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话瞥眼看寂辉:“你,可愿意做我妹妹?”
因着并无外人,海茵与海娘也是少少饮了几杯。听得刘三这样说,姐妹二人皆是一愣,酒亦醒了三分。虽是没有明说,几人都道是刘三与寂辉好事将近,却不料刘三这么一出。
寂辉迷蒙着双眼,显然又是个不胜酒力的,只幽幽道:“妹妹?刘公子想做我哥哥么?”
刘三笑道:“若是寂姑娘不嫌弃。”
寂辉无奈的摇头,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一径的渗着疼。明眼人看出刘三这话伤了人,待要说些什么,只听寂辉道:“原来欠一个人的,终归是要还的。”
刘三一怔,遂转眼看了海娘道:“小妹,你是个精灵的,你且听听,寂姑娘时不时的冒出这么个奇怪的话头。你可能听明白?”
他这一问,一众人皆看向海娘,倒看得海娘只是傻笑:“三哥明白不就好了?”
刘三摇着头,转头看了寂辉又是摇头。
寂辉却道:“人生如梦,不必事事皆明白,此刻在酒下,更是无须分分都清醒!有首诗上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你我何不留得醉言赠残梦,不负年华罢了。”
海娘心中感叹:这一刻的寂辉,才配得起那一身的傲气。只是平日很有眼界的三哥,怎的看不见?
想及此回头看了宋也。这一看倒好,人宋也端端正正枕着胳膊,趴桌子上睡得个踏实。
疑心
昨晚的醉酒,今晨的朝阳!尽化的白雪,新发的嫩芽。春天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来了。
早饭毕,刘三聚了众人,且说到自己想在此开一家药行。如今战事多,有战事便有伤亡,医药断不可少。既是不指望发家,说起来亦是个利人利己的行当。
宋也听着这话着实心中一喜。起先他还担心刘三来灵犀倒是长住,亦或只是浅玩?如此紧张刘三去留不为别个,只因若是大军当真向南走,军营且不能留女眷,把海娘独自留在严锦的地界,真真不能放心。倘或以后与严锦有个什么冲突,这便是最大的隐忧!
可细了心想来,按说刘三想开药行,为何不在京城?京都牵根挂藤的大多是他父亲势力范围,莫非朝堂出了什么变故?若说变故,前一段传言朝廷要派人攻打灵犀,如今看来,倒像是一个征兆。
想及此,宋也挑了个空独自拉了刘三出来细问。二人来到前院儿池边的亭子落了座。只是,宋也还未开口,就见刘三打怀里拿出几个圆绿的果子递给她。宋也一脸的惊讶,不知刘三是何意,请她吃果子么?
迟疑着伸手接过细细看来,那果子就如个压扁挤小的翠苹果般,不但不起眼,反倒叫人看着酸涩。
刘三见她那个表情便是一声气笑:“这果子叫留颜果,俗称明日红。只因它一变了红色,便就是腐烂的开端。于是只得趁着青涩摘下,对伤口愈合,止血养颜有奇效。”说罢拿眼望向宋也双手,眼中自是一片疼惜。
宋也那双手倒也不负这果子,大小的血口子若是细细数来不下十处。手心老茧横结,手背老皮满铺,说是个女子的手恐怕无人相信。
听了这话,宋也双颊顿红,心中一阵暖,要问的话且也软了几分:“多劳大哥挂心,实在是也儿无用,连皮肉也是不禁用度,众人皆是如此操练,只有我一双手倒成了这个样子。”随即笑笑道:“也儿想问大哥,严丞相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刘三早也料到会有此一招,只万万不曾想到,来问他的,倒不是老父被囚的严锦,而是与朝堂一丝关系也无的宋也。不禁疑惑道:“难道也儿对朝堂之事亦有兴趣?”
宋也摇头:“在其位,谋其职。小弟既是做了锦公子手下,便该当为他着想严丞相境地。不知大哥可方便透露?”
