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你呢,一起吃吧!”
韩笛将存放在微波炉里的菜端上桌,拿起饭勺就开始盛饭。
原想上前帮忙,却被对方强行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休息。望著那人忙碌的身影,岳绍鹭忽然有了种真正到家的感觉。欢迎回家……这样的问候,虽然平凡,却最让人心暖。
“真不要我帮忙?”
“我刚刚没听错吧?”韩笛回头,有些惊喜,“绍绍,你说话的语调总算有了历史性的进步!”
“没明白。”她脑子又在想些什么?
“平时你说话都是平平淡淡地,要不就是十分不耐烦。刚才真该把那句录下来,不但声音有了起伏,还透露著关心呢!”韩笛边说边将盛满饭的碗端过来,“很好很好,我太有成就感了,哈哈!”
岳绍鹭觉得脸部肌肉有些抽搐:“吃饭吧。”
“说真的,绍绍,你可以让自己多一些表情嘛。给你尝尝这些。”韩笛拿公筷夹了些菜放入对方碗中,“只有脸上的表情丰富了,你的人生才会丰富哦!”
“歪理。”
“好歹也是我总结出来的。”韩笛装出一脸委屈,“人生苦短啊,多笑笑才会长寿,这是真理,绝对不是瞎掰!”
“这表情太假,吃饭吧。”岳绍鹭笑了。
“嘻嘻,对嘛。好吃吗?”
“还不错。”确实不错,看得出韩笛经常做饭。
“会不会是肚子饿了,才这么说?”吞下一口饭,某人边说边继续奋战,“一般我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菜都觉得香。”
“嗯,我确实饿了。”
“绍绍,你故意气我!”瞪著对方,韩笛嘴里还有满口饭。
“不是你说的吗?肚子饿吃什么都香。”
“吃……吃臭的就不香!”差点蹦出那个名词,考虑到这是在饭桌上,赶紧换了一个形容词。
岳绍鹭知道她想说什么,虽然没有像上回在海边那样喷笑出来,却也费了她好大一番功夫才收住笑容。
“还让不让我吃饭?”
“吃,特意做给你的,可不许辜负我的心意,好了好了不逗你啦,嘿嘿,吃吧吃吧。”
吃著她特意做的饭菜,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岳绍鹭知道,她又让自己多了一分美好的回忆。
“病人恐怕就这几天了,落叶归根,我建议你们还是让她回家。”
扶著几欲晕倒的父亲,杭毓麒猜想,自己的心可能坏死了。不然,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就连父亲狠很掐著自己的地方,都不觉得痛。
叶落归根……妈,您还想回这个家吗?当初您主动离开,就是因为得知了自己有这个病,于是不管我和父亲到底会怎么想,说离开就离开,您把我们当什么?现在,您想回家吗?您还把那里当家吗?
回家后,杭哲和杭毓麒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偌大的别墅一片死寂。吴妈一直在忙著打扫屋内的卫生,这几天守在医院,根本没有时间回来。才几天不住,这房子竟落下了一层灰。
“少……少爷,您床上的床单好像被人更换过了,还要换一次吗?”吴妈从楼梯上走下来,有点害怕地开口。
杭毓麒像是回过了神,脸带微笑地说著不用,但谁都看得出他的笑容有多苦涩。吴妈不敢再多问,她来这里做了十多年的保姆,还从没感受过像今天这样的沉重气氛。在她的记忆中,杭哲虽然严肃,却不会轻易发火,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下面的人撒气。杭毓麒更是平易近人,对谁都温和有礼。但是这几天,她看到了在病床前发疯的老爷,在电话里咆哮的少爷。这么短的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变了。身在这样的环境,吴妈觉得非常陌生,也非常害怕。老爷和少爷还会再变回来吗?
这时,一直在昏睡中的秦夏媛睁开了眼。入眼的两人,让那双浑浊的眼睛闪出了惊讶的光芒。她急忙闭眼,却被杭哲发现。
“秦夏媛,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巨大的吼声,仿佛让整个房子都晃动起来。
(十二)
“妈。”一声没有波动的叫唤,秦夏媛再次睁开了眼。
杭毓麒坐到她的床边,定定地看著母亲。
他们,都知道了……
符叶,你为什么没有为我守住秘密?秦夏媛清楚,现在自己已经无法逃避。
“何必带我回来?”
“我是你丈夫!!!”
碰地一声巨响,杭哲卧室内的一盏落地灯竟被他硬生生用手打碎。
“爸!”杭毓麒急忙跑上前检查父亲血淋淋的左手,大喊,“吴妈,快拿医药箱来!”
“我的妻子竟然这么不把我当回事,我还要这只手做什么?废掉算了!”这几天的沉静仿佛是在为现在的疯狂积蓄能量,杭哲一甩手,把自己儿子甩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呀?”看著摔在脚边的儿子,秦夏媛心疼地流下了眼泪。
“我做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都做了什么!?秦夏媛,我还没找你算账!”
