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乱拿起面前一个酒瓶,咕噜噜灌了一口,在我看来是胡乱地拿起,不过很佩服他怎么区分有酒的和没酒的…
“德国怎么样?”这是他问的第一句话。
我像个石头般立在那里,心里一遍一遍重复着他刚才说的话,没错,他问我德国怎么样…
“除了德国,还去了哪里?”他继续问道。
“…法国…”
他一阵怪笑,“不错,不错~ 一个人吗?”
“Chris…”
“告诉我是他妈的一个人吗?”
“离婚吧Chris。”
“那个人是他妈的谁?”
“我不想说。”
“我们还没离婚呢你知道吗?!”
“我知道…这也是我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应该是一下班就坐在这里了,衬衫和西裤都皱着,不知窝了多久了…
他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的脸,我抬头看着他,我没有退缩的余地。
“你是想回来得到我的肯定答复,然后好安安心心地再走出这个门去和…那个人苟且?”
我强忍住眼泪,原来人并不是只有感到委屈或者感动时才流眼泪,被人说中了心里最卑鄙的一面时也会流眼泪,不过也许这也可以理解为感动,一种知遇之恩…
“我觉得这对我们俩,你,我,都好。”
他转身坐回沙发,半响没有动静,我想自己是不是成功了,绕到沙发一侧,刚想开口,却看见他哭了,一张脸痛哭地扭曲在一起,眼睛通红,眼睛周围亮晶晶的全是眼泪…我冲过去抱住他的头,我的心好痛,那是一种不一样的心痛,牵着心里一个柔软的角落。
他一把推开我,从面前桌子上拈起一叠纸,甩到我面前,我愣了一下,捡了起来,第一张纸是打印出的信用卡记录,德国的那家租车公司,还有零零散散的消费记录,我在心里抽了口凉气,难怪他知道我去了德国…下面几张纸,是手机卡信息,几个月前在我们的家庭计划之外加一条线的记录,共享家庭记录的人互相打电话发消息免费,于是我加了Luise…我怎么知道…Chris从来不过问这些,家里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我来处理…不知他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我的手开始哆嗦了,骨头里开始凉飕飕的,就像小时候犯了弥天大错被家长老师揪了出来…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他终于开口了。
我想了想,天知道我怎么还有本事去思考,“这些能说明什么?Chris?”
“你告诉我说明什么。”
“我告诉你这些资料之间没有关系…我和Luise是很好的朋友,加了她进我们的家庭计划,这个,总没有问题吧?”
“是么?”他刺耳地笑起来,“我本来也是这么想~ 可是你猜怎么着?我前阵子去诊所找她,居然在门口看到她外出度假的通知,我好奇啊就去问P,他那做小护士的女友说我们亲爱的家庭医生和她的伴侣同游德法去了~你说说这甜蜜的伴侣会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从听到第几句时开始天旋地转,等到他说完我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就连Chris的脸上都显出了一丝犹豫的神情,他顿了顿,对我说,“你还是坐下吧。”
我扶着旁边一个椅子坐下,眼睛看着地面,不敢再像先前那样去看他的眼睛,嘴唇哆嗦了两下,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只是感觉凉凉的,像中学时刚吊完点滴的感觉,凉凉的…
“这是真的吗??”他压抑着声音吼出来。
我没有说话,以默认回答吧。
“告诉我!”他却一定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是。”
他又安静了,我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抱着头,不,是抓着头,万分痛苦地坐在那里,我的眼泪掉了出来,孽海无边,我还有岸可寻吗?
“你们俩是像那些校园里女孩子之间玩玩的,还是认真的?”半响,他抬头问我,“我不懂。”
“我们…是认真的…你知道,我已经在跟你谈离婚了。”
“哈哈!我的老婆为了一个女人要跟我离婚!你确定你们的这种关系算数吗?”
“不错,为了一个女人,也算数。”
他苦笑了一下,“先前那些不归家的夜晚,那些和导师和朋友共进晚餐的夜晚——我还纳闷你怎么突然就多出这么多朋友了——都是和她在一起?她就是那个‘失恋的需要彻夜安慰’的朋友??”
我没说话。
“新年夜,啊哈!新年夜!我说怎么就突然冒出一个Luise;哦,拜托,我现在说到她的名字都感觉恶心,我说怎么你就失踪了~”他大笑起来,“你可真叫我恶心!你们可真叫我恶心!”
我听不得他这么说Luise,“我承认,我恶心,但不要这么说她!”
“为什么不可以?!她不过就是一个没有道德的bitch!我说错什么了吗?她可以去做她的同性恋,为什么要拉一个有家庭的女人下水??”
“我再说一遍!不要说她坏话,不要说半个字!她没有拉我下水,是我自愿的!”
“自愿的?你什么时候变成那样了?你什么时候变成同性恋了?”
