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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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的路-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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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红绢家,最惹眼的是院中心的花园,里面打扮得很精致,分层种着各色花,十分中看。不用说,是红绢的杰作。红绢妈从厨房出来,招呼他们坐下又去做饭了。不大一会儿,红绢端上饭,是饺子。彼此谦让了一番,各自坐下。红绢先夹了一个送到志林碗里。文清夹了一个也要放到志林碗里。志林一看急了,连忙端起碗避让:“怎么都把我当外人?”文清筷子上的饺子没处放,便放在红绢碗里。志林欣赏着这个动作,说:“ 这才像话。”红绢微红了脸,嗔道:“就你不像话!”志林故作高深地“哈哈”一笑,目光直逼红绢、文清。看得他俩都有些不好意思。红绢妈又端来一碟饭后就坐下一起吃。志林不好再捣乱,文清和红绢倒自在了。
“文清,你是属马的吧,今年已经二十五了……”红绢妈边吃边说。文清说:“嗯。红绢今年也二十三了……”红绢满脸通红,只顾低头吃饭。志林在桌下踩踩文清的脚,偷偷冲他笑。文林却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志林在心里为表哥的沉着叫绝。红绢偷偷看了文清一眼,发觉他也看着自己,脸一下子红得发烫。红绢妈一听,心中豁然开朗,不错,有孩子这句话,她放心了:“我的意思是给你们定下来,以后,咱们两家来往也就方便了。再说,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我跟你爸妈商量过,今年给你们定了,准备一下明年结婚。就看你怎么打算?”文清默然。红绢妈说:“你回去再跟你爸妈商量一下,给我们回个话。”文清思考了一下说:“我打算等我爸六十寿辰过了再说。”红绢妈一想,文清爸的寿辰是两三个月后的事,时间不长,就点头同意了。
关键问题已悉数解决,吃饭的气氛便活跃了许多。文清和红绢合说了许多志林的笑话。吃完饭,已是中午。文清邀了红绢到他家玩,一直玩到下午,留红绢吃了晚饭,红绢说声“有事”就先走了。志林翻着一本小说。文清觉得无聊就出外闲转。走过村头的五棵古柳,有一大片树林,里面夹杂着果树。他不觉走进林中。小时候,他经常和一群孩子来这儿玩:折花,摘果,扫落叶,冬天还可以打雪仗、滚雪球。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一个穿着红衣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会傻傻地问:“文清哥,天上真的有牛郎、织女吗?”还会天真的说:“月宫里的嫦娥一定很美吧!”在他眼中,她清纯如水。
恍惚中,红影一闪,是红绢,他十分肯定。但他没动,他还沉浸在纷飞的思绪里。他在试着面对一个现实:结婚。他从小就喜欢红绢,与她结婚是无可挑剔的。可他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是什么?他说不清楚。胸口像塞着什么东西,有点儿沉闷——一种莫名其妙的烦。“文清哥。”声音那么动听,那么可人。他猛然惊醒,是她,红绢!
晚霞已经燃尽,如水的夜色慢慢笼向大地,世界显得异常宁静。红绢默默注视着如痴如醉的他:“文清哥。”突然,文清觉得这声声轻唤带着一种紧迫感,让他感到莫名的紧张。他“嗯”了一声。他们都不再说话,相对而立,用目光和心交流着。此时,红绢很坦然,一点儿也不羞涩。她深深地爱着他,面对他时,她只有一颗赤诚火热的心,羞赧与扭捏都有显得俗套、多余。
红绢慢慢走到文清面前,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她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文清感染于、震摄于这种目光,被它俘虏。他伸出手将那双充满温情的手握紧。轻轻的,文清感到一股柔柔的力,那是一股绵绵不断的力,一股若有若无的力,一股如斥似引的力。红绢的脸像浸在一种特制的透明液体中,极平静,极悠远。她已能感到他的心跳。文清觉得浑身的血在“汩汩”地流,一齐涌向头脸。轻轻地,他火热的嘴唇印在她的唇上。她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他血肉的存在……
夜色浓了,凉风袭来,卷起一波如纱的潮。他们沉浸在共同营造的美妙世界中。文清心中已没有“结婚”、“美中不足”这些俗事的纠缠,他感到白雪似“爱情”、水晶似的“幸福”。当晚,文清送回红绢,回到家里,已近十一点钟。志林正默默发呆,听文清回来,他抬头问:“表哥,你说怪不怪?”“怎么?”“下午,我看了一会书,到村口闲转,听躺在树洞里的老鸦说:‘鬼,都是鬼。’我听得诧异,走近了。他问:‘你打何处来,要往何处去?’我顺口答:‘我打来处来,要往去处去。’谁知他呼地坐起来,大声道:‘……鬼……鬼……’说完,站起来指着周围说:‘火,到处是火。鬼在火中跳舞。鬼城。’不知老鸦的话是什么意思?”
