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廉署档案》
简介
《廉署档案》是“档案小说系列”的第一部,第二部是《走私档案》,第三部是《内部档案》。三部小说各自独立成章,但主要人物及其命运却一脉相承。作为《走私档案》的前篇,《廉署档案》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后来成为走私巨头的丁吾法的发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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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平《廉署档案》
第一部分
1、负有特殊使命
“快——”
在香港最大的沙田跑马场数千人一波又一波狂热痴醉的吼叫声刺激下,看着自己买的马号在接近终点时落后了,素以沉稳冷静著称的袁可也情不自禁地冲动地站起来挥拳叫出了声。他瞟了眼坐在旁边的王成思和负责接待他们的中资机构官员费斌,发现他们的情绪比他还激动,早就站起来疯狂地喊加油。五十多岁的王成思宽亮的脑门冒出密密的汗珠,眼睛发光,死死地盯着马场,领带结拉低,领扣敞开,用一本杂志急促扇风解热。不过他和王成思来跑马场主要是开眼界,并无赌意,情绪完全是受场内气氛感染。费斌在香港已经七年,他知道这两位客人是内地反贪要员,这次来香港负有特殊使命,但具体是什么使命,可能除了他的上级外,没人能知道。他们到港虽然是他去接的,但他们直接进了上级办公室,关上门谈了约半小时,然后上级向他交待,要他今天陪好他们,明天把他们送到香港赫赫有名的廉政公署办事,办完事一刻不停,马上送他们回内地。从这时起,他在他们面前就莫名其妙地有种心慌慌的感觉,即有敬鬼神而远之的心虚,又极尽巴结讨好。在香港这些年,他的屁股并不干净。费斌在开车陪王成思和袁可去沙田跑马场的途中,想方设法找话同他们闲聊,当然,他很识趣,没去打听他们来港的目的任务,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他知道什么事情犯忌。他整个话题几乎围绕一个字:赌。费斌关于赌的高谈阔论,并没引起王成思和袁可多大兴趣。王成思是与香港毗邻的某省反贪局副局长,袁可是反贪局侦查处长,对赌他们并不陌生,但对赌马,他们尽管经常从香港电视看见转播,局里订的香港报纸也有大版大版的介绍和马经,但赌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他们没有感性认识,所以当费斌说带他们看赌马,他们欣然同意,什么事情还是亲自感受眼见为实。经过一轮莫名其妙的激动后,袁可很快就平息了自己的情绪,他自控能力很强,对自己有戒心的事,基本上能控制住不参与,刚才那种失控般的激动,已使他对自己产生了警惕。袁可自认为在自己身上潜伏的赌徒性格,实质上是一种好强心理,从小他就不服输,不甘落后,什么都想争个第一。但他又不是性格外向的人,因此这种好胜心理在通常情况下几乎全隐藏在内心深处,在暗地里拼命加油。在部队时,投弹、射击、刺杀,他是全连尖子,转入武警后,为了掌握擒拿格斗,他甚至违反纪律,每天提前一个小时起床,练举重打沙袋掌砖块,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功夫。部队提倡培养军地两用人才,他选修法律专业,熄灯后他会躲在被里,用手电照着读书,早上列队长跑,他边跑边嘴上嘀嘀咕咕背条文,在两年内拿下了大专,半年后升为本科。转业到检察院不久,他就成为精通法律精于办案的专家,目前他正在读研究生。
2、亲自把门关上
省检察院组建反贪局时,几乎抽调的全是检察系统的精英,当时他已经是某县基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在全省检察系统以办案高效准确敢于碰硬公正无私著称。他主持反贪局侦查处以来,为反贪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反贪局长手中的一张王牌。在一次全省反贪工作会议上,反贪局长郑路镓不无得意地说,袁可领导的侦查处为反贪局打出了威风,打出党反腐的决心,打出了反贪局在全省甚至全国检察系统的地位。许多人认为他是反贪局长的候选人,有人还说,如果他那容易引人妒忌的清高能改改,再走走上层领导的路子,他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他心里清楚,在几起大案的较量中,他已经得罪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尽管那几起案子在局长郑路镓的指导下,他顾全大局适可而止,郑路镓对此十分满意,但私下给他打招呼被他顶回去的人肯定会耿耿于怀的。袁可在反贪局工作感到最为满意和心情舒畅的是有个知人善任的好领导郑路镓,感到郑路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部下既放得开又收得拢,有张有弛,能使他的才干得以充分发挥,同时又在重要问题上把握大局,防止办案人员容易产生的头脑发热而不考虑效果的毛病。局长郑路镓是法律科班出身的高材生,四十刚出头,只比袁可大五岁。如果说袁可是业务专家,郑路镓则具有政治意识。