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卫骤然不说话了。
一股极力保守的秘密就要被揭开的冰冷袭上心头。
薄唇抿成两条倔强的直线。
「我这个项圈可是最新技术的代表,目前只做出这唯一一个样品。不怕告诉你,它上面使用的定位方法是全新的,常用的反追踪器查不出来。不过,新技术也有新技术的瓶颈,目前它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定位,超出这个范围就不行了。所以,检查它的人也并没有完全弄错,它确实无法做跨星际追踪。」
凌卫不明白,佩堂为什么忽然好心肠地讲解起这个讨厌的项圈来。
不过他当然不会去问原因。
在这条居心叵测的修罗狐狸面前,言多必失,还是尽量能闭嘴就闭嘴。
反正佩堂只要高兴,就算没有人对话,也会自个儿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整个凌家里,对现代化测试仪器最有研究的人,应该是凌涵。如果我没有记错,他还是高端军备委员会的成员。」
听见佩堂天马行空地冒出这句话,凌卫心脏微微一收。
「虽然这样猜想,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水华星整个事件看起来扑朔迷离,再加点离奇的猜想又有什么?在前线,能为你做项圈的检查,而且对这种他应该根本没有见过的新东西,立即做出至少部分上是正确的结论的人,他一定了解联邦目前的各种新应用技术。」
佩堂趁着凌卫的失神侵近,在圆润的耳垂后吹了一口热气。
「我忽然又想到,怎么说也是凌承云的继承人,再没用也应该有点底线。只不过受了一场审讯,就半死不活地躺进医院,昏睡到现在。凌涵难道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吗?」
不妙。
难道佩堂他……察觉了!
凌卫感到窒息。
还以为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至少足以对付佩堂。修罗。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成长远远未达到预期。
佩堂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高手出招,无迹可寻,却招招击中要害。
仿佛三两下就把凌卫武装起来的盔甲拆成了一堆破烂碎片。
「你刚才说的,都只是……没有任何凭据的胡思乱想。」
「啧,指挥官,你还太嫩了。要知道,不管是不是胡思乱想,一旦被军部认真调查起来,恐怕事情会朝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哦。」
「你东绕西弯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纸永远包不住火,凌承云为什么会跑去水华星,军部对这一点早就打了个大问号,蛛丝马迹早晚会把真相的轮廓还原出来。只是目前看来,我是第一个窥探到事实的旁观者。哎呀,说到艾尔。洛森……」佩堂忽然停下来。
「艾尔。洛森怎么样?」凌卫蓦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佩堂诱得开口了。
佩堂像赢了一个小游戏,露出微微的得意,戏谑地缓缓勾起唇角。
「艾尔。洛森也不是笨蛋,他早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可是,他被别的事蒙蔽了眼睛。让他失去冷静和理智的,就是你,凌卫。他把心思都放到怎么把你弄上手这件事上去了。」
「放手!你想干什么?」凌卫愤怒地低喝。
身体被涌过来的大力推倒,压在软绵绵的床上。
「是呀,我到底想干什么呢?索性让你死掉好了,这样不管凌家也好,艾尔。洛森也好,都会痛不欲生。世界这样苍白,看所有人凄惨地受煎熬,从幸福跌到绝望的深渊,会不会比较好?也许会给这人间增加一点颜色,哪怕是冰冷的血腥色,那也不错。」
白色的病人服下摆掀起来,男人不顾凌卫的反抗,大手伸进衣料下,在结实苍白的腹部细细摩挲,仿佛要把玩藏在柔滑肌肤下的天然肌理。
肢体做着霸道恶劣的事,如阿波罗神俊美的脸庞却流露失落。
喃喃自语般,说着让人迷惘不解的话。
「只要下一个最简单的指令,项圈就会收缩,直到勒断你的颈椎。这样也不用心烦了。以后都不用看见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脸蛋。真可恶,居然连身上的味道都……相差无几。」
就算经过短暂治疗,目前在体力上,两人也远远不是对手。
凌卫的两只手腕被佩堂用一只手抓起来,固定在头部上方。
病人服很宽大,轻易被掀起,掠到胸部以上,男人就像饥饿的狮子,在袒露出的腹部上贪婪又愤怒地嗅着。
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
干净得不像话,好像就一直躺在培养舱里,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面的空气,没有沾染一丝污浊的生涩。
但这不是他的小叶。
明明,就不是!
