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可馨知道这样想不好,很不好,太不好了,但她总也忍不住,一想到这里就难以平静。
她那郡主朋友每年都要去南边过年,二月前不会北归。她希望是她父亲收到信物及时找人来剿匪,平平顺顺的不要出什么意外。
四娘在她身边睡熟,鼻息平缓。
花可馨前两天曾和她玩笑,笑她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里还将自己两床棉被据在车里。四娘通红着脸慌张道:“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花可馨被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引诱,摆出既张狂又哀怨的脸孔逗她:“是在想我回来吧?可是我都回来了难道还要和我隔这么远?我分明是睡着了也想抱着你呀!”
四娘吓得落荒而逃,花可馨在车里偷笑。然而待到四娘回来,认真的低着头要合了两人被铺,花可馨反倒愣住了。
四娘给她仔细解释:“车里本来就小,原先是怕你认生不愿意,现在既然你也这么说当然还是睡一块儿暖和。”
花可馨见她这样讲又好笑又气恼,倒不愿显出忸怩小气样子,应了,还又想逗她,却到底红了脸,什么也没说。
两人相依偎睡在一起,花可馨总是一动不敢动的闭着眼,等四娘睡着了,才能听着她呼吸慢慢入睡。往后每一晚都这样就好了,花可馨总是这样想。已经抱在怀里,难道还能放?
……》
第十八回 人心岂能同草木,世事本来有是非
过了年便是入了春,地上积雪虽多抵不住天晴日暖,渐渐都在融化。四娘清早与十数人出外打猎,近午还没回来。花可馨在营里晒太阳,站一会儿还是觉得风大,信步走,停在军师车旁。
虽然装作不在意,这一次,她却是真的想找她。
多日不见,军师撩帘看过来,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花可馨倒觉出亲切来,不觉笑,问:“朝廷开了女子科,你愿不愿和我一同去考?你在这里总是可惜了。”
军师回了微微一笑:“我在这里和这些绿林草莽一块儿死,确是可惜了。”
花可馨脸色稍变:“我也不想有人死,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照顾我,你不要不相信。”
军师依旧笑:“不用解释,我并非不想有人死,这里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人命,早都不亏了。”
花可馨轻嗤:“不用说这种话,你若不关心,早几日提醒我做什么?”
军师笑容更明朗:“为了等你今天来问我,愿不愿和你一起走。”
花可馨大惊,面上端着不动声色,抬眼望她。她笑容灿烂,眼睛里却是一片清静。
“而后告诉你,那种凶险污秽地,不要拖人一道。”
花可馨一愣,随即笑了笑:“你是这样想。”停了停又道,“人各有志不好勉强,只是,万一逍遥帮没了,你要去哪?”
军师这时敛了笑容,还出一脸无表情。
花可馨盯着她看,发现她这样冷淡的样子,实在比方才笑着好看。花可馨一直觉得这里就数她,最奇怪,让人很想走近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世上事就这样,不是所有感兴趣的人你都能了解。
花可馨尝试着又问:“如果你没有要去的地方,不如暂且随我回去。”
“不用,”军师毫不考虑这提议,道,“我只想各地游历,从来没打算留在这里。今天日子不错,我一会儿便走。”
花可馨再没想到她会说这样话,急忙问:“你去哪?”
“去哪也没一定,向东也好向西也好。”军师神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极随意的事,然后毫不客气的送客,“我还要准备一下,你回去吧。”
花可馨讷然点点头,临走前忍不住问:“你说走就走没关系吗?”
军师稍显疑惑:“什么关系?”
花可馨无话再说,走了。
四娘回来的时候兴冲冲跑到车边掀起帘子,伸手便去拉花可馨:“可馨快来看!我们抓到好东西了!”
花可馨正在车里坐卧不安,见她这样好兴致只得笑问:“什么东西高兴成这样?”
“也不是什么东西!”四娘眼睛晶亮,“来看来看!”
花可馨跟出去,一抬头便看到营门边许多人围在一起,不觉也生出些好奇。四娘带着她挤进人群,被团团围拥的竟是几个捆得结实的女孩。
花可馨兴致全无,隐隐气愤,低声问四娘:“这叫什么好东西,你们上哪抓她们去了?”
四娘听出她语气不善,急忙解释:“她们可不是好人家女儿!她们是附近的强盗,今天看我们人少想要打劫我们才被抓回来!”四娘怕她不信,抬起手臂给她看,“你看衣服都破了,就是和那个红头巾打的时候被划的。”
花可馨一眼瞥到她左臂上有一些深得怪异的颜色,心里微微一动:“伤了?”
四娘赶紧背过手退开半步,笑:“没事,擦到一点点,马上就好了。”
花可馨不满的看着她,四娘只是笑,好一会儿轻轻唤了声:“可馨……”
“……我就是不服气!我们说好的,赢我的人是她,我只跟她走!”
