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和里面的大孩子们汇合,抽着烟聊天打闹到很晚才回家,或者吃过晚饭再出来四处窜。
弄清楚后,冯刚在一次下课时,装作路过的样子故意走过操场的那块地方,只是距离已经靠得很近了。那天他胳膊上还带着挂了红头的黑纱,果然一走到那里,傻杰就叫住了他,“喂,瘸儿子,你家死人啦……”瘸儿子是柴宏以前给他起的外号,冯瘸子儿子的简称。
冯刚立刻站住了,转过头来瞪着傻杰看,那时候傻杰是整个省机小学最高最壮的孩子,比省机中学很多初中生长得都高大,因为脑子笨学习不好,常被老师叫傻子所以才得名傻杰。
“瞅什么瞅啊!是不是欠削了……”一大帮孩子呼啦围过来,柴宏也在里面。
“我操!还瞅!”球子过来就给了冯刚一勺子,冯刚拧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转过来瞪球子,毫无惧色地说了一句:“我要杀了你!”这话刚说完,傻杰在旁边一脚就把他踹倒了,一群人上来你一拳我一脚地开始揍他。不知道谁喊了句:“主任来了,”人群“哗”地散了。教导主任把冯刚拉了起来,问他怎么回事儿,谁打你的?他一概回答不知道,主任见他只是一身土,也没受什么伤,就告诫几句让他回去上课了。
课堂上冯刚不时回头用眼睛死盯着柴宏,柴宏则冲他做鬼脸,张着嘴不出声地骂他,嘴型显示是那句:“我操你妈。”
下午放学后,冯刚在公共厕所里袭击了正在大便的傻杰,傻杰抬头看到冯刚站到眼前时,冯刚手里高举的菜刀正奔他脑袋砍过来,傻杰完全是下意识地往后坐倒才躲开了这致命一击,却也因此顺着预制板上宽大的蹲位掉进了粪坑内。幸好当时刚掏过不久,里面屎尿并不多,才刚刚过膝,但他是在坐着时掉下去的,挣扎的过程中还是呛了一口才站起来,浑身上下也全沾满了。傻杰刚站起来往外吐秽,就又看到冯刚不知从哪里抱来块大石头,往下砸过来,虽然砸偏了,可还是让傻杰醒悟过来,冯刚是想要致他于死地。于是吓得一边高呼救命,一边蹚过粪河,从背面的掏粪口爬了上来。然后提着沉重的裤子一路鬼哭狼嚎地跑了回去。冯刚没追,很多附近路过的人也都以为是傻杰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当晚无事,傻杰没有任何反应,他妈妈也没因此找上门来。
《东北偏东》 第五章(2)
第二天,冯刚又分别袭击了柴宏和球子。他先是在上学的路上迎面用砖头拍了柴宏的脑袋,砖头都拍断了,柴宏满头是血地跑到了省机械厂职工医院,缝了三针。就在柴宏包扎好坐在医院里,等着打破伤风针时,又看见球子头上和身上血迹斑斑地被老师护送着也到了医院。原来冯刚在第一节下课后,在众目睽睽下抽出暗藏的菜刀砍了球子,因为球子的反抗加上冯刚疯了一样往要害部位猛砍,使之多处中刀,好在冯刚人小力轻,菜刀也并不锋利,球子才逃得一命。球子和柴宏一样,都是脑袋上缝了三针。
由于事出有因,冯刚只是被学校记大过并通报批评,冯得才负责柴宏和球子的医药费并给每家送去了一兜水果和营养品。冯刚的名字与“恶劣事迹”通过学校的广播迅速传遍了整个省机子弟小学和一墙之隔的子弟中学。
这之后的第二天,尽管柴宏和球子都因伤没来上学,但教导主任还是在学校门口截住了冯刚,并从他书包里搜出一把磨得锋利的短把斧子。他被罚在操场的领操台上整整站了一上午,斧子就用绳子捆了挂在他脖子上。全校师生都看见了那把斧子在阳光下闪出的寒光和冯刚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
又过了几天,当柴宏和球子头缠绷带重新回到学校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冯刚也出现在操场的那一块地方,还和他原来的仇人们有说有笑。原来这中间,柴宏代表其他两个找到冯刚希望讲和,还送给他一把漂亮的牛角折刀。冯刚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从此,无论在班级还是在整个学校范围内,沉默寡言、习惯低头溜边走的冯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光彩照人、飞扬跋扈的小混子冯刚;操场上经常可以看到他嬉笑打闹的身影,走廊和课堂上也经常回响着他那中气十足的童音。
