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纷,就在美琳将要接近轮椅时,听到一声沉闷的低吼如阴风乍起:“站住!”
美琳的心瑟瑟抖着,一下子呆在原地。
这声音来自轮椅上那个堪怜的生命?她不敢相信,与电话里的声音再无二致!天下竟有这样相似声音的人?她在对谁吼?语气那般暴虐。美琳嘴巴大张着轻轻摇头,世间事总是匪夷所思。不知所措中,她看到轮椅上的女人缓缓转过面来。她塌陷的眼皮下是一双黑洞般的眼,脸色惨白线条僵硬,高耸的颧骨凹陷的双腮,毫无血色的唇褶皱而干裂,整个人如同传说中的僵尸。
美琳直愣愣站着,惊怕、迷乱、疑惑,摸不着北。
“哼哼。。。。。。”轮椅上的女人黑洞般的眼里射出阵阵电光,阴凄地笑着,对着美琳的惊骇、狐疑和失措。她的唇缓缓蠕动,那情态酷似正要吐出枣核钉的裘千尺:“姓关的,你看到我这样子很高兴吧?不要做出这种死了亲娘的伤心样,虚伪!”女人拍着轮椅扶手的样子,甚至让美琳担心那里会有暗器发出,见血封侯。
“你。。。。。。你。。。。。。我不认识你!”美琳结结巴巴地说,灵魂出窍般,眼神空洞,脸色苍白,身如枯木,无所适从。
“难怪余枫娶你,你还真TM会装真TM会装!”女人指着美琳,歇斯底里地怒吼,僵尸般苍白的脸在飞扬跋扈的表层下,隐隐流淌着哀伤。
“我真的不认识你。”美琳茫然望着她摇头,发出叹息般的低语。
“我叫高艳艳!我等你很久了!”女人的语声变得高亢尖利,带着疾风横扫荒原的力量。
美琳在一瞬间惊呆,如同在幼儿园看到满园的野兽那样荒谬。她明亮的眸子在她的周身上下反复浏览:这就是那个五官俊秀、仪态高雅的地税局办公室主任?她就是电话里那个女人?她再次摇头,难以置信,很多种混沌不堪的想法在胸臆间狼奔豕突。
美琳的思路很快被高艳艳打断:“都是余枫害了我!都是他害了我!。。。。。。”她的怨恨、怒气、伤感如万丈瀑布一泻千里。美琳在神魂飘忽中,听她连声辱骂余枫,骂了很多,她神思迷乱中听不清楚,尽管她一直看着她,无语,倾听。她激烈地发泄情绪,她专注望着,木讷点头。在高艳艳看来表示着同情、理解,发泄过后,她开始对老朋友般讲述情路——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余枫这人天生就有领导才能,虽然他有些霸道,但我喜欢!在他霸道的指点里我们同行相伴,我感觉很幸福!他曾经对我说,会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可永远到底是什么?”高艳艳以这样的开头白归纳了和余枫的相处,接着语声如小溪潺潺,叙述了他们的从前。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两人的关系就像世间所有拥有此类关系的龌龊者一样,既享有了婚外恋的神秘、惊险、甘甜和新奇刺激,也各自保持着各自家庭貌合神离中的表象完美。余枫长高艳艳十岁,他们从肉体到精神都很融洽。除了这两方面的融洽还有工作上的互惠,两个人这样的关系一晃就很多年,直到高艳艳识破了余枫和美琳的关系。
太阳已匆匆隐去一半,像是急欲逃避寒风的摧卷。湖边的老柳难与寒流抗衡地耷拉着头,梢头的雪在日光的余曛里泛出些暗红的光,像是一个人戴着被血水侵泡过的敷料。风声渐大,魅水湖的波涛与风交织在一起,回响起一种无法描述的声浪。松林的一片苍翠在暮色里像一个静置的背景。
