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前因后果都跟九九讲了一遍，顺便解释了一下幽人族与白家的恩怨，“越无双头发全都白了，正是因为她用尽所有的力量，阻止自己对最重视的你下手的结果。”
“白发……练酒……恋酒么？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来这儿了啊……”九九喃喃道，随即扯了扯嘴角，“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我该感谢她饶了我一命，感谢她为我白了头发，然后什么都忘记，笑着叫她一声姐姐么？”
“九九……”
“楚先生，你若是再见到她，请转告她一声，如果她不想杀我，就别再来找我了。我会和师父远远离开，会安定地生活，只是不会再回圣都，让她别再白费心思了。”九九硬着心肠，对着楚凉行了一礼，“楚先生，这些年多谢先生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九九该走了。”
簪七背着一个包袱，九九上前拿过她手中的小包袱，两人便在楚凉的视线中踏出了楚家的大门，消失在拐角。
院子里骤然空下来，秋天的凉意让楚凉微微发冷，狠下心肠，关上了门。
第20章 立身
离开了住了三年多的小镇，直到中午时分，簪七和九九才感觉到走得太匆匆。平时到了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都会热热闹闹地买菜烧饭，但是现在却冷冷清清的，路上只有形色匆忙的旅人。
“啊，九九，师父忘了跟衙门请辞……”
“楚先生会帮我们解决的。”
“我们还忘了跟镇上的人家道别。”
“楚先生也会帮我们说的。”
“可是……”
九九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簪七，皱着包子脸的簪七立刻换上正经的表情。曾几何时，九九已经不需要高高地仰着头看她，探究的眼神让簪七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
“师父，事实上，您是不愿意离开的，是吧？我知道，在镇上住了这么些年，是该留些记忆和感情下来，但是我们不会再回来了，也不能告诉他们我们的去向。楚先生一定会好好帮我们解释的，他为人那么周到，一定能够帮我们找到一个好的理由。”九九追逐着她的眼神无果，终于转过了身，“师父，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是不是？哪怕再留恋那个小镇，也会跟着我一起离开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
“那就行了。”九九踏出一步，扭过头：“师父，咱们还是快一点儿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吧，不然中午就只能啃干粮了。”
九九说完便率先往前走去，簪七也快速地抬起脚，却顿了一下，扭头回望了来路一眼，她总觉得，此去正如九九所说，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者换种说法，她的命运，似乎也不会再有扭转的机会，只能够跟着九九，一条路走到黑。
但即便如此……“九九，等等我！”一路小跑追上去，挽住九九胳膊，腆着讨好的笑容，“一起走嘛。”
而他们极为信任的楚先生，现在正面对着医馆众人的愕然与惊恐，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坚定模样。
“您是说，九九和七姑娘都离开了？”厉方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楚凉肯定地点点头，继而见厉方的表情更加夸张：“还有您也要离开镇上？”
“没错，这医馆就交给你们了，你跟着我学了这么久，这一阵子也跟着我和吴公子特训了不少次，想来无论是医理上还是实践起来，都已经能够出师了。我也是时候让你接管医馆了。”
“可是先生，您怎么好端端地也要离开呢？难道是打算去追七姑娘吗？”
楚凉一愣，随即失声笑出来：“我去追七姑娘么？”他看向医馆外面，嘴角带着笑容，眼中却很清凉，“七姑娘……我还没有那么痴情。嗯，虽然有一点是因为她们离开了，但是最主要的原因么，你还不需要知道。总之，那间房子总会在那儿留着，若是哪一天她们中有谁回来了，或者是吴公子回来找人，就劳烦你将事情告诉他们了。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厉方见到这样的楚凉，有些害怕，连连点头：“都记住了，转告吴公子的话也都记住了。”先生的这张臭脸，绝对是因为被七姑娘甩了才会这样的，还是不要招惹先生的好。
楚凉也没在意，将案上的包袱往肩上一背，随即潇洒地挥挥手：“我走了。”
“先生……”厉方将手伸向楚凉清风朗月的背影，哭丧着脸，有些不明白，这怎么一天之内，吴公子走了，九九和七姑娘走了，就连先生他也抛下了医馆离开。还有，先生离开这儿以后去哪儿啊？虽然听说过他真正的家并不在这儿，但是这些年也没听先生提及要回去，就连逢年过节，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镇子，难道发生什么事情？厉方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的智商，他们那些神神秘秘的人的事情，还是不理会的好。