刘三点头:“朝堂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便是有些什么,父亲亦是不会全盘告诉我。倒是听着些闲话,说是善年那小皇帝本不是个瘸子,且也不傻。我倒是问过父亲,他老人家也是说,那小皇帝如今不再一上朝便睡觉了,可这就是不傻么?到底是不是捕风捉影,朝臣看不出来,我们老百姓更是不得而知。”
宋也听及也是一笑:“大哥可听说,朝廷要派张家军打灵犀?”
刘三眉头一皱:“确有听说,我也问了父亲,只是父亲笑笑便是没说什么。”见宋也如此对朝事上心,刘三疑惑问道:“也儿当真只是要问严丞相么?”
宋也一怔笑道:“大哥以为我要问什么?”
刘三见他反倒回避,心下一沉,语气便带出些急切:“听闻朝廷要打灵犀,也儿立马叫人改了旗投奔。明知锦公子与张将军有仇,却还是投了严家麾下。也儿,你与张家的仇恨,大哥以为该放下了,便是为着小妹可好?”
提起海娘,宋也见他挑明了说,便也不是装出个轻松样子,叹了口气问道:“放下?大哥换了我的位置,可会放得下?”
刘三不答反问:“即便放不下也要放。。。若当真与张家军对阵,也儿焉有胜算?”
宋也阴沉笑道:“大哥莫担心,胜算自然是有………………张梁老了,可我还年轻!”
刘三万万不曾想到他会如此说,愣了半晌亦没回过劲儿来。
宋也亦觉得话说得太硬,便是转还道:“大哥,自古权利最高所有该是皇上。位极人臣却飞扬跋扈,乃至功高震主,这等作为并非一个臣子该有的心思。大晋并不是只靠着打仗便能生存,攘外必先安内。这道理大哥是明白的!”
刘三站起身摇了摇头老着声音道:“许是也儿甘心用了大半生去与仇恨纠缠,可大哥只是。。。不想往后的某一日,别人抬着你来叫我抓药。”说完便是转身向亭子外走去,只那脚步重得蹒跚,看得宋也心也一阵阵的不忍。手中握着的果子,亦是重了几分!
待得刘三走远,亭子里忽然响起了不大的击掌声,宋也匆忙回头,倒见一个黑衣人拍着巴掌赞道:“宋公子好见识!”
宋也听这声音仿佛有些耳熟,眉头一挑,便是勾起嘴角道:“你是谁?”
黑衣人见他遇此情形并未慌乱,心中赞叹,嘴里便也带出些欣赏的语气:“公子不怕我是贼么?”
宋也憨笑着摇头:“贼有分大小,有窃国的,有偷鸡摸狗的,敢问阁下是哪种?”
黑衣人哈哈笑道:“怕是与公子乃一路人。”
宋也又是一笑:“既是一路人,何必蒙着脸?”
黑衣人眼神一丝慌乱:“改日再来找公子,望公子莫忘了今日一番为国为家的话。”说罢身形一转,且掩在假山后面。
宋也正待纳闷,心说这人特特跑来找自己,就为了调自己胃口?随即便明白了,眼见兰儿正向亭子来寻人。便是心中一笑: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事可越来越有些意思!
宋也随兰儿回来时,海茵正在海娘房中。一见他进屋,二人便是一笑。海茵眼尖,直看见宋也手中的果子:“怪不得兰儿一径说寻不到人,原来姐夫是采果子去了。”
海娘亦来打趣道:“这大冬下的采什么果子,看那几个青果也知道,也儿可是一时嘴馋,掏了松鼠窝?”
宋也见这两个小女子满脸的笑意,亦是由着她们说笑去,且问道:“你姐妹二人这等喜笑颜开,可是有什么高兴事?”
海娘挑了眉点头:“正该告诉你,且该由你去办。”
宋也疑惑:“何事非我不可?”
海娘且道:“你与三哥可是拜了把子的,你大哥的亲事,可该由你来撮合?”
宋也一怔:“是说那寂姑娘?不可。”说罢见海娘一下冷了脸,便又笑笑说道:“依你二人看,那寂姑娘是个怎样的?”
姐妹二人双双点头,论模样论品格,且都道是个千万里挑一的。
宋也又道:“那么依你二人对大哥了解,他可是个没眼界的?”
海娘一时急道:“也儿是何意思?可是有不妥么?”