在时高时低的叙述声中,五脏六腑都虚弱着的高艳艳情绪激动,引起一阵阵的咳嗽,面色恍惚眼神迷离,喘着气道:“我们争吵不休,都因为他的不忠。他不仅不道歉还总是指着我埋怨:‘面相学中所说一点儿不假!高颧骨的女人个性强缺乏忍让。我非常认同!’”说到此处高艳艳黑洞般的眼里流出液体,双肩抽搐:“想想这些话,那时他分明是嫌弃我,揭我外貌上的短。”她一意在勾勒过去,忘了此身此时此世,抬头看美琳,嘴角微微上翘着,勾勒出不浓不淡的笑意,笑意里氤氲着对花样年华的追忆:“除了颧骨高些,我这长相应该没缺点吧!”手抚面颊。
美琳紧盯着那僵尸般的脸,因激动而出现的红晕难掩其丑陋、恐怖。她的话让美琳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这是个沉迷于过去的人,这种人顽固地抱守着已逝的浮华,拒对世界沧桑巨变的容颜。
美琳无奈,只有一边微微点头表示认同,一边暗自责怪自己虚伪。
高艳艳虽然是受了鼓励,欣喜之色却在脸上一闪而逝,面色复呈悲戚:“男人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你是什么?女人会为感情放弃事业,而男人会为了事业放弃感情;女人会被为了感情放弃事业的男人感动,但会留在为了事业放弃感情的男人身边!女人总记着让她笑的男人,而男人总是记着让他哭的女人;可结果往往是女人留在了让她哭的男人身边,而男人身边却留下了让他笑的女人。看得出,你就是那个能让她笑的女人。”高艳艳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眉心的川字纹里折射出狠厉:“可我不甘心!我要做那个让他记住的女人!!!”牙齿咯咯作响,扶在轮椅上的手颤抖着。
美琳看着那惨白到狰狞的脸色,看着那齐齐截断的下肢,忍不住恻隐,小心翼翼发问:“你,你的腿。。。。。。”
“我的腿。。。。。。我的腿。。。。。。”高艳艳低声咆哮一般,又突然打住,低头一刻,再抬头泪光闪闪:“女人,永远赶不上男人的阴狠。”
面容纠结,声音嘶哑,接着叙述:她知道余枫有了新欢后几乎疯狂,温情用尽后不复以往,因为不甘,她就想逼他回头。以要揭露余枫婚外恋为要挟,还声言要往新浪、腾讯、百度吧上贴他。这样一招果然奏效,他们言归于好。高艳艳追述至此神色转为宁静,声音如无风无浪的湖面。她说不久余枫告诉她不要再打他们常联系的那个153。。。。。。了,只打139。。。。。。即可。那个153。。。。。。他不用了,那上面还有几百块费用,送给朋友用。他还说他有净化自我的单独需求。高艳艳说那时她思索之后还沾沾自喜了一阵子,以为余枫这样做,肯定是为了她,要掐断与某人的那根联系线。
叙述至此,高艳艳突发的冷笑如鸷鹰尖厉:“哈哈哈,我已经看透了!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如果他爱我像肯德基那么多,看见了鲍鱼他自然会出轨。如果我对他的忠诚像伊利牛奶那么甜,给我一碗冰糖燕窝我也肯定会背叛!”
美琳边听边在记忆的荧屏上追忆,问道:“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我是指,你们的吵闹和言好?”
高艳艳:“零七年。。。。。。”
美琳发自内心的颤栗,说不对,这个153。。。。。。他一直用着,他让我只用这个号联系,怕那个139。。。。。。有上边对领导干部的手机监控。恍悟:余枫是要和他们分别单线联系互不影响!
高艳艳的嘴唇慢慢蠕动着,表情恐怖狰狞,又接近了将要突出枣壶钉杀伤仇敌的裘千尺。
美琳如沐寒雨地发颤,思绪驾长风回到从前,那时候余枫与她梦里相思相见欢。他无论怎么忙,几乎每天都给她通个长话,心肝宝贝地叫着,说她名如其人,就是一块无瑕的美玉。也就是那年,美琳妈妈病重,他慷慨给她救命的十万块钱。
男人到底有几颗爱心几张脸?