反贪局下各主要处室的首长,全是他精心物色选调的精英,主要骨干年龄几乎全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因此,反贪局人员的政治业务素质都很高,上级从反贪局成立那天起对该局的评价就很高。袁可清楚记得执行这次任务前郑路镓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谈话时的情景。坐在宽敞办公桌后的郑路镓见他进门后,亲自把门关上,把他迎到办公室的小会客室,又为他泡上茶。除了研究重大案件和一些绝密级问题,郑路镓一般不在这里会客,这间房不但隔音条件好,还定期进行特殊清理,防止被人窃听。一走进这间会客室,袁可便意识到将有重要任务落在自己肩上。但他发现郑路镓的神情与前几次向他布置重要案件查处和听他案情汇报时严肃沉郁大不一样,郑路镓脸上流露出一种很明显的喜悦,嘴角挂着笑意,镜片后的眼睛比平时更亮却又没有锐利而透人心骨的光束。尽管身着检察官制服,却透出一种浓浓的书卷气。半年前检察长调任北京,检察院的工作一直是郑路镓在主持,省委已内定由他接任检察长并已报到中央,见他心情这么好,袁可估计中央的批文已经下来。
“坐吧。”郑路镓亲切地示意他坐下。
3、交给你一项任务
待袁可在沙发上坐下后,郑路镓递给他一支香烟,他急忙取出一次性的打火机替郑路镓点烟。
“交给你一项任务。”郑路镓平和亲切地盯着袁可的眼睛说,接着又加重语气:“特殊而又光荣的任务。”
郑路镓停顿一下,轻轻吸了口香烟,尽管他神情语气都很轻松,袁可的心仍然像被什么碰撞了一下,莫名其妙有些紧张,因为郑路镓从来没这样向他布置过任务。他意识到任务的特殊性,却又毫无头绪,不知是哪方面的任务。他没问,等待郑路镓的明确指示。“说特殊,因为不用你发挥办案才干费尽心力花费时间去斗智斗勇,仅去履行一下手续就能完成,简单而轻松。说光荣,这件事的成功将使我们局在全国同行和反贪斗争中处于领先地位,使我们在今后的反贪斗争中取得更大的主动权。”袁可认真听着,今天局长布置任务与往常开门见山简明扼要大不一样,他感到局长的心情特别好。
“你知道香港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历史原因,一直起到我国对外开放走向世界的跳板和桥梁的作用,几乎全国所有省市甚至有相当多的县和国家级、省级的大公司大企业以及全国各地近年崛起的乡镇企业在香港都有办事处或分公司。“这是好事,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重性。从我们反贪角度看,香港又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内地特殊的经济联系,成了一些不法分子洗钱和转移资产的基地和跳板。由于香港还没有回归,这就给我们反贪工作调查取证带来了许多不便之处,尤其是毗邻香港与香港经济紧密度更高的我省。这你的体会应该更深。这些年你带领同志们几次赴港取证的艰辛,听你汇报时,我就感触颇多。对此我们多层次多渠道谋求与香港的廉政公署合作,花了很多心血,做了大量工作;你也知道,他们虽然给我们工作提供了一些帮助,但由于种种原因,这种合作仅是皮毛。廉政公署在香港地位特殊,效率和威信都很高。据我们了解,他们掌握了大量内地一些实权人物大公司大企业老板违法线索,有的甚至证据确凿,包括购置的不动产、银行存款、洗钱方式方法甚至包养的女人等。这些材料在他们手中,就像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从三年前开始,我们已多次同他们接触谈判,希望他们能把这批档案移交我们,但一直没达成共识。“眼看九七倒计时的步子越来越近,香港终将回到祖国怀抱,上月我又去香港同廉政公署进行一轮艰苦谈判,他们终于松口同意把档案整理移交我们。最近他们来电已经整理完毕,希望我们派人去接收。我本想请他们通过计算机网络传过来,但一来不安全,二来这么大的事不亲自去也不礼貌。谈判是我亲自去的,接收我也应该亲自去,但恰恰这几天我要参加省里的重要会议不能分身,因此决定你陪王副局长去”4、这次行动也是绝密的
“太好了!”袁可兴奋地叫道。作为侦查处处长,他早就注意香港廉政公署的这批档案,几次在局务会上叹息,说只要这批档案到手,他将打几个漂漂亮亮的战役。向香港廉政公署索要这批档案,他是积极支持者。郑路镓几次去谈判,他都知道,也跟随郑路镓参加过一次谈判,深知谈判的难度。郑路镓终于把这批档案移交接收谈成,使他对郑路镓的敬佩又更进了一层。能在这样一位才智出众深谋远虑的领导手下工作,他为自己感到幸运。“确是件大好事。就像挖到了一座金山,我昨晚兴奋得自己喝了半瓶酒。”郑路镓眼中也闪着兴奋的光束。“有了这批档案,我们就有了更大的主动权选择权。我曾多次讲过,反贪局实际上是一把锋利的刀,但这把刀的使用要从政治上和怎样有利社会的稳定怎样有利经济的发展来考虑。这批档案到手后,我们不能被胜利冲昏头脑,不计后果地蛮干。”“明白。”
