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致似被我的披着真诚的八卦心态所迷惑,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奴婢听说,那些言官谏咱们万岁爷该在后宫多走动走动,敬事房那头儿打从万岁爷出服,就没有妃嫔侍寝的记档……”玉致边说边偷偷瞟着我,似在观察我的反应。
后宫虽然现在还有一些所谓的太妃长辈,但毕竟都迁去了慈宁宫,而且除了家宴和万寿节会和胤禛打个照面,平时基本不见面,根本不可能管着胤禛。
我还真把那庙堂上的罗汉们忽略了。
康熙老爷已经用深刻严肃的语言和行动教育过我,皇帝是全天下的,皇帝一言一行并非我这个现代人所理解的那样,牛X,爱干嘛干嘛。他在受着这些人朝拜的同时,也要接受这些人对他近乎透明的窥探。作为皇帝,如果有东西想要别人不知道,那就只能放在脑里,烂在心里,一个字儿也不能说出嘴。皇帝何日何时打个呵欠、又何日何时掉了根头发、头发多长,都一笔笔的记录在案,这些东西尚且瞒不住,更何况我这么一个大活人。
从大清选秀女选贤不选貌就能看出,他们坚信“美女祸国”这美貌的女人对它又爱又恨的衡量标准。我虽然不是美女,我虽然不够能力祸国,但弄得天子两年时间不翻牌子,已经是大大的罪过。如果之前我在紫禁城跑步已经够挂在太和殿广场焚掉,那骄横擅宠,媚惑天子这罪名,就是把我焚了再兑点水捏成人形再烧都算是他们手下留情了。
“主子别多心,这些大臣未必就是冲着主子来得。”玉致见我半天没吭声,以为我在担心自己。
好吧,我的确在担心,我不是担心他们真的会要求胤禛把我焚了,而是担心一再强迫我妥协的命运,会把我或是我和胤禛推向何方……。
“奴婢给年贵妃请安,年贵妃吉祥。”正犹自出神,玉致请安的声音换回我的神思。
几个宫女簇拥着佩瑶刚走到凉亭边,我急忙站了起来,欠身福下:“年贵妃吉祥。”
佩瑶不说话,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佩瑶……”我开口叫了声,听到声音她停了下来,从背影上看不出表情,“能和你……聊聊么?”
她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好像想通了一般,淡淡说了声,“你们先下去。”环绕在她身边的宫女淅淅簌簌退到离凉亭很远的地方,我见她同意,也看了眼玉致,玉致点点头也向远处走去。
叮当环佩声中她已迈入凉亭,款款坐在石椅上,眼神投在一旁的花丛中,抿着嘴似在等我发话,又似眼前的我是透明的。
明明想要好好聊聊,却给这场面弄得有些无奈,走到石桌前,在她对面坐下。
“你……还好么?”有些台词之所以俗烂,是因为人在紧张之下脑袋就会空白,脑袋空白之下就会随便捡一句什么话来说,大家随便捡的一句话都差不多,久而久之就变得俗烂了。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空洞,对我的话似乎没多大兴趣。
“我知道我说的你未必会相信,乐儿……我没做,可难辞其咎。但绝对不是我下的毒。” 我低声说,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应该区别对待。
“你这一生,为什么而活?”她的声音好像从山谷中飘出来一般,幽静,空灵。
“嗯?”我对她的反应有些转不过弯。
“我以前以为你是为自己而活,可渐渐发现,你是为了亲近的人而活。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为了亲近的人而活,原来,我不过是为自己而活。”阳光穿进凉亭,照射在佩瑶那宁静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上。不知道是现代的记忆在我脑海中越来越模糊,还是这里的记忆越来越清晰,我开始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像乐乐,她只是佩瑶,“嫁进王府,本由不得我,一切不过是按照父亲与哥哥的意思。出嫁前,我心里不安不是因为要面对他,是因为要面对你。我见到他第一面,便认定他是我未来的夫婿,可无论我如何用心,他都不曾看过我一眼,而你,为何能得到那么多?”
她的眼睛有闪动的泪光,我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我何曾希望伤害别人?
