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心情也是沉重压抑的,不经意间居然升起了一种怯场感,好似那里并非什么名门正派,而是龙潭虎穴鬼门关。
盼只盼最好真是自己料错了,练儿根本没来,或者即使来了也没和武当中人打照面,哪怕她和卓一航单独在一起谈笑风生,我也认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才掠得更近些,突听到那观中响起了洪亮嗡声,竟是钟罄齐呜,声传数里!
即使不明白其中深意,但单听那传来一阵急似一阵的节奏,就知道定没好事!
心中喊了一声糟,正待快马加鞭往那钟罄响处而去,耳中却听到别样声响,山坳处有人影一晃,闪出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再定睛一看,虽都是做俗家打扮,但所持长剑却与武当弟子所佩相似,所去方向也正与自己一样。
“萼华妹子,你快些!”那男子匆匆而行,口中急道:“黄叶师伯啸声示警,观中又是钟罄长呜,定是有什么强敌来了!咱们可不能再多耽搁!”
那女子却不似他步履轻快,坠在后面喘道:“我刚才练了许久的功,正要歇息,就突然听得这钟罄示警……若这样一口气赶回去,只怕强敌到了面前也举不起剑了!”又喘了几下,索性止步扶腰道:“不行!表哥你还是先去看看情形吧,容我停一下,等调息好了,我自会赶上!”
男子颇为老实,见对方如此提议,想也不多想就点头答应了,那女子坐在路边看他背影渐渐走远,突然就止了喘息直起腰,做个鬼脸道:“真笨,那么着急回去做什么?掌门师兄要真和那玉罗刹双宿双飞了才叫好,我便不用被父亲为难了。”
原本想跟踪那男子而去的,突然听得这句,心中就是一动,之前见她演戏装累,我还道这人只是怯敌或偷懒,如今听这一句,却分明是她知道来者是谁,甚至隐隐是怀抱支持的,虽然说支持错了……当时情形也容不得人多犹豫耽搁,只想了一想,就下定决心跳了出来,拍了一下这女子的肩头,问道:“你认识玉罗刹?”
“呀!”这女子受惊,一跳几步远,拔剑在手后才转头瞪眼,喝道:“你、你是谁?哪儿钻出来的?想做什么!”
也没时间与她闲扯,自己径直就开门见山道:“别慌,我是玉罗刹的伙伴,她今日上武当找卓一航有事,我怕她与武当门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才前来想接应一二……听你刚刚的自言自语,想必对此事也是多少知道的吧?”
“你……你真是玉罗刹伙伴?”她那头并不放松警惕,狐疑地将人看了又看:“你我素昧平生,又是这样突然跳出来,我凭什么信你!”
其实也明白,如这般贸然现身直奔主题实在是显得太可疑,可时不我待,也没时间去对人拐弯抹角深入浅出说一通,只得继续直截了当道:“姑娘,你也该知道武当和玉罗刹有过结,我在这儿冒称她伙伴,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几个月前我们在京师,是位独臂的罗姓朋友送来了卓一航的口信,我们这才来到此地的,若你肯带我去见卓一航,一切自然清楚。”
刚刚在上山途中也想过,假如第一时间寻不到练儿,那么先寻到卓某人将坠子要回来也好,总归是速战速决,要尽量减少她待在这武当山的时间。
“你认识罗铁臂?”果然,听这么一说,那女子的怀疑之色就淡了几分,收剑道:“不错,确实几月前此人曾来武当小住,掌门师兄也私下托他办过事……你既说得出这细节,想必不假,不过……我怎么知道领你上武当不会出事?你究竟是谁?”
“在下姓竹名纤,只不过与玉罗刹从小一个师父而已,在江湖上却是区区一个无名之辈,姑娘你看……”我手一掀,亮出随身所佩兵器,继续道:“短剑者,不求有功但求自保,若存心上武当挑事万不会如此托大。我之前也说了是怕玉罗刹贸然闯祸才寻来的,如今武当之上钟罄声声,我们在这里说得越多,反而是越容易出事,不是么?”