文清想了想,没法解释:“我也觉得那老头很古怪。昨天下午他也问我那句话,不过我没回答。”
“他指着身边说鬼,是不是他能看见周围全是鬼?”志林说完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文清觉得那句话太有玄机,参起来太费神,便对志林说:“睡觉吧。哪有什么‘鬼城’?”
二 潜龙勿用
    第二天中午,文清接到哥哥的电话,叫文清抽空把父亲送到城里住几天。父亲推辞说他住不惯。文清觉得眼下农忙已过,没有什么重要活,让父亲去散散心也好,便和母亲一道劝说。父亲见他们劝得紧,自己又想孙子,就同意了,但不要文清送,只要把行李送到车站,他一个去就行了。文清要去学校,志林也要回去,他们便同行。不过志林声明,要先去文清的学校“参观”一下。文清听到“参观”二字,自嘲地笑了笑。
准备了一天,母亲把父亲的衣服从里换到外。父亲说:“换了也没用,咱一进城,一看就是个乡巴佬。不过没啥,管他别人咋看。”父亲的坦然让文清想起父亲教导自己的一句话:“人嘛,要活得实在。”父亲是打旧社会过来的,知道什么叫饥饿,什么是艰难,所以很知足,依靠双手吃饭,不偷不抢不拐不骗,老实了大半辈子,待人和善,明通世理,李庄没有不敬着他的。
这天,文清和志林抬着行李向车站走。父亲边走边整着衣服。红绢随后相送,她的目光始终停在文清背上,心中怅然若失。
走出村子很远了,文清转身对红绢说:“回去吧,不用送了。”红绢停住,神色中流露出些许忧郁。“有时间就来学校转转,看看我。”他的眼神含情地一闪。这多少给了她一些安慰。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们走远了。红绢迎着山风坐下来。骄阳高照,远山绿得很枯燥,河水的反光刺得人心烦。她举目看文清走远的地方,来路上竟有一个人影晃动。她心中一阵狂喜:会不会是文清?走近了,只见来人西装革履,头发油亮,刁着支香烟,颇有风度。此人见红绢一人静坐,走近叫了一声:“红绢。”谁知红绢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回村子去了。他叫金顺,和文清、红绢本是同班同学,关系挺好。后来,文清考学走了,金顺和红绢回家务农。金顺在家坐不住,就出外打工,钱是挣了不少,却被他抽烟喝酒甩光了。父母咋劝都不听。眼见父母老了,干不动了,光景就一天不如一天。在农村,这种人是最让人不齿的。
文清送走父亲,和志林一起去学校。一进校门,展现在眼前的是破落的校舍。文清向志林撇撇嘴,意思是“参观吧”。走到中院,文清见自己隔壁的房门开着,径自走进去。一个人正在睡觉,连忙悄悄退出来。志林刚走到门口被文清推了出来。
文清又拿钥匙开旁边的门。志林很诧异:“怎么搞的,走错了?”文清笑笑,开了门叫志林坐下。他随便收拾了一下房间对志林说:“你坐一下,我去夹些火。”说完,又去了隔壁。那人已经起来,正在穿鞋。
文清笑道:“你好,程小姐。”她正是程思绮。“有必要这么招摇吗?怎么才来?”“现在不是还早吗?你什么时候来的?”程思绮算了一下说:“前天。”“来这么早?!”“坐在家里没事,就来了——你是过来取书的吧。可惜忘了没带来。”
文清有些懊丧。程思绮笑道:“不高兴了?书痴,在这儿呢。”她从枕边拿出一本厚书,在文清面前一扬。封面上赫然印着四个金字“聊斋志异”。文清一脸感激,走过去接书。却被程思绮藏在了身后,一侧身,问:“怎么谢我?”
