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鬼灵精!”星寒真是拿她没法。
“星姐,”她忽然收起一脸娇憨:“这些日子以来,羽衣一直倚仗星姐提携,今日稍有成绩,也全是星姐的功劳,这恩情,羽衣这辈子也报答不了,只希望……只希望星姐……怜我的心不改,羽衣今生今世,也要追随星姐左右,至死不渝!”
…………羽衣是少有的聪明人,她完全知道自己的优点、缺点、想要的是什么、要怎样才能得到。
事业方面,凭借星寒的扶植,羽衣已以惊人的速度成为了蓝星的二帮花旦。而正印文彩蓝已是开到荼蘼,羽衣深信,只要假以时日,自己一定可以取代她的地位,成为蓝星的正印花旦。
至于感情,羽衣却有点迷茫了。她很喜欢星寒,很仰慕她,很感激她,也很依赖她,但她实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
但她想报答星寒,她要让星寒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星寒知道自己对羽衣真的抱有一份特殊的感觉,看着她,不管笑也好,颦也好,轻嗔薄怒也好,都能叫星寒心底那柔丝轻轻牵动着…………星寒已很努力很努力地替这感觉乔装,但真的很失败,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她。
但感觉归感觉,理智是理智,星寒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不能再像从前了。
…………过去的日子,星寒总是顺应自己的感觉,从不管对或错,到头来伤害了别人,伤害了自己,星寒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星寒明白,羽衣是这么年轻,感情丰富,思想也单纯,今天的表白,只是一时冲动,误把心里的感激都当是爱,但终有一天,她长大了,便会明白,便会后悔。那时候,两人所受的伤害,一定更深。
“羽衣,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总会有很多人痛爱你、扶持你,至于我,只是尽一点棉力
,谈不上什么恩义。”
“你真的想报答我,便好好努力,将来成为一个出色的花旦,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来练功呢!”星寒摸摸她的头,就像是怜爱一个孩子。
星寒走了,但羽衣却彻夜不成眠。
她想不到星寒会这样干净利落地婉拒自己。这应该是悲还是喜?
羽衣听说过星寒过去的故事,每一个都是这样惊心动魄。
…………即使是现在,她每个月都会到某人坟前呆上半天;她会到一间不起眼的小茶馆喝茶;不喜吃甜的她,会买来桂花糕,然后让戏班小孩子们吃掉;她会写信,却从不寄出……
最后,羽衣告诉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虽然在戏班里,女孩子们厮守在一起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但始终也不是一般人会选择的路,这需要面对的问题实在太多,远不及挑个男孩子省事。
单是一个简文礼就已经很好。他家境富裕,本身是医生,人也长得英俊轩昂,最难得是非常支持她的事业,说即使婚后也可以让她继续演戏。
…………羽衣的未来已给她自己设计妥当:蓝星的正印,医生的太太,律师的母亲,她会按步就班地达成目标。
30
30、重聚 。。。
然而,心如回来了。
“……枉吐情丝织恨茧,伤心难认旧钗环,葬花词,化作烟消散,独有盟心句,此际尚呢喃
……”
那夜,星寒和羽衣正在台上演出,却给星寒无意间发现了心如正坐在前排观众席。星寒失魂落魄地演出着,曲词也唱错了几句,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幸好,观众对她极是偏爱,无论她的表演如何,也报以极热烈的掌声。
星寒演罢匆匆回到箱位,心如已在这里等候着。
“星寒。”心如的一句低唤,彷似来自梦里。
“心如,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岁月磨人,星寒自觉早已满脸风霜,但眼前人不单明艳如昔
,还添了三分成熟风韵。
“我的走埠班来澳门登台,便过来看看你。”
“你……别后可好?”
“还不是老样子。”
“咦?怎么还不洗粉?”羽衣走进箱位来:“有人来探班了?我认不认识的?”
“星寒,是谁这么放肆?”心如扬扬眉。
“这……我来作介绍,这是唐心如小姐,这是云羽衣小姐。”
唐心如?羽衣当然知道她是谁。”唐小姐,幸会,你远道前来探星姐的班,果然是「老朋友」了
。”
云羽衣?心如也是久仰其大名了。“云小姐,听说你在星寒身边斟茶递水,让星寒省了心,我真的要谢谢你。”
星寒看看心如,也看看羽衣,不明白她俩为什么初次见面便针锋相对。
心如跟星寒道:“明天,你有时间来跟我聚一聚旧么?”