…………九九她们的运气不差，没走多久便找到了一家小驿馆。虽然很小，但是挤了不少人，敢情路上没见到的人都在这儿聚着，里面坐不下，便在外面铺了些方布，许多江湖人士围坐着，喝酒的喝酒，啃粮的啃粮。九九“鬼面医女”的名气不算小，便没有戴面具，而是和簪七一起，随意戴了个帷帽，既能遮脸，也方便吃东西。
但是她们这样并不能降低自己的关注度，顶多就是少了许多打劫美人的小贼。就比如现在，她们一出现在驿站，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将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在两人身上。簪七轻轻搓了搓手臂：“九九，这些人看着咱们，心里毛毛的。”
九九看着周围这些人身边都放着兵器，有些包了好几层，想来是相当珍惜的趁手兵器，主人的功夫定也是差不到哪儿去。她突然有些后悔，之前筋骨还柔软着的时候，没能够找到一个练武的先生。她虽然儿时有启蒙过武艺，但是多年不练，现在已经十三岁，再练已经不能。单靠她身上各处藏着的药粉，还不知道能不能足以应付路上可能的麻烦。
“两位姑娘，可是要休息么？”驿馆的小厮捧了一块布巾出来，“里面已经满了，得烦请两位姑娘委屈一下，在外面休息片刻了。”
“等等，若是两位姑娘不嫌弃，不如来与我们同坐。”说话的是坐在馆外角落处的一个小少年，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眉清目秀，声音稚嫩却隐有大家之风，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像小鹿一样温顺。
九九第一个念头竟是，想来越无双也没法儿扮成这么小的孩子，便轻轻拉了拉师父：“咱们过去吧，不像是坏人。”
但是坐下来以后，九九惊觉这个男孩子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像极了她当年的亲哥哥越无妻。
“在下上官清尘，这是我的双胞妹妹上官清云，敢问两位高姓大名？”那小公子一派儒雅，但是簪七却有些提防，就在她们俩刚刚坐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了有几道刀一般锋利的视线扫过来，和之前那些江湖人的好奇眼神全然不是一个等级的。
九九却因为觉得他很是面熟，没有过于防备，却也没有傻傻地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两位喊我九九便可，这位是我的师父。”
“你们比我小些，喊我七姐姐就可以了。”
“九九，七姐姐……还真是有趣，都是以数字为名么？”
“是啊，出身贫寒，父母就随便说了个数字，九九拜我为师，这才随了我。”簪七笑道，心里却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两人的来历。这样的大家风范，这样的高手保护，还有这样细嫩精致的皮肤与衣着，一定是那家，上官城的城主家里出来的。
那小公子显然对簪七的说法有些怀疑，狡黠地笑了笑：“七姐姐和九九一看就并非俗人，怎么是贫苦人家出身呢？”
“人立于天地间，除了身体发肤与名姓受之父母，其他的还是要靠自己挣来，不论是才貌还是金钱名利，不是么？”九九反驳道，她的出身不差，她却宁愿不要那样的出身，听见这个上官清尘说话间似乎对家门十分在意，未免有些不满。
上官清尘一愣，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话触了这个神秘女孩子的逆鳞，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来：“倒是在下落入俗套了，九九还莫见怪。”
他笑起来的样子更像哥哥了，尤其是那温柔的眼神，看得九九有些呆愣了。簪七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在发呆，心里一紧，却因为看不见九九的表情而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
“我喜欢九九和七姐姐。”就在这一时的沉默里，一个软甜的声音响起，竟是上官清云的声音，她的小鹿眼眯成弯弯的形状，特别天真地笑着，一口小白牙让九九和簪七的心情一下子就敞亮了。
上官清尘宠溺地笑着看看清云，说：“难得云儿有喜欢的人，想来咱们是真的有缘。在下刚刚游完了芙蓉城，现在正准备回家去，两位可愿意同行么？你们两个女儿家，在路上若是遇到危险……还是与我们同行，也好多个照应。”
九九她们本就有意找个靠山好立命，现在他们的提议正中下怀，两人手一握便达成了共识。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21章 温泉（上）
既然已经决定同行，吃完东西，四人便一块儿上路了。走到人少的地方，上官清尘才招了招手，一个黑衣蒙面男子便从不经意的地方飞身下来，恭敬地对两个人行礼：“二少爷，二小姐。”
“来，以后都要互相扶持，不妨先认识一下，铁面，这是七姐姐，这是九九。七姐姐，这是铁面，我们兄妹俩的贴身侍卫。”
“铁面见过七姐……七姑娘和九姑娘。”铁面犹豫了片刻，垂眸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上官清云突然娇声轻笑：“七姑娘，七姑娘，听起来倒像是传说中那个阴阳眼七姑娘，七姐姐应该不能看见亡灵吧。”
“别乱说，看见亡灵也不是什么好事，七姐姐无需放在心上。清云尽喜欢胡乱猜测。”上官清尘捏了捏妹妹的脸颊，一脸宠溺，却没有真的责备，清云缩了缩脑袋，一双大眼格外惹人怜爱地眨了眨。
