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四郎!是四郎!他找到她了,他来救她了!天啊,四郎,四郎……
她脸上欣喜的表情全被耶律寒看在眼里,这越发加重了他的疑惑。
微风送来远方悠远的驼铃,夕阳的余晖在金黄的沙海留下最后的辉煌,然后沉入地平线,天边一片鲜艳的红。
这时的大宋,会是怎样的呢,一定是很美丽的吧!夕阳中,那些掩映在一片光辉中的群山迭峦,还有高大得似乎可以伸入云端的大树,那些美丽的晚霞,一定比这里的美!
德锦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这时候,若是在大宋,自己会在做什么呢?是跟着四郎一起看夕阳?还是跟着七郎一起吃冰糖葫芦?抑或是和娘在一起,听着她给自己讲那些难懂的古诗文?
她现在什么也不敢奢求,只想快些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庄生晓梦迷蝴蝶(8)
“冷吗?”
林海柔拿着外衣,披在她身上。她没有衣服,身上穿着慕胤拿来的契丹服,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缠着白色纱布的纤细手臂。风中,她的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脸色因为还没恢复,所以苍白无色。她抬着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沉思什么。
德锦转过头,对着她甜甜一笑,然后指着天上的一颗星星,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你看!海姐姐,那是天狼星!”
林海柔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夕阳落下的天空一片黑暗,星星点点的光散布其间,而其中却有一颗最亮的。夜幕中,华光闪动,像一只温柔深邃的眼眸。
“它很亮对不对?!”她的声音兴奋得像一个抢到糖吃的小孩子,眼睛扑闪扑闪。
“嗯,很亮,很漂亮。”海柔附和着,眼睛却不时瞟向前面火光通明的帐篷。
他在做什么呢?她想着,心里不觉苦涩起来。
“海姐姐,你说,它像不像四郎的眼睛?那么亮!”
“嗯,我觉得像七郎的呢。”
“七郎!才不呢,七郎傻傻的,才不会这么温柔呢。”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此刻就是对着思念中的四郎。
“呵呵,是啊,七郎那个傻小子。”林海柔转过眼睛,开始专心打量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四郎说,如果我迷路了,只要看到天狼星,就是他来找我了。他会来找我的,他不会真的生我的气。”她像是对海柔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明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他不会真的生她的气,永远不会的。
“对啊,四郎会来的,他那么在乎你。”她看向德锦,看着她在夜幕下忧郁的右侧脸,突然好羡慕她。至少老天还有一点是偏爱她的,那就是杨四郎,有那么优秀的男子对她一往情深。
德锦又笑起来,想起白天雪儿脖子上的铜铃,一定是四郎挂上去的,只有他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那是他们亲手做的小铜铃!
很快了,很快她就可以不用这样一个人看天狼星了。
这场噩梦,该醒了。
她摇晃着手臂上的铁链,侧着耳朵听着,眼前仿佛看到四郎骑着白马而来,白衣胜雪,乌发如漆。
大宋。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使人丢了,也不能明目张胆派人去找,毕竟和遥辇部的和亲是秘密进行的。遥辇部想联合大宋的势力打败耶律寒,却没想到精明如他,早就先一步等在那里,就算不能把宋使都杀掉,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大辽一寸国土!
皇上开始恐慌起来,秘密派出的探子得到了证实,那天被土匪劫杀的大宋使者,只有德锦公主和林家小姐逃了出去,而后,居然真的是被耶律寒抓住了!
耶律寒的手段他早就听说过,那个像魔鬼一样的男人啊!他会采取怎样的办法处理这次的事件?虽然目前还是一片风平浪静,但是越安静,就越让人不安心。
朝堂上,宰相潘仁美依旧处处针对杨家,而杨业父子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毕竟在战场上征战多年,谋略作战中还是学会了不少对敌之道。无论是战场上的敌人,还是政治上的敌人,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有杨四郎一直愁眉不展,皇上不肯派出人去找,甚至他亲生女儿已经性命堪虞,他亦不管不顾。
下了朝,他便急匆匆忙着去找前往大辽和西夏、高丽等地的商队,他都给了他们德锦的画像。只要看到她,就让他们飞鸽传书通知他。无论多渺茫的希望,就算要让他和辽人孤身血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
回到天波府,就看见七郎远远地跑来,这个傻小子,平时就和德锦特别合得来,此刻也是焦急不已。见了他,忙问:“四哥,有消息了么?”
他苦笑:“还没有呢,我现在要去振威镖局,听说他们有一趟镖是押往辽国的。他们势力庞大,就算贺兰山的土匪也忌惮三分,我想让他们顺带找找看。”
“振威镖局?好啊,四哥,我和你一起去!”七郎年纪虽小,却也十分能干。他平日就喜欢和德锦一起吵吵闹闹,现在她不见了,他有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庄生晓梦迷蝴蝶(9)
两人急急就往振威镖局去了,多一个希望,他们就更容易找到她了。
她受不了这燥热的天气,来了有半个月,除了帐篷外那个小小的水盆,她连一滴水都没见过!
