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例外总是存在的。
周瑜穿着一袭素色长袍,站在灅水畔,极目远眺,看起来与踏青的游人没什么两样。但若凑近了仔细观察,不难看出他眉宇间笼罩着的那一层深深的忧郁神色。
良久,周瑜突然开口道:“什么时候了?”
站在周瑜身后,幕僚打扮的吕蒙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答道:“已是未时了。大将军无须忧虑,君理先生在营中耽搁的时间越长,成功的把握就越大。他是辰时一过就启了程,和老主公谈了至少也有一两个时辰,应该……”
此次行动,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说降孙坚,而周瑜自己和孙坚并不算太亲密,所以自然要带上跟孙坚最亲近的人。而如今的东吴众臣中,朱治无疑是跟孙坚关系最亲密的了。
今天,就是朱治暗中会见孙坚的日子。
周瑜不能算是没有城府的人,但此刻,他心中依然充满了忐忑和不安。如果能策反孙坚,胜利的天平上无疑会重重的倾斜过来。
“难啊。”周瑜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他何尝不是这么期望的,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他和孙坚,实际上是隔着一层的,就算他亲自出面,也很难确保说动对方。
何况,以大唐的军制,想让孙坚直接率军反叛是很难的。李翊治军、治政都很特别,就算是普通的士兵,也有一定分辨是非的能力,更别提那些低级军官了。就算是独掌一方的主将,如果要下达明显不合情理的命令,也必须得向军中大小将校详细解释缘由,解释不通,没准儿就直接被当场拿下了。
不过,只要能策动了主将,即便不直接倒戈,也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只是周瑜对能否策反孙坚,实在没有任何把握。朱治迟迟不归,他宁愿相信是已经被孙坚拿下,当成表明心迹的功劳送到蓟城去了。
吕蒙刚才说的那番话,也只是想宽慰周瑜而已,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长谈一两个时辰?能有什么可谈的?叙旧不成?
正无言间,另一侧的董袭突然抬手一指,大声叫道:“快看,有人来了!”
周瑜一个激灵抬起头,定睛看时,正见一缕烟尘由远而近,沿着灅水南岸的官道急速靠近过来,他心下不由有些慌乱。
好在董袭很快和瞭望手做了交流,紧接着又是一声喊:“大将军休慌,来的人不多,只有四五骑而已,远处也不见大队人马的踪迹,应该是君理先生回来了!没错,为首正是君理先生!”
“呼!”周瑜长吁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
“恭喜大将军!”吕蒙反应更快,瞬间堆出了满面笑意,拱手称贺道,“君理先生既然回返,可见老主公的友善态度,即便此番没有谈拢,事情也是大有可为啊!”
“哪有那么容易,先听听君理怎么说。”周瑜面上神色不动,其实心里也是活泛起来。正如吕蒙所说,这种时候,使者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就足以说明一定问题了。
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周瑜带着吕蒙、董袭快步迎了上去。
“参见大将军。”朱治下马拜见。周瑜一面搀扶,一边观察朱治神色。不看不要紧,一看心里便“咯噔”一下,又悬起来了。
朱治的脸色看起来很糟,显然事情有些不太妙。
“君理,你没事吧?”强压着心中忧虑,周瑜努力在脸上做出关怀神色。
“多谢大将军关怀,臣感激不尽,有愧于心呐。”朱治满面惭愧的说道。
“是被老主公拒绝了吗?”吕蒙抢着说道,“那也无妨,这样的大事,那可能几句话就说动了?以某看来,老主公虽然表面拒绝,却不是完全没动心,只要大将军锲而不舍,展示出诚意来,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哦?”朱治很惊讶,周瑜也有些意外,齐齐看向袁吕蒙,问道:“子明这话怎么讲?”
“现在可是战时,老主公私下会见君理,往轻了说,是会故友,往严重了说,这就是私通敌国!”吕蒙呵呵笑道,“大将军请想想,以老主公的精明,他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不知道避嫌吗?”
“有道理。”朱治、董袭都是点头赞许,前者脸上的惭色也淡了不少。
周瑜的神情却仍然很沉重,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便向朱治问道:“君理,你去了这么久,与老主公谈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主要还是在叙旧……”朱治迟疑了片刻,这才答道。
倒不是别的,他就是觉得今天的会谈不是很好归纳总结,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以某之见,他话里话外都在旁敲侧击,既像是在刺探我军情报,更像是在问大将军的行踪……”
“果然……”周瑜声音低沉,脸上带了一丝冷笑,笑意很冷,大异平时,令得朱治几人都是心中微凛。
沉思片刻,周瑜突然一甩手,断然喝令道:“走罢,泉州的唐军,只能靠讨虏将军设法解决了。”
“大将军,”吕蒙急了,惊疑不定的问道,“老主公刺探我军军情,或许是为了判断形势,问起大将军,更可见其情深义重……此事,是不是还可以商榷一二?”
