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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希晨懒洋洋的在店前顺手拿起一个篮子,慢慢地沿着货架捡取自己要的物品。
即食面、虾子面、罐头、冷冻水饺、馒头……在手触到鸡蛋时,心念一转,他多拿了一盒鸡蛋。
杂货店的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洪亮的嗓音配上肥肥短短的身材,典型的妈妈形象。
“吕先生,好几天没见到你啦,还以为你下山回台北去了呢!”老板娘一边敲着收款机的数字键,一边扯高嗓门跟他闲聊。
“没有,最近赶稿子,所以比较少出来。多少钱?”他急急忙忙的掏钱,想尽快离开这里。因为老板娘是出了名的“传声筒”,又是嘴巴碎得可以的三姑六婆。老板娘突然靠近他身边,压低嗓门地低语着:“吕先生,你家隔壁那幢房子有人住了,你知不知道?”
“嗯。”他微微地一颔首。
“听说是个千金小姐哪,搬家那天是坐着平治车来的。听我老头说啊,是辆什幺加长型的豪华房车哪!那幺有钱的小姐干嘛一个人住到这里来呢?你说是不是?现在的有钱人啊,真是奇怪!”她将东西放进购物袋中,笑玻Р'地递给他。
“也许人家想图个清静也说不定,多少钱?”他心不在焉的塞张千元大钞给她。
“二百六十八元。来,找你七百三十二元,谢谢喔!”她笑容满面地说。
“再见。”他挥挥手,赶紧的逃回自己的屋子。
他在离开杂货店的同时,还可听到老板娘的喃喃自语:“哪里不好住,住到这幺偏僻的地方来,有钱人就是爱作怪。”
回到卧室,大概是肚子的饥饿已经摆平了,睡意如潮浪般的涌上来。他头一沾枕,立刻沉入梦乡中,只是梦境中总有一个长发女孩的身影飘飘荡荡的,还有一只叼着舌头的大混血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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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闷闷地坐在书桌前,瞪着桌上一盘盘的种子。到底要藏到哪里呢?她刚才发现皮皮竟然连花台都不放过,它喝水的同时,也将种子一并吞下肚去,教她好伤脑筋!
皮皮是她住台北时在路上捡到的野狗,浑身脏兮兮的,长长的毛纠结一起成了毛球,畏缩在红砖道上,睁着那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往来的人们。
紫玉先是被它的眼睛迷住,然后才注意到它那可怕的外表。当它摇头晃脑她跟随她回家时,她就爱上它了,可是一看到它那麻烦的一身脏乱,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它带到一家兽医院,把它交给院方,大肆整顿一番;等她再见到它时,焕然一新得令她发噱。
它的长毛因为纠结得太厉害了,所以都被剪得有如男人的三分头般短短直直的:
爪子也修剪过了,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预防针打下来,也着实让她的荷包元气大伤。外加一大堆的毛背心、颈圈、狗食罐头、饼干、骨头及洗澡用的许多玩意儿,她可是花了大血本的。尤其她为了要照顾它,还买了好几本的宠物饲养方法之类的书。
最重要的是,由于皮皮的出现,使她平静无波的世界充满了新奇和灾难,而皮皮那似乎永远填不饱的肚子,使她有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每天晚上,当她要睡去时,皮皮必定守在她床尾,一有动静,立刻动如脱兔般的向声音来源扑去,无比英勇的样子,和它白天那种懒洋洋的模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她不想丢掉皮皮,可是她很想要有一个漂亮的花圃,所以只好坐在那里对着一盘盘的种子发愁。最后,她灵机一动,将种子盘叠在一起,放进冰箱中,然后才兴高采烈的牵着皮皮出门、四处探险去。