“爸,别这样,妈现在很虚弱,您冷静点好不好?”杭毓麒一把拦住冲上前的父亲,使出浑身力气往后拖。同时,吴妈提著医药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卧室。
“老爷,我求您,先让我为您检查伤口吧!”吴妈是个保姆,她没有什么顾虑,一看到老爷又开始失控,干脆跪在地上哀求起来。
趁杭哲被吴妈的举动怔住的片刻,杭毓麒将父亲按在了座椅上。
“吴妈,别跪了,快来给我爸消毒!”
“哦哦来了!”吴妈快速来到了杭哲面前。
伤口的疼痛拉回了杭哲的部分理智,他那血红的双眼恢复了些许清明。
“你……太自私。”
“阿哲,和丁焰好好地过完下半生吧。”
“你真的太自私。”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孤独。”
“真的……太自私……”
“和癌症患者长期接触,如果不注意……也会传染啊!你不知道吗?”秦夏媛的声音,在哭泣中传来。
“为什么当初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杭哲含著泪。六年,他和她在同一个城市,知道彼此所在的位置,却没有见过一次面,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一直以为是我对不起你……原来,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我一早就在怀疑,你那天的态度怎么那么冷静?好像之前就知道了一样。果然,你什么都知道,你就在等这一天!”
秦夏媛捂著脸,没接话。
“你骗我没关系,麒儿是你的儿子!你连他都骗?你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多压抑吗?他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却把所有苦水都往肚子里吞!他每次去看望你,你不觉得愧疚吗?”
杭毓麒把头偏向一边。
“你自以为是地把丁焰安排在我身边,以为这样就可以皆大欢喜?秦夏媛,这就是你对我们的交代?”
“阿哲……麒儿……我,我也舍不得你们啊……可这是绝症……我没有办法……”
“秦夏媛,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丈夫?麒儿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
“是,一直都是!呜……”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过了这么多风雨,为了一个病,你就把什么都忘记了?”
“没忘,我没有一刻忘记……阿哲,别说了……”
杭毓麒扶著秦夏媛重新躺回床上:“妈,您睡一觉吧,我和爸会一直陪您。”
杭哲坐在椅子上看著这边,没有再走近一步。
秦夏媛依然捂著脸,抽泣声却在渐渐变小,最后……停止。
“妈!!————————”
眼泪,就这样从杭哲的脸上滚落下来……
秦夏媛的葬礼在第二天举行。参加葬礼的,基本上都是杭哲和杭毓麒这边的人。秦夏媛是个孤儿,加上又隐居了六年,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彩瀑的全体演员,因为得知杭导的母亲去世,全部赶来了这里。韩笛站在队伍中,没有主动上前。她知道,绍绍在杭家是个特殊的客人,现在这样的情况,自己只要远远地看著就好。
吕彦巍带著昝秋琴站在一旁,在家属区的位置,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岳绍鹭。昝秋琴本想叫她,却不敢在对方寒著一张冰脸的情况下出声。
奚梓丽随父母站在另一堆人群中,听闻毓麒的生母去世,她起先还觉得有些难过。当看清楚他身边站著的人是谁时,已经嫉妒得双眼发红,哪还有刚听到消息时的心情?自己果然没猜错,他还是被岳绍鹭抢走了!
丁焰,这个从秦夏媛住院那天开始就没再出现的女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葬礼上。
“姐,你就走啦?”双目涣散,她竟是满脸泪痕,“你把哲的人让给了我,却没把他的心交出来,就走啦?哈哈!好不负责哦……”
杭哲依然坐在那里,甚至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记得那时,你和哲来孤儿院探望我们,你一眼就认出了我就是那个比你小八岁的焰焰,哈哈……后来你发现我喜欢哲,也不骂我不要脸,反而自动离开他,你知道你多愚蠢吗?你好蠢啊……哈哈……”
杭毓麒想上前把人扯走,被岳绍鹭的一个眼神阻止住。
“姐,带我走好不好?我也不想活了……知道你要死了,我就去了一趟孤儿院……把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重温了一遍……姐,原谅我!原谅我!”
在场的人纷纷露出了不同的表情,有的鄙视,有的无法理解,有的嗤笑,有的同情。
岳绍鹭走到丁焰身旁不著痕迹地一点,这个大哭大闹的人就这样晕倒在灵堂前。人群中有了小小骚乱,最后还是杭毓麒派人将丁焰暂时带回了别墅。自始至终,杭哲都没有偏一下头。
夜幕开始降临,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杭毓麒见岳绍鹭还留在这里,便劝她也早些回家。对方却摇摇头,说了句:
“我等人。”
“还有谁要来吗?”