“那时他只要回来,不是宿在烟雨阁,便是竹子园。我以为没有你,一切便会不同,可……。你知道他第一次从烟雨阁走出来上我屋里去我有多欢喜么?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这已经是我所能得到最珍贵的,我以为只要能留下他,总有一天会得到他的心。直到我生下福宜,你知不知道为何独我的孩子冠以福字?”我想到那段与我无关的缠绵,与我无关的孩子,心里空落落的,下意识摇摇头,“他说我的孩子是有福之人,你听见了么?是我的孩子,不是我和他的孩子!他根本不愿承认这是他的孩子!我于他来说根本只是一个证实他自己存在的行尸走肉。连续三年诞三子又如何?冠以福字又如何?我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我有福的孩子其中有两个都已夭折!”佩瑶有些激动地道出这段让她痛彻心扉的过往,嘤嘤哭泣着。
胤禛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和佩瑶在乐儿之后有过三个孩子,我以为只有现在养在宫里的福惠和雍正元年夭折的福沛。佩瑶有些混乱了,她的话我有些跟不上了,尽管她很明白的告诉我胤禛并不爱她,我还是没有办法聚拢思维,怔怔的由着她哭。“比雅!你为何没有死?!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他心里是否有我,只要你不在,我便能活在这幻象中,你一出现,一切都没了!都没了!”佩瑶两步上前,抓住我的双肩大力的摇晃着,不知道是想摇醒我还是摇醒自己。
“佩瑶……”我任她发泄着仿佛用一辈子都道不尽的悲伤,她的痛好像会传染,蔓延到了我心里,我紧咬下唇,不让自己情绪被她带动继而崩溃。
“都没了!呜……为何不能给我留下一份幻象……呜……”佩瑶两鬓的珠翠被晃动的有些松散,身子重重滑下,跌坐在我的脚下,痛哭失声。
我闭上眼使劲的深呼吸,感觉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这个世界很大,有我们看得见的,也有看不见的。在我们没有看见那些从未见过的画面时,我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在这个世界是一个梦想,遥不可及,可在我的世界却是一个信念,一个牢不可摧对情的态度。或许它不该属于这里,也不该存在这里。但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得到以后便不愿放开,我可以不要名分,不要永留史册,但是我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对不起佩瑶。”
不管她听得懂多少句,不管她又能接受几句,这是我唯一能做得,破坏本属于这个朝代的平衡,紧紧抱住天子的爱,这是会伤害别人的,是不该被祝福的,但我,义无反顾!
【第八十六章】
这场交谈,随着佩瑶木然的起身离开而结束,看着她渐渐消失在繁花绿意中的背影,怅然的步出凉亭,走到湖边。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不也有看不到的?你会怎样呢?”佩瑶走了两步停下来,没有转身,只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夏季的湖水骄傲得与天空分享着那抹湛蓝,席地而坐,微探上身,水中能看见我的脸。
我好看么?
其实并不会,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平凡,外在内在都那么有限。
胤禛爱我什么呢?
只是因为那远古的传说?于是爱就变成爱了,不需要理由么?
为什么我前一分钟还在慷慨激昂的对佩瑶说着自己的义无反顾,可转眼间却陷入与别人相同的困惑中?为什么我能有这么多……?
映照在湖面的景色涟漪蕴开。
风一阵,浮华一场。
“怎么在毒日头底下坐着?”
听见声音倏的回头,允禵站在身后温和的看着我。
抬头看了看,阳光刺眼,一张脸晒得发烫。
“十四爷。”我站起身,笑了笑,“晒晒,脑袋清楚些。”
允禵依旧是一幅让那人觉得安心的笑容,一掀青白色袍子的下摆,在我身旁的石块上坐下,“那我也晒晒。”
这种宁静的相处方式似乎是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转过身,在他脚边的草地上坐下,蜷起双腿,支着下巴。
“你今日怎么进园子来了?”
“公务。”
“最近很忙么?”
“呵呵,别看我是郡王,没有实权,不过只是闲人。”允禵自嘲的笑了笑。
“这样不也挺好,在西北还没有忙够么?”允祥这个铁帽子亲王就是大忙人,整天连轴转,胤禛大小事总要拉扯上他,我看着心里真不落忍,“换做我,巴不得差事越少越好,不用做更开心。”
“你是女子,怎么同。”允禵没好气地笑了笑。
“少来了,什么女子男子的,老子都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对允禵我向来不拘束,想什么说什么,“能离了这紫禁城,离了这福祸,日子才踏实,才自由。”
允禵摇摇头,“你还是没变,什么都敢说。”沉吟片刻,“不过,能离开,未尝不是好事。”
是啊,那些外面的人挤破头要进来,里面的人却总想着出去。
“皇上……”允禵说了两个字停了下来。
“嗯?”扭头看着他。
“皇上似乎不太喜欢我们私底下见面。”允禵脸上是挺无奈的笑。
“呵呵,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哪儿来的私底下?你怕?”扭头看着他。
“你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
“他是皇上。”
“十四爷想说那些言官上谏的事情么?”我都没发现自己变聪明了。
允禵把手中折扇合拢,“你既知道,也该为自己打算一番。”
“打算?十四爷认为我能打算什么?”有些好笑。
“你认为皇上为了你,真的可以弃祖制于不顾?”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我觉得咄咄逼人,周围的氧气骤然减少。
我不自觉挺直脊梁,让自己呼吸能顺畅些。
“比雅,你后悔么?”允禵的声音很轻。
看着被风吹散的湖面倒影,轻声说:“不。”语气并没有多坚定,但不代表我不够坚定,“我知道他是皇上,我也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他为我我也会为他。”
也许这个话题我们其实都不想说,于是沉默下来。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各人都有心事,倒没什么话题,直到玉致来找,胤禛让回去吃晚饭,才别了允禵往回走去。
“佩瑶怎么进园子来了?”往嘴里塞了一筷青菜,含糊问道。宫中女眷不得传召,一般是不会到圆明园来得。
“她身子一直没大好,园子里暑天没那么热。”胤禛扒着碗里的白饭,眼神一刻不离的望着一旁的折子,不以为然地说着。
“用完膳再看吧。”本来是关心的话,从嘴里吐出来味道就是怪怪得,脸色也不太好看。
胤禛似乎察觉到我情绪不对,抬起来,转瞬淡淡一笑:“呵,好。”说着把折子合上摆在一边,“听你的。”
本来今天有了佩瑶和那些言官上谏的事情,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刚摆出脸色,他倒心情不错,一脸笑意,这伸手都不打笑脸人,怎么好一味拉长脸,想笑,咧开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喜欢她到园子里来?”胤禛突然问。
“我没那么小气。”怏怏答。
“那你这是和谁呢?”