这倒难住了文清。他想了一下,说:“请你吃饭。”程思绮说:“不希罕。”说着把书递过来,文清一伸手,她又突的收回去放在一边,在枕边翻出一本书,藏在身后,笑问:“也是一本你想看的书。猜猜是什么?”“猜不中。”“你猜猜看,一定是你想看的。”“《红楼梦》?”“对了,真聪明。”程思绮一副得意的样子。文清见程思绮从身后拿出的真是《红楼梦》,高兴极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读这本书?”
“上学期,你不是经常说,真想找本《红楼梦》看看,一副求书若渴的样子。我见你可怜巴巴的,就买了送你。不过,这是有条件的。”没料到程思绮如此细心。文清忙问:“什么条件?”程思绮指着书道:“必须指导我读它。”“你是才女,指导可不敢当。咱们交流交流倒可以。”
志林在隔壁等了半天,不见文清过来,便过来在门口说:“表哥,夹个火就这么长时间?”文清拉志林进来,给程思绮介绍道:“这是我表弟,志林,大学刚毕业。这是我的同事,程思绮。”程思绮微微一笑,跟志林招呼道:“你好!志林表弟。”“表弟?咱俩还不知谁大谁小呢。”
“你是小杨的表弟。我就沾沾他的光叫你一声‘表弟’了。”程思绮说着还眨眨眼。志林被情势所迫,眼看无辜被人降辈,想了个“绝招”说:“你的意思是要当我表嫂?我认了。就凭你的名字……”他把“表嫂”两个字说得特重。一瞬间,文清和程思绮满脸通红。文清道:“不要胡说!”程思绮急道:“谁说我是你表嫂。我、是、你、表、姐。”
志林看到程思绮枕边的《红楼梦》,演戏般扭着身子走过去,道:“我哪里胡说了?现有这本《红楼梦》为证。”程思绮道:“有一本《红楼梦》就是你表嫂的话,那有《红楼梦》的人多了,不知你有几个表哥?”“原有两个,现在仅剩一个能用,那就都娶了吧。哈哈……”“志林,你的亚茹妹妹不会没有《红楼梦》吧。”文清只得使出杀手锏。志林一听“亚茹”二字,脸一红,赖道:“没有,肯定没有!”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文清的同事李玉成,他高挑个儿,一身运动衣,浑身上下透着股鲜活的帅气。文清笑道:“好久不见,又添了许多帅气和荡气。”玉成道:“什么叫‘荡气’?是不是‘荡气回肠’?如果是,该叫豪气。你这语文老师真差劲。”“豪气谈不上,浪荡之气倒有许多,淫荡之气也有一点点。”文清取笑道。
玉成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上。程思绮问:“拿了什么好吃的?”“洋芋土豆马铃薯,样样有。”玉成放下背包问志林的分配情况。志林道:“还在等。整天闲着,闷得人发慌。想起来有种恐惧感。”玉成不信:“太夸张了吧。”程思绮说:“真的。特别是等待中的无聊。我信。”志林笑道:“君子所见略同——就凭这一点我都认了你做表嫂。”玉成佯装大惊失色:“啊!程思绮什么时候成你表嫂了?我可惨了。我追她半年了,怎么突然成了你表嫂?”程思绮笑道:“玉成,你的演技真好。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你真在追我。”
志林道:“真羡慕你们有一份工作,可以忙着。”玉成忿忿地说:“千万别羡慕我们。我们这工作连鬼都不愿干。”志林道:“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你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玉成大拍桌子:“那是骗人的鬼话,骗傻瓜的,就像你有一个苦果,骗一个傻子吃了,傻子很难受。你当然要安慰他:‘你真幸运,你吃了别人吃不到的美味。’你再想想,社会上哪个看得起教师。教师算什么?一穷二酸,无职无权……”文清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那当教师的不是疯子就是傻瓜了。”程思绮说:“李玉成,不要把教师说得这么贱。”
