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今天九九进宫去……圣王只问了我一个问题,当时我毫不犹豫地答了,却不知道我答得对不对,或者该不该答对那个问题。”九九的语气中带着迟疑,思考的却是在芙蓉镇时不会遇见的难题。
簪七扭过头,看着她的侧脸,有些心疼,有些欣慰:“九九,你长大了。”
“真的吗?师父,你觉得我该趟这趟浑水吗?”
“有些事是命里逃不掉的,你是怎么想的,便怎么做就好了。”
“真的这么简单吗?”
“嗯,就是这么简单。”
两人十指紧扣,并排躺着,隔了一会儿,九九回头看时,簪七已经双眼紧闭,微张着嘴巴打起了小呼噜。她睡得像个没有烦恼的孩子,九九每次看见她无忧无虑的笑脸,所有的害怕和混乱似乎都会让道,能够遇见师父,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事情了。
“笃笃。”
“紫情,怎么了?”
“小姐……圣旨到了。”
这么快……九九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簪七一眼,终是轻叹一口气:“该来的终归会来的,别惊醒了师父,我先去前面了。”
九九到了前院,发现这圣旨并非是由一个小内官送来宣读,而是圣王亲自来了,随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一身道袍、神色清冷的中年男子。
“越无双,越无伐,越无酒,接旨吧。”
“既然是越家的事情,流宗,就由你自己来宣布吧。”
“是,贫道遵旨。”那男子,也就是越家出外云游多年的越流宗老爷,行礼之后便转过身来,看了看跪在面前的三个子女,以及旁边站着等候的那几个,攥了攥手心,将目光转向了最右那个娇小的女孩子,“穿陛下旨意,越家第十七代继承者是……是排行第……第九的,越无酒!越家除八间别苑外,祖宅及一切财物均归越无酒所有,越家其他嫡系子女转为旁支,分住于别苑或自置居室,各安生命。”
九九抬头,愣愣地看着端坐在中堂的那个苍白的男子,正碰上他温和的目光,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难道他也在期待着改变?还是说他在好奇,到底最后自己会选择什么样的路?
越流宗心疼地看着自己这个尚未长成的小女儿,对圣王的决定很是不解,却必须服从。越家的继承者,一向是由在任的圣王决定的。但是一旦继承越家,所有的秘密、黑暗和痛苦,都会随着外表光鲜的财富同来。这个重担,小酒真的能够担得起吗?
第49章 破立
年刚过,越家便迎来了这样的一天。九九穿着蓝色云纹袍子,外罩云白色纱衣,腰间悬着一枚象征着越家家主的玉佩,上书“医”字。她从上一任家主,也就是她爹爹的手中接过了越家的印信。
印信一转手,越家的众家仆便齐齐跪下行了礼:“愿奉家主之令,跟随左右,振兴越家。”
九九的哥哥姐姐们走上近前来,微微鞠躬:“谨遵家主调遣。”
待仪式结束,无双、无路和无伐三人将自己的行李整理了,众兄妹便坐上了去别苑的马车。九九和簪七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相继登车。一直冷淡的大哥上车前却走到了九九的面前,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轻轻拉起她的手:“没想到竟是你,小酒,以后你要走的路……希望你多年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才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九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样问着,越无衣只是勾了勾嘴角,再没说什么。
其他几个兄弟也簇拥过来,尤其是无伐,嘴一咧便哭了:“小酒,哥哥还能回来看你的,对不对?”
“当然可以了。”
“可是玄榕城的别苑离圣都好远啊……”
“不过一天的路程罢了,越无伐你适可而止。”越无路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三哥四哥他们得回栖雁山的别苑去,那才远呢。九九,六哥哥就在圣都为官,以后一定会常来见你的。”
越无伐看见老六如此无耻地炫耀,两人又打起了嘴仗。在这空档,越无双突然指挥着人把自己的东西往回搬,面对众人疑问的眼神,她不无得意地走到九九身边,将九九的肩膀一搂:“我已经和圣王陛下说好了,可以继续住在老宅中,将一身的医术教给九九。”
众人大叹,怨声此起彼伏,但是谁叫越无双和人家圣王熟呢。
九九还是很高兴的,本以为她们一个都不会留下,这屋子里只剩了她一个人的话,该多空荡。她高兴了,簪七却警觉地看着越无双,怎么就留下了这个对九九心怀不轨的呢?
