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科越发睡不着了,趁聂小菊熟睡之机,轻手轻脚下了床,出门来到楼下。
所幸蓝鸟依然卧在明晃晃的月色里,静若处子,安然无恙。钻进车里,急急打开抽屉,那包又厚又沉的钱还好端端地搁在里面。
犹豫再三,杨登科后来抱着钱下车进了自家煤屋。不敢开灯也不用开灯,月光自窗外泼进来,煤屋里的杂物一目了然。杨登科的目光停在了屋角,那里黑糊糊地堆着一堆东西,这才想起是向校长那几捆诗集。他在屋角蹲了下来,发现手中的钱包和向校长的诗集一样都是用牛皮纸包着的,好几块砖头般大小。
杨登科灵机一动,便有了一个绝妙主意。他不再迟疑,几下扒开那堆诗集,将钱包塞到了最里层,再把扒开的诗集原样堆好。他知道如今的人什么都会偷,包括女人的短裤,就是不会偷不值钱的诗集和书本,把这包钱跟这些诗集混堆一起,比存进银行的金库还要保险。
杨登科都快有些自鸣得意了,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出了门。回到家里,心里已经安稳多了,躺下后没多久就恬然睡了过去。
第二天杨登科早早开着蓝鸟去了局里。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不自在,总担心被人窥破心里的秘密。他现在管着局里的后勤和车辆,局里人有求于他,见了面主动跟他握握手,说几句闲话,他也疑心是套他的口气,想探听那包钱的事。隔得远够不着的,会跟他点个头,给个笑脸,他便觉得人家的脸色意味深长,不可琢磨似的。
这天董志良在局里有事,不要出车,杨登科打算到司机班里去看看。他已经几天没空去司机班了。刚到门口,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杨登科却足足吓了一跳,身上一颤,下意识地弹开了。一看原来是政工科蔡科长,是来找他签报购物发票的。杨登科心里发虚,又不好发作,只得讪讪道:“蔡科长要签发票就签发票,拍我背干什么?”
杨登科成为董志良司机,特别是转干提了副主任之后,蔡科长已将他视为同僚,才肯跟他勾肩搭背,拍拍打打。何况在一个机关共事多年,走到一起,你捶捶我的背,我拍拍你的肩,是关系亲密的表示,如果见了面像不认识似的,那就不正常了。这一下见杨登科有些异常,蔡科长不免称奇,望他一眼,说:“只怪我拍马屁拍错地方,拍到了你背上。”
杨登科不再吱声,当即在发票上签了字,连是什么内容都没顾得上看一眼。要是在以往,他是不会随便就给人签字的,非得让人拿了单子上他的副主任室去不可,他觉得只有坐在副主任室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笔,端了架子,从容不迫给人签字,才像是那么回事。
蔡科长这一拍,拍没了杨登科进司机班的兴致,他转身走开了。想起自己为那包钱弄得杯弓蛇影神不守舍的,也不知董志良会是个什么情形,便上了楼,朝局长室走去。这天局长室的门是半开着的,里面有说话声,杨登科不便贸然闯进去,站在门口不动了。
却听出是自己的老婆聂小菊在里面,杨登科有几分惊讶,不知她到这里来干什么,杨登科可没听她说起过要找董志良。
正迟疑间,只听聂小菊甜甜地跟董志良道了再见,要告辞了。杨登科不想让聂小菊误以为自己是来跟踪她的,往后一缩,敢紧躲到了楼梯间的盥洗室里。聂小菊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又橐橐橐往楼下走去,杨登科这才出了盥洗室。
重新来到局长室门外,正好董志良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杨登科,董志良说道:“登科你来了,我正要喊你跟我到政府去一趟。”
