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你等着我!我跟你一起去!”小娟提着长裙从山上一路奔下来,来到宋漫贞身边。
小娟这一路奔跑,弄得有些疲累,额前都是细汗,却对着宋漫贞笑。
宋漫贞也对她笑,心中感慨,没想到最后也只有小娟会一直在她左右。小娟就像她另外一位姐姐,而这位姐姐对她没有任何的索取,只是一味地照顾她,付出给她,天下人人都可能负我,却只有小娟一人站我身边。
宋漫贞心中感慨,想要伸手帮小娟汗水拭去,手还未抬起,忽地眼前一跟极锋利的黑影刺来,宋漫贞本能地后退,再定睛一看,小娟双眼眼珠瞪大,眉心正中插着一支灰色的箭,那箭身在小娟的双眼之间,而箭头已从她的脑后穿出……
宋漫贞大惊失色,却不后退,见小娟身子软去立刻上前一步将她抱入怀中。
“小娟!小娟!”只是再怎么喊她她却也没了反应,双目圆瞪,似在看着别处,但却已不再对宋漫贞的声音做任何的反应。
放箭的正是对面山坳处驻扎的叛军。
叛军本是埋伏在山坳之上,整装待发马上就要进攻,忽然听见对面山上有人声,将军立刻下令弓箭手放箭,一箭射中了小娟。
接着无数的箭如暴雨般向宋漫贞袭来,宋漫郡和柳语堂都听见了动静,起身望去。
虽然相隔遥远,但宋漫贞穿着红色的衣衫在晴天之下特别醒目。
宋漫郡大惊,喝道:“停箭!”
将军立刻下令停箭,但坐在原地抱着小娟一动不动的宋漫贞肩膀上还是中了一箭,血流潺潺……
宋漫郡一行人来到山上,站到宋漫贞身后。
“我已差人送你出关,你为何还回来?”宋漫郡质问。
宋漫贞没有回头,对于身上的伤也像是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是艰难地抬手,将小娟的双目闭合上。
“天大地大,却没有我想去的地方。我想要去的,只有春水的身边。”宋漫贞的话说得缓慢,“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的事情无需你决定。宋漫郡,或许有些事情我误会了你,可你是否有想过,你想要得天下,想要复仇,却只是为那一个逝去的生命。还有那么多努力活着的人却都要受到你的牵连……你要做的事情将会让无数的人国破家亡,你是否有过一丝的忏悔?”
宋漫郡只是沉默的片刻便笑了起来:“别人的国破家亡,与我何干?”
宋漫贞明白了,就算她曾经误会了宋漫郡对憧真绝情,但有件事她一直都没有误会宋漫郡,那就是这个女人已经变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已经不是宋漫郡了。或许在憧真死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她一起死了,或许在她出嫁的时候一同将自己的灵魂嫁入了地狱,她不再是小时候会为落花而惆怅,为日落而感伤的大姐了。
光阴亦会逝去,何况是人。
“跟我走。”宋漫郡并不在乎妹妹对她是何等的想法,想把她拉起来,“你受伤了,血流很多,跟我走,这里也不安全。”
宋漫贞手臂一甩,把宋漫郡给甩开了。
“宋漫郡,你告诉我,你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憧真?”她们两人站在山腰上,风袭来,将宋漫郡的长发卷入空中,将她的面容全数展现在宋漫贞的面前。去除了刘海的宋漫郡五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陌生透顶的人。
“你不必知道。”宋漫郡的笑容展开,本是紧绷的唇往旁边舒展,鲜红的唇色让她的笑明艳绝伦,“那是我和憧真的秘密。”
听到这话,宋漫贞觉得这条漫长的道路她总算是走到了尽头。
这一路,她一直跟在宋漫郡和憧真的身后,望着她们手拉着手的背影渐行渐远,宋漫贞只能默默地注视,没有任何一句说词。
这场不能称之为拉锯战的无声战争只在宋漫贞的心中上演,或许宋漫郡和憧真心中根本就没有别人的影子,根本就没有宋漫贞参与的余地。
而宋漫郡的那一句话也宣告一切妄想的结束。
没错,一直以来都是她们二人的秘密,宋漫贞什么也不是。
☆、47前世终
宋漫郡让宋漫贞跟她走;宋漫贞不理会她。
“天下兵荒马乱;你一个人还受伤了;能去哪里?”宋漫郡问得不客气。
“我去找春水。”
“春水……呵呵。”
“你笑什么。”
“恐怕春水并不想着见你。”
“这是我和春水之间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到底把春水藏到哪里去了?”
