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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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簪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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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可馨也不再多说,只欲寻副纸笔,教她写牡丹二字。
  四娘面露难色:“纸笔只有军师有。”言罢便要去翻别一页,无意去借。
  花可馨知她对军师颇有芥蒂,稍一想便笑道:“我们不用纸笔,外面天公作美,正好能写。”
  外面正在下雪,但比夜间小许多,雪片轻轻小小,悠悠扬扬。
  
  花可馨在柴堆里拣出一根小枝,蹲在马车边的平地上,一横一竖的写起来。
  四娘寻来一把伞,站她身边弯腰看她写,待她写好便接过树枝学着描。
  花可馨犹豫了少刻,看她歪歪扭扭写出半个“牡”字,终于伸手握在她手上:“这虽然不是笔,到底在写字,要这样拿着才是个样子。”
  四娘轻轻应了一声,顺她手势改换姿势,任她带着,写完这个“牡丹”,再写一个“牡丹”。四娘悄悄转头看了一眼,花可馨一缕鬓发没挽上,柔柔垂下来,好像只要挪动一点,便能触在自己面上。四娘赶紧回过头,又写第三个“牡丹”。
  “可馨,就这样一横,怎么我自己就写不平?”
  花可馨一笑:“你现在看我写得容易,我四岁便学字,这样一横也不知哪年才写平了。”
  花可馨这一劝效果极佳,四娘安下心来,笑意满满。
  
  两人练了不多会儿,便有不少人围来看。花可馨却不理睬,四娘却有些急躁。有个平常与四娘熟识的人过来道:“花妹子干脆一块儿教咱们吧!”众人闲着无事,大多随着说好。
  花可馨口里自然应好,心里只笑,教这一群莽壮汉子雪地上写牡丹,可是风流得叫人有些吃不消?或者还是换一换,从一二三四五、上下人中土开始教比较好?
  花可馨这厢正要叫他们各去找根树枝来,四娘突然拉了她一把:“可馨,天好了再教大伙儿吧,站这儿冻得够呛,咱们也该回去暖暖了。”
  四娘明显不乐意,旁人也便没人坚持。花可馨与众人约了个不知何时的“天好时”,拍拍身上雪,便要上车,转身之际突然看见四娘一身落雪,甚至有冰晶结在辫梢。
  花可馨敛眸停了停,转回身夺过四娘手上伞:“你先上车,外面这一身赶紧脱了。”
  
  花可馨执意去找军师借纸笔。纸笔其实在其次,她早就想寻个由头近前看看他,但这心思对四娘也不能明说。
  四娘为此稍有些不悦,但也不多劝,只满目担忧送她去。
  军师的马车是个神秘的所在,总是掩得严严实实,据说除了军师本人,谁也不曾进去过——那些进去就死的人自然不算在列。而军师,寻常也很少出来。
  花可馨站在全黑的马车前,左右看看,即刻生出偷情私会的错觉,马车停在营地边角里,十分背人。
  花可馨抬手在车厢上敲了敲:“军师,听说你这有纸笔,可否借我一用?”
  军师许久才撩帘露出脸来,笔墨纸砚已给她备齐全,一一递出:“不用还。”
  花可馨听这话眼波一亮,知他意思是不用再找他,面上笑得客气,心里冲动更难抑制。接最后一方砚时终于一咬牙直接拉过他右手,既快且狠从长袖里拖出手腕来。
  军师轻轻“呀”了一声,随即满脸冰霜,冷然看她。
  花可馨放开手,嘴角一扬,得意难掩:“你放心,我不对别人说,包括四娘。”
  “不说什么?”军师极冷静,冷静出几分森然。
  花可馨直视他双眼:“你很不容易,我很佩服你。”说完,捡起落到地上的砚台,转身走了。
  从第一面起,花可馨便觉得奇怪,只不知这怪异感觉出在哪里,后来渐渐明白,军师大概是个女人。这回冒昧出手,看得明明白白也摸得实实在在,她,肌肤柔腻,骨节圆小,经脉纤细。加上平常一些习性,花可馨不信,一句男生女相便能解释。
  花可馨做这突兀事,半是好奇心切,半是自有考量:把柄在手,往后要脱身,便不指望她帮忙,她总不会来拦阻。
  花可馨平白抓到这等好事,不禁笑得开怀,回到四娘车里,好一会儿也敛不回平静相,惹了四娘若有所思的瞧了她多时,全不知思到哪里去了。
  