周瑜收住脚,苦笑道:“子明,你只见其一,未见其可啊。老主公打听我的消息,君理虽然没有直接作答,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我在军中。何况,他没有为难君理,也未必是犹豫不定,他若真是动摇了,何不干脆……唉,总之,这里是行不通了!”
朱治、董袭都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敢发问。倒是吕蒙这些年跟随周瑜学习,对权谋套路颇有造诣,稍加思考,知道周瑜的未尽之意了。
表面上,孙坚不为难朱治,是留条后路的意思。但再想深一层,孙坚若真有叛离之意,反倒是应该拿朱治回去,以取信徐庶和军中同僚,然后通过朱治的随从传信给周瑜。
这一带是李翊的老巢,眼线极多,朱治本也不是专门的斥候,行动再怎么隐秘,也很难保证不走漏风声。根据周瑜的说法,孙坚是个行事谨慎之人,他若真有叛意,会想不到此节吗?
与其放朱治走个来回,徒遭猜忌,熟悉周瑜军人员结构的孙坚,岂会想不到朱治的价值?
说白了,周瑜派朱治出马,就是投石问路去了。孙坚欣然赴约,然后跟朱治叙了老半天的旧,最后严词拒绝,就是心中坦荡,不怕猜疑的意思。说不定回去后,他就会把谈话的内容写成信,报给兵部尚书徐庶了。
这其中的道理,当然不能对朱治这个当事人说。
下一个目标,是蓟城!
………………
当夜。
蓟城,都察院左都御史府。
展昭拿着最新的军情,急匆匆的走进议事厅,满脸喜色的对包拯说道:“都御史,朱治约见孙文台,周瑜果然来了!”
“诶呀,这下可是麻烦啦。”包拯一张脸拉得老长,脸色也十分难看,像是苦瓜一样。
展昭不解的问道:“都御史何出此言?”
包拯摊摊手,苦笑道:“如今的事情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只要换将就可以了,可周瑜的人马在哪里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到底在哪里?这种时候临阵换将,太危险了!另外,孙文台的身份可不一般,他还是香妃娘娘的父亲,当朝国丈,岂是能说换就换的!”
包拯虽然没有率领大军作战过,但是他涉猎甚广,对于行军布阵也有所了解。蓟城作为大后方,皇上经营多年,根基稳固,看起来留守部队很轻松,但其实却是最为凶险的地方。
没出鞘的剑,比已经挥斩出去的剑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那剑会从怎样的角度,以怎样的力量斩过来,斩击的过程中,还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这就是所谓的不明觉厉了,因为不确定,所以很恐惧。
渤海湾太长了,海岸线上的任何一个地点,都可能是东吴登陆之地。
这就是防守一方的弊端,没有主动权,敌人稍有动作,这边就要做出相应的应对,否则很容易被人抓到破绽。
若周瑜展开攻势,反而容易应付了,反正皇上走前留下了既定的防御策略,大不了就以空间换时间,且战且退就可以了。
按照皇上的指示,若是有必要,留守部队甚至可以把渔阳郡都让给周瑜,然后西面依托灅水,东面依托沽水构筑新的防线。
唐军守河是很容易的,因为有水军的优势。东吴的水军虽然强,但是比起大唐水军来说,却算不了什么。就算是如今大唐三大主力舰队都已经南下,可单单就是漂榆津的海军大本营,就不是东吴能够逾越的。
但周瑜引发的问题却很棘手,孙坚的位置太重要了,无论是换将,还是留任,都有相当的风险。
包拯作为大唐都察院左都御史,虽然看到了问题,但他也不敢妄下决断。等李翊的消息又太慢了,一时间也是焦虑不已。
第1172章 强渡()
飞鸽传书不是万能的,安全性太差,在技术渐渐普及开之后,截杀信鸽就成了斥候们的最新任务。
这些精悍战士遍布四处,只要看到鸽子就吹发信号,发现不属于己方,就直接动手。
纯粹传递消息倒还无妨,被截住就被截住了,反正多放几只,总有能抵达目的地的。可决策一类的信笺,就必须要用更安全的方式来运送了。
从南蛮到蓟城,路途何止万里,又要经过很多艰难险阻,路上少说也得耗上个把月,来回传递消息,时间更长,根本没办法做到遥控指挥。
“周瑜为什么要联系孙文台?先前咱们只是猜测,他可能会打孙文台的主意,他这么搞一下,不是反而暴露了目的吗?”
包拯自言自语着,苦恼不已。
展昭在一边静静看着,并不贸然插话,以免打扰这位才智高超的左都御史的思路。他相信,包拯一定会找到妥善的处理方式,这不是他自己的判断,而是因为多年相处培养起来的信任。
不出所料,包拯很快平静下来,捧起茶盏,嘴角逸出了一丝微笑:“或许他也没什么把握,所以用了一招打草惊蛇吧?周公瑾,果然枭雄也,这份心机确实厉害。不过,任你奸似鬼,也要喝咱的洗脚水,就给你来个将计就……”
………………
激流如箭,水声震耳。
周瑜手按佩剑,伫立在灅水之畔,望着滚滚波涛,奔流不回,一股浓烈的悲壮在胸中回荡不息。
他还没得到无量山大战的消息,可有一点是不存在疑问的,那就是时间已经变得相当紧迫了。
没有时间继续与敌人周旋、试探了,要么进,要么退。
退,不符合周瑜的性格,会让他无颜见江东父老;进,则是破釜沉舟,不留退路的亡命一搏!