林海柔闷闷地想着,自出娘胎以来,她从来没这么脏过!她是千金大小姐,每天洗不完的热水花瓣浴,哪有像现在这样发愁过?前天,她看见耶律寒躺在木盆里闭着眼睛享受热水浴,她是不小心闯了进去,当场便羞红了脸,他们虽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是……她却从来都不敢抬起脸望他,羞涩地在他怀里,她只觉得很安全。他宽阔的肩仿佛撑得起天和地,健硕的胸膛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抬眼看她,却故意忽略她眼睛中强烈的需求,她只想好好地洗个澡,别无他求,而他只是冷漠地说:“出去。”
烈日烘烤,她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滚下的汗水弄脏了她的花容月貌。
天哪,她要疯了!
“咳咳……”身后传来德锦虚弱的咳嗽声,她又病了,自上次后,她的身体就没有一天好起来过。耶律寒照样把她拴在外面的木桩上让她受烈日的蒸腾,风雨的侵蚀,让那些恶劣的天气把她折磨得一天一天消瘦下去。
她转头去看她,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脸上因为烈日的暴晒而微微泛红。
“锦儿。”她小声地叫着。
德锦抬起头,对着她绽开一朵灿烂的笑靥:“进去吧,我在这里习惯了。”
她脖颈处的皮肤开始蜕皮,这沙漠中的烈日真的快让她承受不住了,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却能把人冻死!她不禁苦笑,这样冷热交替的折磨,迟早有一天她会疯的吧。
“我陪你。”林海柔心疼地看着她,又听见她几声咳嗽,便站起来:“我求他让大夫来看看你。”
“不!”德锦连忙出声制止她,站起来,却不料头一阵眩晕,直直向下栽倒。
“丫头!”林海柔看见她突然倒下,急着跑过去,可跑到一半,便见她后面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落地之前把她接在怀里。
“头疼……”德锦捂着头,轻声嘤咛。
然后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冷笑,她猛地觉醒,本能地后退一步,离开那个冰冷的怀抱,却一不留神跌坐在沙地上。
耶律寒蹲下来,看着她泛红的小脸,轻蔑地笑出声:“原来,你竟是这么顽强,任凭本王怎样折磨你,你都不来跟我求饶。”
德锦冷着脸,抑制着胸腔内那股麻痒得想要咳出声来的难受感,倔强地说:“我没有必要求你,命是我的,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我……咳咳……”她别过脸,捂着胸口咳得气都喘不上来。
他仰头大笑:“好一个你自己的!小奴隶,你大概忘了,这是我的地盘。在这里,我让你生你便生,让你死你便死!”
“那又怎样?你敢让我死吗?要是敢,为什么不试试看你有没有能力让我死!”她故意用话刺激他,她讨厌看到他那副冰冷骄傲的模样,仿佛真的就可以主宰她的生命!
他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冷如寒星:“你以为我不敢?”
“不!”林海柔突然冲出来,挡在德锦面前,用身子护着她,“她不是故意的!求你……”
“哼。”他嘴角扬起一个冷漠的弧度,“我不会让你死,除非你求我,我要亲耳听到你求我,求我让你死!否则,你这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他一定是魔鬼,一定是从地狱来的魔鬼!德锦看着他,心中只有这样的想法。
噢,这可怕的噩梦啊,什么时候她才会醒来?
她低下头,明亮的眼眸淡下来,看着束缚这手脚的铁链,突然间好恨好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东西困着她?她不要再过回以前那种日子!不要!
耶律寒嘲弄地看着她,却看到她突然用力扯着手上的铁链,两只纤细瘦弱的小手使劲扯着那个比她的手臂还要粗的铁链,越扯越用力,然后,明亮的眼睛里突然像燃起一把火,亮得恍若天上横行的太阳!
庄生晓梦迷蝴蝶(10)
她的手用力,粗糙的铁链磨得手臂上渗出血丝,那些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仿佛又要裂开!
他皱眉,刚想出声阻止,却听见马蹄声在近处停下,然后便听有人说:“慕胤大人,你回来啦,大王等着见你呢。”
“知道了,把马牵去。”慕胤的声音像春风一样徐徐吹来。德锦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他回来了。
耶律寒却始终盯着她,看着她突然停止那疯狂的动作。抬起头,眼里的火焰像遇到水一样,一瞬间熄灭,继而,变得如和煦的春风。
慕胤转头看见她,对她温柔一笑,便看向耶律寒:“大王,他们很快就会到了。”
“嗯。”他冷冷地回应,起身对着慕胤,“大宋那边有什么情况?”他的手放在身后握紧,指节苍白,刚才……她看着慕胤……居然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脸颊羞红,那眼神,分明是爱慕,不!不只是爱慕!还有深深的扯不清的情丝!
“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天波府杨家正在忙着联络各个前往我大辽和西夏的商旅,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杨家!德锦突然睁大双眼,他刚才说的,是杨家吗?是杨家吗?他们在找人!找她吗?他们在找她了!