杨登科侧身让过董志良,再紧紧跟上,一边说道:“我就是来问你要不要出去的。”同时特意留心了一下董志良,竟丝毫也看不出他跟以往有什么异样。杨登科暗想,在董志良这里,那十五万元钱其实什么也不是,他自然也就不会像自己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角色一样,这么沉不住气。自己看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董志良这副不露声色的样子倒给杨登科壮了胆,杨登科顿时底气足起来,头便昂高了。
等到上了车,杨登科已经把那包钱成功地搁到了脑后。蓝鸟驶出大门后,杨登科还把最近买的腾格尔的带子放了出来。那是腾格尔作词谱曲自唱的《天堂》,激昂奔放,苍茫悠远,嘶哑中带着震颤,让人温暖而又伤感。
董志良的心情看来也很好,跟着腾格尔哼了几句,主动提到了聂小菊。他说:“九中已经给聂老师报了教导主任,我也给教育局长打了电话,他说这事没问题,下星期开党组会就可定下来。我的想法,等忙完芬芳山庄开业的事,我再跟教育局沟通沟通,下学期至少给聂老师弄个副校长什么的干干,凭她的能力,当个校长甚至教育局长也是不在话下的。”
杨登科这才想起昨晚聂小菊曾跟他说过这事,当时自己也没心情搭理她,她好像还有些生气,想不到今天竟找到董志良这里来了。杨登科谢过董志良,说:“我的事让老板操了那么多心,小菊的事又来麻烦你,真过意不去。”董志良说:“这算什么?如果不是聂老师,我家少云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呢。”
杨登科想,这倒也是的。
肖仁福《心腹》
三十一
不久聂小菊就当了九中教导主任,第二学期又在董志良的关照下提了副校长,以后还做上了教育局副局长。不过这已是后话,此处不必赘述。
且说孟院长给的吉日良辰一天天接近,芬芳山庄开业的筹备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是请诸方面的要员来参加庆典。袁芬芳就开了一个单子,到农业局来找董志良商量。董志良一看,都是贵都市党政要员和各职能部门的实权人物,说:“山庄奠基时就请过这些人,这次是开业,场面将更大更隆重,贵公司恐怕得出点血哟。”袁芬芳说:“出血自然不在话下,这是行规,主要是怎么个请法。你是政府官员,跟他们熟悉,还得你动动步。”董志良说:“我对这些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山庄奠基时又见识过一回,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参加此类活动,可你上门邀请时,却要虚与委蛇,找种种借口推辞,非得你三邀四请,好话说尽,才装出个很不情愿的样子答应下来。这还在其次,到了正式场合,你一不小心,哪里安排得不太周到,比如出场的先后,排位的主次,他们稍有不如意,脸色就看不得,而且还会因此留下后患,以后有机会碰在他们手上,够你受的了。”
被董志良如此一说,袁芬芳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说:“官方是最大的买方市场,请地方政要参加活动,本来是想借他们的面子为山庄贴金,今后还得他们多照顾咱们的生意,而这样的活动,总是难免要有疏漏的,如果因此得罪了人,岂不是弄巧成拙?”董志良说:“那你把活动取消便是。”袁芬芳瞪董志良一眼,说:“人家都急死了,跟你说正经的,你却还有心开玩笑。”董志良说:“要我也跟着你急?你那是芬芳山庄,又不是志良山庄。”
袁芬芳是个灵性人,从董志良的玩笑中看出他已有了什么主意,就使出女人的伎俩,拿肩膀在他身上蹭蹭,嗲声嗲气道:“有什么妙法贡献出来嘛,事成之后,老娘好好报答你就是。”董志良说:“那得先说好怎么个报答法。”袁芬芳就过去关严办公室的门,回身在董志良脸上狠狠一吻,说:“就这么个报答法。”