那年冯刚十一岁,平生第一次找到了可以接受他的玩伴,找到了友谊与信任,以及真正值得他保留的美好记忆。
也就在操场的那块地方,他还第一次见到了丽丽……
《东北偏东》 第六章(1)
就在1995年“3·08”事件发生的前几天,赵军已经收到了线报,说这两天疯宝可能会和小刚甩点儿(注:约定时间地点)干仗。赵军觉得这是个重要情况,立即当面向市局主管刑侦的张局长做了汇报。按理赵军只是派出所里一个普通管片民警,是没有权力这样越级汇报的,况且这类事情也不归张局长管。这都是因为前段时间张局长单独找过他谈了一次,特别交代了这个任务给他,还嘱咐他绝对保密,连对所长和分局领导也不能透露半句。
那次谈话是在张局长办公室里进行的,开始赵军心里还忐忑不安地嘀咕,市局大领导找自己来谈啥?又不是对口的;他也不认识这个张局长,只是在局里开大会时见过。听说这人是从直辖县级市新调上来的,还听说张局长和市局的一把手老关的关系不好,两个人不是一条线上的,张局长是新来的市委王书记带过来的人,老关是前任书记的人。
“我看过你的档案,我也是部队转业下来的,咱俩既然都是军人出身,那我也用不着拐弯抹角了,就开门见山地和你说吧。”张局长的话让赵军本来有点紧张的心放松了一些。张局长年纪并不老,四十多岁,看起来很精干,腰板果然像军人一样挺得笔直。
“我接下来和你说的话,你要严格保密,不能和任何人说,包括你的家人、你的同事和你的直接领导,听明白没?”
“是!局长。”
“最近几年,这一带的流氓黑社会一直很猖獗,都到了敢公然打警察,公然侵占国家财产的地步,我想情况你该比我都清楚,你一直在基层……”赵军坐在那里点了点头。
“这帮流氓之所以这么狂,就是因为有政府的人和我们政法部门的人跟他们互相勾结,给他们撑腰。现在外面老百姓都传警匪一家,我们公安系统这样的败类就不少,这我想你也该清楚……”
赵军听了“咯噔”了一下心就悬起来了,这次连头都不敢点了,生怕自己一个错误的表示引来麻烦。他有点摸不透领导的意思,难道想让他揭发局里的什么人吗?这他可不敢也不想这么做。还好张局长没有让他表示的意思,自己接着说了,“新来的市委王书记没来上任前就听说了咱们市的一些情况,来之后又接到好多群众的反映,情况非常严重啊!”正说着张局长接了个电话,听口气是出了大案子,正等他去主持会议。
“我有事很快就得出去,咱俩长话短说,市领导想收口打击黑社会,尤其是目前几个比较出名的像‘田野’‘疯宝’之类的要坚决打掉。”赵军听到这句话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是真的这样,这事儿可大了。
“不过现在局里有些人身上不干净,有的甚至和他们同流合污,不能直接查,只能先在外围收集材料和证据,还得秘密进行,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免得打草惊蛇……”赵军想插句话,但被张局长粗暴地一挥手给制止了,“你先听我说完,我也是新来的,在这里可以信任的人几乎没有。我听李树林说你对疯宝的情况还比较了解,有可靠的点子(注:可提供犯罪团伙内部情报的线人),最关键的是你还没被他们收买,所以才把你找来,从现在起给你个重要任务,就是帮我收集疯宝的材料,悄悄地干,有什么消息,哪怕只是传闻也要收集起来。听明白没?要有啥不明白的现在赶紧问吧。”李树林是赵军在局里最敬重的人,早已退休多年。
“听明白了局长,我保证完成任务!”赵军难掩惊愕却又信心十足地望着领导,他知道这正是他等待多年的机遇,可能会改变他一生的机遇。
“你只负责收集材料,其他的不用你管,千万别走露风声,有啥情况马上向我汇报,我们单线联系。”
和赵军一起出来前,张局长很亲热地拍了拍赵军的肩膀,和气地说道:“好好干,小伙子,可别让我失望啊……”
从市局回来的路上,赵军像喝多了一样,兴奋得骑车都不走直路而开始画弯,要不是路上行人都瞅他,他差点忘了自己穿着制服要注意形象了。妈的,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轮到我了!他想象着自己在局里有了靠山,平步青云的样子,越想就越高兴。多年来的郁闷和憋屈被张局长几句话就一扫而光,他突然觉得张局长那张坑坑凹凹的大长脸是他见过的最亲切最帅的脸,真他妈帅!
