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目前成弯曲状,想是不一会儿便能整理好队形,朝吉位坎位、也就是北方走。
玉儿睁大了眼,见那两团模糊的人身色影朝车厢而来。
她缓了几口呼吸,才转身等候两人到来。
「奴家小唯,在此多谢公子盛邀。」小唯敛首弯膝,复又缓缓起身。
她眼睫极长,一敛便能掩去眸中情绪,却见她缓缓抬起眼帘望向玉儿,便这样看着玉儿又弯了膝,低吟婉转:「小唯……见过娘子。」
两人的距离同玉儿早先前和天狼王差点裸裎相见的距离差不多,可这次,玉儿看的清楚,小唯娘子的眸子明媚如春风。
玉儿有些怔愣,她现在才觉察自个儿眼睛长进了,却不知会不会继续转好?她回礼道:「我……唤玉儿,娘子多礼了。」
天狼王歪坐在榻上,就著酒壺嘴缘喝了口,有些意气风发道:「我善驯骏马和美人,如今又得一美,不亦乐乎!」
小唯低声轻笑,拿起几上的空酒杯,「今朝有酒今朝醉,还请公子为小唯也斟一杯。」她侧头看向玉儿:「玉娘子饮酒否?不如同饮。」
「我酒量不好,多谢小唯娘子。」
小唯饮尽杯中酒,又道:「我观玉娘子面色有些苍白,是否先天不足,体虚脾弱?」
「我身体一向这样,体弱著也习惯了,倒是小唯娘子好眼力,娘子可是於医道有些涉猎?」
小唯呵笑出声,笑意径直染上她眉梢,让她整个人如桃花灼灼,实在艷煞人也,她随意答道:「小唯爱读閒书,也有段时间身体较弱,便读了几本医书。」她眉梢仍有笑意,又道:「我观玉娘子不像是天狼人,不知家乡在哪?或许,我俩来自同个地方。」
玉儿心底浮现四字:交浅言深……
这位小唯娘子态度如话家常,閒适自在的很,丝毫没敌意。其人胆大到能入陌生男子车厢,想是不会在谁面前拘束。「或许如此。 」
小唯嘴边的笑意勾的越发深了,只觉得两人言语往来如此熟悉,愉悅之感不免从声音里带出来:「天下之广,你我复又相聚,实乃缘份使然,小唯敬玉娘子一杯。」
小唯仰头手一倒,酒便入喉。可她举着酒杯的手却迟迟不放,只是笑意盈盈的望向玉儿。
玉儿敛下眼帘,有些艰难的保持面上安然,可她如今装样的本领不如从前,倒是让小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小唯把酒杯放下,依旧笑意盈盈。
小唯此刻快意凜然,久別重逢,对方除了警戒一些,并未显恶感,她怎能不快?
玉儿似乎有所觉察,眼帘微动,却在不经意瞥见了天狼王,只见玉儿上一刻面色还算安然,下一瞬却猛然大变。她惊想道:怎地天狼王那么久没出声?只是一块色团在那儿不动?
