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兀地一声嚷下来,浑身一震的当然不仅仅是应修阳,“什么!”看不见后面,却仍听得清楚杜明忠的失声大叫,他还待不信道:“不,不可能!前日是魏忠贤亲自授意,只要我们能查出他得力助手的下落,救他回来,便免我舅舅一死!铁伯伯,我知道我混账,但我孤身前来,从未向阉党出卖这里地址,又献药救了你朋友,你何苦这样诳我!”
“你这个不开窍的东西!”这时候铁飞龙才掠近了些,吼声也因此更显洪亮:“你可知我那被救的朋友是做什么的?慕容冲正是东厂的总教头!我替他活血后他醒转一次,闻及此事,着急托我转告你,这次上疏劾魏忠贤的官吏都给处死了,左光斗左大人和杨涟杨大人是同一天深夜在北镇抚司给处决的,死得很惨,是给土袋一袋袋给压死的!你可切莫上了贼子的大当啊!”
“杜明忠!他才是想让你上当!你舅舅没死,我回去后就能将他放了!休要乱了方寸!”短暂的惊愕之后,应修阳也回过了神来,同样大声叫嚷起来,只是他的一番话全然没有铁飞龙的底气十足,老爷子吼道:“你若不信,现在慕容冲还醒着,你可现在就去与他对质!快些离开应老贼身边过来!也不看看我铁飞龙岂是哄骗小辈之人?”
铁飞龙一心想劝杜明忠悬崖勒马,而我觉得应修阳对此虽然着急,却也不算太慌张,也许他自恃有人质在手,走到这一步就算失去了帮手,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可就此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或是铁飞龙的话太有说服力,或是本身就有的怀疑被点燃了,杜明忠眼圈一红,蓦地一声大吼,并未远离应修阳,反而疯了般奋不顾身地向这边扑了过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脑中飞快掠过几个字,他与应修阳距离颇近,又是事出突然,这一扑虽然未必能一击即中,但确实是有效的,只是就此也完全乱了我这边的方寸!电光火石间,应修阳似本能想回身迎敌,却又知道刀锋离开人质会有什么下场,慌乱之际,仿佛真生出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当觉得颈间的利刃似有加重力道一抹的趋势时,血刹那直涌上了头,一瞬的时间扭曲成了很慢,却也很快,慢到自己甚至有闲暇去看清,看对面练儿咬着唇奋力冲来的摸样;快到这不算多远的距离,心里却十分清楚她必然来不及赶到。
怎么办?引颈受死么?休想!几乎是情急之下的乱来,只是若体内真气还不足以将银针从肩后逼出,那么何不妨让它原路由肩前返回?已是间不容发,霎时身随意动,内力悉数逆转而动,顺本就有的伤口而出要比破体容易得多,一蓬血箭之中,有什么一闪,也是幸运,竟正好钉入了应修阳持刀的手腕处!
这一钉不是什么穴位,对老江湖犹如蚊子咬,效果颇差,只能换来脖颈间转瞬即逝的那么一松,却也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给他重新施力就真要被抹脖子了!所以趁着这一松,不管不顾横着一闪身,配合这一动作,一直被负在身后的手也顺势反抗,虽然应修阳几乎马上反应过来,两手都是一紧,但他已经迟了半步。
半步的时间,足够自己的脖子贴着刀刃有惊无险的划过,终于摆脱了那冷森森的威胁,也足够练儿飞身赶到,趁着自己闪开的那缝隙,一掌拍在对方持刀之手的肩胛上!
这一闪太过急切,势头无法再收住,眼看着那干瘦老头飞出去时,身子已经跌坐在地。杜明忠动作不及我和练儿快,扑到近前却扑了个空,愣了一愣后,反应倒不算太慢,转身就要跟着被打飞的应修阳冲入庭院,却在刚刚跃起之时,被恰好落地的练儿给展臂一捉,一手捉着他的足跟又给硬生生拉了下来。
“你做什么?”那杜明忠不明就里,一个趔趄给拉落在地几乎摔倒,当即红着眼叫道:“想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但那也得等我宰了这个人再说!”
