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人看着是一回事,有些人觉着是另一回事。
偏唐里,师爷站了张辰身边躬身道:“老爷,皇上大婚了。”
张辰撂下茶杯,看了师爷一眼。
这师爷不是别个,便就是当初给张辰拿主意辅佐善年继位的那位。
由于这事摆了个大乌龙…………………善年并不痴傻;张辰每每看到这位师爷,心里都压着一股火,他不止一次的想:若是魏如活着。。。
叹下这口气,张辰哼了一声道:“婚,我叫他婚。”过了好半晌,张辰一拍桌子:“也就这么一次了。”
师爷手一抖,站在那默不作声。只心里有道凉气打头顶灌下来,直凉到后脊背尾巴根儿。他明白,以突厥的战斗力,如今大晋与突厥修好,往后的几年若发展得当,恐怕连张家军也得头疼………………张辰这是要有动作了。
师爷左思右想,忽然有些如梦初醒:“老爷,不知。。。可否把姑爷。。。”
张辰眼一瞪:“糊涂!那小子若是个能用上的,他能走?外头那些个风言风语,你当谁传的?”张辰想起宋也,直恨得牙痒痒。那个臭小子,拐走了自己女儿,如今有了本事倒又去帮皇上。张辰这么想着,这么想着,他已经老了。近日他时常走神儿,想旁的事情时,竟然恍惚间开始期待儿孙绕膝。有时想起来曾经海娘摘了葡萄,摘了野梅特特拿给自己,那等乖巧孝顺。那时候安蓉也在,坐在一边,很温柔的,或者心里有些怨气,表面也尽量隐忍。当时不觉得什么,可现下一看,满张府,满大晋,再找不出一个真心关怀他的人,原先那些暖心的东西,再也没了!
师爷吃了个凉屁,鸡啄米般点头。抬眼看着张辰时发现他在发愣,于是师爷也没再出声。
张辰回过神见师爷偷瞄自己,忽的立起威严摆摆手:“去给我弟弟写信,叫人急马去报,就说。。。就说成败在此一回,箭在弦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些天没更了,本打算一气儿写完一起发。。。
先发一章好了 呵呵
95
95、喜和丧 。。。
这一日,京城张灯结彩,官道上洒水净尘,鸣锣开道。
突厥何齐纳安公主嫁与大晋皇帝。老百姓在两旁看着热闹,虽说脸上带着笑,私下里其实不多痛快。他们一时时想不通,一嘴黄毛没退净的小皇帝突然就要成亲了;突厥才死那么些人这下就能与大晋一团和乐?老百姓一直觉着,突厥人不是啥好鸟!可终归是举国一场喜事。
何齐纳安在严府上轿,因着太后下旨叫前丞相严宽认的义女。
太后忽发的善心又一次让所有人莫不着头脑,可太后只是轻描淡写说:“皇帝头回娶亲,这是大事。突厥把最宝贝的女儿嫁与大晋心头一定是又高兴舍不得。而对于突厥公主,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大事,总不能在驿站上轿,换成自家大晋的女儿,好歹也要自娘家门走出方是尊重体面。”
太后的旨意传到严府和突厥公主耳里,双方都有些受宠若惊。严家感叹往后的日子可以预见的圣宠正隆;突厥感叹大晋的确诚心交好,不必战战兢兢,真正的和平指日可待!
何齐纳安学了几天的规矩,宫里请了老人仔细的教。如何见礼,如何下跪,如何穿戴如何言谈,对着臣下奴才要自称本宫,对着太后皇上要自称臣妾。。。
规矩直学到大婚那日清早,学得她有些烦了,却并没发作。
她是西突厥王最小的一个女儿,也是最漂亮灵丽的一个女儿。自小娇生惯养,虽然任性跋扈些,却总是有本事讨人欢心,讨突厥大汗不罚只疼!
