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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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簪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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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何必和我说?”
  四娘唯唯不答,花可馨坐起身,又追问:“你既然不想我在意,告诉我做什么?这是说着玩的话么?”
  四娘往后缩,脸埋得更低,嗡嗡道:“不是说着玩。”
  花可馨听这话更不放过,迫近了再问:“不是说着玩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僵持少刻,四娘慢慢抬起头,眼睛很惊惶:“你生气了?”
  花可馨静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缓了缓神色又补充,“你年纪小或许不知道,这样的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也许你一时觉得我不错,一时喜欢和我在一起,但这样说就太轻率了。”
  四娘老实的听,愣愣的看她。
  花可馨想自己有些激动过火,就应她一声“不在意”不就完了么。
  花可馨觉出一些冷,退开裹进被子里,又坐了坐,说:“别乱想了,我不在意。”
  四娘好像没听见这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花可馨不再理她,背对她躺下,怏怏闭上眼。
  四娘说喜欢她,她是有一些高兴的,她也自觉了这分高兴,知道自己对四娘也有些喜欢。但这喜欢并不到执手偕老的地步,她也不觉得,四娘是与自己般配的良偶。四娘若坚持,花可馨必婉拒,四娘却径自退了,花可馨本当欣然助她退得更彻底。
  花可馨根本无睡意,只是知道四娘正睁眼坐着,便赌气似的硬要合眼躺着。
  
  不知过了几时四娘还是毫无声息,花可馨忍不住转过身来看她。
  四娘也在看她,很是一副忧伤模样。
  花可馨心一软,坐起来哄她:“方才是我错了,我是有些生气,现在已经不气了,你也别这么坐着,赶紧睡吧。”
  四娘不应。
  花可馨暗叹一口气,挨近了拍拍她的手,温言道:“傻丫头,今晚这叫什么事呀!我俩定个约,明早起来把这些傻话都忘了,好么?”
  四娘翻手拉住她,问:“你是为什么生气?”
  花可馨见她开口,放心许多,笑了笑道:“为尔出尔反尔!‘别在意’不就是自认不作数么?这种事不显得轻薄么?”
  花可馨自认没说得很重很犀利,语气也是温和,谁知四娘听了,眼里渐渐浮出泪来。
  花可馨有些急:“有话你好好说呀!”
  四娘眼泪流下来,模样很是伤心:“可馨你说的没错,是我太轻率了,我本来不该说的。但没有不作数的意思,也没有轻薄的意思,只是你总是要走的……其实我……你在这一天,我都好好对你。”
  花可馨抬手抹去她颊上泪,胸中气全顺了,心也沉了,怎样婉拒也突然不会说了,此情此景难道回她一句“谢谢”么,终究只是时间不早劝她睡罢了。
  
  次日早起,花可馨已想了一夜,可惜众人不敢耽在此处太久,匆忙就要往西退,早间竟无半刻闲暇。而后上了路,两人虽在一处骑马,却又前后左右都有人,半句私话不好说。
  四娘也是一宿无眠,好在日间精神尚可,与旁人说笑如常,只是待花可馨到底有些不同,多出些羞怯来,再不主动拉她手挽她臂,偶尔对视也不像原本坦然。
  花可馨却是没心没肺的觉她这样挺有趣,努力把持着把持着总算没有存心逗弄她。花可馨一路上把脑中想了一夜的委婉说辞温故了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更熟练,一遍比一遍更不想说:四娘自己已为自己的喜欢定了期限,她若不接受也不拒绝,只在能走时走,也不好算是欺骗人家感情吧?
  