「够了!」凌卫拼尽吃奶的力挣扎,最后一脚,总算幸运地踢中目标。
沉沉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吃疼地往后一缩,像是被激发了凶性,立即撩起袖子重新逼近。
凌卫一脸防备惊怒地退到床角,握起拳头打算抵死反抗。
「佩堂。修罗,你真恶心!」
怒骂钻进耳里,像红色闪电在头顶的天空陡然一撕,佩堂浑身一震。
停下逼近的动作。
他呆了两秒,猛地大梦初醒般地抽了一口气,转身重重坐下,柔软的床垫立即陷下去一块。
凌卫完全被搞糊涂了。
暂时他还不敢取消警报,背挨着墙,保持警惕。
「对不起。」
「啊?」凌卫狐疑地盯着佩堂的背影。
「算了。刚才那三个字,不是对你说的。」
就算是对我说的,也没任何作用。随便对别人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说一句对不起就以为可以解决吗?凌卫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反驳。
不过现在他不再是青涩愚蠢的军校生了,懂得把不该说的话藏在心里。
目前没有必要和佩堂顶嘴,更没有理由主动激怒佩堂。
这疯子掌握着生杀大权,只要一个指令就可以让他窒息到痛苦地晕过去,或者直接勒死他。
我还想活着回家,活着见到凌涵和妈妈……
情绪平静之后,佩堂站起来,走到了门外,凌卫吐出一口气,想着自己总算熬过一关,可是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佩堂转回房门。
他似乎拿了什么东西进来,径直走到病床边,手伸向凌卫的脖子。
「干什么?」
「这里的皮肤都擦伤了,总要擦药吧。」
好仁慈的口气。
刚才控制项圈,把人勒到晕过去的是谁?
脖子的擦伤根本就是你干的好事!
不得已下,被扯着项圈靠近。
凌卫盘腿坐在床垫上,一边被动地接受敷药,一边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神态忽然变得一本正经的金发男人。
佩堂。修罗的外貌其实相当英俊,不过当然,最有魅力的始终是自己两个弟弟。
为了让抹着药的指尖可以接触到项圈覆盖下的皮肤,佩堂调整了项圈的松紧。
感觉一下子舒服多了。
「这个可以解下来吗?」凌卫试探了一句。
「别妄想了。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这个项圈做出来吗?它不会给你制造任何麻烦,你就老老实实戴着它好了。」
想起自己被勒到晕过去的事,凌卫觉得那一句「不会给你制造任何麻烦」的话,真是完全信不过。
「为什么要我戴着这东西?你到底想交换什么?」
「不交换什么。就是兴趣来了的时候,方便把你抓出来玩玩而已。」
这是什么变态想法?
凌卫忍不住愤怒地瞅他一眼。
「好了。」
擦好药,佩堂没有忘记重新收紧项圈,又紧贴住了颈部肌肤,轻柔但是阴险地隐隐威胁,时刻提醒凌卫,他正被佩堂当小白鼠一样控制着。
「你会把我交给洛森家吗?」
「我不喜欢看艾尔。洛森得意,所以,只要你别太捣蛋,我不会的。」
「如果你放我回凌家……」
「哈!不好意思,我也不喜欢看凌涵得意。再说,现在的凌家也保护不了你。」
佩堂的态度,总是把凌卫的脑子搞得一塌糊涂。
如果说艾尔。洛森还有一个要让卫霆重生的痴狂梦的话,那佩堂想要什么,就完全是一个不可解的迷。
「你做这么多事,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不知道,看心情。」
说来奇怪,凌卫对这个看起来完全是胡扯的答案,有那么一点点直觉式的相信。
也许佩堂。修罗在说真话。
这个,表面上风流倜傥,内心却扭曲变形的怪物。
佩堂拍拍松软的枕头。
「躺下。刚才扭打时你的力气还不如一只公兔子,受了伤就给我认真休息。」
为了避免被佩堂拽着项圈按到床上的窘况,凌卫自动自觉地躺下了,把被子拉到胸上。
「这个。」佩堂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像拿出了很珍贵的宝物,放在凌卫枕边,「它可以让你睡得安心一点。」
凌卫微微偏头,视线触及距离很近的一片嫩绿。
「叶子?」
「弗洛拉多星的安甯树树叶,叶子散发的清香有助进入深层睡眠。」佩堂随口说。
凌卫不禁注意到他如数家珍的娴熟口气。
令人惊讶,一旦谈起叶子,佩堂那双狐狸般诡谲狡猾的眼眸,竟然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柔。
第二十四章
佩堂。修罗,到底该怎么给这个男人定位呢?
