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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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簪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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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可馨自己没什么要预备,她来时只有一身衣裳一个随身的小荷包,现下也是这样。荷包里有点银钱,若不够回家,她头上还有一只簪,腕上还有一只镯,再不济,她还有一个金的观音坠,贴身带着。
  
  中午时候,大嫂、兰仙与秀秀备好了一辆车,四娘喂饱了黄鬃马,花可馨也好好将自己一惯骑的雪蹄马打理一遭,只待买盐酒的一队人出发便要跟着一块儿走。
  盐酒是这次采买中最重要的物项,由潘青与尤彪两个负责。尤彪甫一出现,花可馨便心中一动,直觉不好。
  尤彪似乎很高兴,不时与大嫂和四娘搭话,对兰仙秀秀与花可馨全不理。
  潘青迟迟不来,花可馨越渐担忧。
  胡老大与潘青一道出现了。胡老大来送他们,犹犹豫豫话里总好像有没说完的意思。
  大嫂满眼责备的看他,说:“我们去上香也是保佑弟兄们好,保佑明年顺畅,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我不是要拦你们。”胡老大拧起眉头,“我说话一向算数,但规矩不可废。花妹子,委屈你,咱们帮里的规矩,进来不满一月不能上镇上去。昨儿我一时忘了,你担待。”
  胡老大说话前虽犹豫,真开口便坦然直视着花可馨,那眼神就是在说,不管怎样,没得商量。
  花可馨开不得口,顿了顿便去看四娘。
  四娘并不看她,冲胡老大嚷:“哥,你怎么能说话不作数!可馨来这也快一个月了,过几天满了,我们又不知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补偿她!”
  “十三妹,”尤彪这时□来道,“你也太小瞧我们花大小姐,人家见过大世面,才不会稀罕和你到镇上去。”
  秀秀默不作声,兰仙看看这人看看那人,大嫂这时却来帮阵:“尤兄弟不是这个话,花妹妹头一回和我们姊妹几个出去走走,是好事。”又转头向胡老大道,“你也别死心眼,一个月二十天哪那么些分别,我们一块儿绝出不了岔子!”
  胡老大急忙解释:“这哪是怕出岔子,这不规矩么!”
  “这规矩谁定的?我怎么没听弟兄们议论过?尤兄弟,你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
  尤彪一愣,答不上来。
  花可馨一向只见这大嫂温和模样,倒不知她争起事来这样彪悍,也不知她为什么这样帮自己。
  眼见着大嫂得胜,四娘却不见欢喜,只问:“哥,我们可以走了吧?”
  “且慢,这规矩是前年十一月初九我来此第四天定下,统共二十六条,每条都在所有弟兄面前论过,最后录在这道文书上。”军师突然走到众人中来,手托一轴文书,目光挨个扫过几人,“大嫂仔细想想,或许还有印象。”
  气氛沉闷,胡老大咳嗽一声,却不说话。
  军师也不说什么帮中大义,步到花可馨面前,一笑牵起她的手:“跟我来,我正找你。”
  胡老大继续咳嗽,大嫂这时笑了,恢复温柔贤良模样。旁人多看得有些愣,兰仙笑得不住。潘青拍拍手喊了声:“出发!”车马皆动,四娘也打马走了。
  
