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看著他笑著皱著一起的脸,控制不住的想哭。我跟著艰难的移动脚步的他後面,不停的抹眼泪,我这样让他看见,会很奇怪。可是刚止住的眼泪,看到他手间的拐杖,又汹涌了。
“请坐吧。”他指了指沙发。这是全木的沙发,坐在上面很硬。他坐在我的对面,我低著头努力克制著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我怕只要看到他,我就会控制不住。
“是不是我这里太破了,你先将就一下。”他慈祥的笑了起来,像是溺爱自己的孩子。
“不,这里很好。”我颤著音回答。
“嘿!姐姐喝茶。”一个娇小的女孩放一杯红茶在我眼前的茶几上,茶水因为女孩的莽撞溅了出来。我侧过头看到女孩的脸後愣住,她对我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跑到尤法身旁坐下。
“小言,不要那麽无礼。”尤法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下次要先问客人喜欢喝什麽,知道了吗?”
“哼!我高兴泡什麽就泡什麽!”女孩任性的转过头摆著後脑勺给尤法看。
“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尤法抱歉的笑了笑,“我女儿性格太差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摇头:“没有啊,她挺可爱的。”可我始终不敢抬起头看他,和那张和我有一样脸的女孩。
“小言,先回屋吧。”尤法命令道。
“哼!臭老爸!就知道赶我走!”女孩腾的站了起来,拉起尤法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飞快跑开。
“尤……”我站了起来,想去查看他的伤势。
“没事,她就唬唬人,不会真咬。”尤法安慰。
“恩。”我尴尬的坐回原位低下头。
“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地面?”尤法突然呵呵的笑了,“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应该没见过这种材质的吧,这个是水泥地,我小时候学校里用这种。”
“恩。”我知道,这是水泥地。
“我身体不好,如果铺上别的,我怕会不小心滑倒。到时候我这老命就没喽。”会怕……不小心摔倒?当初的尤法,何来一个怕字,只是,岁月催人老。注定逃不过衰老,逃不过生离死别。
“我刚看到你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现在的孩子真开放啊……”他感慨道。我狐疑著抬起头看著他。
“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孩子把自己的头发染成白色,带著银色的美瞳。”他笑呵呵的说:“也许我说的不对,我早都落伍了,美瞳是我年轻时候的叫法,不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怎麽称呼。”说罢,他笑著摇了摇头。“不过倒挺适合你的。可能是我老了,反而觉得天生的是最好的。”
“恩。”我应和著点头,双手握住杯子,喝了一口。又苦又涩,味道却鲜美,斯里兰卡的红茶。
“这种茶略微苦涩,是我女儿喜欢喝的,她才三岁,我这平常很少来人,所以我忘了教她待客之道,看来是我教子无方啊。”门前的路上长满了苔藓,我能清楚的了解到,忘了教她待客之道,或者说,根本就没打算教吧。
“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没有什麽是解决不了的,如果看不到你,他们会著急的。”看到我仍泛红的眼眶,他复又叹息一声。“早点回去吧。”
是啊,这里有可以送我过来的机器人,如果迷路了,他一样也能送我回去,所以我怎麽可能是迷路呢?可是,如果我离开了,还能去哪里呢?
“你可以收留我几天吗?我……”我想随便找个借口,可是抬头对上他慈祥的脸後却说不出话了。也许是因为我的容颜一直维持著二十多岁的样子,所以也不善於说谎。
“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只要你不嫌弃就好。”说罢色变,他捂著嘴咳了起来。闷闷的咳嗽声从胸腔发出,几乎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
“怎麽了?”我慌乱的站了起来,他摆了摆手,“不碍事。”
“死老头,就知道你不能没有我。”小女孩跑了过来,体贴的拍著他的背给他顺气。从腹部的衣服上打开一个门,她的腰部是一个暗格,放著两瓶药。女孩取出来,一瓶倒了三颗胶囊,一瓶倒出两片黄色的药片。“呶。”女孩把药放到尤法手里。
尤法一口咽下,拿起女孩来时端的白开水喝著。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年轻的时候抽烟抽的多,肺坏了。”他抱歉的说道。
我竟不知道,尤法抽烟。
“哼!臭老头!就知道赶我走!看!我都说你不能没有我了吧。”小女孩得意的边说边把药放回腹部。三岁,怪不得,原来她也是机器人啊,只是外表性格跟真人几乎无异。
“好了,乖,你整天叽叽喳喳的跟小鸟似的,吵的我心慌。”尤法宠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头。看著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我也忍不住跟著笑。
孤寂一生
就这样我被收留了,尤法把我安排在二楼的阁楼,一个很简单的房间,白色的衣柜书桌和床,书桌上粉色台灯在这麽干净的房间里很醒目。
我记得当时他提到阁楼的时候,是说阁楼基本上不用,有点冷清。可是一尘不染的房间,还有书桌上带有少女情怀的台灯,好似这里一直有人住似的。
当他问到我的名字时,我答,叫我蝶羽就好。他微微笑的慈祥,一个和蔼的老人。在我离开後的而立、不惑、知天命、花甲、不惑、耋耄之年,他都是怎样度过的呢?