  雪天停留在一处,不比前些日子奔波劳顿。入夜时候还早,灯光却暗,不便写字看书,花可馨于是想起许多天前讲的故事,接着说下去。
  上次说到狐狸径自回洞,却哪有这样顺畅事,半路遇见一位长老。这长老也是只老狐,修成个耷眼皮雪白头的太婆。狐狸尊她一声长老,见到便上前招呼。这太婆觑眼瞧它许久,问它从哪来。狐狸如实说了,末了鼻子里哼哼,自觉讨了场没趣。太婆掐指一算,尖声笑三声,透出来个天机,道是小狐狸放仔细,上天下地看这一回。
  狐狸得了这个信只得警惕几分,别了长老又折回去,追到阎王殿前找着那公主魂,见机使个法,攫了那魂儿来。
  皇庄湖里的尸体已被打捞起,送回圆香阁让御医请脉。公主魂都飞了自然脉象全无,御医一溜跪了四个,第五个也全无办法。皇帝阴沉着脸叹了几口气,贵妃哭了几场,自有人打理起后事。
  且说狐狸得着这个魂自然想送回原身,完这一段事故,然而魂到肉身边上仍是毫无反应,根本进不去。狐狸这才知她早有死志,不愿活转。
  狐狸劝她:“你贵为公主,皇帝宠贵妃疼,一世荣华享不尽,有什么想不开?”
  那魂儿全不搭理。
  “你年轻貌美,往后必有个如意驸马,恩爱白头岂不是美事?”
  那魂儿仍不理。
  “你地位尊崇,便是有些启不得齿的癖好,谁还不巴结你,替你张罗还替你隐瞒?”
  那魂儿还是不应。
  狐狸急了,发起狠来:“我明白和你说,你这回活了,再要怎么死全凭你乐意,你这回不肯活,牵累我前程,我必搅你生生世世不得安!”
  魂这时抬头看它,若有所动。
  狐狸觉着有门道,又缓和了劝她:“你乖乖回去,你我结这一段缘,我额外送你个好处。你既有死心必是有所怨,是想得个什么宝或者杀个什么人,我来助你完个愿,可好?”
  魂至此终于点头。狐狸平白搭了个事端,却心里大石落地,殷勤问她要自己做什么。
  
  “你可猜得到这公主心里想的是什么?”花可馨讲到这里转头问四娘。
  四娘听得正专心,全不愿想,只央她快快说,不要卖关子。
  花可馨一笑:“今天太晚了,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故事还很长,明晚再说吧。”
  “好呀!你有心哄我!”四娘忽的坐起来,推她肩捏她鼻子,“起来不许睡!就一句话的事,赶紧说完!”
  花可馨任她推,只笑,眼睛也不肯睁,好一会儿才退让道:“好吧,还有一句话:公主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一句话的事讲完了,你也赶紧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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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 千载功过烟飞尽,眼前别离思难平 
  “‘此生此世,悔不生作个男儿!而今虽有父母宠爱锦衣玉食,却规矩严苛,一件正事做不得,徒看我几个兄弟,或文或武,各自一方建功立业。我十八年只以诗书遣兴琴歌自娱,往后十八年再十八年,也只多个夫君解解寂寞。此生此世,空有一腔抱负,分毫施展不得!’”
  花可馨替公主舒这一段胸怀,自己也有几分激动,停了停才又道:
  “这公主生在四百年前的北溟皇宫,那时溟国有明法,不许女子干政务,不许女子有资财,如此再尊再贵也像只金笼雀,全仗父兄庇护,不得半分自主。
  “公主是个奇女子,不爱胭脂水粉,无意衣食琴书,于情爱也淡薄得很,惟有一道煞气直贯头脚,排遣不得,一心想在沙场拼杀,建不世伟业。
  “狐狸先已应了完她一愿,后又被她气魄所感,少不得全意为她安排。是夜,皇宫里人人皆做了个梦,梦见白日里死去的公主是天上相战王的女儿,下凡来助溟国南拓疆土,功业未完意外归天,将于三日后回魂。
  “第三日,公主果然苏醒,旁有皇帝领了妃嫔子女、文臣武将一干人候了多时。众人见她睁眼,都以梦相为真。皇帝早有南征意图,不日拜她为天佑将军,统兵三万小试牛刀。
  “公主既是天纵帅才,又有狐狸暗里相助,首战大捷,杀敌无算。后十年征战,南拓百万里国土,被尊为无敌战神。”
  