“哼,宰人?”练儿冷眼瞥了他一记,不屑道:“想宰这奸贼的人多得去了,我还想一刀刀慢慢宰呢,可惜轮不到,你就更是没有那个资格了,好好看着,这里只有一个人,能够有资格对应修阳出手!”
仿佛相互呼应般,随着这句话,人群中有一道身影流星赶月般破空而过,人未落地,先见寒光闪起,青锋指处,直取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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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略修了一下,删去了三百来字吧,希望没再那么啰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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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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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有那么一瞬,应修阳没准会觉得幸运,因为满院子的敌人,两个一流高手的虎视眈眈,最终他需要迎战的却只是一名武功算不得多出奇的小女子。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小心眼了些,没准这应老头此刻早已是满腔的惊恐绝望,毕竟就算别人暂时不出手,也绝容不得他再讨到一星半点儿的便宜,更不要说逃出生天了,这条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这点觉悟他心里应该是有的了。
只是困兽犹斗,所以花园里此刻还乒乒乓乓斗得很难分难解。
铁珊瑚身法利落,一把青峰舞得是剑若游龙,赴京这几个月间日以继夜的苦练在她身上有了显而易见的成效。论实力,她原不算是应修阳的对手,但此消彼长之下,如今看着甚至还能占些优势,那老狐狸是仗着一身应敌经验才堪堪支撑着局面,只要不出什么差错早晚定会吃亏。而就算出了什么差错,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铁飞龙和练儿这两位蓄势待发压阵,决计是不会有大岔子的。
此时剩下的唯一问题,反倒是希望此战能久些尽兴些,这个仇,报得最好不要那么……
正忖到一半,肩头遽尔被人拍了拍,当然拍的自然是无恙的那侧,一回头,正对龙总镖头和善的目光,听他道:“丫头,受惊了,在镖局里还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歉甚。现下你伤得如何?我瞧着好似还有些出血,可要寻人给你看一看?”
自己当然不会忘了身上痛楚,不过其实伤得都不算重,最糟糕一处也就削掉了指甲盖大的一点皮肉而已,虽说当时一瞬疼得难耐,如今也仍旧是火辣辣的,但渐渐也适应了,至少和曾经历的几次重伤不能比。所以感谢地一笑,正待摇头,突然一旁有人插嘴道:“龙镖头,她就不劳你来操心了。您要觉得闲着没事,就先管一管这个家伙吧。”
插话过来的正是练儿,她之前为拦下杜明忠,所以离我有几步距离,如今才牵着对方的手施施然走过来,外人看来好似关系颇为不错。自己视线不期然往那相牵的手上瞥了一眼,发现其实是她五指扣住了人家腕上的要穴才对,杜明忠脉门被扣发力不得,只得身不由己被拉到了这边。
“这小子便交给您了。”走近几步,练儿半点不耽搁,一掌将杜明忠推到龙总镖头跟前,嫌弃似地甩了甩手,笑道:“他出手不成,又想去寻义父说话,也不瞧瞧义父如今紧着给珊瑚压阵,哪儿有功夫理他?再说问义父不如径直去慕容冲来得干脆。不过我可不愿再放这家伙独自溜达,要不就劳总镖头的驾,和他一起去,也算是看住人,免得再有什么万一。”
刚开始杜明忠还有些不情不愿,听到后面却又羞愧地低下了头。龙总镖头看看他,又转身瞧了瞧紧张注意着院内打斗的铁飞龙,大约觉得没什么不妥,便点头道:“那也好,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周围的人去做。至于这小子,就交给我好了。”说罢一翻手,也效法练儿那样扣住了杜明忠的脉门,道:“你为家人,本也情有可原,好在没出什么恶果。若是知错,接下来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慕容冲是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这点你也知道,去问话可以,但得知分寸,听吩咐,否则休怪老朽不客气。”
“是,我明白,之前的事晚生甚是惭愧,此时我只是想知道舅父他老人家具体是怎么……怎么……”杜明忠老老实实低头说着,突然眼圈一红,哽咽起来。龙总镖头见状轻声一叹,对我们微微点头示意,又向周围手下打了几个手势,就领着杜明忠走出了人群。
“……哼,可惜。”看着这两人离开,练儿突然没头没脑的冒了这么一句。自然令人深感莫名,不解地望过去,就见她转头瞧我一眼,扬眉道:“我本打算不管什么情有可原,事了之后也要割他两刀算账的,结果一乱起来就给忘了,重想起来时已不好再下手,实在太了便宜这家伙。”
原来是这么个可惜么?正想表示不必这样也行,冷不防练儿却伸手过来戳了一戳手臂上的伤口,嘴上还含笑问道:“如何?疼么?”