  军师夜观星象日看云气,断定近几日皆无雪。算算时日,赶回羊谷大概二十七八,预备预备正好过年。众人精神振奋,逢着夜色清朗也情愿多赶路,花可馨接连数日都没找着机会与四娘好好坐下说些什么。
  四娘日渐回复以往模样,再不提那日傻话,花可馨倒是渐渐显出些心事来。
  花可馨早想得明白,自己往后往官道上走,便不靠结姻谋权谋利,也不好找个女人和自己名声过不去,就便是与一女子携手,也还是寻个书香门第会做人的才好。
  花可馨早想得明白,且是越想越明白,却止不住的想来想去,搅的自己和不明白一样累。如此终究不是办法,花可馨决定说清楚。
  一日睡前,花可馨顾不得是否突兀,开门见山道:“上次你说话我什么也没答,我对你还是像原先一样喜欢——像喜欢我堂妹那种喜欢。我还是要请你帮忙,帮我早日回家。”
  这话说完果真一身舒畅,虽然舒畅外有一点惋惜遗憾,但花可馨自信这点情绪很快便能平复。
  四娘可能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只是笑一笑,道:“昨天大嫂叫我到车里说她也想帮你,她的意思是我们在羊谷过年要停大半个月,过了开头几天大家都会有些松懈,我们寻个机会出外散心,趁便让你走。”
  羊谷到荀明镇的路花可馨已走了两遍,大致记得。路上一程只需六七日,若打马快行或许三四天便到。花可馨听她这样说,开头尚有些错愕,末了已是跃跃欲试。
  四娘看出来,稍显犹豫:“过了年还是很冷,我怕你一个人受不住。但你若想,我也不拦。”
  花可馨一时高兴,一把攀住她手臂:“我当然想,我一点也不怕!”
  四娘看着她点了点头,再无什么话。
  
  到达羊谷是二十八日,众人围营扎寨安顿牛马,晚间便生起几堆火,开怀畅饮。
  花可馨上一回见这种欢会还是初来那日,只独自坐着毫不参与,这一次不好再冷眼旁观。花可馨其实颇有酒量,但在此毕竟不安心,只与秀秀一处坐了,偶有人来玩笑,便以不会酒推托。
  兰仙着了明艳的小袄在人群里跳舞,跳了一会儿竟来拉花可馨。花可馨不肯,兰仙突然凑到她耳边说了句:“军师过来了!”
  花可馨一惊,被她拉起来。
  兰仙直笑,花可馨虽气恼,也只好笑:“我不会舞,你拉我做什么?”
  兰仙挨得很近:“你和军师怎么了?”
  花可馨满目防备看她,不答话。
  兰仙夸张的叹了口气:“他原先答应帮你,你却怎么得罪了他?”
  花可馨稍一愣:“答应谁?你让她帮我?”
  兰仙只笑不答:“他这人极自负,你别和他争,有什么事服个软认个错算了,自己早脱身才是正事。”
  花可馨再要问,兰仙一转身走了,回到人群里嬉闹,全是一副浪荡癫狂的样子。
  
