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真的是有点洁癖的人,这么说不是夸自己,这是一件生活中挺困扰人的事儿,有这毛病的人或是被有这毛病的人折磨过的人会有体会,比如说住酒店我一般不会不隔东西去碰电视遥控器,如果和我睡一床的人碰了,我会让她洗了手再上床,比如说卷筒纸的前两圈我会扯了扔掉,比如说我很介意别人穿着外面穿的衣服坐在我床上……
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大家,和那么多被采访对象男男女女邋邋遢遢地吃住在一起有多痛苦,是的,男男女女地住在一起,每天提心吊胆地睡觉,每天吸进去的都是不洗澡的人类身上散发出的气味,每天忍受一些男人一边抠着脚丫子一边和我说话,每天和这样一群人从同样的盆里夹菜吃,经常吃两口便反胃作罢……
我不是伟大的央视女记者,做不到和落难同胞零距离亲近,不过也别误会,生理上的排斥不影响我想要帮助他们的心情,我想我该好好做好这个报告,将来避免更多的人走上这条道来,便也是我的贡献了。
然而他们不明白我采访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自身的局限性让他们只看到眼前最基本的利益,这群可怜,真的让我觉得可怜,的同胞们每天都在问我,他们失去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够讨回来,我没法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我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但我其实也许讨不回他们的东西,我能讨回的,可能是他们后代的尊严,但不是他们的……
三周后我刑满释放,回到中东人的临时办公室,带出的物品再让他们检阅,然后没收的东西还我。临走时光头把我的“声明”还给了我,我说干嘛给我,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跟我说,他放我进去不是因为他认为这声明能控制住我,而是因为他觉得我很认真很有趣。
走出他们的地方,我去那个城市的中国城看了看,曾经在文学作品里邂逅的街道,然后我拐进一家香港人开的糕点店,店里在放一首很老的歌,很触动心弦,当年《莲花争霸》里的凤二娘,那时候挺喜欢她,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
我跟老板娘买了她柜子里所有的蛋挞和其他一些甜品,然后回到中东人的地方,请他们散给那群落难的同胞,希望能带给他们一丝家乡的甜美回忆。
回到芝加哥,不错,有位看官说得对,Luise确实找过我,但没急,也没疯,她只是给我写了两封邮件,两封重量级的邮件。一封说她现在公司混得也挺牢靠了,上手了就很容易,其实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她亲自出马的,我也知道她会很快上手,其实她们家族企业也都是跟医学有牵连的,对她并不陌生。牢靠了稳定了她就动起了一个心思,她想生孩子,她说她突然感受到生命的那种轮回和呼唤,她觉得自己到了要个孩子的年龄了,问我有什么看法。然后等了一个多星期,自然是没等到我的回复,她又写了一封邮件,这一封倒发出不久,距我看到时也就两天,问我愿不愿意接受她在芝加哥的房子和那辆没开走的Jaguar车,她说这样也省去她很多麻烦……
看完这两封邮件,我去买了包烟然后蹲在楼下一口气给抽完了,我不是抽烟的主儿,但那一刻我的血液却发疯地需要那种物质。末了就上楼给她回复,我说要孩子挺好,如果成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为你高兴,房子和车我受之有愧,我不会要的,不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中介,托运,我都可以帮忙。然后我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天都黑了,我又加上一句,我说我和Chris离婚已经有两个月了,目前我一个人过,挺好的。
那时距我们分手已有半年,时间真是永远不会等你的家伙。
说说我对这两封邮件的看法,我觉得我还是得说出来,当然了,也可能会出现当局者迷的情况。我跑去楼下抽了包烟,不是我装13,实在是对于她心里的想法,我一直有些数。我不敢说我了解所有西方人的心态,但起码对于她,生孩子是件大事,它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的结束和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开始,而我要开始另一种生活方式,你要不要参与其中?参与了是一种决定,不参与又是另一番决定。所以她的第一封邮件,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理解,跟摩天轮那晚的一两句话一样,是种试探罢了,做人还是要讲点原则的,既然要死要活提出了分手,再往后,只能试探,呵呵,不同的是,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试探。然后她没有等到我的回复。再然后她便决定放弃芝加哥,事业、房子、车子,不过她提出的赠与,我还是挺震撼的,她家的生意我不懂,也不可能去问她具体的数字,也许这两样对于她来说只是块小蛋糕不算什么,又也许她想跟我保持着点牵连,我不懂,我真的想不出来。