费了这番口舌,终于成功令对方犹豫了起来,那女子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嘀咕道:“也罢,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看着也不似坏人,就姑且信一次看看吧……说起来刚才也是我给玉罗刹指路的,如今听得那边警钟鸣起,总还是不安心的……”
“怎么,你刚刚见过练……见过玉罗刹?”这一下着实是令自己意外不已。
“若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来者何人?”那女子似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边纳剑归鞘边道:“我叫何萼华,几年前在京城和玉罗刹阴错阳差见过几次,也算蒙过她的恩,知道她这人并不像叔叔伯伯们说得那么坏。这次的事又是我父亲好没来由,强要禁止掌门师兄和她来往,是以这才出声为她指路的,不想现在她大约还是被人发现了……”
见这人已在整装待发,反而不太好催促,便耐着性子随口反问了一句:“父亲?”却见她面色尴尬起来,支吾道:“唉,我父亲……就是白石道人,我知道他的脾气有些令人受不了,你们这些绿林中人更是大多与他犯冲,也难得当初那玉罗刹明知道我身份,还愿意出手救我……”
坦白说几年前练儿在京城做的那些事,自己只知道个大概,对何萼华这名字全没什么印象,此时听说她是白石道人的女儿有些吃惊……吃惊归吃惊,也不过就是吃惊那么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有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女儿而已,见她显出惆怅,就安慰道:“玉罗刹愿意救你,和她与白石道人犯冲是两码事,父是父,女是女,她从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你也不必对此自扰了。”
接口安慰,更多只是私心,图她能动作快些而已,不过这何萼华听了,倒是笑了起来,点头道:“嗯,你果然是玉罗刹的伙伴没错。”
得了这意外收获,行动就有的放矢了许多。那何萼华确信了我并无恶意后,便领着人绕道往上赶去,一路上钟罄依旧声声回响,见得到好些武当弟子都冲进道观,又先后往后山一处赶出,何萼华领我避开他们,边跑边道:“看来没错了!掌门师兄最近每天一早都在后山石莲台练剑,我之前就让玉罗刹去那儿找他,想两人大约可以说上会儿清静话,没想到还是给发现了!”
她说的焦急,我更是心急如焚,看武当派这架势,很有几分倾巢出动的凶狠,练儿武功再是高强也由不得人不担忧,更何况……
“到了!”急急赶了一阵路,突然一个转弯眼里赫然开朗,何萼华低声叫道,拉我一把伏下了身子,绕到不远处稀疏树丛中再往外探看。但见前方有一道瀑布飞珠溅玉倒泻而下,和崖石冲击发出轰鸣之声,而那瀑布左斜方有一处高台,是整块岩石经年累月冲刷而成,无棱无角,硕大无朋,几乎可容百数十人,其上也正有黑压压一群人,与瀑布方向的一道孤影相对而立着,对峙的泾渭分明。
“这里就是石莲台,看来情形不妙啊……”何萼华低声道,突然又一急:“哎呀不好,动起手来了,哎?叔叔伯伯们怎么能以多欺少啊!”
其实不用她说,我自己也看得一清二楚,打人群中跳出两个人来,赫然都是身份不低的道袍老者,他们一左一右持剑逼向那道孤影,三个人就战在了一处。
咬了咬牙忍住心中怒意,此处还是太远,瀑布的喧嚣更是扰了听觉,我转头对那何萼华抱拳道:“多谢何姑娘深明大义为竹纤引路,不过接下来未免姑娘你两头难做人,就不要再靠近了,我独自前去接应足矣,咱们将来有缘再会。”
一席话了,不待她过多反应就纵起身形,循着瀑布隐蔽之处迂回攀登而上,幸喜在场之人虽多,却要么武功平平,要么心有旁骛,令我能神不知鬼不觉顺利攀上,埋伏在了那石莲台一角的阴影中。
这处阴影正面对那泾渭之间,往左是交锋之处,往右是黑压压的人群。我先向左张望了一下,见那道白影虽与两人酣战,却不落半点下风,这才稍放下了心。又往右张望,却见人群中有一张熟悉面孔,此时正被几名看着较有地位的弟子护在身后,虽然满面焦急,口中说着什么,却半点没有发号施令的气势,周围人对他也置若罔闻,就连那保护的架势,依我瞧也倒不如说是在拦着他,真正是枉费戴了一个掌门头衔!