“呵,这是什么语气;我哪里有藏她?她双腿在自己身上……好吧或许她腿脚不太灵光;但是要走还是能走的了的。既然你要找她我也不拦着你;我会跟爹娘说我奈何你不得;妹妹长大了,心思野了;跟个女人跑了。或许他们会难过一段时间,但已经有二妹先例,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你。”
宋漫贞知道宋漫郡在说反话,二姐的出走到对于爹娘来说一直都是心病。
宋漫贞暗暗发誓,不会让爹娘难过,只要一找到春水就回去见他们。
只是不知到时候,家园可在否?
叛军攻城,兰舟城内百姓早也逃之夭夭。
柳语堂对兰舟城的地形最是熟悉,她本就是这里的城守,又她来率领攻城最是合适。
叛军轻易入城,遭到反抗,双方在城内厮杀。
宋漫贞在战火和尸体中慢慢挪步,肩上的伤愈发地疼痛难忍,血浸湿了她整个肩膀,让她的视线都模糊了。
可是她还是要继续往前走,她有一种直觉,春水还在这里。
这座城,还有春水的气味。
“姑娘!危险!”一名士兵冲上来拽住宋漫贞,“姑娘你受伤了!别往前方走了!前方全是叛军!姑娘……”那士兵脸被烟熏得焦黑,看见宋漫贞那张无血色的脸,认出了她,“你是宋家的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漫贞没空理会他,转身就走。
“来人!宋漫郡的妹妹在这里!将她抓起来!”士兵大喊出声,宋漫贞皱眉,还没行出两步就被人拽了回去。
“放开我……”宋漫贞本是有能力和对方一较高下,但现在她失血过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何况是和强壮的士兵对战。
她胡乱挣扎,肩上的伤每动弹一下就有尖锐的疼痛袭来,士兵将她的双臂扣住,把她往一边拖去。
宋漫贞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中只感不妙但又不知如何反应,简直比醉酒还要糊涂。
就在她糊涂之际,方才拖拽她的士兵却颓然倒地。
宋漫贞艰难地撑起上身,看见眼前一位穿着艳丽牡丹长裙的女子正收回长腿,拍了拍靴子,对宋漫贞笑道:“宋三小姐可当真不要命了,这种时候还往回跑?”
“乾沐青……”宋漫贞认得这个人,她如何能忘得了这个人!
“宋三小姐真是好记性,还记得在下。”
宋漫贞看着乾沐青站在天地之间,身后是浓浓烟火和破败的房屋,而她却一身清洁没有一丝污渍,带着优雅的笑容,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与第一次见到她时庸俗的气质完全不同。
或许是因为春水站在她身边吧,把她衬托得更加美好。
宋漫贞想要伸手去拉住春水,把春水拉到自己的身边来,但抬起手来离春水却是那么的遥远。
“春水……春水?”是幻觉吗?为什么春水会回到乾沐青的身边?为什么她明明看到我了,却不过来?