“我一定去找你。”星寒连忙道。
“这是我酒店地址。”
“让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心如抛下这句话便走了。
羽衣看见星寒的目光犹在心如离开的方向停留,不觉心中有气:“人已走了,还看什么?”
“心如回来了。”星寒喃喃自语。
“她回来了又怎样?”
星寒没有回话。
“不过,她真的很美。”羽衣不能不承认,心如冷艳雍容,风华蹁跹,果不负那「美艳亲王」的艳名。
“她一向是最漂亮的。”
“那我呢?”羽衣沉不住气了。
“你?”星寒的脑子转不过来。“你什么?”
“没什么。”羽衣坐过一旁生闷气。
过了好一会,羽衣看见星寒仍是呆呆的站在那里,既不过来跟她说话,也不卸妆,整个人像是掉了三魂七魄般,一跺足,便跑了出去。
…………舞台上,星寒和羽衣正在做对手戏。突然,心如来了,她向星寒轻轻招招手,星寒便甩开羽衣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心如那边跑去。羽衣急忙追上去,脚却一下子踏了空…………
羽衣惊醒过来,摸摸面庞,发现半边枕头都湿透了。
第二天,星寒一早便到酒店找心如。
“星寒,我们已有多久不见了?”
“五年,还差两个月便是五年。”
“你好么?”
“我……”星寒想告诉她,自己很想念她,但突然醒觉过来:“……很好。你的孩子多大了?”
心如看着她,忍不住说真话:“我没有孩子,我没有结婚。”
“为什么?”星寒吃了一惊:“你和勤哥吵架了?”
“那时候,我说已经和顾学勤在一起了,是骗你的。”
“为什么?”星寒不可置信地看着心如。
“我不想纠缠不清,想让你赶快死心了事。”
“但……”
“这些年来,我和顾学勤一直是好朋友。”心如道:“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的云羽衣吧?”
“什么?”
“你别装傻,现在谁人不知道宋星寒身边的云羽衣?”
“羽衣?”星寒愣了一下:“你误会了,我待羽衣如妹妹。”
“什么妹妹?”心如牵牵嘴角:“你的亲妹叫宋日仪、宋日盈。”
“总之,我跟她不是那么回事。”星寒固执的道:“既然你和勤哥可以是好朋友,那我和羽衣为什么不可以是好姐妹?”
心如无言以对了。
“心如,”星寒捧上了小盒子:“我带来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你还是爱吃这个吧?”
“你还记得么?”
“我怎么会忘记?”
心如把桂花糕往口里送,蓦地发现甜香中却带有丝丝咸味,原来,那糕儿竟给自己的泪水沾湿了
。
“心如。”星寒慌了。
“……只怪我当日年少气盛。”心如幽幽的道。
“是我对不起你。”星寒垂下了头。
心如强颜一笑:“你以前也是这样的,老爱把人家气得半死,却又皱一皱眉心,便低头认错,那可怜的模样儿,总叫人无法再生气下去。”
星寒想起了以往的种种苦和乐,心里尽是感慨。
两人默然相对良久。
“星寒,”终于,心如开口道:“这些年来,你的演艺事业一直如日方中,我就是远在美国,也听得见你的响名儿,心里真为你高兴。”
“我是个幸运儿,一直承蒙大家错爱。”
“怎能说是运气?你付出的努力一向比别人多,今天的成就都是你应得的。”
“记得我初出道时,两位师父告诫我要力争上游,我一直不敢忘记。”
“是温前辈、王前辈吧?听说她俩人早几年已没有落班,现在的生活全靠你维持呢!”
星寒否认了:“没有这回事,她俩老还有幢房子收租的。”
“那房子还不是你暗地里用高价买下来,贱价卖给她们的?”心如道。
星寒一愕:”你怎么会知道的?”
…………为免师父们难堪,这事进行得极是保密,知情者都是星寒身畔亲人,心如一直远在美国,更加不可能知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心如神秘一笑:“这些年来,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留意呢
!可是,这有心人却不是我。”
“那到底是谁?”星寒不禁追问下去。
“几个月前,我在美国登台,台下一位雍容华贵的少妇带着两个孩子在看戏,是旧相识,我们后来去了宵夜。”
“那少妇跟我说,这些年来她的生活很安稳,丈夫痛惜她,孩子也听话,知足的话,这生也该无憾了。”
“但是,她始终也忘不了一个人,所以一直暗中搜集那人的消息,不为别的,只是希望知道那人身体健康、生活顺利而已。”
“心如,不要让我猜哑谜了。”星寒哀求着。
“如果你心里早没有那个人,那她是谁也没关系吧!”