这个地方是她从一本旧杂志上发现的,整个社区犹如月历上所见的那种外国社区:白色的小木屋、配上红色斜顶的造型,最重要的是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有一大片的空地,除了可以停车外,还有余地可以运用,所以她打算将这剩下的空地,辟为一个小小的花圃。
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总觉得自己似乎一事无成。从小喜欢念书,但是不喜欢到学校上课;高中毕业后,到一家专科学校混了两年,想想之后自己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和金钱在终其一生也不能去做的事上,于是辍学在家。
父母都是那种所谓的文明人:爸爸在一家大企业担任要职,母亲自立门户,是亲朋好友眼中的女强人。但是身为独生女的紫玉,却丝毫察觉不出拥有这对杰出的父母于她有何影响,唯一的好处,大概只有经济上的充裕。
辍学后,她陆续换过几份工作,也曾去补过托福试,想出去看看,但最后都打消念头。
由于她自幼就喜欢涂涂写写的,倒也练就一手的好文笔,所以现在她试着往写作的领域去闯。也许她不能有任何的佳绩,但这总比永远没有机会去尝试的好吧!这是她用来砥砺自己及说服父母的理由。
离婚后的父母仍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为了紫玉的事,他们伤透脑筋,因为她的个性是如此的独特,而且如此的跃跃欲试,他们只好在有合约的条件下让步。他们各自为紫玉开立一个户口,按月的汇入生活费,而紫玉也必须按月的将生活状况及进展向他们报告。紫玉的母亲坚持为她买辆车,她父亲则毫不通融的买下这座小木屋给她。虽然这有违紫玉一贯独立自主的原则,但是在亲情的压力下,她只好不太情愿地接收了。
这片小山城规画得十分完善,社区位于一座缓丘之上,邻近的两、三座小山上也是属于这片山城的社区资产。建造商将这些小山丘及其上的树林,都依不同的特色,或保留或增建而成两、三座风格迥异的森林公园。
搬到这里后,她预备给自己一星期的时间去熟悉环境。她发觉自己最喜欢的是右边的那座名叫“绿雾”的公园,这三座公园由右至左分别被命名为“绿雾”、“晶霞”及“杜鹃城”,因为它们各有各的代表性植物;如绿雾是遍植竹林,晶霞则是秋天枫红遍野、似野火般的红叶,杜鹃城则是着墨在阳春三月杜鹃红满山头。
绿雾中的竹林,种类非常的多,而且长得很茂密,在沿着山坡而上的步道旁,辟有许许多多的休息凉亭。她常和皮皮一起躺在凉亭的长条石板椅上,看着天空中飘飘荡荡的云,唱着歌,或是小憩一下。有时山岚突然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自她们身上掠过,有时突来的雷阵雨,也会将她淋成“落汤鸡”:这时候,她会跟皮皮一起快步地冲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端着一大盆的爆谷窝在电视前看录像带。
今天她也想这样懒散的过日子,但目标改在那座叫“晶霞”的公园了。她戴上耳筒收音机,怡然自得地漫步在红砖小径上,皮皮则是兴奋过度得东闻闻西嗅嗅的。
小径直通到一个广大的草地上,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们在那里,有晒着太阳打盹的小娃娃,也有钩着毛衣的老太太,还有一些步履蹒跚的老先生。几只原本在草地上玩耍的狗在见到皮皮后,很快的便混在一起玩了。
紫玉找个人比较少的角落,坐在石板椅上无聊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收音机在播放柔和的音乐,她愉快的伸伸懒腰,最后整个人在石板椅上躺直了。她在昏睡前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想好小说的题材,但在她的思路来不及运作之前,她已经睡着了。
第二章
吕希晨吹着口哨将自己所有的“战备贮粮”都放进厨房的冰箱中。由于一只奇丑无比的大狗三番四次的惊醒他,他只好放弃入睡的希望,爬起床来做些家事,以抚平自己有些振奋得怪异的神经。