心中生气,却偏偏也有些犹豫了起来。
原本设想的防范于未然已告失败,这档口自己最该做的应该是挺身而出,帮练儿解围后迅速带她走才对,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看见卓一航后,竟不知怎么吃不准起来。
我吃不准,是该在此时现身帮练儿的忙,还是该……全神贯注防备他。
若眼前一幕,正是命定的避不开的那一幕,那,会不会也有命定的,避不开的那一剑?
物是人非,与那故事不同,我不觉得如今的卓一航有什么理由会对练儿全力出手,哪怕出手了,也不觉得按练儿的身手会避不开……道理都是明白的,真的明白的,但是……却无法不顾虑。
仅仅是这么想着,心跳就变得有几分异样起来。
“你这女魔头!”正犹豫间,突听得场中叫骂,我只识得两个老者中一人正是那白石道人,此时他正奋然舞剑,口中喝斥道:“我武当山上不准外人带剑前来!你明明知道,却敢违背,还出手伤我护法弟子,真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是你们才对吧?”虽然双剑齐逼,但剑光之中练儿犹自从容不迫,嘴上也不肯落下风,抽空回骂道:“我好心忍让把剑给他,何来违背?可他竟敢说什么外派妖邪已服威解剑,还说要听候你们发落!我呸!给一巴掌算是轻的了!若这就叫出手伤人,我这就给你也伤一个!”
话音落地,但听得啪啪两声,那白石道人竟被荡开剑锋,生生捱了两记耳光!虽然耳光伤不了高手,但却堪称奇耻大辱,周围人无不脸色大变,那老儿更是面色铁青破口大骂,练儿却在骂声中连连大笑,蓦地又神情一冷,高声道:“白石贼道!你帮官军践踏我明月峡的山寨,我多少姐妹在那次阵亡?本还想饶你算了,你却自己找死,看来今日不给你留点记号,我也枉为玉罗刹了!”说罢剑招陡变,顿时银光森森,紫电飞空,一招更赛一招狠辣!
看来此事是越闹越大,盼她自己罢手是不可能了,就在观望之时,又有一名老者从人群中飘然而出,挺剑而上,练儿见状冷笑道:“好呀!又一个武当长老来了!你们自命为天下第一的剑法,原来是以多为胜的吗?”那几个老道却都不出声,只三柄剑急刺急削,互相呼应,将人围在核心,此去彼来连番冲击。
我怀揣隐忧,却又担心练儿不敌,她曾在华山玉女峰一人迎战过七绝诛魔阵,当时虽也能以一敌六,对手却远非今日可比,这武当毕竟是根基浑厚的玄门正宗,几个老道更是默契十足,但见剑阵之中,那道白影虽仍是快捷无比,但到底还要换招的功夫,力敌三人,似乎已慢慢有些吃力起来。
眼见于此,心中天秤也随之渐渐倾斜,再打量人群中一眼,正觉得管不了那许多了,突然剑阵之中又起了变化,原来白石道人压力一松,又开始逞口舌之利,枉他一个道家老者,说起话来诸多难听,反倒将练儿惹得性起,一声长笑道:“好好好,井底之蛙,岂知海河之大,叫你们开开眼界!”