“找人?”耶律寒眯着双眼,在思索着什么。
“对,好像是……”慕胤悄悄打量一眼半跪在地上的林海柔,“德锦公主。”
“德锦公主。”耶律寒嘲弄地看了一眼林海柔,“为什么他们的皇上不找呢?杨家,他们和德锦公主是什么关系?”
“据说德锦公主在宫里十分不得宠,她的母亲柔妃在她没有出生之前已经失宠,住在冷宫。德锦公主从小和杨家的人交往甚密。”慕胤面无表情地禀报着从探子那边得来的消息。他看见正在听这话的“德锦公主”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
而她身后的小丫头却是已经额头上沁出微微的汗珠,手指紧紧绞着衣角,脸色苍白,连嘴唇也变成灰白色。
“不得宠?”他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公主,你来我大辽的用意为何?”
林海柔这才幽幽地抬起头,一双眼仿佛失去了神采,灰蒙蒙一片:“护送林家小姐,你不是知道了吗?”
“护送?”耶律寒眼底的寒意更深,“别考验本王的耐心,我的公主。”
“这是实话。”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幽幽地从失去血色的嘴唇中溢出。
耶律寒什么也没说,大步走回去。这些对他来说任何意义都没有,他此刻,满脑子里只有,只有……她看着慕胤的眼神,那么深,那么真的眼神。
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有她的血吗?是因为她给他喝过她的血,所以自那之后,他的脑子里便总浮现出她那双明亮的仿若天空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向他,总是淡漠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原以为她只会有这样的眼神,没想到,却还有这样一番模样,深若汪洋……
该死的女奴!
该死的!她竟敢……竟敢用她的血来诅咒他!她竟妄想凭她的几滴血就可以改变他!哼!太天真了!她真的太天真了!
他紧紧握住桌子上的茶杯,轻轻用力,细瓷的茶杯顷刻间变成一地碎片!
林海柔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德锦和慕胤说:“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你去吧,好好休息。”德锦依旧脸色苍白,但却掩饰不住脸上明显的欣喜。
看着林海柔走了之后,慕胤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无论什么事,他都不能对他有任何隐瞒。他是他发誓要用生命追随的王!他不能,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对他有所隐瞒,那是背叛!
“你很高兴吗?”他在德锦身边坐下,又恢复了温柔的笑脸。
“嗯,慕胤,我要回家了,你知道吗?我好高兴,我只想跟你说,你要保密哦。”她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彩,天真无邪地将心里的话都告诉他。
庄生晓梦迷蝴蝶(11)
“回家?”这个词还可以用在她身上吗?这么多日子以来,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大王对她的关注已经超乎寻常了,那绝对不像对待一个女奴,倒像是……对待一个女人。
慕胤摇摇头,甩掉那些可笑的想法,他怎么会对待一个女人?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丑丫头!耶律寒,这个没有爱的男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轻若蝼蚁。他主宰着他们的生杀大权,根本不需要用“对待”这个词,只需要“掠夺”!
而他却很轻易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想到了“对待”,他像对待一个女人一样,看她的眼神,对她做的那些事,都特别匪夷所思。
“你想什么?”德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打断他神游太虚。
“没什么,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他都忘了,一直以来,他竟忘了问她的名字。
她的笑脸突然一片酡红,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锦儿。”
“锦儿。”慕胤笑着,“你跟你的公主叫一样的名字吗?”
“不!”她惊恐地抬起头,差点儿就把最重要的秘密说出去了,“我没有名字,这是进宫时柔妃娘娘取的,她说没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女孩子。”
“是这样,他们对你很好吧。”否则,她怎么会这样死心塌地跟着公主,为她出生入死?
“嗯。”她用力点头,脸上又绽开一朵笑靥,“等我回去了,你会来看我吗?”
他的手抚摸她如黑缎的头发:“会的,一定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回答得这么肯定,只是隐约觉得,他们不会分离。
“真的?”她的眼睛又再次闪亮起来,“那你一定要来,我带你去很多地方玩,大宋有很多好地方呢!还有很多好吃的……”她兀自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而听的人却始终心不在焉,眼睛瞟向前方那座新搭起来的帐篷。
她怎么样?
坐在床边,林海柔幽幽地叹着气,闭上眼,她痛苦地抓着胸口。
不会的,不会的……
那只是她看错了而已,或许,他也是那样看她的,只是每次她都不敢看他,所以才会没有觉察。
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那只是一时的错觉而已,他不会对德锦有任何感情的,他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一丝感情的!他是千年的冰山,任何的火焰都无法融化他。何况,德锦是个丑丫头,她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他那样的男子,怎么会对一个小孩子有感情?
然而,她还是心痛得难以忍受,他看德锦的眼神,就像大海一样深,深得看不见底,那里面有东西,只是,她看不清……
身子慢慢蜷缩,她孤单地抱着冰凉的身体,感觉彻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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