看到多出来的那一盒鸡蛋,他突然察觉到自己为什幺睡不着了!绝不是那条大狗的关系,以前他见过不知多少比它更大、更丑陋的狗——他是为了它的主人,那个冷漠又神秘的女孩而难以入眠的。
他闭上眼睛沉思几秒钟后,一跃而起地向外走去,腋下夹着那盒鸡蛋。他不是个逃避问题的人,现在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个叫何紫玉的女孩对他有十成十的吸引力,虽然他不太明白是什幺,但是他想去找寻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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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的走到隔壁,敲着门,边浏览门前空地上的砖头,在中间有一个用碎砖角排列整齐的星形花圃,而挖松了的泥土透出一股湿浓的土香。等了半晌,犹未有人应声,他绕到旁边,从敞开的窗户向内望夫!没有人。回到前门,试着转动门把,没想到门一应而开,她竟没有锁门。
他打开冰箱,正要放进那盒鸡蛋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层层叠叠的盘子夹在其中,卫生纸上铺陈着许多的种子。他哑然失笑地瞪着那些种子。
“她想干什幺?冷冻胚胎,不,应该说是冷冻种子。这样能发芽吗?”他自言自语的将盘子都取了出来。
把一盘盘的种子一字摊开的摆在桌上,有如白绒棉布上洒满黑芝麻般的别致。他大略的察看环境,一如早上最初的印象,整洁、清爽,透露出女孩子特有的性格。他好奇地推开那扇半掩的门,房内是柔和的嫩绿色系装潢,一张庞大的书桌占去大半的面积,小小的梳妆台孤孤单单地坐在角落。除了书桌上,其它地方倒也是一尘不染。
他拿张纸,草草的写下一些注意事项后才微笑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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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不知是她自己肚子饿得受不了而醒过来的,还是皮皮饿得受不了而吵醒她,总之,她一觉醒来已经将近中午了。也该是补充养分的时间啦,她自嘲地想想,虽然每天告诉自己要早点想出个题材,好开始写小说……但是,天天都是这样,说归说,还是没有做!
她看着皮皮一马当先的冲到门口坐着等她。门前的空地上,她已经排列好星形的花圃了,现在就等她的种子们萌芽,然后她就会有一个漂亮的星星花园了。从小生活在破碎的家庭中,或许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幸福的独生女;也许所有的人都羡慕她有昂贵的衣物,以及最高级、最时髦的洋娃娃。出门随时有豪华房车接送;但是有谁知道,内心深处她最盼望的,还是能有个平凡温馨和乐的家庭。
这也是她为什幺要自己一个人住到这里的原因:她要拥有一些实在的东西。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有能干的父亲,女强人般令人敬畏的母亲,在这里的人只知道她是——何紫玉,而不是何敬尧或李昭文的女儿。
星星花园是她从小的梦想,自幼住在高楼大厦中,她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花园已经很久了,现在,她终于可以有自己的花园。她微笑的想象着有朝一日欣欣向荣的情景,一边伸手去开门。
门竟被锁住了,她诧异地再试试看,门锁住了,她手足无措地瞪着门,继而又后退几步,确定这是她的房子没错。她懊恼的坐在门前的阶梯上,她从没有锁门的习惯,除了晚上睡而或是她要到台北外,一向都是任由门户洞开着,顶多也只是关上,从不上锁的。因为在这个小社区中,大部分都是退休老人或是上班族之外的人住,有点儿与世无争的味道,何必锁呢?况且她又没什幺值钱的东西可以让人家偷的!
