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之际,师生俩还轮番唱起了好听的新疆民歌,冯彪还尝了一支邢大伟为他热情卷好的莫合烟正是刚才开会时呛人的〃大炮筒〃,这顿午饭就这么一直延续到了下午,到终于喝高的大胡子非要女服务员给他宰头活羊来炖而告结束……
8.下班回家
喝得大醉的邢大伟被他的学生马小宝搀扶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从新疆过来后他就住在马于美院附近的一处租房里。
车开走后,宋旺旺和冯彪走回X研究院内,宋还要去家属楼探望最先喝高的老梁头,冯彪则从车棚里取了女房东的自行车,准备回家。
〃没事儿了吧?〃临别时冯问了宋一声。
〃没事儿了,你回吧!明天我们就走了,你给咱们看好这个家。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多向梁社长请教,看样子老头还挺喜欢你的……〃
在回去的路上,冯彪有意无意骑得很慢那是一举消灭了饥饿之后所带来的身心满足: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幸福感!让他真想停下来,将车支于路边,在马路牙子上坐上那么一会儿……现在他还来不及去想太多的什么,只想守护住眼下的这点幸福,让自己慢慢体会!
再慢终有头,十里村村口的那个牌楼真像是个从天而降的怪物,突然蹲在了他的面前,将一个中年妇人丰满而性感的身影塞进了他的眼眶是脚穿一双耀眼的红塑料高跟拖鞋的女房东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村口的牌楼底下,像在等谁看见他后做莞尔一笑,但却并不招呼,扭头就朝村里走……他骑了上去,并很快追上了她,刚想叫住她却一下全明白:这不正好是下午下班的时间吗?她是专门跑来等他的呀!又不想叫村里人看出来什么……
在村中的柏油小路上,他心领神会地骑车从她身旁超越,还注意到她红鞋映衬的脚面上那一抹洁净的白……
第6节:俱往矣
一口气骑到村尽头的159号,他的心中已经有点泛潮……
进了院,锁好车,他没有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径自走进了她的房门大敞的家,这一回该轮到他的眼球湿了昨晚他醉卧其上的长沙发前的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四个凉菜:其中最为悦目的是一盘糖拌西红柿,令他喝了白酒之后发干的口中顿然生津,小桌边有个脸盆,盆中有半盆凉水,里面立着三瓶啤酒,那个情景煞是可爱也十分感人……
他却在瞬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惶恐,不敢坦然面对这一切,有点做贼心虚似的,赶紧退出这间屋子,跑上楼梯……
这个时间,这个院落中所住的其他房客都还没有下班回来,院中一片寂静,那条大狼狗也不知野到何处去了,上楼进屋之后,他立在自己房中的门后,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由于急盼的心情作怪,他感到过了很久才听到她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他觉得那脚步声很是好听,十分清晰地进了院子,进了屋子,消失了片刻之后重又在院中响起,继而出现在楼梯上,越来越响,越来越重,越发好听,重又消失那是她的脚步停在了他的门前……
〃小冯!〃她压低了声音叫道,〃干啥呢?下去吃饭吧,饭都做好咧……〃
他沉住气,没有应声。
她满身浓重的香气都蹿了进来!