轿子一路抬到乾清宫,何齐纳安坐在喜榻上保持着来时的那个姿势。不能动,不能掀喜帕,不能吃喝,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她简直快要憋死了。
坐啊坐的,她都快睡着了。
就这么不知道坐了多久,仿佛天长地久之后,由远及近的,终于传来脚步声。
天已经黑了么?何齐纳安想。难道自己从一大早一直坐到黑?那么。。。此刻进来的这个人,可是她的夫君?当朝皇帝?
善年一进乾清宫,整个人忽然卸下防备,腰也不笔直了,步子也散了。他揉着额头,狠狠出了口气,这才抬眼打量乾清宫。
乾清宫,历代皇帝的寝殿。
可是,只有善年,他一直没有住过。别人没提过,大臣不关心这个,太后又避讳这个。太后不乐意叫他独立,因着跨进乾清宫这小小的一步,却是他离开太后掌握,独断专政的第一步。
看着这雕梁玉柱,看着自己祖先曾经留下的,或辉煌,或霸气,或奢华,或稳健的气息,善年的情绪一时有些激昂!身板儿又直起一些。
比起善年的心思在别处,何齐纳安整个人紧张得都开始发抖了。喜帕蒙着脸她看不见前方和周遭,只能听,她听着那脚步向自己走来,然后又停住。这一停她想,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观察自己么?还是这大晋的皇帝要冷着自己故意拿个架子?是不喜欢自己么?还是干脆来碰个头又要出门去办理国事?
何齐纳安把能想到的理由都想了一遍,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带着一点怨气和撒娇的好听的声音道:“你看什么看?”她最终猜善年是在看她。
善年被这一声说叫回了魂魄,这才想起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忽然的,他笑了,稳步走过来,坐在何齐纳安身边,他倒真开始看起她来。
晚上的乾清宫红烛摇曳,透过大大的喜帕,善年看着何齐纳安侧脸露出的一小截下巴,细细嫩嫩的皮肤,抿着的双唇,因为用力抿着唇而凹出来的,腮边可爱小酒窝。善年呵呵笑出声来:“你不能是淑妃,这样与夫君讲话,与淑字不符。”何齐纳安刚要反驳,善年又道:“若是摘下帕子,你的眼睛朕看着喜欢,便封你做贵妃,四妃之首,可好?”
“若是不好看呢?”何齐纳安忽然来了斗志。
“若不好看,朕封你做常在。”善年一边逗她一边笑:“可朕对你有信心啊,你自己怎么没有?”
“谁说我没有?”说了半句她忽然想起按照规矩不能说你啊我啊的,又道:“臣妾的眼睛自然好看,只是,臣妾不喜欢贵妃。”
“哦?难不成你要封后?”
何齐纳安呵呵一笑:“臣妾喜欢常在,常在,常常在。臣妾常常陪伴在皇上身侧,这才好呢。”
善年难得听一个女子这样与他说话,忽然小脸通红可是掩不住开心,哈哈笑起来:“谁告诉你常在是这个意思?”
“没有人告诉,臣妾自己想的。难道不是么?”
善年点头,忽然想到对方看不到,出言道:“朕知道你汉话说得好,朕也知道西突厥的大汗,把儿女教得各个通晓大晋文化。你爹的用心!”说出这句,善年脸上的笑已经去了大半。
何齐纳安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僵。
黄蕊见善年脸色不太对,领着丫头们进来讨笑着道:“皇上,时辰刚好,该给娘娘挑帕子了。”
丫头端了喜称来,善年伸手捏起,忽的一下挑开喜帕。这动作太过利索和突然,直吓了何齐纳安一哆嗦。
何齐纳安愣了一瞬,她看着眼前坐在自己身边的善年,渐渐不知所措。比起这样尴尬的气氛,她更在意的却不是这一个挑喜帕的动作。她缓缓伸手,捏起落在榻边的喜帕的一角。那一捏,又是珍贵,又是用力。她不敢相信,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洞房花烛夜竟是这样开始的?
何齐纳安双眼忽然凝聚了雾气。她站起身向前两步走到善年面前,伸出手,开始解善年的衣襟。
这。。。善年忽然有些傻了,他还没听说过天下间有这么失礼的新娘子,何况今日自己不是听说,而是亲身体会了一遭。情急之下,善年竟出口道:“你想干什么?”