“我们不能随意向社会公开,甚至不能泄露有这样的档案,否则,将使我们陷于被动,好事变坏事。反贪反腐,不是站在岸边不负责任地唱唱高调就能奏效的。我们只能也必须根据中国的国情,根据轻重缓急和形势的需要,有选择有步骤地开展工作。因此,对于这一点,你要有清醒的认识。你千万要记住,这是绝密的。档案是绝密的,你们这次行动也是绝密的。这批档案可说是一批重磅炸弹,涉及对象是全国范围内的,而且,到底会涉及到什么层次的人,我们也没有底,上面对此非常关注。你不能有半点差错。你们接收档案的当天,必须赶回来,我派人用我的专车来接你们。同时,你要随时与我保持联系,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郑路镓知道,接收成功这批档案,在他的功劳簿里又将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又有多少道貌岸然不可一世的人物荣辱升迁生死存亡的命运掌握在了他的手里。只要运用得当,这批档案将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明白。请局长放心,我用我生命来保证。”
“不放心就不派你去了。”郑路镓满意地点头,“不过我想也没那么严重,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但你应该多个心眼。另外,接收形式上是王副局长出面,但具体事项你去办。我已向王副局长打过招呼,他对业务也不太熟悉,他在检察系统几十年,一直是政工干部,几乎没搞过业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袁可会意地点头。
5、一定有某种特殊原因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郑路镓单独叫他到密室谈话的原因。当郑路镓提到让他同王成思去香港接收档案时,他一直在想,通常情况应该同时向王成思和他交待任务,单独向他布置,一定有某种特殊原因。王成思五十六岁,是反贪局的二把手,分管政工和人事,虽然平时不多言,形式上很配合郑路镓工作。但敏感的检察官们能感觉得到,也许是年龄关系,也许是郑路镓大学毕业时他已经是检察院的处长这种职务上的反差,他在思想观念上与郑路镓存在差距,对郑路镓的某些决策虽不明显反对,但常有些暗示性的微词。特别是对有些案件在来自各种压力下的妥协,他私下流露说是放弃原则。郑路镓也在中心组理论学习时,暗示性地说,有人希望把我放在火炉上烤,这是不可能的。妥协不是放弃原则,而是以退为进的策略,符合消灭敌人首先要保存自己的原则。郑路镓还通过讨论革命时期左倾盲动对革命造成的危害,讨论“妥协”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统一了主要骨干的思想。因此,王成思的一些想法在反贪局市场不大。袁可清楚郑路镓和王成思的这些没摆上桌面的分歧,但也知道争取接收廉政公署的这批档案,王成思也是极力主张者,尽管对档案的如何使用他同郑路镓肯定有极大分歧。袁可是坚定的郑路镓的追随者,是郑路镓谋略的积极执行实施者,认为郑路镓不得已的妥协首先使反贪局立于不败之地。
从内心里郑路镓并不想派王成思去接收这批档案,倒不是怕成熟的桃子被他摘去,而是觉得档案内容不应该让他知道。但王成思是排在他后的副局长,另一位主管业务的副局长在外地出差,与香港廉政公署打交道又必须要一位局级身份地位的人出面才合乎礼节。因此,郑路镓单独叫袁可来,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同时,他也已同王成思谈过话,强调王成思的任务主要是办移交手续,关于档案内容,由袁可负责。王成思在官场几十年并没白过,听懂了郑路镓的话外音。不过,反贪局因工作性质的特殊,内部分工明确,情报属于郑路镓亲自管,廉署档案应属情报范围,他明白郑路镓不让他涉足。“但你要处好同王局长的关系。”郑路镓提醒道,“不能不尊重他,不能把关系弄僵,影响工作,影响你们今后的配合。”“我会掌握好分寸的。”“我的安排基本上已经定了,不发生什么意外,就等人代会通过任命。对于接替我出任反贪局局长的人选,我的意见也已上报。我的两位副手,一个年龄偏大,不在考虑之列,另一位虽然是个忠诚正直的同志,但缺少从政治上考虑问题、驾驭全局的能力,学历也太低了一点。”郑路镓话题突然一转,显得很随意地说起自己的职务安排和对接任者的考虑。袁可虽感到突然,但马上便明白,郑路镓是在告诉他,他检察长职位已经确定。袁可知道郑路镓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果没准确消息他不会轻易透露有关他自己的安排去向。而且,既然是他当检察长,谁接替他出任反贪局长,他就拥有决定性的发言权。袁可似乎从郑路镓的话中听出了一种暗示性很强的味道。
6、有过一次谈话
“反贪局自组建起一直是我作为副职主持工作,当时是副检察长兼任局长。四年前我正式任局长,比你现在年龄大一岁。”郑路镓目光灼灼地盯着袁可,意味深长地说,“你比我更年轻,调查办案能力也比我强,应该比我更有前途。我一直对你们这批年轻人寄予厚望,你可要好自为之啊。”“局长——”
郑路镓这种示意性很强的话,敏感的袁可心领神会,郑路镓已在向他交底,郑路镓的前途也就意味着他的前途,郑路镓的发展意味着他的发展。
袁可望着郑路镓过早秃顶而光亮的前额,感到心底一阵阵涌动着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他想说几句话表达自己的心情,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他知道有时语言不仅苍白无力甚至是多余的。在郑路镓这样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