这一戳其实并不重,但伤口如何会不疼?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冒着冷汗苦笑摇头,不用说,看练儿的笑容就知道她此举是故意的,定是心中还存着之前的怒气,担惊受怕的滋味不好受,若戳两下能让她消气,已算是自己占了便宜。
然而见我苦笑摇头,她的面色却并未好转多少,倒是敛了笑意收指不戳了,微微吁了一口气后,靠过来伸掌贴在我后心,板起脸不悦道:“就知道你是受伤多了不在乎了,当年练剑被紫竹打两下也会白了脸,如今装什么硬气?就算皮肉伤能装,内息不稳也能装么?”语音未落,一道热气已由那掌心传入了体内。
其实后背被手掌贴住之初,就已明白她想做什么,原还想婉拒,但刚刚一番硬来,虽说达到了目的,此刻胸中确实也是血气翻腾颇不好受的,且又担心留下什么隐患,便就不再客气什么,坦然笑一笑,借那道热气运转内力,由着她助自己导气归真。
这么做自身当全神贯注,练儿却只需要提供些助力即可,所以我抱元守一微微阖眼时,就见她心不在焉地又将目光投向了那边院中的打斗,一边看,嘴里一边抱怨道:“这边也是……可惜不能一刀刀剜肉了,真不痛快……珊瑚我让给了你,你可不能让他死得太舒坦……”
这抱怨她说的自语般,但铁珊瑚仿佛听见了似的,一剑更比一剑快,而且都不直奔要害,剑锋专捡不打紧的地方绕。几十招过去后,应修阳身上已有两三处见了红,要紧是不要紧,却被激得越发情急拼命。只见他赤手空拳又招架了一阵,蓦地一个懒驴打滚,冒着被削掉脑袋的风险硬是拢身从剑网中钻了出来,跌跌撞撞滚到院中的花圃边,再站起时手中赫然多出了一把花锹。
这花锹柄为实木,锹为生铁,应修阳原本是擅用拂尘打穴取巧的,如今眼红拼命之下,竟也将这沉重的农具舞得虎虎生风,且几招下来攻多守少,看架势竟存得是同归于尽之心!偏偏他的对手也是不畏死的主,铁珊瑚哪里管那许多,依然我行我素出剑,以至于几次都差点儿被花锹击中,却是恍若未觉般全不在乎。
她不在乎,有人在乎。铁老爷子把短须捋了又捋,几次都似准备开口,最后却又皱眉闭上了嘴,只是焦虑地握紧了拳头。练儿也一改之前漫不经心,手中助我运气,眼却专注看了场中,连这边已调息完毕了都没注意到,在我轻轻按下她手后也只是飞快瞥来一眼,问道:“要去给伤口上药么?”见我摇头,便不再多言。
此时身上外伤已然凝血,并不用急在一时,比起包扎处理这点皮肉伤,铁珊瑚的这一场复仇之战,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说起来心底有一种奇怪的义务感,哪怕是作为看客,也觉得有必要将一切从头到尾尽收眼底……自己如此,想来练儿亦如此。
我与她,是她与她的见证者,从始,至终。
两个杀红眼的人斗在一起,场面说不上多精彩,却是凶险频现。应修阳更老奸巨猾,纵使拼命,也打着自损八百杀敌三千的主意,每次出手总试图以小代价换对方更大代价。而珊瑚却恰恰相反,她虽未听到练儿心声,却大约早抱了同样心思,不想对方死得太容易,那积郁许久的怨与恨,悲与愤,如今终于能借由剑锋发泄出来,只怕她此刻比那山穷水尽的对手还要疯上半分!