  花可馨气得不轻,任军师牵着带到她车里,看她展开“文书”欣赏那一幅泼墨山水,又收起画轴翻开一本书,全没有一点带了人回来的样子。
  “你找我什么事?”花可馨知她有意轻慢,强压了火气,问得很僵硬。
  军师一笑,怡怡然翻过一页:“我找你陪我看书。”说完转过脸来,看戏似的看她。
  花可馨气极反笑:“我们交情真好!”
  “自然好,这里只有你能和我这样坐着说话。”军师仍含笑,笑里甚至含了脉脉柔情。
  花可馨突然动摇,所幸动摇只是一瞬。一瞬过后,火气也散了,她终于静下来,垂眸,思索,抬头,问:“我想不通,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好玩。”
  “好玩?”花可馨不解,“有什么好玩?”
  “你!”军师终于丢下手中书,“你威胁我,多好玩,我怎么舍得你走呢?”
  花可馨终于知道症结所在,不觉自嘲的笑了笑:“我不该招惹你,我错了,对不住。我只是看你长得美,有些好奇,没有威胁的意思。”她真后悔,没有像四娘一样远着她,她终于真心信了她头脑有问题。
  军师没有大人大量的意思,仍旧表示对她很留心:“你不要躲,既然你更愿意由我来护你帮你,不如到我这里来。你很有眼光,我比四娘可靠得多。”
  花可馨吓了一大跳,赶紧稳住阵脚,看着她沉默。
  军师等她答,带一点笑,带一点玩味。
  花可馨想起堂妹家那只猫,逮到老鼠从来不急着动口,必要玩到倦才肯给个痛快。
  然而花可馨不觉得自己像老鼠,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你在这里做军师总不是个长久计,早则明年,晚也不过三两年,夏帝一统南北便要放心思来平内患。你要怎么办?”
  军师顿了顿:“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可馨恍而一笑:“四娘许我尽可能的找机会让我走,而今你也对我有意,我自然要权衡一下。你说你不舍得我走,若是没个好前程,我何必转而投靠你?”
  军师摇了摇头:“我把你看聪明了,你还没明白,四娘许你的做不得数。”
  “下一回可不见得。”花可馨仍旧笑,“这回我亏在新来,不懂规矩,不通人情,下回我倒想见识你有什么高招。”
  军师也笑,却不再答话。
  花可馨告别而出,笑意顷刻全无。她到底没忍住,终究挑起衅来。
  
  话分两头,却说四娘到那荀明镇,与大嫂等人敬过香,求了两个平安符,出了寺庙正遇见尤彪领着十几个弟兄拖了三车的盐要往回送。
  尤彪招呼她们一块儿走。大嫂却见四娘闷闷不乐,有心带她上闹市里逛逛,便问兰仙秀秀可愿同去。
  两人自然没有不愿的理,四娘却急切要回去。
  兰仙便笑劝她:“十三妹是记挂花妹妹,竟忘了咱们明早就往西去,年节东西过了这镇再没得买了。”
  四娘应:“不是都买好了。”
  “还缺呢!”兰仙咯咯笑,“大过年的,花呀朵呀,你不要我不要,花妹妹也不要么!”
  四娘稍显犹豫,大嫂却不乐意:“我看花妹子也素淡得很,就一根簪子挽头发,她也不会要这些。”
  兰仙看了大嫂一眼,笑容稍敛,不再劝。
  四娘却存了心:“要不给她带支新簪子?”
  “不成!”大嫂急忙断她这念,“簪子镯子什么的,不好随便送,你一个女孩家更不能送。要我们尤兄弟看上她,才好送了试探下意思。”
  旁边尤彪听这话赶紧撇清:“我就算了——大嫂,我带弟兄们先回去,你们也别拖晚,最好一会儿和七哥他们一道走。”
  大嫂应了便与他们别过,到底带了四娘兰仙秀秀一齐往闹市里去。
  