  花可馨说到这又停了,四娘等她许久也无后续,便问:“后来怎样呢?”
  “后来,后来她成了溟国每座城池都祭祀的战神公主,香火至今不断,传说也人尽皆知。溟国自她之后每十年开一场女子科,有志向有才能的女子尽可应试,不至埋没。”
  四娘惊讶:“女子科?溟国难道有女官?”
  花可馨点头:“不过数量很少,且多是掌礼仪文书之类,四百多年也没出几个有实权的。”
  四娘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花可馨不觉一笑:“别说溟国,就是北朝今年也开女子科,要擢选女官呢。”
  四娘更惊愕,花可馨再道:“这是头一科女试,参考必要有人保举。明英郡主答应为我设法,不出意外年初便能拿到考牒,五月春试,十月秋试,明年或许我也能忝列朝堂。”
  四娘呆呆看她,看她信心满满神采飞扬,一时间好像不认得,但再看那神采就出在她熟识的那双眼里,分明一直都在,只是此刻未加掩藏。
  花可馨话至此已打开话匣:“我一向佩服天佑公主,她杀戮虽盛却不无可取处。当今局势,南廷或愿残喘,北朝绝难姑息,非一统无以致太平。我若为官,必助夏帝早日攻坚伐难,而后安民养民,劝农强兵,开盛世宏图!”
  花可馨兀自激昂,四娘半句话也接不上,最后“哦”了一声垂下头。
  花可馨这才发现自己说了这许多,颇有些尴尬,笑笑道:“我怎么和你说这些,北朝用女官还不知做什么,我也不知能不能应试。”
  四娘这时抬起头:“你一定可以,不用担心。”
  花可馨觉出自己方才那话隐约又带着不信四娘会帮自己的意思,赶紧又笑笑,说:“我只担心我父亲不忘南朝,不许我效力北廷。”
  四娘垂头又“哦”了一声,情绪有些低沉,静了会儿问:“那,狐狸呢?”
  “狐狸?”花可馨稍一愣才反应过来,“你问那只狐狸呀,据说它追随公主十年,因为助公主造下太多杀孽,被天神降罪,斩灭元神。不过,它被北溟百姓所敬,每座公主庙里都立了像伴在公主身侧,同享供养。这结局也不知是上天还是下地了。”
  四娘不再问什么,神色上更是失落。
  花可馨许多日为她讲这故事,每每调得她兴致颇高,末了却这样结果,心里也有些不过意,便劝:“上回急切想起这个故事,结局确实能往坏了解释,等我再想一想,下次为你说个好的。”
  四娘听她开口便抬了抬眼,终究又垂下去,应了个“好”。
  
  两人熄灯睡下,车里车外只是静谧。外面雪已停,明早可能会放晴,滞在羊谷已有六日,每日里白天写字晚上闲聊,间或说说故事。而今,四娘已会写十多种草药名,与寒、凉、温、热等一些字。花可馨虽觉着无甚用处,见四娘学得开心便也教得开心。故事已经讲完。
  躺了不很久,四娘侧过头来轻轻说:“可馨,明天若起程,五六日便到荀明镇了。”
  四娘在黑暗中努力看她,看她好像分毫未动,可能是睡着了,便转回头闭上眼不再说话。
  