宋漫贞急了,想要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气力。
春水的面庞冰冷,就像是一个和她相似、却没有生命的玩偶。
“宋漫贞。”春水开口了,她是活的,有生命的,她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实的,“回到你姐姐身边吧,不要落单了。今日救了你,以后咱们就扯平了。”
扯平?为何要与你扯平?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回春江夜?你要离开我?为什么……”宋漫贞气急攻心,一时无法再说下去。
春水眼睛眨得缓慢,说话更加缓慢:“我和宋三小姐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春水本不该强求,现下更是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许我真的应该回到春江夜,就算春江夜已经毁于一旦,我也能回到乾沐青的身边。”
“回到……乾沐青,身边?”宋漫贞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
“对,春江夜才是我的归宿,我才明白。宋三小姐,这里太危险了,你别和你姐姐走散了,快些回去吧。”
宋漫贞知道肯定有什么误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春水会对她这么绝情?
她想要说出一切,可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眼前春水的模样也愈发地模糊,所有的画面都在撕扯,最终被黑暗所吞没……
在彻底昏迷之前,宋漫贞看见乾沐青搂住春水的腰,将她搂进怀里,不客气地吻她。
宋漫贞听见自己的冷笑,很好啊,我为你奔驰千里,结果落到这样的地步。
我早该知道你深爱乾沐青无法忘怀,她是你苦恋多年之人怎会在转眼之间抛之脑后?我不过离开几日,你便趁乱世与之相会。
呵呵呵……
误会,有可能是误会,但也有可能,是我宋漫贞太过愚笨。
你本是春江夜的人,前有乾沐青,后有柳语堂,还以为你真的不为所动,但其实,你本性如此。就算其中有误会,你也选择了背弃我,那便还有什么好说?我们之前甚至不存在一丝的信任。我怀疑你,你也不相信我,罢了。
我怜你身世悲苦,想要付诸一切让你后半生无忧无虑,现在想来,已是惘然。
就将血泪流尽,不枉费我爱慕你一场。
宋漫贞想着就此死去是最好,不要再忍受世界薄情,可偏偏不死。
醒来之时周身被柔香之气包裹,再烦躁的情绪和疼痛都似被那香气散去了。
宋漫贞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却听宋漫郡在旁开口:“漫贞,夏朝为覆灭,我军战败了。之后你我便是要逃亡天涯之人,或许有东山再起之日,但谁又说得清?你是否会怪我连累了你?”
宋漫贞气若游丝:“墓山先生……换颜之术……带我去……”
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爱着春水的宋漫贞,她的容颜将和对春水的思念爱慕一同埋葬。
只盼风和日丽,遥在天涯之人能偶尔想起过往的甜蜜点滴,就算是再也不会相见,也是今生的烙印。
心中默念春水这个名字一千一万遍,然后将之遗忘。
进入了后世。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所谓后世不是轮回不是穿越,而是换颜之后的故事……请勿吐槽啊!
☆、48油纸伞
姑苏城;四处都能听见水声淌淌。
手摇船在城内最宽阔的主杆水道上慢慢摇曳;船客不急;船家自然也不急。
正好春光明媚,那船客姑娘正拿着一本靛面厚书翻阅,船家并不感稀奇;这姑苏城自古以来甚多文人墨客,随处可见刻苦习书的读书人,状元归乡祭祖几乎过个三年就会有一次。这城中飘着墨香,耳根后就是孩童朗朗读书声。
当今夏朝女子亦能当官;姑苏城正是出了第一个女状元之城;所以船家看见这般爱习书的女子亦不会觉得有何怪异。
夜市买菱藉;春船载绮罗。水乡泽国正是这般好时节,更是读书美时光。
手摇船往前摇曳;行速缓慢,后面摇上来一艘华丽许多的大船。那大船船顶用上好的姑苏精锻铺陈,船内架着桌椅,一对姑娘正面对面以览子对局。
两位女子看穿戴正是富贵人家的淑女,不知何时,这些姑娘们已然不愿独自待在深闺之中,还未有婆家的姑娘们成群结队地出门踏春,把自家的豪船行驶而出,顺便显摆一下看有哪家的公子在岸边拿着折扇拦船,便捎上他一程。
拿着书的船客姑娘听见对面的船上所以摆弄览子的姑娘们在说三年前的叛军战败之事,还说得相当热烈。
船客姑娘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枚海棠糕,一边吃一边听她们的谈话。
“当初若不是柳语堂早有密谋,到最后和宋漫郡翻脸,估计现在已经没有夏朝啦。”
“那也不一定,宋漫郡布局好了一切,柳语堂只是暂时把她翻盘。现在宋漫郡也不知道人在何方,是不是已经死了。虽然她失败了,但我还是很钦佩她。而这三年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不然。”
“你又知道什么不然?”