宋也斟酌着道:“倒也不是不妥。连我们也看出那姑娘真正是个有风骨的,大哥那样慧黠个细致人,怎会看不见?”说罢且投了手巾洗了手,又把那明日红拿在手中把玩道:“你二人也勿担心,大哥既是愿意把寂姑娘待在身边,便不见得是我们想的那般,只是有些事还是查明了好,凭空冒出个人,总是蹊跷的。”
海茵听得暗暗愣神:“这。。。这还是当初的姐夫么?”
宋也被她一说窘红了脸,不禁苦笑:“茵儿这可是夸我呢?”
海茵笑得个心悦诚服:“正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是也。”随即一时想到,起身且奔了外间:“我到该与严锦提个醒儿,万万别给刘公子惹了麻烦才好。”
宋也才要拦,一时又找不到好的理由,便就一副张口结舌般定在那。
海娘难得见到如今的宋也犯愣,一时起了捉弄之心便抓过他手中的青果细细看来:“倒是个什么好东西?值你这样攥到现在?”
宋也看着这明日红,想及刘三便头疼起来。却又不忍心叫海娘担心,便斟酌道:“你三哥送我的。”说罢笑笑看着海娘。
海娘一边儿眉头挑起:“三哥?三哥好歹一方公子,送你两个皱吧果子?”
宋也抿着嘴点头:“一方公子?是一方神医才是。你那三哥怕我恍常捏娘子脸时候,把我娘子的脸刮破了,便就给了个神仙果子,正要劳烦娘子帮我把手擦细滑了。你说,这果子重要不重要?”
海娘见宋也仿似藏了不想说的话,心知有些事定是他内心踌躇不决,便也不来苦逼,只笑道:“真正重要呢,只是也儿方才那也叫洗手么?为妻帮你重新洗了可好?”
宋也任她拉着自己的手,来了盆边。
这手一下水,海娘方明白为何宋也一直不愿好好洗手。那当真是若要洗得干净,每条伤口皆要揉搓个反复。而即便是洗了,亦看不出原先的透彻干净。
就在她清洗那条最深的伤口时,宋也的手忽然一抖,海娘回过头,却见宋也虽是笑着,却咬着下唇。一时不忍转回头来,却听宋爷道:“疼是一定的,也是我懒散,只也没疼得怎样,你莫担心。”
他这一说,倒叫海娘红了眼眶,心里把严谨骂了个千遍万遍。心中恨恨,手上亦不觉加了力道。
宋也叹气道:“你若继续这么洗,我可当真要哭了。”
海娘回过味来一声气笑,心中难过顿消,便就拿了手巾擦了手,抓起青果细细查看起来。
问询
初七一大早,宋也洗漱完毕便去敲了刘三的门。昨日一席话大有不欢而散的意味。这世上,除了海娘,若说是真正为宋也着想,替宋也担忧之人,刘三首当其冲。便是为讨刘三的欢喜,伏低做小些儿,他亦是愿意。
房门开来,宋也先就堆了一脸笑意,举着昨儿剩下的果子迈进门道:“大哥这神果真真是好,小弟昨日才用了一点点,今日手也不疼了,伤口也往好了长去,便是原先没伤的时候,皮肤倒没这么好呢。不愧是叫留颜果,敢问大哥是否还有?容小弟再讨些回去可好?”
刘三见他这一惊一乍的架势,叹了口气。心中虽是有些气,叫他一这么着却也消了大半,只摇头道:“你啊~~~~~~~~”
宋也见他肯正常与自己说话,便也不再装腔作势。直接双膝一弯跪在刘三面前:“大哥若是有气便打两下骂两句也是应该,且莫兀自气坏了身体。”
刘三急忙伸手去扶:“你说你。。。这等大礼,大哥受不起。”
宋也笑着起身:“自然受得起,也儿如今除了大哥外,一个亲人也没了。古人云长兄如父,大哥莫嫌弃我才好。”
刘三被这话堵得一句说不出,便就又是摇头,伸手请他坐,又倒了茶给他喝。
茶汤滚热,那气直熏到宋也双眼,也不知是一时感叹,亦或是被这热气一熏,宋也只觉鼻尖发酸,喉间也是一哽。
刘三自是没看见他这般,且疼爱的问道:“光是和我赔罪的?还有什么事,一道说了吧。”
宋也苦着脸嘿嘿傻笑:“小弟是听海娘说起寂姑娘,那当真是赞得个天上有地下无。可惜小弟酒力不胜,当时的事竟一件也不记得。便就来问问,大哥与寂姑娘是怎样个相识?”