  第二日天气晴好,众人果真拔营上路。四娘照旧常在花可馨身边,给她讲山野传说。花可馨含笑聆听,格外温柔。
  地上积雪极多,后面车行尤其慢,有时甚至出些意外,譬如车轮冻裂,牛马失蹄。然而便就如此,众人还是一步步近了大坛州中部大镇荀明镇。
  有一天尚在傍晚,天色尚明亮,到了一座小山坡,胡老大突然叫大伙停下,就地安顿。原来此处离镇子只有十数里,不消一个时辰便能到。这逍遥帮作为匪,极自觉的不挨这镇子太近,以免惹出不必要的祸事来。
  胡老大安排有方,哪个人几时去几时回,置办哪样物项皆分得清楚。四娘没什么具体事务,只说要与花可馨去寺庙烧香。兰仙应和着也要去,老四李树良的媳妇秀秀抱着不满周岁的娃娃也殷勤看过来,眼睛里也是期望。大嫂亦随着劝,有心同往。胡老大点头允了,让她们次日午后快去快回。
  
  晚上,四娘不知跑去了哪里,花可馨独自在车里坐不住,便在营地里逛。
  火堆边,军师正好与胡老大说完话,转身看见花可馨从旁走过,便偏着头打量她。
  花可馨也看见她,停了停走近来,走到近前又不知说什么话,略有尴尬。
  虽然有火光映在面上,军师神色仍是冷,冷冷的静了好一会儿,说:“你何必这样得意。”
  花可馨确信自己没有得意,她尚未脱身成功有什么可得意。而且,她自己也奇怪,真正等到这一天,她并不像原先以为的那样欣喜。她早就对四娘说过“我总是要走”,对自己也是这样说,但她突然有种错觉,对自己说的会不会也不只是信念,也是劝勉?
  “我没有得意。”花可馨如是答,答完之后才恍然觉,军师是不是说那一天,她拉她的手,对她说“你放心”,那时候,总不能说没有得意吧!
  花可馨于是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计较我怎样。”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自己保重就是。”
  花可馨说完又笑了笑,然后走开。
  这晚直到入睡,花可馨都没有看见四娘。睡前躺在车里辗转,花可馨便想:四娘何必做成这样,对她,自己虽是欠了人情,但再怎么亏欠也都要走。又想,不回来也好,这几日总装着若无其事,害自己也陪着装,多累,多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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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 情似母心细如发,交如仇肠弯几盘 
  天还没大亮,营地里便热闹起来,有一批弟兄要去赶早市,三更天便出发了。这群强匪一年就来这荀明镇三两回,余下人也多兴冲冲睡不着。
  花可馨起得也早,穿好衣梳好发便自去管饭食的蓬帐里喝粥吃馒头,吃完再回车里,四娘仍在睡。
  花可馨心里好笑,笑她这样孩子气,昨晚在外躲一夜,今天难道要睡一上午?花可馨凑近了看她,看她眼睫毛一动一动,显是醒了,便轻声在她耳边说:“别装了,快起来,今天上午没事我教你写你名字。”
  四娘睁开眼应了一声,梳理齐整打起精神去吃饭。
  花可馨取出纸笔,往砚台里倒了些墨汁,赶在她回来前一切准备停当,一个字一个字教她写胡四娘三个字。
  四娘已能把笔握得很好,一笔一画虽然还不大稳,但都已勉强能看。花可馨在她身边看,不需再握着她手带她写。
  四娘学得很认真,却到底情绪低落。花可馨也不想哄她,毕竟告别是事实,而时间会是良医。
  收笔墨的时候花可馨看见那本药书,想了想还是笑了笑,道:“往后让小郎中教你,他一定教得比我好,不仅能教字,还能教药。”提起小郎中花可馨才觉,好像已有许多日没听四娘提起他。
  四娘应了一声,突然道:“我去看看大嫂她们准备的怎样了。”
  花可馨想不出她们有什么要准备,却也不好拦,看她跳出去。
  花可馨自己没什么要预备,她来时只有一身衣裳一个随身的小荷包,现下也是这样。荷包里有点银钱,若不够回家,她头上还有一只簪,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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