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凌云翻出过去的档案，找出历届元旦长跑资料，浏览了一遍，然后以市体育局的名义，给市政府起草了一篇《关于举行东昂市第二十九届元旦万人长跑的请示》报告。内容无非是举行每年一届的元旦长跑比赛，在我市己形成传统，对活跃两节期文体活动，丰富群众生活，促进竞技水平提高将产生积极影响；长跑路线在东昂市最大的主干道——解放路进行，起终点设在解放广场，折返点设在站前路大转盘，距离一万米；最后请政府协调公安局、供电公司、公交公司、市政公司搞好保卫、供电、交通管制等事宜；协调市直机关、教育局、总工会组织万人健身长跑队伍，象征性跑一千米，行进至卫国路口自行解散；竞技组比赛由市体育局负责组织……
写完之后，他招呼程雪菲过来，拿到对面办公室打印装订好，然后拿着来到楼上，敲门进了韩淑英副局长办公室，见她正在打电话，于是马上退出来，等韩淑英放下电话，这才推门进去。
石凌云先拿出二级运动员证，放在她桌上，笑道：“韩局，按你的要求办妥了，审批专用章也盖上了，只差体育局的钢印，我不方便到计财科去办，你也不方便，还是交给本人，让他自己去计财科交钱压钢印吧。”
韩淑英拿起二级证翻开看了一遍，笑着说：“谢谢你啦。”
石凌云笑道：“韩局，跟我客气什么，你是我最尊敬的老领导，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就是傻实在，不会说话，也不会来事，韩局长，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行了。”说完这几句话，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为掩饰不自然的表情，石凌云马上拿出给市政府的请示报告，递给韩淑英道：“这是举办今年元旦长跑的请示。”然后概括性地谈了几点想法
韩淑英拿起来看了一遍，简单改动了两个字，签上“同意，请克威局长阅示。”随手把请示报告推到桌边，对石凌云道：“坐下聊会儿，你呀，就是不爱讲话，最近在审批大厅工作，有什么感受？”
石凌云只好坐在沙发上，欠身取过桌上的请示，想了想，略夸张地说起审批大厅管理严格，自己上班也远了，特别在天气不好的时候，路上很难走，好在工作性质比较单纯，不像在机关工作，人与事都复杂。
韩淑英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小石呀，你为人不坏，挺善良的，工作也有门道，我作为一个快离休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今天想对你说几句告诫的话，你最大的缺点是不爱动脑，在机关工作，你不注意领导和同志们的言行，并且从中领悟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那怎么行啊。另外你还不愿意与人沟通，特别是跟领导和老同志，你要多交流，这样你才能获取宝贵的经验，你才能进步啊。”
一番话说得石凌云连连点头，心想今天是怎么啦？韩淑英曾几何时，跟自己这样谈过话？难道办一个二级运动员证，就把她征服了？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排除这方面的因素。说我不愿意与人沟通，是怪我逢年过节没去看望她吧？也有可能。总之今天韩淑英对自己态度不错，不管什么原因，听着比较受用，自己从审批大厅头一天来机关正式上班，就遇到这样的事儿，说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啊。
石凌云胡思乱想着，这时谢俊敲门进来，叫一声“韩局”，把一份会议通知交给她说：“今天下午三点政府有一个会，郑局长请你参加。”
石凌云站起来道：“韩局，你们忙着，我去找郑局长审批报告。”
韩淑英示意可以。
石凌云反手拍了一下谢俊的后背，走了出去。
隔着两间屋，就是郑克威局长办公室。
石凌云轻轻敲了敲门，推开半扇，见郑克威大办公桌上摆了几张报纸，仰头靠在椅背上，显然正煞费苦心，准备参考各种材料，写一篇文章。
郑克威听到动静，睁开眼，目光扫视过来。
石凌云忙上前两步道：“郑局，没打扰你吧？”
郑克威又闭上眼，出了一口长气道：“没事。”
石凌云把报告放到他的桌上说：“这是给政府的请示，需要您同意。”
郑克威坐起来，从头至尾飞快地看了一遍报告，抬头问：“第二十九届了？每年都在元旦这天搞长跑吗？”
石凌云点头称是。
郑克威摸着下巴，用笔敲了敲报告道：“元旦是节日，大家都放假，领导也要休息，能不能放在十二月三十一日？”
“那敢情好。”石凌云笑道：“元旦这天都走亲访友，还是改了好。”