门旁的墙上是整面的窗帘,和窗子上的帘子相合的,海天一色辽阔的风景。拉开,原来是镶嵌在墙壁里的书柜。里面到没有古典也没有名著,全是少女喜欢看的漫画、小说。浪漫的封面,华丽的艺术字,还有或忧愁或羞涩的基调。
“是不是觉得这书很幼稚?”後面突然出现的女童声吓的手一抖,手里的书落了地,一股奶香味飘来。
“没有。”我忙蹲下去捡起书本,放回原位,。
“我都说了嘛,这种幼稚的书我都不看,他还当宝贝似的。”她把手中的杯子放我书桌里,“呶,是爸爸让我送过来的。他说,牛奶有助於睡眠。”
“睡眠?”现在才下午啊。“是啊,不是要午睡吗?”
午睡,是啊,他有午休的习惯,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有他的叮嘱,也是我一生中活的规律的日子了。睡觉不能朝左边,饭前不准喝水,不能冷热的东西一起喝,要午睡,午睡还不让超过一个小时……
女孩走到书架,抽出一本书,看了看封面,撇了撇嘴,“还好他现在腿脚不便,不能上楼,要不然以前他还要亲自打扫阁楼的,又没人住,还隔一段时间就去找新书……”後面她说什麽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只是脑子里反复出现他刚才说的:“阁楼我让小言带你看吧,我就不去了。”
不是不愿,而是,他已经到了连楼梯都不能上了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为什麽他身边没有人照顾他呢?
“唉,你说呀。”女孩拽了拽我。
“恩?”我回过神来。
“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在听我说话?”女孩质问我。
“额,不好意思。”
“算了,我再问你一遍好了,我打扫的房间干不干净?爸爸每天都要问我有没有打扫房间,一会你看到爸爸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我打扫的很干净哦,不然他老是担心。”女孩揪著自己的裙摆,一反刚才的天真,多了几分忧愁。
“好,我一定告诉他。”
“真的吗?”女孩笑开,“那太好了,我就怕他哪一天实在不放心,自己非要爬上来看,真不知道为什麽要这样,明明都没有人住。”
“也许……”也许。
“恩?什麽?”
“也许在等人过来住吧。”我答道。
“什麽人呢?”女孩歪著头想了想,“没有吧。”
“孙女,或者……其他什麽人。”这样,他就不会那麽寂寞了。
“孙女?”女孩想了想,“可爸爸没有儿子啊,哪来的孙女呢?”女孩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气氛变得诡异,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我拉著她的手在床沿坐下,“怎麽哭了?”
“爸爸是不是不喜欢女孩?爸爸不喜欢小言,爸爸说小言叽叽喳喳的像小鸟一样,好吵人,所以爸爸想再领养一个男孩,不理小言了。”琥珀色的眸子外溢满水珠。
领养……
“没有啊,你爸爸那麽喜欢你,怎麽可能不理你呢。”我摸著她的头安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真的像及小时候的蝶羽,唉,我居然不是想著像我。
“真的吗?”女孩万分期待的看著我,好像只要我一句话就能拯救她似的。
“恩。”我点头。女孩破涕为笑。
“你妈妈呢?”女孩疑惑的看著我,“我是说,好像没有看到你爸爸的其他亲人。”我补充道,刚才,女孩说,他没有儿子。
“妈妈……我听说妈妈很早很早就死了,那时候……”女孩抓了抓头,“那时候小言还没有出生。小言不是妈妈生的,小言是机器人。看,我的肚子可以打开。”女孩拉开腹部的小门,里面放著刚才尤法喝的药。“小言跟爸爸不一样,爸爸的肚子里没有门,爸爸说小言跟人一样有思想,小言不是机器人,小言其实是人。所以小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机器人。”
“你是人。”我帮她把腹部的门关上。“那你的全名叫什麽呢?”
“谷小言。”女孩答,“爸爸说妈妈姓谷,我是女孩,应该跟妈妈姓。”
谷……“你妈妈……姓谷?”
“爸爸八成又骗人的,他最喜欢耍我了。”女孩咬著嘴唇,“爸爸说妈妈在嫁给他之前就死了,哼!他肯定又骗我的!既然没嫁给他,怎麽可能是我妈妈!臭老头!”