旁人吵吵嚷嚷这时哄然大笑,花可馨与四娘不觉也去看站在人群间那个碎花袄红头巾的姑娘。姑娘昂着头神情倨傲,一双乌黑的眼水灵灵的满是怒气。
“十三妹好艳福,本来有一个,现在又来个美人想伺候她哩!”说这话的是老七潘青,一句话挑的大伙更猖狂,七嘴八舌间有人调戏那姑娘,有人则向四娘与花可馨起哄。
花可馨对着许多哄闹的人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应什么好,四娘瞧了瞧她窘迫相,竟噗嗤一笑,而后冲那姑娘朗声道:“你别耍赖!是我十哥不肯和你斗让我代他的,我赢了当然把你还给他,不然你问他后面可还要我代!”
四娘这话抛出来尤彪打头喊了声“好”,得意洋洋上前几步,又四处向大家挥挥手:“弟兄们静一静,听她来问我!”
那姑娘脸颊红通通,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任周围人怎么叫嚷都咬牙不说话。
“呸!”旁边一个着绿袄的姑娘杏目圆瞪,这时骂道,“你们欺人太甚!要杀要剐干脆点!得意个屁!早晚有你死的时候!”
尤彪哈哈大笑,走过去一把捞起她:“这个我要了,其他的你们看着玩吧!”说着硬是在一片哄笑声中将这绿袄姑娘扛走了,留着红头巾那个在原地焦急的直唤“云姐姐”。
花可馨追着尤彪离去的身影看了看,也看他肩上挣扎不止的姑娘,突然想:原来他喜欢这个样子的。花可馨与尤彪从未交好,这时这样想着竟不自觉笑了笑。周围很是嘈杂,旁边四娘却看到她这个笑容,凑近来问:“怎么了?”
花可馨也不知怎么了,对她来说,看一个男人强行扛走一个少女本来不应该笑。花可馨不想细究,只小心拉起四娘手臂:“回去吧,给我看看伤的怎样了。”
四娘还要推托,然而刚说了一句“没事”,花可馨已一眼瞪过来,关切而外含了嗔怪:“你还想在这干什么?你真要把她带回去车里可睡不下!”
花可馨撂下这话转身便走,听四娘紧追过来道出一迭声“没有”,实在忍不住笑。
四娘也笑:“就知道你又哄我!”
花可馨停住脚步看她,抬手理了理四娘稍显凌乱的额发,笑意温柔起来。
四娘伸手握上她的手,就着自己额头蹭了蹭,小声说:“可馨我真想把你也扛回去,要不然,让我试一试?”
“免了!”花可馨轻轻敲她脑袋,“真好意思说,后面那么多人。”
四娘反应过来笑笑:“嗯。”
花可馨突然有些心疼,其实她一向知道,两情相悦在哪也不能像强抢民女那样张狂。
……》
第十九回 小别再聚情已契,大难当前心又歧
四娘伤的确是不重,臂上划了道两寸来长的刀口,洗净污血抹上药膏再裹一层棉布,便处理妥当。
花可馨给她上药时说起军师。虽然四娘似乎与军师毫无瓜葛,花可馨总还是觉得,毕竟是军师,突然要走对帮里总会有影响。四娘却没有半点惊讶,反倒说:“天要转暖了,他确实该走了。原先我真没想到他能在这待这么久。”花可馨听这话好奇心起,便问起军师何方神圣、从何而来、为何在此,而后稍一思忖,又匆匆出去。
军师已收拾好包裹准备走,正生起个火盆烧东西。营地里远远看过来的人不少,站她边上的只有胡老大与老四李树良。两个人都只是站着。
花可馨这才真切觉出她要走了,想想也不好再挽留,走近了看一会,无话找话的问:“你这是在烧什么?”
军师脚边东西已基本烧尽,听这问并不答,只稍一抬下巴示意她自己看。
花可馨站这一会已看到她烧了两本书、一堆字纸、几幅卷轴,再问:“这些都不要了?”
“要来做什么?”军师说着便要将最后两卷画丢到火里,花可馨突然伸手拦住:“听说这些都是你画的,都烧了多可惜,你不要不如留给我吧!”
军师扫了她一眼,并不多想:“好。”
花可馨抢下两幅画来反倒更有些惆怅,望着火出神,又问:“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后若再见也好招呼。”
军师这时一笑:“再见再说吧。”
花可馨再无话,看着她与胡老大告辞,而后对自己也对老四拱拱手,走了。
回到车里,四娘神色犹豫,花可馨赶紧解释:“我看过她的画,笔意绝不寻常,所以有些在意。对她这个人,我是没什么留恋的。”
四娘点头应了声“哦”,听起来不无敷衍。
花可馨自己知道方才的话不可信,但她不是个多情人,或许是突然离别太出她意料,才稍有失常。花可馨此时心思有些乱。
何止军师,送别军师后她看见兰仙与林老虎扯着头发打闹,两人厮打成习惯,虽难置信但帮里人人知他俩如胶似漆。秀秀坐在车尾看李树良,待他回头憨厚一笑又别开脸躲回车中。旁人如胡老大,如行路时总拉着四娘空马车的小老头,还有前几天非要她尝尝咸菜的大个子,她恍然觉,不经意间,好多人都已熟悉,活生生的在眼前。
花可馨对自己有些恼,想到李婶更恼得厉害。
“……还是更喜欢我吧?”四娘突然道出这么一句,听得花可馨有些懵。
“我知道军师一向对你好,你也总是喜欢找他,但是可馨还是更喜欢我,对吧?”四娘直直看她,说的很认真。
花可馨也认真起来:“你真的想这样说?要这么比吗?”