小唯手一甩,把天狼王甩到车厢角落边,见玉儿大惊失色,她安慰道:「別担心,他没死。」
玉儿差点没吞下即将出口的惊呼,她难掩满面的震惊,暗里直念叨:「不对劲……不对劲……」小唯的语气太过熟稔,太过温和……甩天狼王的力道也太大,连车厢都在震动……
「不对劲……不对劲……」
小唯向前倾,两人的距离又近了。
玉儿的视线猛地又清楚许多。
她眼前是小唯修长的颈子和白润的胸口,如此清楚,让她不得不转移视线至小唯面上。如此,她撞上了一双眩人妙目,流光盈盈,脉脉含情。
小唯吐气幽兰:「玉儿……是怎么了?脸色很是难看。」
玉儿手往后撑,试着拉长两人的距离,可随即,她便发现这动作不太聪明。
她的上半身斜斜支撑在手上,而小唯又往前倾,两人距离不远反近,近到只要她猛地把头一甩,就能撞个小唯鼻血横流。
鼻间小唯淡香,若有似无,想是能把人心挠得痒痒的。她还正想着小唯一双媚眼生得太能勾人,便听小唯哑声道:「少见你慌张,如今的你与从前有些不同呢……」
玉儿头皮都发麻了,小唯这句总算证实她的猜测:两人从前相识。
一瞬间,她的脑子闪过无数念头,心底一阵阵的发凉,看着巧笑倩兮的小唯只觉她诡异吓人……
小唯垂了垂眼,嘴唇启了又闭,闭了又启,半晌后才低声道:「小唯过去多有不对,前尘恍然悽悽,过往难堪……你……我……」她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小唯重入世,欲与汝相知……不知汝……意为何?」
这番诉衷肠十分直白,也太突如奇然。
玉儿脑仁隐隐作痛,小唯的低沉嗓音如大提琴的低音柔和有穿透力,揉弦柔进了缱绻,运弓运出了温柔。她弄不清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是因为小唯柔和的声音还是小唯诡异的来历,只觉脑袋晕眩痛感越来越甚,直让她撑不住面上表情。
这样的感觉很令人厌烦,也很令人疲惫。她的神经突突直跳,如此的脑仁作痛强硬地把她与过去记忆完全切离,才刚忆起什么,却又如雾散消失,直逼的她不得不停下回想。
唉,大提琴是什么?
她在什么时后又听过小唯低声幽幽?
她闭了闭眼,一会儿后,她才睁眼看了看泛著淡紫的指甲缝。她视力是好些了,身体也不再那般僵硬疼痛,可生命却在缓缓流失。
她柔和了声音,语气带着悲怅开口道:「我只愿余下日子平静安然,就当过往如烟吧,小唯別因我而耽误。」
小唯这才抬眼,缓缓地摇了摇头,她动作柔和却坚定,右手不容质疑的搭上玉儿左腕,片刻后才道:「我一定为你续命。」
☆、画皮二V
玉儿早些前和天狼王说:「此女不善,请王深思。」
此女说得正是小唯,当时玉儿才劝服天狼王掉转队伍,小唯便出现於队伍之侧,恰到好处,不得不疑。再者,闺阁女子行走皆有小婢随侍,孤身乱走者少,何况又是在这样的冬天?可小唯行走自如,丝毫没有闺阁女子独闯草原的忐忑,此点也不得不疑。
事后证明,小唯对天狼王确实不善。可卦像之大凶却没应在天狼王身上。
玉儿本如临大敌,却未曾想化解天狼王之厄无比简单,只因小唯慕她,是以天狼王之厄能消。细想前因后果,莫非她乃天狼王劫难之源?若无她,天狼王也不会人事不知。
又想卦像,她这才明白,自身的命数无法以卜卦测出,而卜卦之果也无法容纳自身对他人的影响,是以天狼王之卦像与实际有出入。
她下意识的觉得小唯不该是温言款款,缱绻柔和的模样。
小唯该是艷魅惑生、夺去万事华光的妖嬝红颜,怎么如今搭在她腕上的手指是如此认真;怎么她听到的话语如此斩钉截铁?
「我一定为你续命。」
玉儿原本以为,她和小唯便是旧识,也如执棋的黑白两方,你来我往,定要分输赢。可谁想到才落下几子,那黑棋便弃了权,跑到白棋边儿 ……
衣袖窸窣,她收回左腕。
外头「啪……………」响起鞭子声,不知又是哪个奴搿淮蛄恕
她垂眸看着小唯紫色长裙的某一角,上头桃花乱艷,仿佛随时能予她采摘。
她能看到,自己随手勾了勾桃花,而桃花为她绽放芬芳,心悅诚兮…。。。
车厢一个晃荡,外头又「啪……………」一声,再来「啪啪啪………………」接着一道献媚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小的告罪,这奴搿行┕哉牛叩酵跎虾湍镒恿耍〉恼饩统头!!贡拮由窒炱穑骸富骨胪跎虾湍镒铀∽铩!