……》 
                  第十二回 亲昵心未敢恣肆,疏防意新又萌生 
  花可馨坐下想军师。
  那日阻她出逃之前,军师确曾帮过她。她还记得胡老大带尤彪来赔不是,四娘便笃定是军师插了手。而今她自己也明白,胡老大“规矩不可废”实是说“军师说的对”。
  原先花可馨疑惑过军师为什么助她,这几日这叫人警惕又欢喜又有些暧昧的疑问全被敌对遮蔽,直到兰仙提起,她才醒觉军师本意并非与她作对。或者真是她,触她逆鳞。
  想通这一点与原先愤愤于“不该惹她”大不同,花可馨终于不再生她气,不再想制她赢她,转而开始考虑怎样缓和关系。
  兰仙说得对,早日脱身才是正事。
  花可馨又想兰仙。
  第一面时,兰仙留给她极坏的印象,以致她一直对她无好感,然而真正细想,兰仙却并未使过坏,反倒做过好。花可馨相信是她曾让军师帮她。
  四娘这时坐过来,一脸苦闷,问:“你和兰仙关系很好么?”
  花可馨不觉笑,她突然想,这一次遭劫会不会不是劫,是红、鸾、星、动!这想法自是当不得真,只是看四娘这介意的样儿,花可馨小有点得意,美滋滋的得意。
  花可馨凑到她耳边——就像方才兰仙贴近自己那样——小声逗她:“这样不是很寻常,你吃醋啦?”
  这样一点也不寻常,四娘面色映着火光仍是明显红了一层,红得分外好看。
  花可馨有点悔自己一晚上滴酒未沾,得意的张狂撑不久,一会儿她便记起,自己已然拒绝了,方才那话其实不合适。
  四娘却好像并未觉不合适,羞涩着,局促着,好一会儿才开口转了话题:“她和你说什么?”
  花可馨极庆幸四娘没有恼也没有怨,急忙笑道:“她叫我去和军师认个错,免得军师再找我麻烦。”
  四娘惊讶,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得罪军师了?前几天他不是还拉你的手不放你走吗?”
  这说法也解释得通,旁人看着确是容易以为军师对她情有独钟。旁边还有秀秀坐着,花可馨一时不好解释,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有时间我慢慢告诉你。”
  四娘应了一声“好”,再坐一会儿便被人拉走。
  花可馨看她和大伙猜拳喝酒很是快乐,莫名的想,她会不会真的是一时冲动,轻率的说了一句话?
  晚风很凉,秀秀抱着孩子回车的时候,花可馨也回四娘的车上去。外面越热闹,里边便越有些离群的寂寥。花可馨虽然不甘与外面人为群,寂寥却还是觉得到。
  “可馨这么早就睡吗?”四娘却是很快跟回来,一下子搅乱了花可馨为自己营造的寂寥与宁静。
  四娘酒喝了不少,脸很红,眼睛也亮,笑盈盈对花可馨说话。
  花可馨突然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但只是想想并没有动,而后笑问她:“你还以为早呢?再不睡天都亮了。”
  
  逍遥帮在羊谷扎营过年,也扯着红布贴着彩花弄出些喜庆气象。众人每日里也不闲,轮流出外打猎,留在营里的,也有骑马、射箭、拳脚、鼓乐许多样比试,热热闹闹只叫人时常忘记原是只有这二百来人聚在山中。
  三十号清早,四娘随胡老大与大嫂出营北去。花可馨前一晚便听四娘说起他们每年都有这么一回“家事”。既是“家事”,四娘不多说,花可馨也不便多问,只知他们午后回来,便是迟些也绝不会耽误大年夜弟兄们的团圆饭。
  四娘不在,花可馨也不愿独自闷在车里,便在营地里逛。
  来这近一个月,许多人虽还叫不上名字,到底混个脸熟,一路逛着便时不时有人招呼,花可馨含笑一一回应,不多会儿便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好像回到父亲引退后居住的小镇。
  那条街上卖蒸糕的王大娘,开茶馆的周家父子,算卦也给人代写书信的姚老仙,隔壁穷困潦倒的孙秀才与郑娘子,卖花的秋童儿,每次见着她,也总会招呼一声的。花可馨从来觉得那样的小镇不是自己久住之地,但对那处风物人情一向用心,常与李婶各处走动。
  花可馨在这里想李婶比想旁人都多。这么些日,李婶可还平安?又走到哪了?
  