凌卫和佩堂第一次在王宫的见面,是极不愉快的经历,就是从那时候起,凌卫对这金发男人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戒备感。
在太空偶遇,把即将化为碎片的凌卫救下,在修罗和凌家敌对的立场下,非但没有阻拦凌卫,反而把银华号给了凌卫,促成凌卫往前线追赶大部队,同时又蛮不讲理地给凌卫套上项圈。
有时候回想前事,摸摸自己的良心,不得不承认,没有佩堂提供的银华号,凌卫就无法及时赶到,那么凌涵也许就无法活着回到后方。
所以,如果把他片面地定义为敌人,似乎又不太对劲。
例如这一次,第二次拯救了快挂掉的凌卫,又坏心眼地把凌卫视为小白鼠一样地调弄……
难以想象在同一个人身上,正邪竟是如此明晰分界,却又奇怪地圆融一体。
佩堂。修罗的存在,大概是军部将军家族里,不,大概是这个浩瀚宇宙里,一个基因突变之类的种子吧。
睡醒时,感到身边的床垫不自然地凹陷着,凌卫默默侧转脖子,柔软乌黑的头发擦过枕套,发出沙沙的好听的声音。
果然,又来了。
视野里出现一张安甯的睡脸。
因为离得太近,金色的睫毛看起来格外浓密翘长,还有那根笔直鼻梁,桀骜不驯地高挺着,鼻尖好像随时会戳到自己脸上一样。
「又找不到你的床了吗?」凌卫语气不好的问。
「这栋房子里的每一张床都是我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跑来躺在他身边的男人,用挺无耻的慵懒鼻音回答,没有睁开眼睛。
凌卫皱眉。
这些将军的亲生子们,是不是都有那种,即使睡着了,但脑子还能灵活转动,时刻都注意着外界一切的特性呢?
不管是凌涵还是凌谦,或者艾尔。洛森,或者……佩堂。修罗,露着怎样毫无防备的睡态都好,别指望可以趁他们熟睡时干点别的,因为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立即作出反应,敏捷得仿佛他们压根从未入睡。
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睡过一觉啊?
算了,现在考虑这种有的没有的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
此刻应该烦恼的问题其实是——为什么这一个两个,都有跑到自己身边睡觉的怪癖?