“当然了……”姑娘压低声音说道,“我爹有消息,叛军随时可能再打回来,而且这次势必长驱直入直取皇城!”
“不会吧,皇上都已经受过一次惊吓了,肯定早有防备,怎么会再给叛军一次机会呢?”
“你不记得当初柳语堂在最后时刻反了宋漫郡之后受到皇帝的嘉奖现在留在皇城当大官了么?有传言说他其实是在和宋漫郡联袂演出一招苦肉计,只是为了暂缓战局。当初皇上每日耽于礼乐,看似对朝政漠不关心,其实是他早就料到有叛军要造反,一切糜烂表象只是为了让敌方大意,实则皇上早已埋伏五十万大军在兰舟城通往皇城的必经之路上,一举将其歼灭。宋漫郡留了后招,全身而退,而那场大战之后皇上更是得意,料想普天之下已没有人能推翻他的统治,这回是真的每日糜烂后宫去了,听闻他已然不再早朝。”
“万岁不亏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当初能将十二皇朝一举拿下,现在这一部分余孽更是不在话下了。我觉得现在天下太平,那些叛军是气数已尽,不会再打回来了。已经是战败之狗,哪有那么多的气力东山再起?我看,她们应该是完蛋了,找凉快的地方歇着去吧,别再出来祸害百姓了……哎?哎哎!”
这两位姑娘聊着聊着只觉得船身猛然颠簸,像是在海上受了什么风浪一般,览子和茶具全部摔在地上,桌椅横移,她们俩尖叫着坐不稳站不住,也跟着摔了个仰面朝天站惊得哇哇乱叫。
“姑娘小姐们请坐稳了!这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是谁使了妖法,让这平静的水道上起了大波澜!”撑船的是这两位姑娘其中之一府上的佣人,他亲眼见到是对面行过的手摇船上伸出一只脚,一踹,这整艘大船就变成了巨浪孤舟了。饶是撑船师傅定性再好也差点给摇到了水里去。他正是心中一团怒气,但见那出招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姑娘,似没用力,玉足一点便有这般威力,想必是听不惯船内小姐们说话的世外高人,给一点惩罚,所以他也只敢口头上装傻讨点便宜。
手摇船到前面一条水道就从旁支划走了,慢慢离开大船的视线,手摇船的船家这才笑起来:“姑娘看上去知书达理,脾气却是不小。我没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吧?别一会儿将我踹入水里。”
那姑娘就似没有听见一般继续翻书,一字一句还读的相当认真。
十五里街正是这位姑娘要到的地方,姑娘给了船家一些铜钱就下了船,往十五里街内行去。
行了一半便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姑娘没带伞,躲到一边的茶馆避雨。
她早就该想到,早些时候眸辰说了这姑苏城春雨繁急,说来就来,就算是艳阳高照也能落雨,让她还是带着伞比较好。但她出来的时候丝毫没有要落雨的迹象,是真忘记这种小事了。
茶馆正中杵着一盘日光柱,看看时辰已然不早,再晚下去要错过报考的时间了。
这雨就像是调皮的小孩,人越是心急它就越是下得大下得急,好让人离不去。
姑娘往身上瞧了瞧,今日穿的这身新衣裳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她已作势要冲入雨中。
“姑娘心急?”一个甜甜的声音从她身边响起,她回身一看,见一把伞已横在她面前。
“小女子卖伞,三十文钱一把。”
姑娘看着眼前卖伞女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