小唯看向玉儿,玉儿抬起眼帘也望向她。
小唯只觉本不该冒汗的手心开始黏腻,这些个凡人对她如何、使什么手段她皆无惧也无忧,可她忧玉儿举措,若玉儿出声示警,那么……过往是真的如烟了。
玉儿凝视著小唯,心知她方才吐语字字认真,若自己做什么,她必定只受不还。
玉儿侧过头看向车厢车门,语气微喘,「……王上……嫌你啰唆,你且退下。」她又咯咯娇笑,好似有人在她颈边呵痒痒,笑得婉转旖旎。
「是是是………………」车厢外那人赶忙退下,直骂自己时机没找好,王正乐呵著呢还来打扰。他这不是也怕王一个不快,把他赶下位置才来赔罪的嘛。诶?奇怪,王上同玉娘子待在一起也很长时间了,怎么就今日才幸呢?啊,里面还有一位娘子,两女一男,活色生香,白玉香肌……啊,不能想了……
玉儿站起身来,在车厢走动,好一会儿才让笑声停止。
正想取茶解渴时却见小唯对她咧嘴一笑,递给了她一只杯。
玉儿伸手接过,却没想手有点偏左,赶忙伸出右手,两手一齐向杯子靠拢,这才接过。她在鼻尖晃了晃杯子:「此乃酒。」
小唯道:「一点儿而已,暖身。」
玉儿就著杯口抿了抿,借着放杯之机,走到离车厢门侧只有四、五步远的几之末端,坐了下来。
小唯在玉儿的斜右侧,微歪了歪头,看玉儿翩翩落座。
世间人常爱以桃花娇柔面,白皙玉润肤形容女子容貌,却少形容女子气度,讚女子气度之语不外乎举止端庄、贞娟淑秀等词,可世间女子岂是这两词好概括的?
小唯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多日来遑遑不可终的自己终于舒畅开来,眼前人终究不舍於自己是吧,若非如此,其举止何为?
小唯情状玉儿尽收眼底,只听她问道:「小唯,寻我之前,你在何方?」
「在极北之处……」小唯不愿在此刻谈起那烦人的寒冰地狱,於是随眼一瞥,瞥了眼角落的天狼王,也问道:「而你?与此人同行多久?」
「睁眼所见便是他,他说,是他救了我。」
小唯又看了眼角落里的天狼王,皱了皱眉道:「救了你?」她从鼻尖哼出声:「想是他不知因何见著冰棺里的你,贼心大起,使人凿冰,说上救却万万谈不上。若不是他,你我不会拖到今时才相见……」
冰里取出来……玉儿摆在几上的手指忍不住拳靠一起。
她盯着小唯一开一合的唇,压在心底深处的怨恨愤然也随着小唯的话语蓬勃上升。
那彻身彻骨的冷,铭心刻骨!
她在日复一日的冻寒里很久很久,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怎么醒都还是满身皆冰,以至於她刚被天狼王救时什么都想不起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冷字,至今她也未忆起任何与身世有关的东西!
现在入睡,她常以为自己还在那冰冷之地,夜半生生被恶梦惊醒。而这些,竟都是小唯做得!小唯还敢大言不惭,还敢出声嗤笑!还敢前来寻她,还敢对她说欲与汝相知?