「搞不懂你们修罗家,和一个彼此看不顺眼的同性睡一块,不觉得奇怪吗?请你到别的地方去睡。」
「紧张什么?我要强暴你的话,你身体里早就注满我修罗家的精华了。是怕凌涵知道了会吃醋吧。没节操的哥哥,到处拈花惹草,被艾尔。洛森看光摸光,现在又和修罗家的帅哥一起滚床单。」
佩堂学着凌涵严厉语气的话,让凌卫鸡皮疙瘩直竖。
「你这个人,真恶劣!」
「哎,别乱动,把叶子给压坏了。」佩堂忽然用手掌托起凌卫的头,另一手伸过来,用两根指尖夹着绿叶边缘,轻轻扯出来。
这几天,像佩堂忽然爱上送礼物似的,不断有新鲜的叶子放在凌卫枕边。
也不仅仅是弗洛拉多星的安甯树树叶,有时候会是一片淡紫色的飘着蜂蜜香的蜂草叶,或者温度永远保持在三十三摄氏度的恒温叶。
也不知道佩堂从哪里找来这些各有特色的叶子。
凌卫知道,一定所费不菲,许多是别的星球上才有的植物品种,树叶这种东西,光是摘下来后要保持新鲜,就需要专门的设备。何况不同星球的物种,保存条件也有不同要求。
还有……
从形形色色的叶子放上枕头的那时候起,自己和佩堂那种囚犯和狱卒的关系,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目前所知道的,将近七百个星球上有恒温类植物,不同的树种叶子的温度不同,大部分在摄氏二十度到八十三度,但也有例外的,有一种克洛恒温树,叶子是红色的,温度高达一百一十度……喂,不许走神。你在军校上课时也是这样无精打采的吗?亏你还是镇帝毕业生的第一名。」
「这和镇帝无关,我对这些树叶什么的根本没兴趣。」
「兴趣是培养出来的。」
「我是军人,又不是植物学家。」
凌卫真的不知道,修罗家这个继承人脑部构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从狱卒变教授,从一个军部的阴谋家,忽然成了一个诲人不倦的植物专家,这么精通变身,你不如直接去当影帝好了。
没有耐心继续敷衍,配合佩堂的心血来潮当乖乖牌好学生。
在凌卫内心,只关心着自己所爱的人。
「王族龙血哀悼仪式还有几天就结束了,到时候军部会召开重要会议,讨论爸爸去世后的一些军务上的事。我希望可以出席。」他再一次向佩堂提出。
「你以为你的出席可以改变凌家的命运?」
「我怎么说也是一名准将,有参加军部会议的权限。」
「在军部大楼冒头,你不怕被艾尔。洛森五花大绑抓回洛森庄园吗?这次他可不会再给你机会逃走了。」
「总不能躲他一辈子。」凌卫话说得掷地有声。
不管会有多糟的后果,只要凌涵需要,凌卫一定出现。
现在可以支持凌涵的人,也只剩这个自己当哥哥的了。
不知道凌涵的治疗是否顺利,眼看二十五天快到了,希望麦克说到做到,二十五天让凌涵苏醒过来。他要求女王进行三十天仪式,这样算起来,还多争取了五天。
虽然只多了五天,不过,这也就是哥哥尽最大努力做到的了。
但愿对你有帮助,凌涵。
「克洛恒温树的叶子温度高达一百一十度,在植物性能源方面是一个很好的探索方向。我打算要科学部建立相关的研究小组,想象一下,在极地用经过人工改造的漂亮红叶子搭建保暖性帐篷,还有煮食……」
「你还没有答应。让我参加军事会议的事。我再一次强烈要求。」
「随便打断别人的话,果然是凌家人,鲁莽又没礼貌。」
佩堂把手上的书丢下,忽然用很大的力气把凌卫按回床上。
「我不想再睡了!」
「想参加会议就给我老实点。」佩堂一句话就让凌卫的反抗停止了。
「你是说……」
「有时候真想直接用项圈勒死你,或者给你洗脑好了,变成只会傻笑的白痴,可能更对我胃口。躺好。」
把凌卫摆布成仰躺的姿势,佩堂也挨下来。
有着缕缕黄金般发丝的脑袋,毫不客气地搭在凌卫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就像把指挥官年轻强壮的胸膛当成了枕头。
让凌卫十分尴尬。
可是,佩堂刚刚说的话,似乎是只要肯配合,就让他出席军事会议的暗示。
真的吗?
哪怕只是一丝希望也好,为了这一点,怎么尴尬都要忍受下来。
就算被佩堂这个神经病当成廉价枕头。
佩堂一边枕着他的胸膛,一边舒服地叹气。
「听到了吗?咚咚,咚咚,这是我的心在跳。」佩堂微笑着,喃喃地说,「沙沙,沙沙,这是你的心在唱歌。」
咚咚,咚咚。
这是佩堂的心在跳。
沙沙,沙沙。
这是小叶的心在唱歌。
因为小叶,所以,佩堂的心也学会了唱歌。
小叶,快逃吧,但是,不要逃到连我也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听说军部的科学家有很多好东西,放在人身上的话,这个人就永远不会找不到了。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