郑克威拿起笔，边改边说：“元旦长跑是咱们今年最后一次大活动，机关全体人员都要参加组织工作，裁判员可以少调一些，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补助人人都有才好。你们把这次活动方案要考虑仔细，好好分分工，比如除了你们科组织竞赛外，让办公室负责请市领导、分管主席台；群体科和体育总会负责组织健身队伍；计财科负责发奖品；法规科……反正你们好好研究一下，人人都派点事情做，各负其责。另外这么多市领导出席，必须搞得隆重，为烘托会场气氛，可以多插彩旗，升几个大气球，再调一支鼓乐队。会场布置包括挂会标等等，这些粗活、力气活让体育场负责。保险公司不是赞助三万块钱吗？再让他们出一批礼仪小姐，为大会服务，提高公司形象的事，他们爱干，对了，还要买二三十件军大衣预备着，到时候给领导们披上，否则冻感冒了，咱们受埋怨，总之，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周全。”
石凌云非常佩服郑克威的敏锐思维，在这么短时间内，竟然考虑到如此众多的事情，自己万万做不到。他回到楼下，让程雪菲把请示报告重新修改之后，让她打印五份，然后到办公室盖上体育局章，三份留给办公室存档，一份由竞训科存档，再有一份请办公室送交市政府文教科。
程雪菲脆声道：“放心吧石科长，我会办好的。”
石凌云回到自己办公室，理了理思路，把下一步自己要干的事情写在一张纸上：一是完成科里的工作总结；二是分工，明确职责；三是实地考察，画会场站位图；四是恳请政府早开协调会，给各单位分派任务；五是确定裁判长，抽调裁判员；六是购置奖品和纪念品；七是在报纸上刊登交通管制公告；八是召开新闻发布会；九是印制通行证，保证工作和领导车辆在戒严情况下畅行；十是安排记者专用车；十一是领导讲话稿和郑局长主持词……每项工作细化成若干小项，一环套一环，唉呀，要干的事情实在太多。
眼见己经进入十二月中旬，石凌云忙了十几天，总算把各项工作理出头绪，科室总结早己交给了办公室，元旦长跑协调会，由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李海川召集有关单位也开过了……下面工作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这天，潘际骂骂咧咧从对面办公室出来，推门进屋，没见到石凌云，于是问林文斌道：“石科呢？”
林文斌告诉他，石凌云去审批大厅开会了。
“妈的，刚才接了一个电话。”潘际坐下道：“他先问我是体育局吗？我说是，你有什么事？他说请教一下，今年还举办元旦长跑吗？我说举办，你想参赛可以到体育局来报名，交五块钱保险费就行。你猜他说什么？这个他妈的傻叉，先骂街，然后说他儿子那天结婚，随后就把电话撂了，真把我气死了，紧着骂他好几句，可惜这小子听不见，倒把小菲和小范乐得够呛。”
林文斌奇怪道：“他儿子结婚，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绕道呗，咱们每年都断交，他的迎亲车队只能绕行。”潘际笑道：“现在想一想，也不能怪人家骂街。你说咱们搞元旦长跑，每次断交都小半天，所有车辆全都绕行，的确够烦人的。不过这个电话应该让石哥接，挨骂的应该是他，这倒好，我平白无故替他背黑锅。”
林文斌扔给潘际一支烟，先给自己点上，然后把打火机递给他，笑道：“如果是石科长接倒好了，他能解释明白。咱们元旦长跑提前一天，改在三十一日举行了，你居然不知道？可见你不关心体育局的工作。”
“改日子啦？”潘际忘了点火，睁大眼睛问：“谁改的，石凌云？”
“他有那本事？”林文斌道：“是郑局长要求改的，说大伙都挺辛苦，放几天假不容易，再说市领导也要休息，所以就改了。”
“改得好。”潘际拍着桌子道：“要说郑局长，有水平，通过这几个月接触，我发现他要理论有理论，要实践有实践，还能把一碗水端平。”
林文斌联想到自己的事情，情不自禁地说：“郑局工作能力确实高。每年咱们搞元旦长跑，最难的事情不是组织队伍，而是实行交通管制。你说这么大的城市，一旦把主干道戒严，影响多大？每年公安交警大队都刁难咱们，说体育局干什么不好？非要在公路上搞比赛，而且是新年，有本事不会在体育场举行？其实以前没这么多意见，那时候的老百姓都老实，说戒严就戒严，没这么多闲话，现在不行喽……”
“所以说改的好。”潘际点上烟道：“我也挺佩服林科你，正在咱们忙不开的时候，把石科招呼回来，省咱们好多心思啊，你这招让我佩服。”
“省着这小子有什么用？”林文斌开心地笑道：“我可不管他那一套，什么管理严格，什么离不开，靠，把咱们累得够呛，他在审批大厅美滋滋的，舒服两月就行了，还能没完没了？”
两个人相对，哈哈大笑。
林文斌见潘际要走，正重地说：“有一个重要任务，千万可马虎不得。潘际，这事你负责，别再让石科长想着了，记信长跑比赛时带两把发令枪，装好子弹。一般情况是副市长讲话，副书记发令，你的任务就是盯住书记，发令之前把带他到指定位置，告诉他怎么开枪，第一枪如果不响，马上开第二枪，明白吧，可别误事儿，记者们都在录像呢。”
潘际道：“没问题，这事虽然重要，但是简单，放心好啦。”
十二月三十一日早晨七点，石凌云骑车来到解放广场，远远就瞧见人不少，锣鼓阵阵，笑语喧哗，很多老头儿老太太随着节拍在扭动腰肢，另外体育场的一位副主任和办公室秦主任，带领十几个工人正在拉架子挂会标，气象局的同志们正不慌不忙地为大气球充气，东南角上己经升起一个红气球了，下面挂着一幅长长的标语，随风飘摇。
石凌云把自行车锁在广场的角落，笑着向秦主任走去。
