了。我后悔我拨错了电话,我后悔我没有志气,这么多年都自己挺过来了,干嘛还要麻烦人家。一气之下,我把无缺从心里删除了。
我想从头开始,重新作人。
药水里的安定起了作用,妮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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