第二十四章:你还有脸哭
美琳翻着苦涩的思索被高艳艳打断:“那时我发现,我对余枫已形成了心理依赖。不能看不到他,不能听不到他的声音,更不能接受他在我生活里消失。可悲的是,其实那时我们都已经发现,感情一出现裂缝,就再也回不到从前。情侣间一旦产生了怀疑因子,它会时时跳出来审视一切真的和假的东西。所以我们便吵了好好了吵无休无止。。。。。。”她没有哭,讲了很多,包括他们在共同地税事业中的同悲同喜。她思路不是很清晰,阴沉的叙述却像一辆刹不住的车,那些故事断断续续,衔接不够紧密,就像失去控制的车上会颠覆、漏掉许多东西。中间美琳插问,她有问必答。
两个女人追忆他们共同的男人,这情形怎么看都有些讽刺有些可笑,其间不排除唇枪舌剑针尖麦芒地争执。高艳艳的情绪始终大起大落,到最后又因着美琳脸上讥讽的笑,声音再次变得难以控制:“我知道我们没有结果,可我没想到就是那种结果!几年了,我忍不下这口气!冯局长在整理他材料时找了我,我提供了他需要的所有。咯咯咯。。。。。。余枫终于玩火自焚了。。。。。。”她的笑声在美琳的无所适从里飞扬跋扈着,震慑了林梢燕儿。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大喊着:“胡说什么?你疯了你!”推起轮椅躲避刀枪一样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推走的高艳艳扭着头怒吼着:“我要说!我要说——”她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很远,融入天边云霞。
来往的车流不多,时而发出的喇叭声却也扰乱了冬日黄昏的冷寂。美琳往回走,步态机械而凝重,脚底仿佛绊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的,是那种没有着落的软绵。松林,灌木,衰草,平湖,柳树,梅花,眼前的一些景象都变成虚幻的布景,心灵的原野一片荒芜,身体则变成了一副又笨又重的行尸走肉。步子缓缓移动,高艳艳那不可理喻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零五年,你像贼一样偷走了我的爱人!”她的话字字尖利,犹如扎人的锥子。
如同一记闷拳砸在美琳胸口,沉重的钝痛非常清晰,迅速传遍全身。
“对不起,那时我很懵懂,也不知道他有你。”美琳低着头,声音低弱,似没有任何底气。面对高位截肢坐着轮椅的她僵尸般的脸和黑洞般的眼睛,她心里恨不起来,坚硬不起来。美琳悄做假设:大象和蜗牛打架,石头和鸡蛋对碰,钢铁和玻璃对砸。。。。。。胜了又如何?用古人话说:胜不足彰其威!
“你的意思是,责任在他,与你毫无关系?咯咯咯。。。。。。”高艳艳仰头冷笑,露出狼一般尖利的牙齿。
“也不像你说的,我,不知道。。。。。。”美琳呐呐,低头。
“啊,不知道?一个无辜的小姑娘,看多了琼瑶的爱情小说,不知不觉的跌进深渊,多么可怜啊!你们那时玩多久了?就是说,上过多少次床?”她黑洞般的眼睛放射出利箭一般的光芒,紧盯着美琳的喉咙,好像在寻找一个刺入的位置。
对高艳艳的咄咄逼问,美琳突然觉得恶心:曾经那么高雅,言语却如此恶俗!你是自尊心强还是心理优势强?还好意思如此发问,还贼喊捉贼、盛气凌人!在这件事中你以为自己身份很光荣、形象很高大吗?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无语,皱眉。
“两个卑鄙的人,你们伤害了我!你,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和美好感情!”高艳艳下巴上扬着,不依不饶,将讥讽和侮辱进行到底的姿态。
尽管再三压抑,美琳还是燃起了怒火:“你也配谈伤害?现在,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在伤害我?”
“你。。。。。。”高艳艳临危不惧的勇士般朝美琳挥手,声音如同远古的战神在怒吼:“你难道没有破坏别人幸福的犯罪感!?”
“我有!”是可忍孰不可忍,美琳懊恼地抱住头闭上眼睛:“我破坏了你的幸福,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来啊来啊来啊!”