“簪七姑娘。”突然有人喊自己,她一回头,看见神色严峻的越无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簪七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了九九一眼,九九正被众姐妹兄弟团团围着,依依惜别,她便趁机溜开了。到了僻静之地,越无妻用质询的眼光咄咄逼人地看着她,也不遮遮掩掩了:“你在九九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不会伤害九九分毫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你是幽人族的人,这让我如何能够放心?我警告你,不管你接近九九是出于什么目的,若是九九有半分因你伤心,我绝对不会轻饶你。”越无妻狠狠地威胁着,却觉得自己的力量找不到焦点,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无害,如此单纯,之前她也的确帮了自己,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假象。
簪七点点头:“我承认,当年接近九九确实是遵从师父之命,想要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白家后人,但是现在……”她想到和九九两情相悦的快乐,又忍不住扬起嘴角,“九九是我……”
“师父。”刻入骨髓般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簪七浑身如同浇了一桶冷水,脚都险些软了。她愕然看着面前的越无妻,他则看着她的身后。
簪七僵硬地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九九正站在她的身后。刚想要解释,却见九九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师父,你在这儿和哥哥说什么悄悄话呢?他们已经走了,我一转眼却见不到你。”
簪七回身,一边向九九走过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瞄她的眼神,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听见自己和越无妻的对话,要不哪能如此淡定如常?
越无妻看着她俩并肩离去,一直没有挪动脚步,从他问簪七话的那一刻开始,少女便一直站在簪七的身后,静静地听着,然后直到刚才,若无其事地将簪七拉走。她是一早就知道,所以不在意,还是簪七太过重要,所以无所谓?或者两者都不是,她只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间选择了不接受?
簪七啊簪七,真是一不小心把你害惨了,是死是活,你自求多福吧。
越无妻赶紧登上自己的马车,快马加鞭往上官城赶去。
虽然九九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行为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分别,可簪七就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到了下午,九九便有些心不在焉,众人都只当她是刚刚担上重任,兄弟离散,难免有些不习惯,但是簪七因此更加如坐针毡。
到傍晚日薄西山,随着圣王进宫的越流宗突然回来了,将九九带进了医园里,直到夜里三更才回来。九九看起来更加沉默了,连晚饭都没吃,直接窝进了房里。簪七走进去,她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九九,你还好么?和师父说说话好么?”
“九九,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好吗?”
“九九……”
床上弓起的一团小被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九九的声音响起:“师父,你走吧,离开这儿,离开我的视线,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好不好?”平淡的,仿佛在谈论着天气真不错一般。
簪七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九九是什么意思,呆呆地说:“你知道了……你听到了?”
九九没有说话,被子小幅地颤抖着,她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发抖。簪七攥紧了手心,胸口一阵揪痛,是师父的蛊吗?还是那个九九亲手种下的情蛊?她终究还是伤了九九的心,无论那个相遇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幸运,也是九九最大的不幸。她簪七再没有资格留在这儿了。
“九九,我知道你在听,就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再离开。”她顿了顿,回忆回到了八年前,甚至更久之前,“我是图云的人,自小和家人失散,被师父收养,这些都是真的,只不过,我的师父是幽人族蛊支的一员,他还收养了其他几个孤儿为徒,教我们学武,去除掉对幽人族的敌人。”
“后来师父的祖父被人所杀,师父迁怒于白家,便派我用障目指使越无双杀人,她没有杀你,打破药障之后便昏了过去,我本想当场杀了你,却没忍心下手,将你带到了山上。”
“师父知道这件事之后大怒,但是叫我利用你去引出白家其他人。”簪七下意识地掩藏了蛊药之事,只挑了其他的说,听着九九细微的抽泣声,簪七越说越觉得自己实在是罪大恶极。
但是……“我明白,自己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干干净净的人,我的双手已经沾染了很多血腥。我能被称为阴阳眼,是因为我对杀人太过熟悉了……但是九九,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很久以前开始,我已经渐渐在抛弃自己以前的生活,只为了能够让你开心。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因为我难过,不要再因为我受伤。”
“我走了,这些年一直瞒着你,对不起。”她咬着唇,红了眼睛,转身往外走,门口站着神情复杂的紫情,簪七想要让她好好照顾九九,又觉得多此一举,便什么也没有再说。
突然身后一声闷响,听得紫情紧张地喊:“小姐!”
簪七一回头,便被巨大的冲力撞得后退一步,少女穿着单薄的衣服,踉跄地跌在自己脚边,却紧紧抱着自己的腿不肯撒手:“不要走……不要走,师父!不要……”她抬起头,满脸泪痕,歇斯里底地哭泣着,“不要走!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不要离开我……”
簪七刚刚被挖掉一块的心,突然又满了。
第50章 将爱
簪七回身蹲下,双手紧紧将九九搂在怀里。紫情自觉地帮两人带上了门,悄悄离开了附近。她们俩之间的问题,外人是插不了手的。
两人抱头痛哭许久,直到抽泣声渐消,簪七将九九抱起,往榻边走去。九九顺从地勾着簪七的脖颈,小脑袋靠在她的心口,将脸掩在簪七的衣襟间。
熄了灯火,两人头靠头、肩并肩、手牵手地窝在被子里,复杂的情绪让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打破沉寂,彼此拒绝的空气里,手脚紧紧地攀附着对方,生怕一松手,彼此间将断不断的锁链就再也连不上了。
“师父……”
“对不起……”
“你真的不想伤害我吗?”