不过说真的,那半年我是一分一秒真实地过过来的,时间不等人,也改造人,我离婚了一直没告诉她,很简单,两个人在一起、不在一起都是有惯性的,惯性由惰性而起,习惯了就没有改变它的动力,离婚了告诉她是什么意思呢?我觉得无意义。那段时间我也没有资本去琢磨我的感情生活,我在拼死写论文,写论文这东西,很折寿,也许这世上很多东西你都能偷个懒糊弄过去,唯独毕业论文,浩大的工程,今天少写一句,明天还得自己多写一句,而且这玩意儿对你的专注度的要求比爱情还高,你必须达到心无杂念,完全沉浸其中,别说去想那么复杂的感情,就是让我一边听个音乐什么的,保管都写不好。
……
我的回复发过去之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接到了她的电话,问我怎么离婚了,我想了想,我说因为和他在一起我不快乐呀,离了我就快乐了,说完觉得自己还挺幽默的,不过她可能不这么认为,停顿了半天,问我现在住在哪里,我说自个儿住,可自由了,白天睡觉夜里爬起来写论文也没人管我,然后我说别说我了,我挺好的,你真决定要个孩子吗?她说是的,前阵子遇到一个当初实习时的同事,聊了一阵子,那人也愿意提供精子,她说是个挺优秀的男人,我说那真好,将来生出的宝宝说不定是医学天才,如果孕了一定要告诉我。再然后她又提到房子什么的事情,我说如果决定离开芝加哥,就卖掉吧,我不能接受这些财产,不过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尽管招呼,她说谢谢,她自己处理吧。最后又说到我的学业什么的,我说最近进展很好,今年下半年应该可以毕业,到时候看情况吧,有什么新闻会告诉她。挂电话之前我再次祝她要孩子的事情好运。
挂了电话我破天荒地给Kayla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去酒吧坐坐,我觉得起码那天晚上,我没办法独自守在家里写论文,倒也不是因着什么浓烈的情绪,只是心情很复杂。
到了春天的时候,Luise的诊所变成了律师事务所,我的账户上又多出一点钱,Chris卖了房子,把当初来自我的那部分又给了我,森林边上那栋红砖房前面的草坪上,插上了某房屋中介的广告。
自从看见那个广告,我基本上每周都会开过去瞧瞧,我心里有个小打算,我想无论谁买了房子,我都想联系到买主,把她屋子里的家具买来,我没有勇气住在这栋曾经浪漫过温馨过争吵过激情过的房子里,但我也没有勇气想象让陌生人躺在我们曾躺过的沙发上睡在我们曾睡过的床上坐在我们曾用过餐的餐桌前……
时间不折不扣地往后流淌,我的论文经历了几番改动,终于可以拿出来见人,虽然没有正式毕业,也在为将来作打算,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继续读书,在高校发展,或者考虑导师帮我牵头的一个机构,这个机构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导师跟我说也不失为一种选择,看我想做什么吧。
我考虑了很久,然后选择了后者,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大约两年前,在P和Jen的爬踢上,Luise说过的那段话,她说我的研究很伟大,能帮助到很多人,可以很好地贡献社会,所以我还是倾向于两个选择中的后者,我觉得在那里我能做更多的实事吧,而且退一步说,就算将来不喜欢了,还可以再重新返回高校,但如果放弃这个机会,以后就没有了。
记得那会儿面试了一天,之前准备了演讲准备了好多材料,貌似那天下来“头儿们”对我印象不错,过几天就把我找过去谈薪水福利啥的了,这机构福利挺不错,假期也多,工作比较自由,忙起来可能到处飞,不忙的时候迟到早退,甚至在家home office,手下还能有两人使唤,足以让我这种胸无大志的人受宠若惊,至于薪水,当时我的标准就是能达到Luise开诊所时收入的一半,博士生刚出来差不多也就这水平了。
后来有一天我看见Luise房子前的广告牌不见了,停了车下去按门铃,半天从车库里出来一对夫妇,我说明了来意,他们说卖主并没有留下家具,他们听说卖主把家具都运回了南方……
关于我这边的情况就不再多写了,估计大家也没兴趣看,自打要结文了大伙儿都有些躁,不躁的也沉默了,就说说那年夏天,我去哥伦比亚出差,去之前心里就隐隐的有一丝牵动,那是南卡的首府,离查尔斯顿也就两三小时车程吧,我想去看看她,看看她肚里的孩子。
我特意让同事帮我买了周六晚上从查尔斯顿回程的机票,周五按计划做完了事情,打电话订了辆车,第二天上午便可以开着上路。
我哪能不知道不事先通知的拜访有多不礼貌,只是一来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到达终点,二来只是做出出差顺访的姿态,还是不要过早惊动人家的好。我在导航仪上输入了她父母家的地址,然后便出发了。