……》 
                  第十回 明眸一对心早陷,娇唇两片意初欺 
  荀明镇本是两个临近的村,后来天运国与西边天宁国交好,商队渐多,荀家庄与明湖村便有人做起来往客商的生意。天长日久,生意越做越大,村庄也越扩越大,直扩到两村间只隔一道界桩。行商哪分得许多,住这边客店吃那边酒菜,只呼这地域做荀明。两村已多是生意人,愿变通,干脆合作个荀明镇,拆了界桩铺成一条整阔的街。
  这街占了好地势,从西贯东都是酒楼饭馆吃食玩物。而今正值腊月下旬,年节前买卖最旺的时候,街上极是人头攒动喜气洋洋。
  四娘几人来回逛了两遭,大嫂买了好些干梅蜜枣,兰仙挑了几样胭脂头油,秀秀给儿子买了一挂小锁一副手铃,只四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末了什么也不肯要。
  大嫂不甘心,又带她们绕到一条老巷,老巷有一座土地庙,庙旁尽是旧货摊,卖着许多稀奇玩意儿。
  四娘一路看过去,也无一样合意。
  兰仙笑她:“十三妹眼光真高,难得来一趟难道空手回去?总要带个什么物件安慰一下花妹妹吧?”
  大嫂听这话正要说话,四娘突然停了步:“我要捏个面人。”
  旁边有个老爷子摆摊捏面人儿,周围四五个六七岁的孩子正吵吵嚷嚷要捏这个要捏那个。
  兰仙噗嗤又笑,大嫂抢先应道:“好,咱们等一会儿。”
  几个孩子却捏得慢,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那老爷子脾气好,乐呵呵一点不急。
  四娘有些不过意,劝大嫂她们自去逛,只要自己一人留这等。
  大嫂原不肯,却架不住三个人都劝,走时直嘱咐四娘只在这里待着,不能乱跑。
  
  四娘独自又等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孩子终于各自拿了称意的面人儿跑开,老爷子笑呵呵问她:“姑娘要捏个什么样的?”
  四娘也笑了笑:“先捏个我这样的看看。”
  老爷子眯起眼将她从头到脚瞅一回,一回瞅完,模子已捏出个大概,而后添上眼睛嘴巴,添上黑头发蓝袄子,便有了三分像,再将各处细节修整增减,面团儿俨然变作个小小的胡四娘。
  四娘接在手上前后看看,十分喜欢,问:“我还要捏一个,但她人没来,能捏的像吗?”
  老爷子呵呵笑:“那就得看姑娘你能不能把样子说得像了。”
  四娘想了想,说:“她是个极漂亮的姑娘,比我高一点,不胖也不瘦,穿一件大红的长袄,头发挽起来,插一根翠玉簪子。”
  老爷子依她说的捏出个人像来,却没有面目:“姑娘要还记得就再说细些,要不记得了就捏出来再看着改吧?”
  四娘听这话十分着急,花可馨的模样在她脑子里清清楚楚,但要怎么再说的细呢?
  “让我想想。”
  
  四娘盯着手上自己的面人儿想着花可馨的样子。花可馨抬起头来看她,眼睛里有惊讶,有戒备,但却没有害怕,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和我的差不多大,稍微细长些,不笑的时候,眼梢是平的……眉毛也有些平,很细,不淡也不很浓。眉毛眼睛,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亲近——但笑起来就不一样了。眼睛一看就极聪明,聪明而且稳妥,而且有胆量……”
  四娘突然发现老爷子已做好了眉眼,赶紧不再想她的眼睛。现下只少一张嘴,花可馨的嘴。花可馨回答她问的话,简简单单三个字道出姓名,口唇翕动又闭上……
  “她的嘴唇很薄,说起话来有时先抿一下,就显得更薄了。她的嘴,应该比我的小……”
  四娘声音渐低,不觉间皱起眉头。
  老爷子捏好了面人儿,连唤三声才叫她回神。
  四娘匆匆给了钱,接过花可馨的面人便往人群里走,看也不及看一下。
  许多天前,她便知道自己不想让她走,但这极容易理解,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处,直到方才,她才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初见面时花可馨的模样鲜活得好像就在眼前,而初见面的时候,她竟已这样仔细的将她的眼、她的唇看到心里。
  而后,她第一次对她笑,带些生疏,带些勉强的样子;她独自坐在众人外,带些不安带些伤感的样子;她默无声息的哭,掩饰这哭而笑的样子;她开始给她说故事的样子;她面色苍白昏倒的样子;她坐在她身前骑马的样子;她教她在雪上写字握着她的手的样子;她故意吊她胃口得意洋洋的样子;她说要去做官壮志满怀的样子;她临别前教她写名字温柔的样子……
  四娘走在人群里,眉越锁越紧,眼前全是花可馨。花可馨的眼让她着迷,花可馨的唇让她战栗,而花可馨,让她想要哭。
  