转眼又再战了一盏茶的功夫,场中更趋白热化,应修阳身中数剑,虽都不在要害,却已是鲜血淋漓狼狈不堪,想来也是疼痛难当的,只是仗着武功颇有根基还算忍受得住。他虽状似拼死,但实际人之常性是伤得越厉害越恐死亡,求生之心令他最后将一把花锹盘旋急舞,护在周身,与剑锋稍有磕碰就是铿锵刺耳的一声金响,仿佛火花四溅。
他狼狈,铁珊瑚未见得就多占便宜,她也硬捱了好几下,好在那花锹保养不当,充其量只能当钝器使,应修阳终究非力大之辈,那锹打在身上还不至于筋断骨折,舞得久了,力道更是渐渐不济,慢慢让珊瑚再度占了上风,看得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场中又刺中一剑,这次珊瑚下手重了,竟是将个左耳切去小半,应修阳半边脸顿时满是鲜血,饶是他再老江湖也疼得惨号不已,却紧接着两眼一翻,蓦地狂呼道:“老子跟你这小贱人鱼死网破啊!”招式骤变,一手持锹一手出掌,那掌法凶悍之极,每一击都挟着风呼呼作响!
“珊瑚小心!”几乎同时,就听练儿在身边大声提醒道:“留神他手心之色,这掌有毒,沾不得!”她这一喝全场皆惊,自己依言留神一看,旋即也发觉那应修阳掌心带乌,虽然成色黯淡不足,却极似金独异的绝学阴风毒砂掌,也不知怎么给这厮学了去,虽然只是一星半点儿的皮毛,但此时祭出来也是颇为棘手!
应修阳之前迟迟不用这招,想是有自己的顾忌,此时使出来才算是真正拼命了,攻得如若疯虎!珊瑚被练儿出言一示警,又不知深浅,本能提防起那只毒掌,反倒被铁锹连连击中好几下,身形受滞,顿时形势大变!须知那铁器打在身上还好说,若是直击中头部等要害,后果比中一剑还要不堪设想!
我们明白的事,对手当然也明白,应修阳面露喜色,把一柄锹催紧,招数铺天盖地直往珊瑚头上罩去,围观人中响起一阵惊呼!在惊呼声中铁珊瑚咬紧牙关,将青锋剑舞了风雨不透,似将仗着细密剑法化去所有攻击。
两道身影交接,生死一线之际,原本势大力沉的铁锹忽然微微一顿,对于瞅准空隙闪身避过前两击的铁珊瑚而言,这正是绝好的反攻之机,可她却不知为何没有动手,反而瞥了一眼外面。而那铁锹一顿之后又是疾风暴雨的攻来,其中夹杂着应修阳暴怒的叫骂声。
激斗中这转瞬即逝的细节少有人能注意到,我却和练儿对视一眼,双双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的铁飞龙。
铁老爷子一心紧着女儿,全没察觉我们的视线。只见他双眼盯着场中,手却不经意般摸着身边假山,五指微曲,就抠豆腐般从上面抠下了一小块岩石,他不动声色地将小石块收在手中搓了搓,碎成更小块,然后垂手那么轻轻一弹……
靠自己的轻功是来不及了,只将将够在练儿背上推了一把,说时迟那时快,练儿也几乎是同时跃身而起,速度迅捷无伦,流星赶月般掠去凌空虚虚一抓,就已将老爷子发出的小石块悉数纳入掌中。
“玉娃儿!”铁飞龙懊恼地叫了一声,脸色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尴尬,他何尝不知道铁珊瑚决绝的复仇之意,怕只是受不住眼睁睁看自己女儿处于这般的危险境地,才想要偷偷出手相助的。练儿当然也明白,所以笑吟吟落地走过去,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又被一阵惊呼引得回过了头。
被惊呼提醒的还有我与老爷子,就在刚刚我们三人这片刻分神之际,场中又有了突变,铁珊瑚避开了大部分的攻击,却在最后一式跃起身时被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