《东北偏东》 第六章(2)
他猜测自己之所以被张局长看中,肯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是谁也靠不上的小白人。公安局和别的单位也一样,除了工作表现,关系背景非常重要。如果赵军和某位领导,哪怕是分局的领导有关系,可能也不会有今天的机会!别人的人怎么可以信任呢?相信一个地位如张局长那样的人,是不可能不对他的背景进行了解的。以前赵军有过站到某个领导队伍里的机会,可惜他没把握住,想不到现在竟然有了向新领导靠拢的机会,他相信王书记把张局长作为嫡系带到这个城市不可能只让他做一个区区副局长的,一切都是迟早的事儿。最关键的还是张局长透露的那条信息,市领导真要拿田野、疯宝开刀的话,会引发这座城市的一场风暴,光公安局里可能就有人会因此而下台,连他现在的所长可能都脱不了干系!而另外一批人肯定要上去……
赵军那年三十四岁,正是该出成绩的好时候。他从小在东大营长大,后来参军入伍当了侦察兵,在部队里他练就了一身本领,并曾在全师比武中得过射击和障碍越野两项冠军。转业回来他主动要求去公安系统工作,后来就进了市局。那时转业兵进公检法不像现在这么难,听说有不少最近进来的转业军人,公关上可没少花费。
赵军最开始的几年是在东关分局铁合金所当民警,李树林那时是他的指导员,对他非常好,业务上教了他很多东西,还像父亲一样给他讲了很多人生道理。李树林是从文革走过来的老公安,身上有很多只属于过去的优秀品德,很让赵军佩服。正是李树林临退休前的推荐让赵军如愿以偿地去了他最想去的分局刑警队。但到了刑警队后赵军的厄运也就开始了。
最初赵军是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番的,开始阶段也很顺利,军旅生涯加上几年来李树林的言传身教使他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到第二年他就成了分局里的侦破能手,并连续几年蝉联东关分局“破案率最高的刑警”这一称号,很多大案要案都在他的手里告破。刑警是公安系统里最危险、也最艰苦的岗位,但同时也是最容易立功、升迁最快的岗位。那年头刑警破案还没现在的什么高科技之类的手段,靠的只有两条:狠和勤。狠是指刑讯问供要狠。很多案子都是分子(注:犯罪分子的简称)被抓住后抗不住严刑拷打而交代或检举出来。一旦招供可能会带出一串案子或者一串分子来。所谓勤是指要吃得辛苦,勤跑勤问,蹲坑守候要能蹲得住。找线索和缉捕分子就要靠勤了。恰好这两条赵军都是做得最好的:他对犯罪分子从不手软,很多出名有“钢儿”的分子都折在他的手里,所以许多犯罪嫌疑人一落到他手里就怕得要命;他最擅长的就是将肉体痛苦与心灵上的重压有机地结合起来,都不用帮手唱红脸白脸的戏,他自己就可以一人搞定——他能把分子打得看不出明显伤痕,可一听到赵军俩字就瑟瑟发抖,也可以和最冷酷无情的分子谈心直至其痛哭流涕。而勤奋更是别的刑警比不了的,他能在最冷的冬天或最热的夏天里,几天不睡觉,忍受一切地蹲坑,这种工作热情让他的同事和分子一样地头痛,因为他在那儿忙着或者蹲着,其他人想偷懒或者松懈一下都不行。