“嗯。你去陪陪杭叔叔,我在外面站一会儿。”
“那我过去了。”情绪低落的杭毓麒根本没心思去想要过来的人会是谁。
其实岳绍鹭要等的人有两个。她从接到噩耗的下一刻就给符叶打了电话,若没猜错,那人应该正从机场赶往这里。另一个人,当然就是韩笛。和同事们一起走的时候,韩笛给自己发了条短信,内容为:我今晚要去领迪,十点下班,十点半过来接你。如果你累了等不及想先回去,就发条短信告诉我,记得坐306路公交,我早上在你衣服口袋里塞了些钱,请笑纳^_^。
就这样,因为某个人的短信,岳绍鹭到现在都没有离开。
热舞开始,韩笛站在领舞台上跳著和平时不一样的舞蹈,舞池内,跟著疯狂的、看著垂涎的比比皆是。箫醇辉也会偶尔停止手上的动作,痴迷地看著领舞台上的她。
暗处,飘著丝丝白烟,一双阴邃的蓝眼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著韩笛。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远处,走来一个人,对著这双蓝眼行了个礼。
“席姐,那三个人已经在贵客厅,等您去挑选。”
蓝眼抽了一口烟,目光投放的位置依然没变。
“今晚,我要她。”
那个下属顺著蓝眼所指的方向一看,很快确认了老大说的那个人,就是站在领舞台上的韩笛。
“席姐果然好眼光!不过,她是吗?”
蓝眼微微眯上,显得无比阴冷:“从来,我席洁想要的人,就没管过她是不是!”
从更衣室里出来,韩笛看了看时间,呼,赶过去足够了。为了保持自己早到的优良传统,韩笛请求经理早些结束热舞,这个经理也十分好说话,果然提前了二十分钟。
绍绍没有发短信过来,她一定还在那里等自己吧?那里的气氛那么悲伤,还是早点带绍绍离开为妙。
疑,我记得从后门走,有条近道可以直通西街,从那里坐车,十分钟就到了。对,从那里走!
想到这里,韩笛改变了行走的路线,也在无意间,躲过了那个人的视线。
“席姐,那个女人不见了。”
“哼,这妮子有味儿。不过下次,可不许再出现这种情况!”
“是!”
紧紧地拥住来人,杭毓麒又是意外又是惊喜,昨天才觉得已经坏死的心,现在竟然发现它再次跳动。
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不管来人一开始是如何试图挣开自己,也不管现在有多少人在看,杭毓麒只想从他身上找回一点活著的感觉。
试图挣开的手,总算改为轻拍自己的背。
“小麒,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如果想哭,就哭吧……”
对方的声音是颤抖的,他也很想哭吧?既然我都可以哭,你又何必伪装坚强?
“符叶……你不是还要再等一天才回来吗?”
“听到消息,我怎么等得了?”
“那公司怎么办?”
“我让爸妈去了那边。”
“这就表示,你不会在短时间内离开?”杭毓麒有了时间上的保障,才松开手。
“嗯,不会。”小麒瘦了很多,这几天,他是如何度过的?“我得给你补一补,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对,吃不下。既然你说要好好给我补一补,那么这几天,你哪儿都不许去。”
“我总得回自己家吧?”
“住我家。”
“这……”符叶很为难,不得不向站在一旁的岳绍鹭求助。
真是奇妙,符叶还记得上次做相同举动的时候,他把岳绍鹭当成了情敌。那时,谁会想到今天,这个人会成为自己求助的对象?
收到符叶眼中的讯息,抱臂环胸的人只是看著他,没有任何动作。
知道求助失败,符叶苦恼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愿意住我家?”见对方半天没有答复,杭毓麒眉宇纠结。
“不是不愿意。”符叶边说边想措辞,谁知却想出了最揪心的理由,“这几天肯定不可以,等……等秦阿姨入土……再说……好吗?”
对啊,杭毓麒差点忘了,母亲去世,他的悲痛程度一定不下于自己。都快二十九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任性?好像,只有在符叶的面前,他才会脱下成熟的外衣,回到那个还是二十三岁的自己。为什么是二十三岁?因为那一年,符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
“符叶……”好想问,那个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会说吗?
“我想进去看看……。”符叶注视著秦夏媛的遗像,没有听到杭毓麒刚才的叫唤。
“好,我带你。”
站在原地的岳绍鹭目送两人进去,身体依然没有移动。显然她还在等另一个人,再过一会儿,那人就该来了。
“嘿!绍绍!”人是跑来的,看了看时间,居然提早了半个小时。
岳绍鹭转过身,不自觉地对著来人露出笑脸。
“你跑什么?”
“呼——呼——我怕你被劫色啊!特意赶来保护你嘛!呼——呼——”恭喜,韩笛又一次保持了自己的优良传统。
“如此说来,该小心的是你。”岳绍鹭用手按了按嘴唇,忍住笑。
“就我这样?”韩笛指了指自己浑身的汗,“熏死他们!”
“嗯。”岳绍鹭凑近闻了闻,“是很臭。”
“气死我了你!我今天就偏不洗澡了,还在你房间打地铺让你整晚都闻著汗臭!”一口气说完,韩笛赶紧喘气,然后自己先笑了。
这人真是……岳绍鹭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掏出一块手帕:“擦擦汗,今晚必须给我洗澡!”
“嘿嘿。”韩笛毫不客气地接过,“话说,这已经是你给我的第二块手帕了吧?”
“我只有两块手帕。”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韩笛边说边给自己擦汗,“第一块你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