就在妇人推门而入的一瞬,站在门后的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横端身前,与此同时,伸出一脚将那半开的门踹死了……
9.俱往矣
冯彪二十九岁以前的生活是非常易于概括的。
因其进程之中有着一个强大的公共逻辑,每走一步都合乎常规。
〃文革〃发生那年,他出生于本城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在省科学院下属的同一个研究所工作,还是那种合乎传统的〃严父慈母〃型的家庭,在他上边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后和其丈夫去加拿大工作并定居。冯彪属于从幼稚园一直读到大学毕业而不曾中断的一代人(算是〃文革〃之后头一拨经历单纯的人),他因为在中学时作文比较出色,其作老被当作〃范文〃表扬进而爱上了文学,也就是利用课余时间读了一些文学书籍;恰逢一个鼓励青年有个人理想并鼓励他们去实现其理想的时代,冯彪因为爱上了文学而立志要当一名作家,因为想当作家而在高中读到一半以后选择了文科班并在高考填报志愿时填写了北京一所著名大学历史悠久的中文系,毕业时自己要求分回来,落脚在本城南郊的一所学院教书。读书、教书之余,一直坚持写作不辍。
在追求个人理想和事业的道路上,他惟一一次有违常规的出格之举发生在三年前他在没有征得任何一位亲人(包括其父母及新婚未久的妻子)同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从他任教的学院辞去公职,回到家中专事写作,其目的只是为了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写作中去以期取得成效上的明显突破(此前的局面很不理想)。这惟一的变数让他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付出的是断送婚姻的代价。他在自己的人生中初次主动出击挑战命运的结果真可用〃满盘皆输〃、〃一败涂地〃来形容。
本来,他的情感生活也可谓是〃一帆风顺〃。高中时有过一次发生于自己内心的〃初恋〃,在当时对〃早恋〃的环境压力面前,以未敢表达珍藏于心而告终。大学时见周围的同学都在谈,他也起哄架秧子似的谈过三回没有肉体关系的〃恋爱〃,均以〃无疾而终〃而告结束。六年前,他头一回走上课堂便眼前一亮一眼看上了那个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在其课余大胆追求之下双方建立了秘密的恋爱关系,一年后同居,三年后当此女生毕业分配到本城的另一所大学任教后,他们结了婚。婚后不久,他便辞了职,完全没有收入,夫妻俩一直靠女方一人大学助教的微薄工资过活,租最便宜的农民房住,一日三餐也是十分简朴,要孩子的事想到过但从来不敢列入议事日程。一晃到了一年前,妻子也是在未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私自从她任教的学院辞职,不是回家而是经她一位大学同学的介绍去了一家在本地十分有名的房地产公司,他是这一变动最为直接的受益者,妻子的工资大幅提高,而且一年下来越提越高,前提是:她在那家公司里的职位越升越高,马上就要提到部门主管了,他们婚后最大的来自经济上的烦恼基本上已经解决,凭着妻子一人所挣养活他这个〃落魄作家〃看来不成问题,甚至于公司已经准备让妻子资助性买房了她跟他唠叨过如何装修新房的事儿,还说要专门辟出一间做他的书房,两人为有望离开婚后他们住了三年(算上同居就是五年)的农民房而兴奋不已……
可是,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某天晚上,九点左右的时候,他终于写完了一个持续了半个多月的〃大中篇〃,心中甚为满意地在稿纸的方格里画下最后一个圆满的句号,心中很是兴奋他已经写了有上百万字的小说,虽说百投不中,至今尚无一篇发表,但每写新作他却总是觉得:希望就在前面!兴奋之余,他忽然感到饿了,这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吃,他便下了楼出了院子去村里的小饭馆吃饭,并在饭前想起利用对面小卖部的公共电话给正在加班(近来也总是加班)的妻子打一个电话以前他很少打,因为家里没装电话,所以很不方便可这天晚上他却忽然鬼使神差地要打上那么一个!
打她办公室没有人接。他想:她该是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她的呼机刚刚弃用,新发的手机那个号码他有点记不准:老是把中间的某个数字搞错可他还是凭印象拨打了,没报希望的他欣喜地发现竟然拨通了
〃喂!〃是妻子的声音!她听出是他确实感到有些意外,但却没有惊喜,语气很冷:〃怎么是你……你……怎么想起给我打……〃
〃关心你嘛!〃他说,〃你在干吗?〃
〃加……加班呀!〃
〃那我打你办公室,怎么不接?〃
〃啊……是这样……我已经离开了……马上就回来!〃
到此,他也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对的,但就是没撂电话,他以为话还没说完呢!电话里的话是没说完呢
〃谁呀?〃他清楚地听到电话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在问。
〃讨厌!这头猪怎么这会儿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平时挺老实,不多事儿呀……〃妻子的声音!