黄蕊站在一旁憋不住笑,默默遣退了宫女,自己也无声退了下去。这下,喜酒也未喝,吉利话也没说。
大伙都道这突厥公主性子生猛,竟然把他们的小皇帝霸王硬上弓了。可其实不是这样,何齐纳安带着气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往后只要臣妾在,饮食起居便不用别个太监宫女伺候。天色不早了,臣妾伺候皇上安寝。”
善年细细看着眼前的何齐纳安的神情,这女子可不是说笑,她帮自己脱着大婚的喜袍,又蹲下去帮自己拽下龙靴。蹲□时,何齐纳安抬头看了善年一眼,这一眼让善年看清了那双含雾的眼睛。那双眼睛对着自己巧笑嫣然,它的主人低低道:“皇上,臣妾愿意做常在,臣妾愿意常常侍奉夫君身边。只皇上要多笑笑才好,我爹爹常常说:我的何齐纳安啊,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我的何齐纳安笑了,整个草原的天晴了。皇上,臣妾愿意把这片晴天带给您,只是,皇宫是皇上的家,皇上的心开怀了,整个皇宫都明快了。”
善年忽然有些动容,他久久看着蹲在自己脚下的何齐纳安。伸手掳了两下两鬓的垂发,善年心里紧张时,都会有这个动作。
此刻他的心紧紧的,伸手拉起何齐纳安,善年道:“不要常在。朕会封你做贵妃,朕会在突厥年头不好时尽力资助粮食布匹。朕不能许你后位,这后位朕不能做主,需得请示母后做这个主。而且后位,也不是一个突厥公主能坐得稳的,朕晓得这些你都懂。”
这些话在别人听来并不好听。可是在何齐纳安听来,这却是相当于诺言一样的东西,一国之君,他肯跟你说些心里话,就已经不是难能可贵四字可以言明的了。
何齐纳安并没有接这话,她只是坐在善年身边,笑笑的问:“皇上,臣妾的眼睛美么?”
善年喉头咕噜咽下一口口水,道:“美!很美!朕掀开喜帕时,便觉得美,便想把你抱在怀里!”说着,善年伸出手臂揽过何齐纳安:“朕知道,你叫何齐纳安,黄蕊跟朕说起你的名字,朕一下子就记住了。可是,既然来了大晋,便取个晋人的名字,朕送你一字,珍字如何?珍妃,珍贵妃,如何?”
何齐纳安笑看善年,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大婚,其实也不算很遭。
此刻殿外有些悉悉索索的响动,善年放松的神经瞬间收了回来,背脊僵硬,脸上的肉也不再那么柔顺:“黄蕊么?”善年皱眉问道。
“是奴才黄蕊,皇上。事已经得了。”边说,黄蕊快步迈进殿来,走至善年身边耳语了些话,顷刻又退了出去。
何齐纳安不知道黄蕊说了什么,她只知道是件大事。因为,皇上的眼睛开始冒光,皇上的嘴角开始上扬。她想,不止是大事,还是天大的好事!
天黑,月光皎洁。
一条暗道上,一伙穿了黑衣的蒙面人,站在一个身着黑斗篷的人身后。
黑斗篷上带着的大帽子,严严实实遮住这人的大半张脸,只余下颌,沁着月光似乎更苍白了些。
这群黑衣人的对面是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他的右脚有些崴,恐怕是因为一路的捆绑而带了伤。
“松绑。”黑斗篷下令。
两个黑衣人依令过去给老头松了绑。这一放松,中年男人似是少了些支撑,身子一栽跪坐在地上。
这样的狼狈,他俊朗的脸上却未露出丝毫退缩,他抬起头,用未带伤的左手拨开早已松散的头发:“尔等何人?”他沉声问。
“张丞相仇家太多,想来已经算不清我们是那一拨了。反正要死了,江湖规矩,你可还有话说?”
张辰听了这话不但没怕,竟放声狂笑:“仇家?大晋敢动我的仇家,恐怕早死绝了。说是仇家,不如说是亲家吧?”