我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告诉他认识他之前我就和女人在一起过吗?呵呵,还是给他,也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吧。
“别说了,Chris,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你要我怎么偿还都行,家里的东西、钱,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自由。”
“自由?和她在一起你就自由了?”他大笑起来。
“起码我有和她在一起的自由了。”
我的话一定触怒了他,他的脸霎时涨得通红,然后又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突然拦腰抱起我,一把扔在沙发上,比Luise的那一扔要多出十倍力气,然后便上来扯我的衣服,“你该知道做妻子该做的事和不该做的事!”他的脸扭曲了。
我拼命地阻拦他,疯了,疯了,一切都疯了,那个宠着我的,有着绅士般冷漠态度,却又爱我在乎我的丈夫,此刻成了陌生人,成了恶魔,我的眼泪不停往外涌着,求求你了Chris,不要碰我好吗?我跟他哀求。
这时我听到门铃响了,一声,半响,又是一声,Chris终于冷静下来,颓废地坐在沙发前。
我边哭边整理着衣服,贴身的那件薄衫已经扯坏了,很长的一道撕口,Chris仍然坐着不动,然后我听到门口传来那把熟悉的声音:“Tong你还好吗?”我弹了起来冲向门口,Chris还没反应过来门口是谁,我已经打开了门扑进她的怀里。
她惊讶极了,脱下外套裹着我,擦着我的眼泪,理着我的头发,“我坐在车上就有种不好的感觉,上帝…”
Chris冲了过来低声吼道:“滚出我的房子!不要在我这里做这么恶心的事!”
Luise紧紧抱着我,吼回Chris:“你又对她施暴了??”
“这不关你的事!我也不想再见到你。”Chris一字一顿地说。
Luise看了看我,不确定我们到底聊到什么程度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我哭着跟Luise说。
“好吧,既然你知道了,我还要你知道,你对别人施暴也许不关我的事,但是对她,就完全是我的事。”
“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们)!”Chris又一字一顿地说。
Luise吸了口气,拉着我准备离开。
“等等,你走,我的老婆留下,这是她的家。”
“你休想!你以为我会让她留在这里让你施暴吗?”
“你没有权利决定她留或是不留。”
“等我叫了警察也许就有权利了,”她拉开我身上的外套,“这件撕破的衣服就是证据!”说完头也不回拉着我走了。
我坐在车里哭着,为所受的侮辱,也为他的颓唐和挽留,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觉。
“他对你做了些什么?”Luise托着我的脸严肃地问道。
“什么都没做,你就来了。”
“上帝,”她将我搂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他。”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他的…只是大概突然知道了我们的事,受了刺激…”
“他怎么知道了我们俩,你告诉他了?”
“他自己查出来的,信用卡记录,手机记录,还有Jen说了你的旅行计划…”
“上帝…对不起,对不起,”她紧紧揽着我,“是我太不小心了。”
我的小腹传来一阵绞痛;有些熟悉的感觉;我想我的周期一定是终于来了;近段时间以来荷尔蒙失调;各项激素失调;直接导致周期紊乱。
“怎么了?”她问我。
我等到腹痛平息了,:“没什么。”
在Luise家附近的超市,我坐在车里等她,一会儿她抱着两个纸包走出来,放在后座,然后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根小绵羊形状的棒棒糖,我苦笑着接过来,知道它甜甜的很想吃,却又舍不得。Luise又伸手从后座的纸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要是不舍得吃,还有这个~”
到了家里我就困怏怏的,终究是时差没调节好,洗了个澡就爬上床,看见出了点血,感觉这次来得很奇怪,不过女人身上很多东西都是没法解释的,寻不着规律。
看来第一次交谈失败了;我悲哀地想,不知什么时候还有勇气再去试,如果他一直是这样,只好直接委托离婚律师了,走到一起又过了这么些年,都不容易,我不想走上那一步,我毕竟是中庸道德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中国人,虽然在美国一直努力将“法、理、情”的关系如此排序,但对待至亲的人,我的天枰还是不由自主地偏向情、理、法…
半夜在一阵腹痛中醒来,这次周期着实闹得厉害,我在心里想着,爬起来去坐马桶,却发现棉条上干干净净的,只是厕纸上见了点红,郁闷地半梦半醒中抚着小腹,回去钻进被子里,还是床上暖暖的比较舒服。
“你还好吗?”Luise问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周期比较奇怪,感觉它来了,但又没来,间或看到点血斑,这会儿肚子又疼…”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感觉Luise警惕起来,“让我看看血斑。”她说。
“这会儿没有,今天上完厕所发现两次…”
“量多吗?什么颜色的?暗红还是鲜红?”