“你是我最重要的九九,我伤害谁都不会伤害你,我知道,你一旦知晓了真相会很伤心的,我只能够尽力瞒着你。我怕你知道了一切以后,会觉得这所有的快乐都是建立在虚假之上的。这是我最怕的事情。”簪七感受到九九在微微颤抖,轻轻拥住她的肩头,“以后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再也不会被师父利用了,你不会赶我走的,对不对?”
九九沉默了一会儿,正在簪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时,她才往簪七怀里越发缩了几分,闷声道:“不会了,我不会再让师父离开了。师父也要说话算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站在我这边,好不好?”
“好,我发誓。”簪七举起右手,坚定地说。
心口一小块晕湿了,簪七自己的眼里也仍有泪光闪烁。这一刻,她只觉得背负了好多年的罪恶感都消失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如今她唯一的甜蜜的负担,只有怀里的小女孩,这个她爱的,同时狠狠爱着她的小女孩。
听得屋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紫情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一回身,发现小柚子也凑着耳朵偷听,轻轻在越柚脑门上一敲,将她拉到了外面:“今天的事情,知道的人只有我们几个,若是七姑娘和小姐不说,咱们就万万不可多嘴。”
“我知道的,紫情姐。”小柚子两根手指在唇上一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紫情点点头,往自家小姐房中看了一眼,随即拎着小柚子去休息了。
第二天醒过来,师徒二人果然跟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该甜蜜的甜蜜,该吐槽的吐槽,照样把越无双气得半死。但是九九和簪七对视的那些瞬间,都能够会心地感受到彼此的心意,比之以前,又不知道深上几分。
但是新的一年中,九九变得忙碌了起来,簪七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哪里待着,或许在医园,或许在宫里,或许在某个不知名的奇山异谷中,她不敢问,九九也从来没有跟她提起,只是满身疲惫地回来时,会放心地赖在她的怀中安睡。
阳春三月,正值气候最为适宜之时,圣都的女孩子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小雀儿一般三五成群地在郊外的桃林杏坡嬉闹玩耍,越家大宅却显得有些清冷。
“今天还要出门么?天气这么好,要不要休息休息?”簪七凑到九九身边,看她又穿上了出门的那一套华服,再看看窗外明亮的天光,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九九正在系帽带的手顿了一下,愣怔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簪七看着她又是一晃神,才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九九的美貌便跟笋似的蹭蹭地改变,比起小时候的生涩,小脸已经长开了些,眉目间的清艳越发动人,粉嫩嫩的小脸渐渐生出轮廓来,又因着连日的忙碌,她越发瘦了,却更像个大姑娘了。
簪七的眼睛不由自主往下瞟了瞟,突然见那张俏脸凑到自己面前,双眸微眯,嘴角斜钩:“师父,你方才……在看哪儿呢?”
“没,没看哪儿……”簪七心虚地背过身去,“你早些出发吧,晚上早些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过了一会儿,簪七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却听见悉悉索索的解衣带声,她以为是幻觉,又细细地听了,确实是脱衣服的声音没错,愕然转身,看见九九的外袍已经脱了大半,帷帽落在脚边,将一头如缎的乌发全然披散下来。衬着暗色橱柜,九九一袭白色长裙格外鲜亮抢眼,发着光似的,让簪七再看不到别的。
“师父,帮我找找踏青的春衣吧。”
“要那个做什么……咱们是要出去玩儿么?!”簪七欢呼一声,将蓄谋已久、早已翻出箱子的春衣递了上来。
九九笑着接过,也不理会簪七快要流出来的口水,慢条斯理地换好了衣服,扭身对着簪七微微一笑:“师父,咱们也出去转转便是。”
簪七高兴坏了,拉着九九便往外跑:“城东有个杏花桥,桥头有一家的杏花酒很清冽香醇,咱们去赏赏花,呷点儿小酒,再点上一份杏花酥……”
“小姐,七师父,这是去哪儿啊?!诶,小姐等等……”小柚子看着一阵彩风飞一般地旋了出去,来不及通知紫情,只好自己先跟了上去。
九九被簪七拉着,师父往哪儿,她便跟到哪儿。身后小柚子的喊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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