“喂!你怎麽哭了?是不是你爸爸也老骗你?”女孩慌乱的站起来,似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也跟著哭了:“是不是你也嫌小言吵,小言……好久都没有说话了。”
“没有,快别哭了。”我一手拉著她的手,另一手替她擦泪。看到她哭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蝶羽泪流满面悲伤的样子,就会忍不住更伤心。
“我只是觉得,你爸爸终身未娶,真的很遗憾,像他那麽优秀的人,应该有比谷言更好的人来陪伴才对。”不该孤独终老,可是为什麽要这样,如果,他知道谷言其实很早以前就喜欢上别人,是不是会早点死心,结果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呢?
是我害了他。
为什麽我这麽混,当初我要是早点告诉他,我只是太依恋他,只是把他当父兄就好了。他就不会这个样子了,至少,身边能有个亲人。可是,我却耽误了他的一生。
相顾无言
“遗憾?谷言?是谷小言的谷言吗?”女孩疑惑,“遗憾到要哭吗?真的那麽遗憾吗?”我摸著她的头,没有说话。她也学著我摸她头发的样子,抚摸我白色的头发。“快去照顾你爸爸吧,他需要你。”
女孩答应後下了楼。傍晚女孩上来给我送了营养液,我才知道,原来,他居然都不吃饭。
也许是牛奶在晚饭後发挥了作用,也许真的是太累需要休息,躺在柔软的床上很快入梦。
梦中,我的胸口沈闷的连呼吸都困难,睁开眼,还是那张大床,空旷的屋子里漂浮著绣著曼陀罗花瓣的纱帐。蝶羽守在床边,紧紧的抓著我的手。
“蝶羽,”我对她虚弱的微笑,可却换来她的泪。她憔悴了很多。
“蝶羽,送我回去好吗?”落叶归根,我虽然在水星生活了几乎是一生的时间,可我人生最充实的几年却都是在地球上度过的。那里是我的家,在我死前,我想看看。
安土重迁,向来是中国人的性子,我没有比现在更思念我的故乡。我怀念初中的那个教室,我曾在我的书桌上课下幼稚的痕迹。还有郊外的荷塘,藏在荷风中的粉色莲花。我记得某日推开窗子,阳光洒在身上,很暖和。还有那些曾经陪伴著我长大的歌曲,我想再听一次;那些我曾经看过但现在已经不记得的书籍,我想再看一遍。
“这里不好吗?”
“请让我死前能回到我的祖国,我想看看那里的大海。” 我长这麽大,从来没有看过海,我想去看看那辽阔的场景。
“你不爱我了吗?”
“很爱啊。”爱你,是我死前唯一可以确认的地方。我的一生活的足够糊涂,爱你,是我唯一清醒的回答。
看著她伤心的样子,我心如刀绞,可是,我想回去啊,即使让你难过,我也想坚持。其实,我想她陪我一起回去,可我清醒的知道,她不能离开这片花海。终身的监禁。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能在死後,葬在我的祖国。
这一觉睡的很长,从傍晚饭後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枕边放了营养液,应该是早上的时候那女孩送来的。我下床的时候刚好女孩又过来送我的午饭,当然,还是营养液。“洗漱用品在一楼的盥洗室。”
“恩,谢谢。”我站了起来,胸部以下的四肢发麻。我摸著心脏的地方,跳动虚弱的我自己都快感觉不到了。默数,一分锺只有十几下。还好,还再跳动。
午睡後的老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阳光被玻璃揉碎投在他脚旁的地下,旁边,放著他的拐杖。
“下午好。”他主动打招呼。
“下午好。”他看起来比昨天要精神很多。
之後的几天他再没劝我回去。只是突然说,想出去走走。傍晚炙热的太阳退去,郊外的风凉的舒心,他这几日变得逐渐炯烁,容光焕发,看起来年轻不少,像六七十岁的老人。
我尽量避开,不去看他满头的白发,可是对上他的视线时,还是避免不了看到全白的眉。像下的霜堆在那里一样。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还好,他把我偶尔流露的悲伤当做想家。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突然说道,我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倚在山後面西下的残阳。“这几天总是想到一些年轻时候的事,那时候遇到的人。”
他浅浅笑了笑,没再开口。女孩扶著他,对外面新鲜的事物很好奇,指著连绵的山问他,那是什麽东西?他耐心的答道,那是山。夕阳的余晖洒在女孩的脸侧,就好像能看到了她无限美好的未来。
老人喜欢似乎极爱看夕阳,接下来的几日都坚持要出门,现在是炎热的夏天,青石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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