“什么和谁?”
“打刚进屋就一脸气呼呼的模样,不是生气是什么?”胤禛笑了笑,我还以为他一直忙没留心呢。
“天热,闷得。”
胤禛一碗饭吃完放下碗筷,苏培盛递上一杯茶,他漱了漱口,整理妥当双肘撑着桌上,一双眼睛直直打量着我的脸。
给他这么看得有点不自在,瞥眼看着他:“看什么呢?”
“嗯。”他很严肃的点点头,“脸蛋都晒红了,是给热得。”
满腹心事,实在没心情和他逗趣,也放下碗筷学他撑在桌上,“胤禛,索性多叫几个后宫的进园子来?”
“怎么?”听完我的话,他脸上的笑容敛去。
咬了咬下唇,小声道:“那些秀女进宫也有些日子了……你一直……”教唆自己老公去宠幸别的女子,真他妈难开口。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似乎有些明了,眉头蹙起来,拿起折子走到软塌前,背对着我,“你听到什么?”
重重吸气,轻轻吐出:“以前在圣祖皇帝身边,圣祖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这天下是朕的,也不是朕的,丫头,为君难啊!为君难!无论是处理政务还是家事,我知道你每天要面对很多烦心的政务,不该再为后宫的事情分神。”
背对着的胤禛沉默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我的话。
半晌,他淡淡说:“有些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寸。”
我何尝愿意操心这些事情,我以为今天对佩瑶说得到以后便不愿放开就是我的决心,可允禵说得没错,难道要胤禛做个与众不同的皇帝么?抓住了心,怎么还能奢望抓住人呢。
胤禛并没有把宫中女眷接进园子,这里依旧是我们两个。
夏天过去,关于皇帝不召妃嫔侍寝的风波不旦没有渐退,反而越加白热化。回到紫禁城里,我在养心殿听到那些言官孜孜不倦的劝谏,宫人之间私底下的谈论,再加上各种繁忙的朝廷大小事务,胤禛的眉头总是无法舒展。装傻、装瞎很容易,可是装不关心却太难。
“万岁爷。”像往常那样,苏培盛在入夜后端着那个盛满各种绿头签的大银盘在御案前跪下。
胤禛抬头看了看,复又低下头不理会,口中还是那句皇帝今日不临幸后宫妃嫔的:“去。”
苏培盛苦着脸正要站起身,我突然涌起一股勇气,两步上去接过银盘,走到胤禛身旁。
他感觉到动静,抬起头,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为我的行为;为他看似君临天下,却连后宫事务也要被众人干涉。
我受不了他的如烈焰般的眼神,生怕再多看一眼便会软下心来,低下头看着盘中那些对不上脸的名字。
大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突然胤禛一把打掉我手中的银盘,抬起头对上他肃杀的眼神。木头牌子洒落一地,银盘重重的摔在地上,哐当的巨响让殿中人全都惊恐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我知道,胤禛,我知道……。
别开他的眼神,弯下腰,拾起银盘,把地上的绿头签一块块整齐的放了回去,捧着银盘站起来,重新递到他面前。
“你也要逼我!”声音从他牙缝中挤出。
他眼中是痛色,我眼中……大概有泪光。
“我知道你的心。”一句话挤出来,再也不知说什么好。
胤禛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看也不看一眼我手中的银盘,伸手拿过一块“啪”一声拍在御案上。
我努力扬起嘴角,淡淡一笑。
无奈是人生的主旋律,少了,也就不叫人生了。
夜晚,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大概是因为身旁少了一个人,又或者是因为那个人正睡在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屋内,怀中或许……。
摇摇头,摒弃杂念。
当深思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大惊:“你……”
“嘘!”胤禛轻声制止我的惊呼。
下意识压低声音,“这是干嘛?”
“我答应过你,不会碰别的女子。”胤禛的呼吸喷在脸上,暖进心里。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的追问,“已经召了便是,明早送回去她不敢多说一句。”象个孩子般脸颊在我肩窝上蹭了蹭,揽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没有你睡不实。”
我真的被怔住了,我不是不好看么?我不是没有内在也没有外在么?怎么能得他这样对我?也许是因为疑问太多,想不通,居然急得我鼻子发酸,眼泪像丝线一般顺着眼角滑落,一滴滴落在玉枕上。
胤禛的手掌拭过我的眼角,“你,我所欲。”
没有这样点人死穴的!一捆捆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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