黑斗篷身子不禁一颤,双手不自觉的拽紧了斗篷的两边。
底下人见领头人不愿多说,便走将过去,预备下手。
“不是问我还有话没有?这么急着动手是不是怕底下人面前没了威严?嗯?宋也?”
宋也心头一紧,忽然直直看向张辰:“张丞相好眼力!”
“哼,低头看看你手上戴的什么?”
宋也的手上戴着千年不变的一个银镯子。那是他小时候,他爹亲手给他打的这么个样式,几乎是那时候他唯一一个值钱的玩意儿。可是后来在逃难时候,也不知是人多挤丢了,还是叫人偷了。待到张府以后,宋也依照原样又打了一个。可是,这事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他再也没想到张辰会留意到这些。
想到这,宋也双膝跪倒,向张辰规矩磕了三个头:“这礼本是早该给大人行,可是拖到今天,并非小婿本意。”
“礼?!哈哈哈,当不起!”
宋也利落起身,又再拜倒又是三头磕到底:“这头是代人给大人磕的,在她心里,始终牵念大人。这次的事,她不知情。望大人九泉下原谅些个!”他说得义正言辞,张辰听得五味杂陈。
张辰缓出口气,咽下嗓子里的哽咽:“说到底是我亏待了她,是个好孩子。只是,你若想娶,给我磕头没有用。高位上那位,若想要这片江山,杀我也没有用。”
宋也愣在原地,他万万想不到,张辰临死却说出这么两句人话。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可是,他说皇上那个话,宋也依旧有些迷惑。
“老夫之所以一直未有行动,并非外间猜的那般说老夫没生出儿子。你可知一国的强盛靠的是什么?这么一个世道上,靠民心?靠名头?哼哼。。。那都是扯淡!高位上那位看得都比你明白,你义父看得也明白,想要强,最坚实的后盾是银钱。你知道大晋的内库谁管着?你知道户部离了老夫哪个才是真正说了算?你知道高位上那个小兔崽子真正的敌人是谁?。。。”
张辰话未说完,却被人一刀割断了脖子上动脉。
宋也惊得一声喊出来,却只看到寂辉手中握剑,立于一旁。
“你!。。。”
寂辉打了手势叫人去布置现场。随即转回头看着宋也:“后悔了?”
宋也叹气:“我并不是后悔。只是。。。”
“只是什么,你觉得我愿意杀人?”寂辉眼圈都红了。自打上次杀了陈奎,寂辉竟一刻刻的害怕看到死人,害怕杀人,甚至想起自己要杀人,她就想要逃避这个世界。她终于到了一个杀手拎不起刀的一天,可是。。。
宋也再次无言。他也知道,张辰这样死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张辰临死前的话,让他听出了些许问题。
真正握着大晋命脉的是谁?张辰说的那个人到底是。。。宋也忽然回过味儿来,是太后!户部真正说话有分量了,原先是张辰,实际上还有一位,那就是太后的长兄。而内库,这是块儿大肥肉,太后自始至终没松过手,可是,所有人都把矛盾点看成张家与朝廷之争,太后钻这么明显个空子却几乎无人觉察。
宋也看向寂辉,他知道寂辉知道一切,可是又能如何?
寂辉自怀里掏出张府师爷写给张梁的信:“这是铁证,你拿着去给皇上,许是事成皇上会把海儿许你也说不定。以后没事别烦你大哥。”说完这话转身走了。
宋也垮着一张脸接过那张纸。对于寂辉,他该说什么好呢?她不想宋也手染鲜血,而且是自己爱人的亲爹的鲜血。所以代他动手解决了张辰,可是,寂辉此举又不全是为了他。
寂辉也在为太后尽忠,他帮着太后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很久了。
等张辰露出马脚,等张梁提不起斗志。等突厥无力虎视眈眈,等着国库的银子存够存足。。。这是时机,千古的时机啊!
而太后呢?她顽固的在后方影响着朝政,把持着库银。
想到这,他有些同情小皇帝,那是一个万人之上的主,却又不得已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