“我杀不了你,但会让你像这些草一样,在风霜中自顾不暇、慢慢老去!”高艳艳神情高傲地指着一簇在风里苟延残喘的老草,如同王者指点江山。
靠近公路的便道上零零星星地停着两辆车,三辆电动车和几把自行车。来往的人和车辆穿梭而过,在夕阳中显得特别慌张,仿佛一切都在为仓惶而来的暮色感到不安和急切。
败叶和荒草在风中翻卷、滚动、滑行,直到被陷入那浑浊、晦暗的藏污纳垢之所。
回途,纠缠在过去里的美琳如同恶魔缠身难以摆脱,突然间头痛欲裂,双腿发软,两眼发黑,她急忙想去抱住路边的树,可一下子扑空,摔倒在地上。失去知觉前耳边还轰响着高艳艳的呐喊:“我提供了他需要的所有。咯咯咯。。。。。。余枫终于玩火自焚了!”
黑夜提前降临,天空和远山混杂在一团凛冽的风和弥漫的大雾中,世界仿佛陷入空前的混沌。
城市的真相完全淹没在夜色的无边无际里,阴险、龌龊、肮脏及所有的不良动机都被火树银花装饰得灿烂富丽、不着痕迹。有很多人在道貌岸然、风流倜傥的表情后不顾一切地挥霍着、享受着生活,醉死梦生。那些拜金主义的男女不计后果地走进歌舞厅洗头城宾馆酒店,在不同的环境里眼神一样地如灯光暧昧,挑贴面舞、吃摇头丸、买避孕套、做性交易,在同样的欲壑难填里给钱不论男女,数钱不论姿势。
美琳是被一对情侣送回家里的。她只是一时晕厥,在他们的车上时已经苏醒。当他们把她送进家门时余莲连声称谢留他们吃饭但人家走了。
美琳怔怔地坐在客厅,她觉得要想再回到过去的世界那真是痴人说梦。变化的不是她而是这个世界。这世界再不是过去的世界。
她终于下了断语:余枫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痞子见异思迁这山望着那山高处处留情左拥右抱。这种人对任何女性都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挚感情。
他现在也许是在北京为前程锦绣、生活繁华得以继续跑关系,也不会痴情地和钱倩泡在一起。而她以前的种种假设总是把一根细线系在他与洗脚女钱倩之间,多么主观和荒谬!
那个昔日风采照人的高艳艳现已残废,口口声声余枫害了她,余枫果真那么心狠手辣?美琳在空调的暖气里颤栗不止。
那个突然跑出来的老女人把高艳艳推走显然是怕暴露秘密,高艳艳和余枫之间到底存在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美琳打通了司机小邹的电话,听到小邹声音她就强抑波动道:“我见到你们前办公室主任高艳艳了。”细心聆听那边的反应。
“啊,她现在挺可怜的。”小邹轻描淡写。
“你说好好的一人,她怎么就残废了呢?”美琳抛出诱饵。
“你还不知道啊嫂子?她那年旅游去泰山,到山顶时头一晕就栽下去了。人这运气还真是一阵一阵的。霉运来的时候还真是门板都挡不住。”
“啊,这样啊!”美琳挂了电话就想女人往往用情太真,用情太真就会伤得很深。女人对爱人身边的女人都很敏感。她的脑海里回放着出当年在余枫办公室见到高艳艳的第一印象:云髻高挽气质优雅下巴很有优越感地上扬着,微微上挑的嘴角既显任性又显着盛气凌人。
以高艳艳的要强和孤傲,知道余枫的背叛后应该受到很大的打击。就像现在的美琳一样整天的神不守舍才会跌落悬崖吧?如果事实这样的话,她说余枫害了她也不算是太强牵。
可事实是否如此呢?美琳无法再找第二人证实。别人只看到问题的表面,而事情的表面总是和事情的实质大相径庭。
高艳艳是否就是那个发暧昧信息的135。。。。。。683?或者就是那个天堂蜜语?或者就是那个句句问情的“紫百合”?
美琳给了自己一拳:嗨!咋就忘了问她的QQ呢?她拨打高艳艳手机,对方关机。她再拨打钱倩和余枫手机,都关着。美琳的心又在一瞬间沉沦、迷失。
记不清有多少日子,她的心被外面的世界掏得空空如也。回头看看,她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过去的多少困厄俱已过去,未来的日子除了童童她还能期待什么?童童是她昏暗无边日子里的一缕曙光,余枫就是那曙光前的一丝晨曦。可现在晨曦好像被风吹走了,把她和童童吹进了一个更加孤苦无依的黑暗世界。
门声响得急切,仿佛门外站着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