秦主任也无意中发现了石凌云，抬手看了看表，扬声道：“领导，你来晚了，我们都忙活半个小时啦。”
石凌云笑道：“体育场的领导和同志们辛苦了，不过你们忙完就没别的事了，下边就该我们辛苦了。”
秦主任道：“你说的轻巧，比赛完我们不撒会场啊？”
正说着，体育场的双排座汽车拉着桌椅来到广场。
没多久，林文斌和潘际也相继赶到，广场上人越聚越多，大伙抓紧用粉笔在地上画集合场地。刚画好场地，发现体校学生队伍来到广场，石凌云忙上前跟宁主任打招呼，笑着说：“大姐啊，你脸冻得像苹果，真精神呐。怎么没看见刘校长，他还来吗？”
“没准。”宁主任道：“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不来了。”
八点钟，公安交警都到了，正式开始交通管制。
八点半不到，体育局的各位局长和市直机关工委、教育局、总工会、保险公司的领导们纷纷来到主席台，各路长跑队伍举着本单位的大旗，陆续来到广场，近万人聚在一处，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韩淑英赞道：“好一派壮观场面。”
群体科和体育总会负责组织健身队伍，但是李洁请假没来，估计她不想与林文斌一起组织活动，周媛也调走了。只有刘聪带领两个年轻同志，在一万人的队伍前面大喊大叫，竭力想把这些人排列整齐一些。
过了一阵儿，刘聪穿过嘈杂的人群，跑到主席台，对石凌云大声道：“你给我们分派的活太受罪，队伍指挥不动啊，学生们都规规矩矩按要求站队，你看这些机关干部和企业职工，都散散拉拉，抽烟聊天，我们就是喊破嗓子，他们照样不理，没办法，实在不行，用大喇叭指挥吧。”
石凌云摆手道：“不行啊，待会市领导来了，显得咱们组织不力，就这样吧，一万人队伍，站成这样不错了，从主席台望下去，还是满整齐齐的，你们最要紧的，是把第一排的旗手管住，只要他们不乱就成。”
刘聪伸手推了他一把，道：“你就会图省事儿，还他妈挺会取巧。”
很快，市委副书记、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主管副市长依次走上主席台，然后按名牌落座，来自各单位的领导们，随之陆续坐下。
九点整，由郑克威主持的元旦长跑比赛正式开始。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比赛，东昂市第二十九届元旦万人长跑比赛获得圆满成功，得到了市领导的肯定和记者们的赞扬。
只是最后分发给参赛运动员的纪念品流失很多，最后居然不够了。主席台上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离，忽然有十几个运动员找上主席台来，嚷着说：“当初说好每个参赛运动员都发纪念品，为什么现在没有了？这事谁负责？市体育局还讲不讲信誉啦？”
还有的说：“纪念品事小，谁都不贪那点东西，但你们说话要算数，不能打击体育爱好者的积极性。”
郑克威正准备上车，听到这伙人乱吵吵地闹起来，不情愿地站住脚，脸阴沉下来，朝林文斌望过去。
石凌云心里明白，纪念品肯定有富裕，当初就怕熟人索要，发奖的人拉不下面子，所以多预备了一百二十份纪念品，没想到还是不足，多半是被体育局内部人员拿走送人了。
林文斌反应相当快，立刻大声道：“大家别着急，我们有备用的，请大家稍等一下。”说着把车钥匙掏出来，递给潘际，让他赶快到自己车的后备箱里去拿。
潘际拿着钥匙跑向汽车，他知道这点存货是林文斌留着送人玩的，无奈之下，不得不拿出来以平息这个不起眼的小事件。
新的一年即将开始，人们心中或多或少升起了新的希望，憧憬明天生活会更美好。然而每个人回顾自己过去一年走过的轨迹，就会发现很少有优美的直线，大多是蜿蜒的曲线，其中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主动的，有被动的，有必然的，也有偶然的。优美的直线甚至弧线当然是主动走出的必然之路。那么弯曲呢？有时可能是被人挡住，有时可能是被人挤到一边，有时还可能是被人使了绊子……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而且往往不如人意，很不完美，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回石凌云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当然，我们最关注的还是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和无奈，至于石凌云以后的道路是逆还是顺，谁能说清楚？所以世界上只要生命不止，就会有新的故事发生，唉，不想也罢。
（全书完）
写在后面的话：也许将来某一天，正在大家愉快或者郁闷的时候，不经意间一回头，忽然发现石凌云又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这是很有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