尽管赵军的工作成绩非常突出,却由于自己的性格在单位吃了不少苦头。那时已经进入改革开放的年代,商品意识渗透到社会的每个角落,改变着新一代人的观念,很多两劳释放人员投身商海走到了时代的前列,成为最先富起来的人;许多小商小贩一夜间成了让所有公职人员眼红的大款。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公安系统也无法避免地发生了变化,送礼办事儿受贿的人多了,像李树林这样的好警察却越来越少。赵军年轻气盛,刚正不阿,办案也一丝不苟,案子落到他的手里是谁的面子也不给,一律秉公执法,所以几年下来几乎把单位的同事都得罪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他不懂得拉关系搞交际,不是任何一派任何领导线上的,也没有人庇护他。结果往往就是他费尽心血地破了案,功劳却是大家的,当然是领导的功劳最大;或者前脚抓到了人做好了材料,后脚却被送礼办事的从别人手里变了样,甚至干脆放了。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几任分局领导靠着他破的案子立功受奖升官,而他自己却一无所获。最后竟然因为一次领导授意的严刑逼供事故落了个处分,被发配到东大营派出所当了个管片民警。当时参与的不止他一个,但黑锅却是他一个人背,没有一个领导肯出来为他说句话。东大营所被看作是整个分局辖区内条件最艰苦、最没有油水的。让他更尴尬的是,现在的所长是比他晚进来两年的师弟,以前和他一起在铁合金所,干活不行就嘴行,是他最看不上的一个。从那以后,赵军就变得心灰意冷,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适应。
《东北偏东》 第六章(3)
环境就像游走于头皮上的剃刀,可以削去多余的毛刺,使之变得圆滑。赵军是个聪明人,一旦醒悟还是很快做出了调整和改变。他不再锋芒毕露地冲锋陷阵,而开始只做自己的本分了。每天处理辖区内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如喝酒打老婆、邻里纠纷之类的,也不再有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只有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赌博嫖娼一类的治安事件。而且遇到同事或领导的关系案一律放行,并逐渐开始收一些烟酒什么的,否则一个办事不要好处的警察会是极其可怕而让人疑虑戒备的。但他始终坚守自己的原则底线,掌握着分寸决不出格。有与原则冲突的事情找到头上,他都很识趣地选择逃避,别人怎样收黑钱他不管,自己不收但也不会挡路。在别人的指点下,逢年过节他也随大流地给各级领导送礼,仅仅是作为礼节性表示尊敬的薄礼,因为他依然属于哪派都不靠的逍遥派。逐渐地,同事不再排斥他,各个系统和部门也有了欠他人情的“朋友”。有次一位同事喝醉了酒告诉他,他现在在别人的眼里,是个老练而滑头的人,小事儿绝对办,很够意思,但大事儿不能直接找他,找他肯定溜边,要么躲,躲不开就弄个病、事假地把手上的事儿转给别人。
听了这话赵军当时就笑了,这正是他希望的效果,可内心却无比苦涩:他在公安局里十余年的奋斗与艰辛最终只换来这些;曾经的理想和雄心壮志像浮在水面的垃圾,被时间的河流无情地冲走了,他却只能站在岸边目送着这一切远远漂逝。
而现在张局长的一番话,又让赵军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
《东北偏东》 第二部分
《东北偏东》 第七章(1)
赵军觉得张局长找他来办这事儿真的是找对了人,早在铁合金所时他就一直与疯宝这伙人打交道,疯宝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