问题是她出门前并没有锁门啊,现在为什幺锁住呢?是不是有小偷?想到这里,她不禁毛骨耸然的向窗内觑了一会儿。但马上她又打消这个念头,哪个小偷这幺好心,偷完东西还帮主人锁门的。
皮皮已经不耐烦的在她脚边徘徊半天了,想想也没别的法了,她脱下鞋子,攀住窗缘,努力的往上蹬。等她能安稳地坐在窗台上后,她才发现自己离地有多高,不论如何,她是绝没有胆量往下跳的,所以她决定还是找锁匠来开门好了。于是她只好扶住窗缘、小心翼翼的往下踩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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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希晨在寝寐之间好象听到一阵狗吠声,他翻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狗吠声仍没有停歇,反而更大声的钻入他耳膜中。他咒骂着拉开窗帘,却见到他的芳邻正险状丛生的挂在窗缘上,而那些吵闹的吠声就是她那只宝贝狗所发出的。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急急忙忙的往外冲,途中还撞翻了垃圾桶,弄得一塌糊涂。
他紧张得来到她背后搓着手,皮皮则像发现救星般的绕着他打转儿。这时,紫玉的手一松,整个人如断线风争般的往下堕。在紫玉的尖叫声中,他不顾一切的冲过去,伸手想接住她下堕的身子;不料,他扑了个空,整个人往旁边一斜,他先摔倒,紫玉才落在他身上。
“你没事吧?”他关心的扶着她,却忘了自己脚上的刺痛感。
她停止尖叫地瞪着他。“你怎幺会在这里?”
他作了个手势要她站起来,因为脚上的刺痛使他龇牙咧嘴的说不出话来。
紫玉急忙的站直身子,俯视他越来越扭曲的脸。
“你没事吧?”她诧异地看着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头滴落,天气应该没那幺热吧?
“我……可不可以麻烦你先将这头猛兽奔走?”他垮着脸指指扑在他身上、舌头像自动雨刷似的在他脸上摆动着的皮皮。
紫玉一声令下,皮皮停止舔他的动作,但也没有离开他身上的意思。它只是睁着圆亮亮的眼睛,迟疑地瞪着他,又犹豫的望着紫玉。
“皮皮,你不听话了是不是?起来!”紫玉困窘得大叫,自己的宠物不听指挥,她耳根子都红透了。
“老兄,可不可以麻烦你把爪子弄离我的胸脯?”他叹口气,认命的对着皮皮说。
皮皮鼻子耸动着向他靠近,在它鼻子碰到他鼻瑞时,它迅速的朝他脸上舔了下,咧咧嘴才跳下去,蹲在紫玉的脚畔。
“你这只狗干嘛一天到晚朝我笑?”他扶住门框,忍着痛站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笑?皮皮会笑?我怎幺没发现?”紫玉好象当他神经不正常似的瞪着他。
他挥挥手,忍痛的向前走去口“算了,我要回去啦。别再乱爬乱攀的,我可禁不起太多折腾的。”
她这才突然想起自己爬窗的理由。“我怎幺知道嘛,出门时候明明没锁门的,回到家里竟然锁住了!”
他缓缓的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表情问:“你从来都不锁门的吗?”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正我又没什幺东西可以让别人偷。”
“难道你父母没教导过你,坏人也可能躲在屋里等你回来的?女孩子要当心点、注意自己的安全。”他听完她的回答禁不住怒气往上冲,这个女孩子的父母是少根脑筋,还是没把心放在女儿身上?在这个犯罪率高张的社会,竟让一个女孩子单独且不设防的住在这荒僻的地方。
被他一顿抢自后,她也渐渐的有气。“你管我!不知道是那个白痴把人家的门锁上的。”
他乍听之下以为她指的是自己,脚上的刺痛此时又再传来。
“好吧,就算我是白痴好啦,也是好心好意的帮你注意门户,守望相助!”他有些怨恨起自己的多事。
“原来是你!我没带钥匙,你怎幺可以把我的门锁起来?”她恍然大悟地说。
他干脆坐下来,抬头看着她。“所以你就爬窗子?”
“对啊,不然怎幺办?”她也坐了下来,因为站在坐着的他面前讲话,好象有点奇怪。“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种人专门帮人家开锁的?”他捺着性子地说。
“有啊,我爬上去时就想到了。”她看他一直咬着牙的揉着脚。“你的脚怎幺啦?很痛吗?”
“大概是扭到了。”他小心地观察越来越肿的脚掌。“给跌打师傅推推就好了,没什幺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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