「……当初你命在旦夕,我往你体内输入妖灵。后来变故之下,不得已将你封入冰棺,只待一千年后我修炼完成,再来寻你。却不曾想与你未等得及我,便先让人发现………………」
玉儿打断她,冷道:「为何不让我死去?」
小唯愕然:「我……怎么能?」
玉儿面容冷冽,闭了闭眼才开口:「在我有意识里,睁眼之初看的便是冰层。冰它凝结速度太快,我还来不及闭眼便贴到眼球,以致后来我再看不见东西。看不见东西那寒便更彻骨了,人有几个毛孔,冰便有几道,直往我身里躜。我被冻死了又醒,醒了又被冻,一直不曾真正死去,最后,我脑子里只剩下关于严寒酷冷的记忆,无尽无头,直到被你哧笑的他把我从冰里挖出来。你说前尘恍然悽悽,是!前尘是恍然悽悽如云烟,我把你忘了,因为冰太冷太能侵蚀我一届凡人的身躯和这颗什么都没装的脑袋。是因为你小唯娘子,所以我才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她喘了口气又道:「你说过往难堪,让我猜猜,你如此愧疚,是否当初便是你让我命在旦夕?莫不是原本你想让我死,后来又大发慈悲,不想让我那么快死,便让我千年来受尽折磨?」
她边说边站起身行谢礼:「玉儿这厢谢过小唯娘子了,小唯大恩,玉儿不敢领教,说什么定为我续命,这是又要让我受几个十百年的苦刑了?还不如你痛痛快快赏我一刀来的干脆!」
她满心满肺怒火燎原,燎原之火烧的她五脏六腑冒烟,她嘶声吼道:「我眼不能看清,人不能久站,剩下的只有皮壳丽色,你可是为此受吸引才口出那些肺腑之言?哈,我意为何?我意为何?我意欲让你受冰寒折磨千年,不,上万年,」她咳了几声:「上千千万万年,犹不能解恨耳!」
小唯怔怔看着玉儿,一手紧纂著交领领口,「你不记得我?可你刚才………………」
「我装得!」
「你记得自己叫玉儿……………」
「美人如玉,他浑口起的,哈,真是凑巧是吧?贱名正好配我低微小民!」
雕兽车窗嗒嗒嗒响起声音,是一只有著黄喙的彩雀在啄著车窗,牠的嗒嗒声被隐在玉儿撕心裂肺的咳嗽中,没有被注意。
玉儿扶著桌几,胸膛一起一伏喘息剧烈。
小唯赶忙起身,两大跨步上前扶著玉儿后背,她也这才明白,玉儿选得位置并非随意,这里靠进厢门,是整个车厢最方便逃离的座位。她面上闪过一丝痛楚,却很快被担忧所替,焦急的顺着玉儿背脊。
玉儿脸色奇怪的涨红,她半趴在几上,恨恨打向小唯前臂,「看到你我气不能平,离我远点。」
「玉……………」
玉儿打断道:「你还欲说什么?你没有料到我会在冰层里醒来?没有料到我於冰层内仍五感俱全?你只道世上一切皆如你所安排……哈,这些都不必说了……咳……」
窗外的彩雀啄声嗒嗒嗒嗒嗒嗒嗒,终于让小唯注意到了。
小唯心下一沉,低哑著声说:「你如此情况,我无法留你在这。」说罢不待玉儿反应,直接拦腰一抱,抱着玉儿冲出车门。
「咳咳……。」
一里之外,寒冰地狱匍匐而近。
作者有话要说:玉兒說:有近視加閃光看枺鞑磺宄
☆、画皮二VI
寒冰地狱寒气渗骨。
玉儿眼睁睁见天狼王的队伍被一层半明半白的模糊事物覆盖。
她帮天狼王获取的七只骏马嘶鸣嚎叫很凄惨,却一下子没了声音,奴搿Ш群凸苁碌慕新钌餐回MW。瑒x那间一片静寂,只剩喀啦喀啦的结冰声响。
玉儿频繁打起寒战,愤怒很快被慌张代替,惊惧难抑。
这是什么东西?
如此冷气逼人……
她又要回到那样冰冷的折磨之中吗……
不行……不可以……
彩雀一副半妖半人的模样,两臂成了两双翅膀,人化的背上托起小唯和玉儿。
空中的风如刃,刮在脸上有些生疼,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小唯举臂让宽袖挡住风刃,另一手揽著玉儿腰间。
玉儿这才从惊惧中回神,她喘了好几口气才逼自己放掉扣小唯扣的死紧的手:「別让我掉下去!」小唯听见她的尾音在颤抖,揽著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回道:「不会!」
玉儿伸出左手,靠拢食指、中指、无名指。
三指有九个指节,可看成一个九宫格。九宫格去掉中间的那一格,也就是中指的中间指节,即成八宫。
她又伸出右手,同样也靠拢食指、中指、无名指。
她把拇指放在两手的九宫格中心,也就是中指指节。便闭上双眼,让拇指无意识地在三指间游走。(注一)
或许是情况太慌乱,她花了点时间才静下心来。
她的第一问得到的答案是解卦:左手代表外卦,解卦的外卦为雷,表示「动」,右手代表内卦,解卦的内卦为水,表示「危险」。内危险,外行动,表示处境虽然危险,但赶紧行动就可以脱离险境。(注二)
第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