簪七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解了围，只好呵呵笑了两声，既没点头也没有否认什么。倒是铁面隐在面具后的双眼放出若有若无的视线，扫了扫这两个神神秘秘的女子。
九九没注意，因为她已经被上官兄妹间的亲昵吸引住了目光。曾几何时，无妻哥哥，还有家里其他的哥哥姐姐，对她都是那么好，但是她再也回不去了，因为越无双，她已经记不起当年的快乐，记得的只有悲伤和痛苦。
“两位的感情还真是很好。”
“呃？”清尘愣了愣，随即笑开了，“是啊，我和小云是双胞胎，也是彼此的依靠。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我和小云都失去了记忆，正是因为这样，我和小云之间才更加亲近，因为都曾经经历过空白。”
“这样啊。”生了病，同时失去了记忆么？有些奇怪啊，但是看上官清尘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九九在帷帽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怀疑，却什么也没有说。
“嗯，我是哥哥，还好些，但是小云一直有阴影，平时不敢与人接触，此番出来游玩，也是为了让她多见见人。所以你们一来，她就说喜欢你们，这是很难得的事情。我也是，不知道怎么的，一见到你们就觉得很是亲切，虽然看不清你们的容貌，却觉得你们两个人绝对不会伤害别人。”
“没想到两位看上去出身富贵人家，却曾经经历过痛苦之事，这神灵还真是造化弄人。”簪七感叹道。
身旁的九九却不再言语，簪七敏感地发现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低气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九九呆呆地看着上官清尘，越看越觉得与自己的哥哥很是相像。但是自己明显是在幻想，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活着出现，上官家有头有脸，小时候自己也曾听父亲讲过上官城主每年会进贡给圣王多少多少银两贡品。这样的富贵人家的娇惯的孩子，只是生病了而已……
她一路上都很沉默，到后来就连上官兄妹都发现了，因为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敢妄加揣度。他们看来，七姐姐和九九虽然也看不清彼此，却似乎极为默契，仿佛已经熟知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心情，这样的熟稔，使得她们周围笼罩着不算明显却极为固执地存在着的气墙，宣示着生人勿进。但是她们又有一种气质，吸引着别人的接近，这样矛盾的感觉在两人的身上完美地融合，带着一股清爽的神秘。
但是到了晚上，几人赶到了芙蓉城最北的一个小镇休息的时候，簪七却出人意料地将帷帽摘了下来。上官兄妹，包括铁面都下意识地看过去，然后都极为失望，帽子下面是一张寻常无奇的脸，顶多有三分秀气两分娇憨一分可爱，还有四分就是平凡。但是一双桃花眼却是颇为喜感，含着乐呵的笑意，弯成月牙形，细看着倒是颇有味道。几人又将目光转向九九，期待着她也将帽子摘下，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场景。她仍是安静地坐着，隔着一层帷幔观望世界。
“戴个帽子果然防灰。”簪七大大咧咧地挠了挠头，全然无害。铁面一脸黑线，他觉得自己这一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这两人伤了少爷小姐，简直就是自讨苦吃，傻到了极点。就这样一个女子，还能是什么危险人物不成？旁边那个小的，看起来似乎更没杀伤力。
“七姐姐好有趣，赶了一天路，大家也都累了，不如先去各自的房里稍作休息，隔一会儿再下来吃饭，如何？”
“好啊，对了，听说这家云浮客栈的白斩鸡味道很不错……”簪七咽了咽口水，眼冒星星地望着墙上的木牌。
“清尘一定帮七姐姐点上一只。”
九九这会儿才开了口，带着隐约的笑意：“上官公子要请咱们么？还是算了吧，师父喜欢吃的东西，至少要点上三份才够。”
簪七脸一红，却没有否认：“还是咱们自己负担的好。”
“这有什么，三份又何妨，既然清尘邀了两位同行，哪里还有让女孩子付账的道理，自然是要让七姐姐吃到饱。”清尘又招了招手，在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铁面耳边说了几句，铁面便去点菜了。
九九对于这个小公子的做法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她们不差钱，但是能够交到慷慨的朋友也是幸事。
“如此就麻烦上官公子了。九九，咱们先回房去吧。”簪七拎着帽子，与九九并肩走上楼去。
进了屋，九九才将帷帽摘了下来，将长发盘起来：“师父，水应该是现成的，稍微洗一洗么？”
“不不不，我听说这个镇子上有一个小温泉，到时候咱们去那儿好好泡一泡。先将东西收好了，过会儿便下去吃饭吧。”簪七压低了声音。
九九瞥了她一眼：“师父又是小时候来过这儿，发现了谁也不知道的温泉吗？”
簪七一怔，目光闪躲起来：“其实是师父告诉我的，那是在人家后院里，我们得先把师父的名号亮出来才行。”
“师祖他老人家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您确定报了师祖名号，人家就能让我们进去么？”九九撇了撇嘴，看着簪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