妻子的声音!!
妻子的声音!!!
这是他后来才搞明白的:他有幸听到他的爱妻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对他的称呼和评价皆是因为初用手机的妻子没有关好造成的,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撂下电话而听见了一切。
第7节:新生活
当晚也就在一小时之后,等到妻子跟平素并无不同地踏进家门,并无城府的他张口便问那个男的是谁?妻子惊诧不已了好半天之后,发现已无搪塞过去的任何可能,便对自己在此一年中逐步做了老板情人的事实供认不讳。妻子对他二话不说提出离婚的态度感到十分不解和惊讶,当即表示并不想离,对他仍然有爱,委身于那个老板只是出于利益上的考虑,甚至还提到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更无后顾之忧地埋头写作云云,又哭又闹软硬兼施地耗去了一周也没有改变其坚决要离的强硬态度,一周之后,两人平心静气地来到街道办事处办理了离婚手续,随后她便从这里搬走了……
10.新生活
现在,新生活开始了不得不开始了,不开始也开始了。
白天是面对《年代》编辑部里那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尽管无人监督,每天他都准时到班,走进那个暂时只有他一人的办公室,中午在研究院的职工食堂吃饭,除了当顿饭菜,他还会买些干肉腊肠一类的东西,等到下午下班之后带回去,交给女房东,尽管已经滚作一团地上了一张床,但也不能不分彼此地白吃人家。在正式上班后的第一周里,他把宋主编交给他的工作任务全部做完了,从梁社长办公室抱过来的近百篇遗留稿件都被他认真看完了,从中选出他以为可用的五篇,呈给了梁社长。第二周里他基本是在Y研究所的期刊阅览室里度过的,这种地方让他大有久违之感,读大学时他是最爱泡在这种地方了,到学院教书后他也时不时地要去一下,回想起来他有三年没有享受过这种环境了,平时只买《收获》《读书》这两种杂志来读的他,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这三年以来期刊业的迅猛发展以至如此繁荣的局面让他眼花缭乱深感吃惊,从中也感觉到了《文学探索》改为《年代》之后为自己所赢得的生存与发展的可能性,他回想起宋博士讲的一些话确实并非乱讲,而是有充分的现实依据。他还颇为欣喜地发现:一本与设想中的《年代》完全相同的刊物目前还没有,他还将两本稍有类似的刊物借了出来,仔细研究。也是依了宋主编行前所讲的〃多请教〃之类的叮嘱,他还几番敲开了老梁头的门,谈一些自己阅览各类杂志的心得体会梁社长对这个刚一来就主动自觉地加强业务学习的年轻人很是欣赏,对他说出的一些想法和观点也表示赞同,有一次聊到高兴处竟然向他表示:等《年代》办起来,一切理顺了,就将他正式调进Y研究所来,专办杂志这句话的可行性与可信度先不去说,起码在当时当刻给了身处人生最低潮的冯彪一点对于未来的想头告诉他说:未来那东西是存在的。带着邢大伟在北京四处组稿的宋旺旺在中间打回过一个电话,向梁社长汇报完工作之后提出要和冯彪说两句,像老农一般朴实的老梁头就一路小跑着到期刊阅览室来叫他,宋主编在电话里说:〃小冯,你最近的表现梁社长刚才都跟我说了,我听了真是很欣慰,我挑的人不可能个个都有毛病,以后我在工作中主要就依靠你了!等我回去咱们再好好谈一次。〃冯彪不明白宋博士何出此番感慨,但显然事出有因。