这回轮到四娘一愣,然后垂下头凑过来,道:“不想,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意思,但是我也只是个坏人……我们这里,除了你只有他是不同的。”
“胡说,”花可馨轻轻拢她在怀,半是说给她半是说给自己,“这里除了我,只有你是不同的。”
“不对!”四娘却突然激动的脱出身,看起来很伤心,“不对,我和这里每个人都一样,帮里的事都是我的事,我应该和大伙同生同死!我杀过很多人,应该负责任,不用你保护我!”
花可馨这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静了半晌道:“我也杀过人,没什么大不了,你不要总是想坏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让我很难过,要是我说不用你管我,你会怎么想?”花可馨幽幽望她,满眼委屈。她今天分外软弱,不想信口开河承诺什么。
四娘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勉强笑了笑,换了话题:“我说错了,我有点乱,你不要放在心上。”
花可馨听她退让并不开心,只柔声道:“今天是我乱了,有些话等我想一想再告诉你。”说着,轻轻吻了吻她嘴唇。
四娘也亲昵的稍做回应,却是忽然身后一冷,有风进来。
大嫂僵在车外脸色苍白,手上篮子里热气袅袅。
四娘一下子也僵住,连忙与花可馨拉开距离,挪到车尾嗡嗡喊了声:“大嫂……”
大嫂一把拽住她往车下拖,篮子丢在一边,汤翻了一地。
“跟我走!跟我走!你们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大嫂气得声音打颤,连扯带拽把四娘拉下车。
花可馨追过去正要开口,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唇角擦破溢出血来。
“可馨!”四娘大惊,挣开大嫂扑向花可馨。
大嫂死死抓住四娘:“你跟我走,不许在这丢人现眼!这算什么事跟你哥去说!要不我马上赶她走!”
远远近近早有许多人在看,花可馨抬手擦去血迹,恨得眼睛里冒火。她长到这么大,还不曾有人敢这么打她。
花可馨要下车,四娘却急急拦她:“可馨你别来,你回车里等我!”说罢竟是极顺从的随着大嫂走了。
花可馨毕竟不是冲动的个性,摔下帘坐回车里,心里一遍遍想:再忍几天而已,再忍几天而已……
直到晚上四娘也没有回来。第二天花可馨独自下车去吃饭,全然不看周围任何一个人。
直到晚上四娘仍没有回来。车里并不宽敞,花可馨独自一人睡,却觉得太空旷。
花可馨捂着肿起来的脸颊,裹着被子想,不知道四娘怎样了?会不会被关起来或者被打?四娘又会怎么说,会不会已经认了错?
花可馨并不觉得有什么错,但设身处地想,她自己若对着父亲、叔叔、堂妹一干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说:我这辈子认定了她,随你们怎么想,我总不后悔,不改变。这样一来,花可馨便丧气,连去找她的心也无法坚定。
也就是这几天,等救兵来了,便带她走。
可是也不能,带她回家。
花可馨很少觉得自己不好,这一时却知道,眼下她竟是彻底的无能而胆小。
有人突然上车来往被子里钻,花可馨一惊随即发现是四娘,赶紧张臂抱住,一声不发。她有很多话想要问,却又想只这么抱着她什么也不说。
四娘也不开口,只静静偎在她怀里。
车里似乎比平常没人说话时还要安静,彼此心跳呼吸都听得清。
花可馨许久才觉出不对劲,耳语般轻轻问:“怎么了?”
四娘停了一会儿,回答也是轻轻的,好像只想她的心听到:“我和他们说,就当没我这个妹妹了。”
花可馨心里一窒,原来真是她无能而胆小,但她再不肯这样下去。
花可馨不再说什么,低头吻她眼睛,吻得满唇是泪水也不肯停。鼻子,脸颊,嘴唇,下巴,脖子,一路下来终是顿了顿,喃喃自语:“你已经答应跟我走,我也决定了往后都和你在一起……”
四娘任她继续向下,泪也再落下:“我早就想答应了,可是,在一起的话你不要现在讲……”
……》
第二十回 花可馨劫满归去,胡四娘志定随行
救兵没有让花可馨久等,再隔一日便到了。
来时正是傍晚,天上没有霞,只有一些暗,一盏茶的功夫里,逍遥帮刚来得及集齐所有弟兄执起兵械,几十骑人马已从四面将羊谷围住。正东那一方人稍多,大概有十来个,中间首领一样的人物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裹着素蓝大氅,水灵俊俏。
“毛贼!束手就擒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姑娘口气极大,满脸不耐烦。
胡老大并不及时接她话,四下打量了几番才朗声问:“你是哪来的丫头?也不打听打听,带这几个人就想来找我们麻烦!”
四娘这时还与花可馨一道在车里呆着,此时也迟疑着问:“怎么就这点人,是不是有埋伏?”
花可馨有些激动:“有没有埋伏我不知道,不过这些人都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