  “你来找我么?”
  花可馨稍一惊,不觉间已走到军师车前。但她并未停下,其实是这位站在车旁低眉敛目的军师想找她吧?
  花可馨已不想与她作对,这一时尤其想平平顺顺的回家。
  “是啊,我来找你。”花可馨在她身边停下,“我不曾存心冒犯你,但我确是做了不妥的事,我来请你原谅。”
  花可馨从未在她面前这样平和而言语真诚,军师果然有些惊讶,随即嗤笑:“我倒更喜欢你猖狂的样子。”
  花可馨一笑:“不劳你喜欢,我只按我喜欢的做。”
  军师不再说话。
  花可馨停了停,问:“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可否问你?”
  军师抬眼看了看她:“你自是可以问,答不答才是我的事。”
  花可馨不禁笑了笑,她突然发觉这军师或许比她原先以为的还要年轻。年轻才张狂,因为有精力说废话,不晓世事才恃才放旷,因为不知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可凭恃。
  这一种“或许她年纪还小”的想法忽而带出一些亲近感,花可馨脱口而出:“你多大了?”
  军师眉梢一蹙,目光很冰。
  花可馨赶紧笑:“随便问问,你别介意,我真的有事请教。”想了想,问,“兰仙说你答应她帮我,有这事么?”
  “有。”军师应得很快,“你不信?”
  “我信,我想问的是你可知她为什么请你帮我?”花可馨想不通兰仙为什么这么做,这逍遥帮与她相关的人与事中,眼下唯有这一种,她毫无头绪。
  “因为你刚来的时候我便和她说,你恐怕会招来灾祸。她希望我帮你尽早走,没走之前帮你在这里好好过。”军师答得不假思索。
  花可馨疑惑更多:“你为什么和她这么说?你自己就不怕我招来灾祸?”花可馨不信鬼神,说起来毫不避讳,末了又问,“你信这种鬼神吉凶?”
  军师淡淡看她:“鬼神我不知,吉凶为何不信?”
  “事在人为,吉凶岂可定?”
  “若是可定,还要我帮你做什么!”军师稍显不耐。
  花可馨不知她意思。
  “‘一叶常青,一花不败,二王守土,三杨安泰。’这花便是你家吧?”军师顿了顿,不待她答,又道,“抓来这样家世的小姐,难道不会有招来祸患的忧虑么?”
  不关神鬼,花可馨却觉这军师更神秘了:“你怎么知道我家是这个花家?”
  “我认得一位花家小姐,与你年纪相仿,她曾说她是可字辈。花本不是常见的姓,巧合的可能性不会大。”
  花可馨至此不再推脱:“不知你认识的是哪房姐妹?”
  军师不答:“这你无需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放我走?只为一时意气不顾大家安危么?”
  “我早就明白的说了,我觉得你有意思,想多了解你一些而已。”军师蓦地一笑,“至于别人死活,与我何关?”
  花可馨一时愣了愣,继而觉得怕。年轻不晓世事什么的,也许她推想的没错,但她方才竟觉出些亲近,真是大错特错了。
  “其实我一点意思也没有。”花可馨到底露了怯,但又挣扎着笑了笑,“你既想多了解我,我总是荣幸的。”
  
  花可馨情绪低落。
  兰仙说军师极自负,有什么事服个软认个错就算了。她却不知道还能怎样做。她自己其实也自负,从来只肯服势,不肯服人,做到如此这般,已是退让,而退让竟全无效用,懊丧之余她真有些不知所措。
  花可馨回到四娘车旁,望着蓝布车帘发愣。清早出猎的一队人刚好回来,尤彪骑马从她身边过,看她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怪处。
  花可馨没心思搭理他,任他满面凝重缓缓而过。后面又有三五人走来,你一言我一语说早间的事。
  花可馨自是无心听,却是不经意一句话入耳,凉了她周身的血。
  “薛云淑!那土坟上名字是薛云淑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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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鸾飞岭州传音讯,玉碎泉下伴孤魂 
  “你们方才说什么?”
  花可馨木然拦在众人面前,声音尚冷静。
  方才说话的小哥见她搭话忙笑嘻嘻答:“花小姐,今天我们可晦气了,追兔子追到个土坟,还是前几天新垒的!”
  “那坟上名字叫什么薛云淑婢,我说薛云淑墓还差不多,这家伙非说那字是婢!”
  “哎就是怪!那字就是婢!”
  花可馨几乎站不稳,急急又问:“那坟在哪?”
  面前说话的几人这才发现她不对劲,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头一个说话的人犹犹豫豫道:“往北走再往西,我也说不清,花小姐你、你、你可不能这样就走啊!”
  逍遥帮的规矩,有事必须得到几个头目许可才能出营。花可馨此时哪管得许多,转身便要走,却被几人死死拦住,一时喧哗起来,惹得许多人来看。
  尤彪板着脸走过来,一把拽住她手腕:“你不要闹,我带你去。”他惯骑的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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