董志良伸手捂住袁芬芳吻过的地方,像是怕她的吻飞走了似的,说:“这还差不多。”又说:“山庄主楼那芬芳山庄的招牌还没做出来吧?”袁芬芳说:“那四个字已经请省里一位著名书法家写好了,正准备找市里的装潢公司去做。”董志良说:“书法家的字我看就不要做了。”袁芬芳说:“你说得轻巧,那可是我又托人又花钱才弄回来的。”董志良说:“既然花了钱,那就裱一下,挂到大厅里得了。”
袁芬芳已经领会到了董志良的意思,说:“你是想另请高明?”董志良说:“陶副书记的字可不比那些所谓的书法家差到哪里去哟。”袁芬芳的眉毛就扬高了,爽声道:“你是说先请陶副书记题写芬芳山庄四个字,再顺便把他请来参加我们的庆典?”董志良笑道:“我想起一句旧话,非上上智,无了了心。袁总就是袁总,悟性不错嘛。”
袁芬芳顾不得跟董志良调侃,乐得眼睛放电,说:“这么一来,市里那些大官小员,根本就不要去理他们了,这要省去好多麻烦。想想也是的,官场里的人就认一个官字,哪个官大,哪个就是爷爷,陶副书记官那么大,他老人家到了贵都市,贵都市的儿孙们还不都一个个争先恐后跑过来,环绕在陶副书记周围?这真是个好手段,我也是忙得头脑发晕,才没想起这么一招来。董大局长不愧为官场中人,比我懂官场里的套路。”
第二天袁芬芳就扯上董志良,到省城约好柴老板和姜总,让他们一起出面,专程找了一回陶副书记,请他题写芬芳山庄四个字。陶副书记是省委班子里的真秀才,不仅红学研究颇有成就,字也写得风骨清奇,跟省里的书法名家相比毫不逊色,能拿到陶副书记的字自是天大的荣幸。可一般情况下,陶副书记是不会给人题字的。他知道平常人爱怎么题都可以,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当领导的树大招风,题字题多了,难免招惹种种猜测和非议。这次是因为姜总出了面,陶副书记推卸不掉,稍稍客气了几句,还是破了例。不过袁芬芳他们也是懂行情的,不会白拿陶副书记的墨宝,只是考虑他的身份,绕了个弯子,事后留了个大红包在姜总那里,至于姜总怎么处理,那就是她的事了。
要跟陶副书记告别时,袁芬芳又借姜总的金口,向陶副书记提出请他参加芬芳山庄开业庆典的事。陶副书记开始没有肯定答复,只是说:“到时再说吧。”姜总有些不满,说:“你可是省里的大领导,说话这么模棱两可,叫下面的人怎么操作?”
听姜总的口气,就知道这个美人在陶副书记那里的分量了。陶副书记果然马上改变口气,说:“行行行,我去就是。不过得提前一个星期告诉我,我可不是贵都市的书记哟。”袁
芬芳乐道:“陶书记真幽默。”把孟院长给她测算出来的开业时间报告给了陶副书记。
回到贵都,袁芬芳当即请市里一家最大的广告装潢公司,将陶副书记所书芬芳山庄四个字放大烫金,镶于芬芳山庄主楼。
芬芳山庄正式开业前一个星期,袁芬芳又揣着大红请柬,和董志良专程去省城请了一次陶副书记。陶副书记没有爽约,山庄开业的头天晚上,便在姜总和柴老板的陪同下到了贵都市。陶副书记本来是当做一次私访,悄悄离开省委的,只带了一部车子和一个秘书,抵达贵都后也只让董志良和袁芬芳前来作陪,不准惊动贵都方面的领导。
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陶副书记这么大的领导,甩甩袖子也会抖落半天云雨,他到了下面,岂有不走漏风声的道理?市委张书记顿时慌了手脚,也来不及弄清陶副书记此行的目的何在,连正在主持召开的常委会议也马上停了下来,带着田市长还有几位副书记,匆匆忙忙赶往陶副书记下榻的地方。
见了陶副书记的面,张书记只差没抽自己的耳光了,连连作检讨,说:“陶书记已到了贵都,我这个市委书记还一无所知,是我严重失职,该打板子。”陶副书记说:“上周常委开了个会,今后省委中心组的学习,几位书记要结合我省实际,轮流讲课。我天天关在省委大院里,偶尔外出开开会,不是坐在小车上,就是住在宾馆里,几乎与世隔绝,要讲课拿什么讲?所以特意到下面来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些民情民意,先教育好自己,再教育省委一班人。考虑下面工作千头万绪,不忍心惊动你们,不知怎么的,还是被你们知道了。”