蓟城空虚,守卫的兵力不足,但是其地处灅水与沽水之间的三角地带,有着二水的阻隔,这也是周瑜进攻蓟城最大的障碍。
灅水这么长,周瑜本来觉得寻一处薄弱点渡河不难。结果实际一操作才发现,敌人比想象中难缠得多,雍奴至蓟城这段距离上,敌军竟是处处布防,一点空隙都没留下,给渡河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在河对岸上主持大局的大唐兵部尚书徐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名将,但此人却将细致谨慎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对峙的这几天,周瑜一共发动了十次以上的试探攻击,夜战、突袭、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等策略挨个用了个遍,却始终没能在对岸的防线上撕开缺口。
时至如今,留给周瑜的选择变得越来越少。
最终他心一横,准备发动强渡。
………………
大唐武德四年(公元209年)四月初一,也就是大唐南蛮州成立,以及李翊迎娶第二十一位皇妃祝融的日子,东吴大将军周瑜亲自督师,发起了强渡灅水的战役。
担任先锋的是陈武、凌操两员东吴大将所率领的一万东吴精锐,周瑜自领一万五千兵马居中,以为后劲,吕蒙带领五千人马在后方警戒的同时,还担负着指挥远程部队的职责。
朱桓奉命为大军建造浮桥。在他的指挥和逼迫下,上万民壮腰里栓着吹涨了气的牲口尿泡,扛着木板、竹竿和绳索跳进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灅水本就以水流湍急而闻名,惊涛怒吼着撞击在礁石上,人要是被卷进去,一下就会被拍进水底,被湍流卷走。更可怕的是水下的暗流和水面上成片的漩涡,无论水性有多好,只要被卷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随着浮桥渐渐成型,开始向河中心伸展,对岸的唐军坐不住了。他们不是宋襄公,不知道让敌人从容渡河列阵而战的美德。
数千唐军迅速集结起来,冲向岸边,用木盾竖起了一道长墙。
木墙后,又有人推来三十多辆弩车,驱使牛马绞开弓弦,将九尺长的弩箭搭上了弩床。
灅水不光水流急,水面上风也很大,距离远时,寻常弓箭根本无法给对方制造麻烦,强力的床弩自然是最恰当的选择。
滔滔水声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带来的呼啸声所掩盖。
第一个人倒进了河水里,被浪头轻轻一卷,黄色的河水中泛起了一圈红色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在水中艰难跋涉的民壮们无处闪避,眼睁睁的看着一根又一根粗大的木材飞来,同时穿过几个人的身体。
民壮们乱作一团,想逃,在湍急的水流中根本无处可逃,离开了浮桥,只会被波浪卷走。想退,退路又被自己的同伴挡住,而浮桥的起端,几百名手持长矛的督战队凶神恶煞的逼上来,退过去也是死路一条。
哭喊声渐渐响亮起来。
民夫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这样的升斗小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危险?
他们原本在江东过着平静的生活,倒也衣食无忧,却不曾想在一个月之前,被大将军周瑜带领军队抓上了海船,来到了这万里迢迢的北地,面对战争和死亡。
“不要乱,不要乱,只要把桥建到河心,就算完工!出力干活的都重重有赏,每人十斛粟米!”
朱桓带着十几名侍卫冒着丧生命的风险跑上了半截浮桥上,用尽全力的高喊着,用恩威并施的办法鼓舞民夫们的勇气。
“别怕,咱们弩车也上来了!”
身后的河岸上也传来了弩矢绞弦的“吱呀”声。
东吴军手上的这些仿制品,质量是要比唐军的逊色一些,但却强在数量够多。
周瑜一声令下,上百具床弩和投石车同时发威,正在河中乱作一团的民夫们觉得头顶上的光线暗了暗,下一刻便听到了河对岸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凄厉的惨呼声。
“不许退,不许退!继续造桥,后退者视为逃兵,格杀勿论!”
朱桓的督战队举起了长矛,将逃上岸的民夫捅死在岸边,血顺着河水散开,和被弩箭射死者的血融在一起染红了半边河面。
前进亦是死,后退亦是死,无可选择的民夫们只能认命,一边用绳索绑住搭浮桥用的竹竿、木桩,一边向诸天神仙祈祷,盼望着能够平安生还。
对射还在继续。
更多的唐军从其他地方集结过来,举着盾,推着弩车,越来越多的弩车将目标从民夫身上,转向了对岸的江东弩兵。
这些民夫虽然不是大唐的子民,但是唐军一直没有屠戮老百姓的传统。更何况,只要打败东吴军队,这些民夫也会成为大唐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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