夜里他所面对的便是女房东的一张床:当最初偷欢的刺激转化为日常状态〃一日三餐〃的性爱之后,他有心审视这层关系并且无可避免地要将它与前面那一段做个比较,他发现:自己是毫无问题非常健康的男人,有问题的是他的前妻,是她五年来(包括同居的两年)自始至终的羞怯、含蓄、被动、淡漠、麻木在磨损着他的性趣与激情,令他后来每每欲行好事便先有了几分难以名状的犯罪感,带着一份莫名其妙的心理压力做爱,早泄甚至干脆阳痿不举的几率日渐增高……不用说,前妻是美丽的女人,即便用十分挑剔的眼光来看她也堪称〃美人〃,他第一眼看见她时觉得那是个又漂亮又单纯的小女生,她今年二十五了也还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美丽、优雅、文静……这些都曾是她吸引他的理由;前妻还是个特爱干净的女人,她在的时候,他们这个小家虽然陈设简朴但却十分整洁,她自己身上所穿自不必说:虽然生活拮据,但她总是能够花很少的钱为自己挑选到很漂亮的衣服,那些廉价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总是显得无比漂亮,惹人艳羡在某些方面她确实女人味十足,是个真正的第一流的女人,而在某些方面……她有〃洁癖〃,几近病态,从外到内再到床上,她最厌恶的东西竟然是男人的精液每次他为她擦拭下体的时候,她都会双目紧闭地侧过头去,令他战战兢兢就像是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她不会是书上所说的〃性冷淡〃吧?他曾做此怀疑但又不敢这么认为,因为她毕竟还有高潮,只是不那么明显不那么强烈而已……或许她跟别人做爱的时候并不这样,比如说她的老板……遭到背叛的男人只能自卑地这么想。现在是面前的又一个女人引发了他对过去生活的诸多感慨:在一起亲密接触长达五年之久的前妻对自己身体的亲昵程度尚不及怀抱之中才接触不到一月的这一个,前妻是个不爱男人身体的女人,他起码可以认为是不爱他的身体……现如今,她是个什么东西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也不那么重要了,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毫无问题,不但毫无问题而且欲望健全能力强劲,是这个远不如前妻年轻和美丽的〃准农妇〃发现了他,打开了他,证明了他,解放了他……他无休无止地释放着,在一个性感熟透的女人身上,在一个任由无耻的鼓励放纵直抵性爱本质的充满着浓烈的民间色情意味的温暖氛围中,他在占有快乐的性的同时,对女人、爱情、性爱的看法也在悄然发生着深刻的裂变:原来〃美丽〃并不等于〃性感〃,〃年轻〃并不等于〃激情〃,而所谓〃爱情〃不过是一种被严重异化了的文化心理!文人心理!他在婚姻之外遭遇的头一个女人身上收获的体会甚至左右了他后来的行为,乃至命运!
11.朋友
冯彪对生活的元气在一天天地恢复着,上班上到第三周的时候,他已经有心情用办公桌上的电话和他的朋友们联系了,最先联系的是江林和洪涛当然,他不只这两个朋友,首先和他俩联系,大概是潜意识里有东西在作怪:这二人正好都是在杂志社工作的,和现在的他算是同行。
江林是他辞职前教过的学生,说起来也是他前妻的同班同学,对先锋文学和摇滚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课下老找他聊,进而成为朋友的。毕业时他应聘到本城著名的《豆蔻》杂志做娱乐版的编辑记者,接到他的电话便骑着一辆摩托赶过来了,在办公室小聊一会儿便带他到距此最近的一家肯德基吃午饭,言谈中对他突如其来如此之大的生活变故表现得麻木不仁,还和以往一样:一个劲地在说摇滚,说文学,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反倒令他感到茫然无趣。吃完午饭,江林将他送回X研究院继续上班,自己也赶回杂志社去了。
第8节:第一月的工资
洪涛算是他毕业之后回到本城之后所结交的第一位朋友,年纪和他相仿,在一家青年杂志社工作。他们的共同爱好依旧是文学: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