张书记脸上的愧疚还是不敢收回去,说:“陶书记这是批评我们了。我们天天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哪个不是一肚子的民情民意?其实您问问我们就得了。”陶副书记说:“不可不可,我要掌握第一手资料,比如贵都市的民营经济,在全省就是很有特色的嘛,这我早已有所耳闻,可百闻不如一见,此次下来若能增强一点这方面的感性认识,也算有所收获了。”
张书记能把官做到市委书记这样的显位,肯定不是等闲之辈,能不谙熟陶副书记这一级高官的说话艺术?他一下子就从陶副书记话里听出他是冲着芬芳山庄来的,因为芬芳山庄就是民营经济。而且早闻山庄跟陶副书记有些转弯抹角的关系,山庄新做的金字招牌也是他的墨宝。为证实这一点,几天前张书记特意到山庄去瞧了瞧。下级官员都是熟悉上级领导的笔迹的,张书记不可能不认得陶副书记的字,主楼那芬芳四字果然系陶副书记所书。
顺着陶副书记聊了几句民营经济,张书记就借口茶喝多了,装着要上卫生间的样子,起了身。到了卫生间门口,却没进去,而是回头看了董志良一眼。董志良知道张书记有话要说,知趣地跟了出去。两人走进服务员特意打开的一间小会议室,张书记就脸含愠色道:“陶副书记要来,怎么没听你先吭一声?”
陶副书记到达贵都的消息,其实就是董志良拐了弯透露给张书记的,这一点张书记心里肯定是有底的。但董志良没有点破,说:“我专门请求过陶副书记的,他执意不让惊动市里领导,我只好作罢。”张书记说:“是不是芬芳山庄明天开业剪彩?”董志良说:“是的。”张书记就瞪董志良一眼,说:“志良同志啊,你说句良心话,我张某人对你如何?”
董志良听得出张书记话里面的话。那次省委组织部来搞自己的民意测验,多亏张书记做市委委员的工作,董志良的满意率才几乎达到了100%。不过董志良心里明白,张书记主要是看在陶副书记的面上才这么做的,同时也算他没忘记当年在郑副书记前面许下的宏愿。可话还不能明说,彼此心中有数就是,要不就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董志良只得说:“张书记的大恩大德,我董志良真是没齿不忘啊。可芬芳山庄开业的事,我也提醒过袁芬芳,要她请示您张书记,她把这个意思跟姜总说了说,姜总又请示了陶副书记,陶副书记表态说,如果请他出面,最好不要惊动市里领导。这让芬芳山庄好不为难。”
张书记了解陶副书记,知道董志良此话不假。脸色已经缓和下来,说:“陶副书记对我市民营经济那么重视,特意从省里过来参加芬芳山庄的开业,市里没有人出面,这说得过去吗?”张书记这话,是想让董志良替自己在陶副书记那里请求请求,让市里领导参加芬芳山庄开业庆典。但董志良不想承揽这个差使,怕费力不讨好,说:“等会儿张书记您亲自问问陶副书记,我估计只要您开了口,他肯定会答应让市里领导座陪的。”
果然回到陶副书记套房里,张书记提出明天要陪陶副书记参加芬芳山庄的开业典礼,陶副书记沉吟半晌,最后还是答应了。只是有个小要求,只张书记田市长和在座几位副书记陪同,几大家领导都不要出面,各人该忙什么还忙什么去。
张书记脸上呈现出了喜色,当即对在场的田市长和几位副书记说:“陶书记的话你们听清没有?领导看得起我们,才给了我们一起参加芬芳山庄庆典的机会。”
果然第二天芬芳山庄的开业典礼,市里只张书记田市长和几位副书记参加。不过省委陶副书记到了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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