说起这话,刘三却红了脸,张了好几次嘴亦是没说出来。宋也看出他为难,一时见他那表情却本能的笑道:“大哥若是为难,小弟便不问了。左右是个天人就是了。”
刘三心一横,尽量的放稳了声音道:“是在青楼,认识的。”
宋也当即一惊,手一抖茶碗掉在桌上。那茶碗虽是喝空了,掉在桌上兀自叽叽呱呱转着圈的响。宋也忙伸手去扶。刘三见他这个样子一时大笑:“我还道也儿天底下没有怕的事了,你倒慌什么,本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儿。”
宋也脸一红:“谁怕来着,不就。。。没拿稳么。看来大哥的神果也不多稀奇,倒是把手给治稳了才算是内外兼修。”
刘三不忍臊他,且想起当日情形,便是近如眼前一般。
那一日海娘与宋也皆也离了张府,刘三满担着心,便是一通的打听。年关将至,各地乱党起义军都不少,偷鸡摸狗的匪类更是想着趁此捞一笔。她二人说白了亦是两个女子,这样毫无防备的出去怎叫人放心。只平日刘三是个清高的,亦不愿与那些个富贵的纨绔子弟一同玩耍。如今想要找人,倒不知从何入手。
新进的杨家公子是个年轻的,才学会玩乐没多久,亦不知刘三是个约不到的主。这一巴结,刘三倒是答应得痛快。且为着不留痕迹套些话,便就随他去了京城有名的鸳鸯楼。
那鸳鸯楼,粉纱帐,杨公子带着他进了隔间。特特问了老鸨要新来的姑娘,没□的最好。
老鸨一脸不要命的笑,领着寂辉便来讨赏:“二位公子,这可是今儿才来的姑娘,叫娱欢,今儿可是连陪酒都头一遭呢,更别提个。。呵呵呵呵。”随即搡着娱欢道:“欢欢可伺候好二位爷,若要耍着脾气不长眼力劲儿,呵呵,可别怪妈妈我不怜见你。”
那叫娱欢的姑娘,轻蔑一笑:“好好的名字倒让你叫得跟个狗名儿一样,妈妈真该多读些书,再来□我们不迟。”
刘三虽是不来这风月场所,只耳旁风也听得多了。自来没有这般有骨气的姑娘,一时倒叫他刮目相看,便就出言道:“妈妈且退下吧,留娱欢姑娘伺候也就够了。”
老鸨一见这个拧巴客人喜欢倔巴姑娘,便又是堆起一脸不要命的笑,扔了两句客气话且退了出去。
娱欢打进得房间便是一眼看到了刘三,脑中一时便翻起一个词:木秀于林。只是后面那半句却叫她生出不忍。这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却也奇妙,各自珍重一句似曾相识,便能把心都剖了。
刘三招呼了娱欢坐下,且问道:“姑娘的娱欢二字,是哪两个字?”
娱欢一笑:“我本名寂辉,寂寞的寂,辉煌的辉。娱欢只是艺名。”
刘三一听挑眉道:“寂姑娘谈吐气度便是个不凡的,为何在此烟花地?”
娱欢笑着反问:“公子谈吐气度也是个不凡的,又为何流连在此风月场所?”那一眼对视,刘三直觉得心内一颤,便就忘了答话。
娱欢且敛了目光,起身给刘三与杨公子斟了酒,便又是笑道:“我若说家道中落,青楼女子十个有九个也都是这般,我若说天生贱籍,偏又是个新来的。公子只当是萍水相逢,一场欢愉可好?”
刘三怔怔出神:“娱欢,欢愉。呵,是刘某入了俗套了。”
至此日后,刘三每每便往那鸳鸯楼跑,京城知情的公子哥儿们都道是:肺痨刘三迷上个□,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