玉成道:“教师本来就很贱嘛,为了别人丢失自己。因为是老师,要为人师表,所以要拼命地作伪,根本就无法表现真实的自我。行政人员偷情,人们觉得正常;男女教师在一块走路,却会遭人议论——弄得教师都是傻瓜的头脑,儿童的思维——教出的学生个个是样板式的呆子。”文清道:“至于吗?”玉成咽口唾沫道:“还有,中国的教育太虚伪。不教学生怎样生存,只教‘组词造句写作文’——有什么用嘛。小学生只知道警察叔叔会送小孩回家,不知道有些警察还是贪污犯、强奸犯……”
正说着,学校门口响起三轮车的轰鸣声。开到办公室前,车上满载着作业本和课本。先从车上跳下个中年人,脑袋干瘦,眼角上扬,脚一着地就习惯性地背剪了双手。他是校长,叫牛千钧。“把书下了,堆到办公室。”车上一人忙点头说:“好,好……”他叫程国勤。
校长招呼司机去了他的房子。文清和玉成出来帮忙卸书。车上捎着程国勤和一个胖老师的铺盖卷。他们取下来各自搬走了。玉成下着下着就有了怨气:“这咋就成咱俩的事了?他们……”文清笑笑说:“没派你调书算你走运,还不服气?”下完书,文清回到房间。志林已生着炉子,屋子里暖烘烘的。他把床铺好,正在扫地,门外有人问:“小杨,有吃的吗?早上吃得早,有点饿。”来者是那个胖老师,叫李芝川,住在东排。文清说:“今天我送我爸去县城,走得急,没拿什么。”李芝川走近几步,低声问:“牛校长说没说下午到哪儿吃饭?”文清对领导的“机密”不感兴趣:“不知道。”
“大概要到村子里。”李芝川一副前辈先知的样子,“开学这几天没开灶,一些家长就请老师吃饭。今天不知道谁家会叫?”接着又说了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然后去玉成那儿找吃的了。
一会儿,玉成过来,跟志林说起李芝川:“这人,典型的小肚鸡肠女人心。常会因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得罪了他,如果你有半个吃剩的苹果给他,他又会跟你热火起来。爱贪小便宜,经常在这个跟前讨馍馍,到那个跟前要茶叶。有一回,下了早操,我饿得不行,到亲戚家找来一个馒头烤着。他进来看见了,径自去掰了半个吃了,还说:‘你吃不完,我吃半个吧。’我真气得……”文清说:“算了吧,何必在乎那些小事呢?”
玉成吹得起劲,没理文清:“这种人叫什么?舔面狗。整天睁大眼睛盯着,看哪儿有他的一点好处。”他喝了口水又道,“我们学校还有一条狗,叫石振坤,是教导主任,走狗派的杰出代表。面对校长奴颜卑膝,对待教师声色俱厉。校长说‘一’,他从不说‘二’。校长说‘公鸡能下蛋’,他准说‘我是亲眼见’。校长说‘砂锅子能捣蒜’,他会说‘一定捣不烂’。为了保住教导主任,放弃了做人的尊严与原则。所以,校长独揽大权,特别是经济权,想怎样就怎样。买了个二百来块的电子琴,报了六百多。为了给我们改善生活,抱来他姐夫家的一台旧电视,付了三百多。学校里拉了一车煤,给他家先下了一四轮车。最可气的要数他的骂人。他骂你,你只能乖乖听着,稍有微词,他就劈头盖脸骂你个狗血喷头, 甚至对你人身攻击。他还有一绝是‘罚’,哪个稍有差池,就被逮住罚上几十。仅上一学期就罚了老师近一千多块,后来这些钱不知所踪。”志林听了不大相信:“哪有这样的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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