“心如…………”
“星寒,不要再追问下去了,这对你和她也没什么好处的。”心如语重心长的道:“你只要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快快乐乐的生活着,就是报答了这世上所有关心你的人。当然,包括我在内呢
!”
星寒心里的苦涩酸甜全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31
31、錯事 。。。
这天以后,星寒只叮嘱羽衣好好操曲练功,自己却一天到晚往心如身边跑。
花旦文彩蓝遇到意外伤了腿,暂时不能登台。巩班主乘心如有空档,便极力邀请她暂代花旦之位
,班约只订十天,心如推辞不过,便答应下来。
两大名伶阔别五年,再度携手演出,立时引起了哄动,门票根本没有机会作公开发售,半天内已给全部订购完毕。
看着舞台上的两个人,羽衣这才真正知道什么是情投意合,心有灵犀,她们的举手投足,都是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她们是在演戏么?她们只是做回自己。
羽衣的心就像有火在烧,看不下去了,又忍不住再看下去。
但星寒和心如却在这次合作中,明白到两人的的确确只可以是好朋友…………那种种缠绵缱绻都不过是精湛的演技。
感觉是感觉,骗得了别人,又怎能骗自己?
…………星寒和心如在一起的感觉很奇妙,两人像是很熟识,却也很陌生。很多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说话,一个手势,甚至是一个眼神,也可以引发无数回忆,让过去的笑和泪再次在心头激荡。
但她们心里也明白,过去的都成了过去,再也回来不了。阻隔两人的,不单是五年,还是这五年里两人各自经历的人与事。人家说旧欢如梦,便是这个意思…………不管做梦时有多快乐,终归还是要醒来的,当醒来的时候,再醉人的梦境都捉不紧,也留不住……
星寒知道心如是不会留在澳门的,她只想抓紧和心如相聚的时间,其他一切全都要退过一旁…………这当然包括羽衣。
在这些日子里,羽衣像是生活在恶梦中,她完全不能接受星寒冷落自己。
羽衣心情糟透了,便常常跟简文礼出去散心,但总觉得兴味索然。当简文礼伸手过来,要牵她的手时,她更马上闪避开去。
简文礼还以为她是害羞,实情却只有羽衣自己知道。
当羽衣觉得自己快要疯掉的时候,心如终于走了。
那天,星寒和顾学勤在酒店大堂话别。
“勤哥,这么多年了,幸亏你一直照顾着心如。”星寒道:“以后的日子,还请你多加照顾。”
“你可以放心。”顾学勤道:“有顾学勤一天,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心如。”
“可惜的是,”他喟然一叹:“尽管已用了这许多时间,我还是不能取代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
星寒不禁垂下头来。
“但不要紧,我有的,是这辈子的时间…………我跟自己起了誓,除了唐心如,我绝不会娶别的女人为妻。”
“勤哥,”星寒道:“你才是名符其实的多情种子。”
“我顾学勤纵使事事不如你,但对心如的认真和执着,却是胜你百倍!”
星寒诚心诚意的道:“祝你早日如愿以偿。”
“谢谢。你快上去吧!心如正在等你。”
在心如房里,星寒和心如两人相看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
“什么也别说。”心如把身躯埋进星寒怀里:“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星寒拥着心如,轻轻的道:“这辈子欠你的,来世再还你。”
“好。”心如笑了,笑里都是凄然。
心如和顾学勤离开澳门后,羽衣以为一切都雨过天晴了。谁知道,星寒却明显地躲避着羽衣。
除了台上台下必要的接触外,星寒几乎没和羽衣说过什么话。
…………星寒发现,即使在跟心如相聚时,羽衣的影子竟也无时无刻地,在自己心窝一角掩映着。
星寒很害怕,她选择了逃避。
羽衣不明白为什么星寒会这样对待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由难过极了,也很快便憔悴下来。
那天早上,羽衣练功才半小时,竟晕倒了,幸好,很快便苏醒过来。
她绻缩在椅子里,眼睛红红的,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星寒只好送她回家。
羽衣回房休息,佣人娴姐告诉星寒,最近羽衣睡不着,吃不下,即使吃了东西还会吐。
娴姐还告诉星寒,羽衣前一阵子常和一位叫简文礼的医生出去,有一个大雷雨的晚上,她还整夜不回家。
星寒把所有蛛丝蚂迹拼起来,认定了羽衣怀了简文礼的孩子。
星寒气炸了,却又悲伤起来,这小妮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胡涂事?
星寒立刻跑去找简文礼。
“星姐,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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