午后,快到查尔斯顿时,我才拨通了她的手机,却没有人接,拨了几次都是语音信箱,然后我又拨通了她父母家的电话,倒是通了,接电话的大概是管家,我报了姓名,说我是Luise的朋友,问她在不在家,我感觉管家好像知道我,或者起码知道我的名字,她说Luise小姐和Sally小姐去城里取蛋糕了,她用的那种称呼还保留着老南方人的习惯,让我觉得挺有意思,不过看来Sally也在家,我这一趟来得还真巧,我说那Fraire太太呢?她说和Fraire先生散步去了,很快便回来,又问我有什么可以转达的,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在附近出差,想去看望他们,就是这样,管家说她一定帮我转达,云云。
说着便进了查尔斯顿地界,我沿着城外围转了两圈,突然觉得自己挺冒失,毕竟是她父母家,就这么冲过来了…在花店给她母亲买了一束鲜花,对女主人的敬意吧,也祝她身体健康,是顺访,所以也不像中国人那样要准备什么像模像样的礼物。
上了车手机便响了,看号码是她家里的,接通,是Aileen亲自打来的,问我现在哪里,我说就在城里玩呢,没什么,出差来这里,她说欢迎我过去,Luise和Sally也在城里,应该很快便回去。
这样我才底气足些,继续往她家驶去,这确是一个风景独特的小城,棕榈树在微风中摇曳着,沧桑的教堂,慵懒的空气…我仔细地呼吸和体会着这里的空气,这个Luise出生成长的地方。
他们家不在城里,不过很容易便找到,远远就看见一座白石墙的府邸,我确认了一下,确实是她家,呵,好气派,我在心里感叹着,看风格应该是祖上的老宅,开近了,倒没什么大门之类的,犹豫着该不该再往前开,车停哪里,又往前,到了绿化带,我还是停下了,走出来观望了一下,感觉这气氛挺喜庆的,好像到处都装饰了一番,心里想,真是,来就来呗,还这么隆重欢迎,咳咳,就随便想想…一直走过了绿化带走上了台阶,按响了门铃,没想到Aileen亲自来给我开门了,看见她第一感觉就是现在好瘦啊,不过精神还不差,她个了我一个体面的拥抱,谢谢我的花谢谢我的来访,带我进去,问我介不介意把车钥匙给她旁边一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说帮我停车,再然后便把我带进了起居室,Luise的父亲也在那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老爷子站起身,跟我握了握手,说欢迎我的到来,早已久仰大名之类的,我有些心虚,呵呵笑着,嘘寒问暖一番,被招呼坐下,女佣上来,问我需要什么,我说红茶吧,然后我看了看房间里的布置,古典得很,最吸引我的,是墙上几幅油画。
“这些都是Fraire家族和Cliff家族的先祖,”老爷子看我看那画儿跟我解释着,“这是XXX Fraire,当初移民美洲的第一代人,这位女士是XXX Cliff,Aileen的祖母…”
看完了画像,我问他们怎么感觉府上气氛像是有什么事情,Aileen说你来得挺巧的,今天晚上我们将庆祝老爷子的七十大寿,晚上有爬踢,会来很多客人,我一下傻了,早不来晚不来今天给人添乱来了,连个礼物都没带…不过还是祝人家生日快乐啊什么的,我说一会儿见了Luise我就走了,晚上回芝加哥的飞机,爬踢恐怕是参加不了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正说着话听见一阵笑声,然后便听见有人俏皮地说了一句“蛋糕得藏好了~!”
那声音,化成灰我也知道是谁。
Aileen笑呵呵地站起身,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再然后她俩就走了进来,Luise的头发又长了,几乎和我当初认识她的时候一样长了,穿着件深蓝色的没腰身的裙子,她的体态已经能看出点了,虽然没有之前的窈窕身材,却感觉很美,平添几分妩媚…
她看见我的时候正跟Sally絮叨着什么,眉飞色舞的,然后一下子就定住了,我站起身来,我想我是站起身来了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好像也没有缓过来的迹象,就那么定定站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微笑了,“刚才进门时他们说来了客人,没想到是你。”
我说我给你打电话来着,没人接。
她说噢,电话忘在家里了。
她又说你见过我父母亲了,这是Sally,这是桐,没有过多的解释,好像大家都知道大家是谁。
我和Sally问了声好,那姑娘也挺漂亮的,她家大概基因好。
再然后大家就都有事了,一时间只剩下我们俩人,气氛有些尴尬,我说在附近出差的顺便来看看,她愣了一下,说今天巧了老爷子生日宴,不然很多时间她都在X城的,公司有个挺重要的分部在那边,我说是啊真巧…
她说那正好留下来晚上一起生日宴,我说不了,晚上回芝加哥的飞机,她说这样啊,那带你到处看看吧。
于是跟着她;走到宅子的侧门,她说你看吧,然后推开门,那一刻我被惊艳了,多梦幻的一个玫瑰园,她家果然有这么个园子,甚至比莱茵河边的那个还要绮丽,她拉着我出去,又指了指一侧墙上,原来是我曾经送给他们的那盏宫灯,挂在这里本是不相及的,却别有一番情调…
我突然想起芝加哥的那些家具,我说你是不是把那些家具都搬到这里来了,她说没有搬到父母这边,她在X城买了处宅子,家具都搬那里去了,然后她顿了顿,问我怎么知道家具的事情,我说我看上你那沙发了,躺着真舒服,去跟人讨没讨着,她笑了笑,说当初要给我我不要,干嘛又去讨,我觉得她明知故问,笑了一笑,我说那你呢,连买家具的钱都没有吗,干嘛要劳民伤财地都运过来?她想了想,也笑一笑。
然后她说你晚上就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