笑罢她手腕一抖,剑法又变,一柄剑犹如神龙戏水,飞虹盘空,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转,匝地银光,顿时四面八方,都是那道白衣影子。
我本已拔剑在手,此时却有些愣住,练儿出招与以往有些不同,避实击虚,剑法更精,似乎在师父所授之中渐渐有了独属她自己的领悟和改变,她在三剑交击缝中飘忽不定,一出手便是重招,叫人看得眼花撩乱,那三个老道要各自应付奇袭,渐渐不能配合,虽然是三剑联攻,实际却是各自作战无法呼应,顿时威力大减。
这般又斗了五七十招,竟是练儿又重占了上风,人群中卓一航也高声叫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冤仇,大家罢战了吧!”此言一出,双方都抽空瞪了他一眼,那武当长老的心情自不消说,练儿也啐道:“刚刚你怎么不说?见我占了上风才开口,休想!”结果是两边都怒,斗得更烈,我隐在暗处,见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恨不得能偷袭暗算了他了事!
这并非说笑,若能暗算他,没准此时自己就真暗算了,不必取其性命,只要能令其无法出手就好。无奈他被一群人护着,我身无暗器,即使想偷袭也偷袭不到。
正值焦急,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面色威严,到卓一航面前说了几句什么,竟将那卓一航训得面孔发白,显出伤心之色,可见其地位不凡。
可惜此人也只是瞧着有几分仙风道骨,其实全无大家风范,他训完卓一航,再注视斗场之中练儿已是边打边笑,把三人耍了个首尾不能兼顾。这道人就愤然说道:“好狠的女魔头!你若然要把我武当派践在脚底,我黄叶就是再年迈,拼了个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你在此逞凶!”说罢气呼呼拔出宝剑,就也纵入场心,卓一航大声阻拦,围在他身边的师兄弟却无一人理睬他。
虽不知道这黄叶是何人,但我也猜到他在武当定是位高权重,果然一入战局,只见他剑光霍霍展开,隐隐带有风雷之声,一抽一压之间练儿的剑势顿然受阻,白石等三人卸下重担,又急攻过来!
“哈哈哈,痛快!武当四老全都来了!我今日一柄剑会尽武当上代高手,真是有幸之极!”练儿口中大笑,面色分毫不畏,一句话说得那黄叶道人神情又羞又怒。
这老道舍出老脸不要,手上功夫却确实了得,一把剑如磁吸铁般,缠着对手兵刃紧黏不弃,练儿虽身法如风,但被他这一紧随不舍,威力难展,何况白石等三人也俱都是当世高手一列,此消彼长,又顿时给迫到了下风之处!
实在是太仗势欺人了!眼见这几次变化,莫说练儿,连我自己也生了忿忿之心,又见剑阵之中她已额上有汗,便再也按捺不住,把心一横,暂将忧患放在一边,立起身剑诀一领,就走斜边急上纵了出去!
我本就是躲在两阵之间,距离不远,这一跃就更是转眼杀至,剑芒不偏不倚,直指那黄叶之外的三人,这其实已属偷袭范畴,只是我恨他们以多欺少,一出手也毫不客气,就是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三人虽也是高手,但被这陡然而来的剑芒一逼,也根本不能避开,那黄叶道人大吃一惊,急把剑光伸展,舍了练儿护着他三名师弟,电光流火之间短剑被他一挡,只是堪堪对方划开一点皮肉。我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脚下却不敢怠慢,一个旋身空翻避开对方后手,落地时就与练儿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啊!竹纤姑娘!”人群中隐约传来一声男子的焦急呐喊,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或是因为这一声喊的关系,又或是为了谨慎起见,那黄叶道人手一挥,几个老道就分居四方摆了个阵势,这时候他才开口问:“你什么人?竟胆敢擅闯我武当出手伤人!莫非是这女魔头的同伙么?”
“正是哦。”意简言赅地点点头,不想多理睬,只用空闲那只手拉了拉身边之人的衣袖,唤道:“练儿,咱们还是走吧,别和这帮老杂毛一般见识,他们只会以多欺少,两个不够来三个,三个不够来四个,咱们再不走,恐怕一会儿这里要扑腾成跟下饺子似的,连个立足之处也没有了。”
故意语带嘲讽,一来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