  花可馨从军师那里回来,心情极坏。原来竟是自己聪明过火,招出这弄巧成拙的事来,或者说,还是欠思虑,没发现军师这般人,是一点不能得罪的,你还没显山露水与她对阵,她便要将你的军,搅你的局。
  花可馨心情虽坏神智尚清,明白这招输了已难挽回,而下一步要怎么走才是眼下最紧要的问题。
  四娘信誓旦旦帮她,结果却是今天这样局面,四娘必要不安,定会再为她设法。但花可馨,自此更不能单靠四娘。
  直到月上中天,四娘几人才终于回营。胡老大早着人去寻,见到她们也不好多说,只眉拧得极纠结,外加虎着一张脸。那厢大嫂也面色不豫,半点不让剜了胡老大一眼。
  花可馨听到声响便到车外来看。四娘一眼望见她急急别过脸,神色很忧虑。
  花可馨知她不自在,更愿做出体谅的样子来,迎上去笑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四娘仍不看她,迟疑着张了张口,道:“我们走散了。”
  花可馨也无心深究,催她赶紧去吃些东西。四娘道已在镇上吃了面。花可馨便拉起她的手转身走:“那就回车休息吧。”
  四娘闷闷的跟着她走,突然在后面唤了声:“可馨。”
  花可馨回头看她,问:“什么事?”
  四娘又收回目光:“回车里说吧。”
  花可馨大致猜得到她要说什么,便笑了笑,应了个“好”。
  
  四娘将车里四面的帘都掩好,局促的坐下,先递给花可馨一个平安符:“我在观音庙求了两个,这个给你。”
  花可馨接在手里道了声谢,等她下文。
  四娘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面人儿,一齐递过来:“这是我在老街让人捏的,你收着做个纪念吧。”
  花可馨接过来看了看,笑道:“真像,那我收着了。”
  四娘没有东西再送,终于入正题:“可馨,今天真对不起。我一点没想到帮里还有那种规定,我,也没有尽力争……我再不能叫你信我了……”
  花可馨往后还要她帮忙,见她沮丧,便有意激她:“这是什么话,你不再帮我了?”
  四娘果然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下回我一定还会帮你,下回我也不会这么不得力……我答应你的没做到,你若怨我,是该的。”
  四娘泪眼汪汪好像就要哭出来,花可馨稍微生出些不忍心,柔声道:“我没有怨你,你不要这么在意,其实要怪我没有听你的话。你早就叫我不要惹事,我一直忘了,不然也不会有这波折。”
  四娘抬起眼睛看她。花可馨便坚定而诚恳的对她笑了笑,表示自己真的不怨她,真的还信她。
  四娘终于安下几分心,说:“可馨你真好。”
  花可馨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却知道这回出逃不成的事件至此可以收尾了,便也舒了口气,玩笑道:“我哪有你好,总是你帮我,不是我帮你。”说着整了整被铺,又道,“你也该乏了,早些睡吧。”
  四娘点头应了却不动,看花可馨脱去外衣,散开头发,躺下。
  花可馨见她仍坐着,侧过身含笑问她:“怎么了?不困吗?”
  花可馨想她可能还未释然,或许还要再劝几句,便想了些劝词只等她说明意思,或者再一会儿不答便奉上。
  四娘静静看她,目光与神情在昏光下辨不大清,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口,道:“可馨,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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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 心有秤情岂能量,目无尘人亦难知 
  对于花可馨而言,这一日原本已出了不少的意外,岂料入了夜,还有这样一句话,简简单单,动人心魄。
  花可馨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躺着看她,想,这一个“喜欢”是什么意思?
  四娘没让她想太久,飞快的红了脸,匆匆低下头:“我只是说说,你别在意。”
  花可馨霎时变了脸色,眼神犀利起来。她怎能不在意,对她这句“别在意”更是介意!
  “那你何必和我说?”
  四娘唯唯不答,花可馨坐起身,又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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