“…不多吧,好像是暗红色…”
“怎么了?”我又问她,她的这种警惕让我有些紧张。
“肚子还在疼?”她想了想问我。
“恩,比刚才好些了。”
她伸手放在我的小腹上轻轻抚着,真舒服,我虽然一脑子问题,却也乐得闭上眼睛享受一会儿。
“我记得离你上次周期已经是一个月…又三周了??”她有些惊讶地问我。
她记得真清楚,这些日期我自己都从来不去记,“大概是吧…到底怎么了?”
她想了想,“可能性很多,可能你上次卵泡没排出,可能有什么炎症…明天去看妇科医生,你有妇科医生吗?”
“没有…”
“没关系,我带你去我认识的一个同事那里,她医术很好,我跟她说一下,明天就能看上。”
第二天早上Luise就帮我约了妇科医生,果然很给面子,让我们下午就过去,不过我也惊讶于Luise的坦荡,她在电话里说我是她的partner…
上午我正坐在办公室里写东西,P突然走了进来,走到我身边盯着我的眼睛说:“Tong,我想你现在最好去Luise那里看看…”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六、七秒钟,他的眼神严肃、坚定,又带着一丝无论如何他都理解的友好,人类的眼睛是奇妙的,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六、七秒之后,我直接抓上外套向门口奔去。
“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也许我可以帮点忙。”他在后面说道。
“来吧!”我头也不回地冲他打了个手势。
在车上,P简单跟我说了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问我什么,只是简单的事实陈述,当然,我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明白了。
到了诊所门口,就看见Chris正病态地挨个给路人发传单,他身后,诊所门口,放着一幅标语牌,用词很难听,他很聪明,没有攻击Luise的性取向,否则可能不再受言论自由的保护,而是指责她破坏别人家庭,然后顺便指出她勾搭上的是一个女人…
丑闻,绝对的丑闻,他真的是想置Luise于死地吗?这一招太损了…
我冲上前去踢翻了标语牌,然后去抢Chris手里的传单,P也冲了上来,在我们中间阻拦着,防止它发展成暴力事件。
我不记得当时都跟Chris嚷嚷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他对我嚷嚷了些什么,互相伤害罢了,然后就看见P很严肃地对Chris说冷静下来之类的话,我转身往楼上跑去,楼下就交给P吧,现在我最关心的是,她怎么样了?她受的伤严重吗?我能抚慰她吗?一定能,一定能…
“Luise呢?”我对前台秘书叫道,奇怪她,她们,这时候都还在工作。
秘书看着我,正犹豫着怎么回答,Jen从旁边房间走了出来,“跟我来吧Tong。”
我跟着她走进了等待室,漂亮温馨的等待室,今天却空空如也。
“她正给最后一名病人看病,很快就好,”她看了看我,“上午的病人基本到了楼下都取消了订约,除非实在有病痛的。”
“我真抱歉…”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说抱歉的立场在哪里。
“我很抱歉,Tong,当初我不知道Luise是和你…如果知道我不会告诉Chris她去了欧洲…”
“没什么…他当时已经有所怀疑了,就算你不说也能查出来,这个世界很小…”
Jen尴尬地笑了笑,“那你先等一会儿,等她好了我来叫你。”
我在等待室忐忑不安地等着,多想立马见到她,抱住她,跟她一起从这个世界遁形…
“来吧,”我终于听到了Jen的声音。
推开那扇曾经给过我惊喜、紧张、温情的门,Luise正往电脑里输着什么,微微对我竖起一根指头,表示马上就好。我关上门,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她,她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头发利索地別在耳后,耳朵上是我早晨亲手给她戴上去的耳钉,眼睛则认真地盯着屏幕,和巴黎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判若两人,即便如此,还是压不住那周身散发出的魅力…
不久听见她点鼠标的声音,随后抬头看着我,我努力想从那双眼睛里抓住什么,竟发现除了温情,别无其他。
我是来抚慰她的人,此刻自己却想哭起来,我走向她,她也站起了身对我伸出一个拥抱,我像磁南极碰到了磁北极一样迎上,接住,“Luise…Luise;你还好吗?”
“今天本来该挺忙的,这下倒落了个大空闲。”她不咸不淡地说。
我说不出什么,只有紧紧地把她抱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拍拍我,一只手撑开百叶窗往楼下看了看,我也凑上去看了一眼,Chris和P都不见了,看来今天的闹剧也该结束了,只是不知道这人生的闹剧,何时才能结束。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我。
“刚来不久…看样子是Jen告诉了P,P来告诉了我。”
“又是Jen~”她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无论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行吗?”
“…我不想你和他再发生正面冲突。”
“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一会儿我还要和他谈谈,如果他状态正常的话。”
“如果你要和他谈,一定要确保我知道,确保我在身边,行吗?”
我心里悲哀起来,Chris,那个曾经容易害羞的,说话做事有分寸的,爱我宠我的Chris,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眼里的危险分子…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说好女人可以改造一个男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