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视一笑,红酒慢慢醉了人,而人慢慢醉了心。
江行坐在叶展的对面,慢语轻笑,那个八年多前曾经快乐的江行似乎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叶展不懂江行的曾经,却读懂了她此刻的满足。也许对于一个二十九岁的女子来说,经历过爱恨情仇,经历过远走他乡之后,与那个合适的人,在这样合适的时候共进晚餐,便是人生中足以感怀的平淡幸福。
江行的满足,却恰成就了叶展的幸福。被掐灭在心底的悸动像是一捧必须深埋的泥土,固然已经埋下,却又生出了遗憾的嫩芽,歉疚也许不是多么浓重,但在看她笑的时候,心底里那些不时疯长的遗憾就缩回了土里,只有那笑,如清风拂面。
吃完饭,微醺的两人踏着木质楼梯上了顶楼,依然在天台的木屋中点燃炭火,温暖如期而至将冬日寒冷驱逐在小小的房间外。
江行兴起,从屋子里拿出一张非洲鼓,笑着往炭火边一摆,然后她就坐在木屋的木凳上,微眯着眼,洋溢着一脸的微红的陶醉或重或轻的拍打,那貌似单调却在细品中极富节奏,轻重缓急能带人心跳的鼓声中,叶展觉得自己醉了。
此刻的江行,再不是那个深究细节,力争完美的工程师,而是最懂得生活与艺术的人,驾驭着自由与欢乐带着自己的灵魂遨游。叶展很想把这个画面画下来,可是又因为太美,舍不得起身离开,只怕抬脚的动作破坏了此刻的和谐。
“人生总有很多遗憾,绕不开,如果有一天,你什么也不再顾忌的时候,要做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鼓声已停,对面的江行坐到了叶展的身边,她低头浅笑,声音与此刻房间的温度一般柔和。
叶展靠在木墙上,微凉:“如果有那天,我一定会带着我的画板到戈壁滩去一趟,看看沧桑过后的模样,也许也可以告诉我,沧桑过后,要怎么继续。”
江行凝视叶展,很久之后才认真的点点头:“希望那一天我可以陪着你。”
叶展笑起来,侧头看江行:“你呢?你想做什么?”
江行沉吟片刻:“我从来没有顾忌过什么,我只是尊重我喜欢的人的选择。”
叶展有些疑惑。她似乎听到了一些话外音。
江行呵呵笑了起来:“我的前女朋友,如果当年她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那么,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放下她。至少我已经为她被踢出家门,和爸爸断绝父女关系。最后她选择了结婚。那我当然会尊重她。每个人都有做选择的权力,我的选择是做那个悲情的守候者,如果对方愿意,我可以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她不愿意,我会干净的放手,给她一片天地。”
“真是悲情。”叶展苦笑:“也许对方正等着你开口留下她呢?如果对方也和你一样,等着你做出选择,如果你做出了要走下去的决定,那对方也可以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呢?你岂非放弃了这个机会?”
江行看着叶展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笑起来:“展,我觉得我们都老了。老到已经不记得少年冲动的模样,不记得跟着心上人穷追猛打的场景,不记得该怎么去争取了。”
“是因为伤过了。所以学会了试探和等待。你说这样好吗?”
“这样好吗?”江行也问,她微微低头,慢慢拍着身前的鼓,火光中,那场景略显寥寂。
沉默了一阵,江行停了手中的动作,起身去拿了叶展的药酒过来:“差点儿忘记了。”
叶展背转身,脱了穿着的厚外套,反穿在身前,然后解开里面的衬衣。江行坐在她身后,将衬衣慢慢往下拉。
莹润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叶展微微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吗?”江行的声音低低的。
“还好。”
江行将药酒倒在手上,轻轻搓散之后,将手掌覆在那已经恢复了不少的肌肤上,手心似乎带着炭火温度,不过片刻就已将冰凉的药酒暖热,连着寒气也被隔绝,叶展的肩膀被她轻轻揉着,原本那闷闷的痛竟然变成了温暖舒适的感觉。
“还疼吗?”江行问。
叶展点头:“还有一点儿。”
木屋外,吹了一阵冷风,炭火更明亮了些,叶展却冷得又抖了抖。江行叹了口气,伸手将身前的叶展搂在怀里:“别冻感冒了”。
叶展的身子僵了僵,随后又放松下来,这个怀抱驱赶了后背的凉意,温暖得让人心醉,沉迷了片刻,叶展笑着说:“乘人之危的便宜也占啊?”。
一句玩笑话,身后的人呵呵的笑起来,低低的勾人的声音靠耳朵很近:“当然。”
“那看在你做饭给我吃的份上,让你多占会儿。”叶展靠在江行的怀抱中,声音慵懒,心跳却在不争气的加速。
冷风终于过去,江行放开抱着叶展的手,又看了看她的伤:“好了,快把衣服穿好吧。”
江行说完,转身去拨了拨炭火,叶展看着她被火光照亮的侧脸,有些恍惚。
不知道怎么道的别,也不知道怎么下的楼,叶展在飘忽中完全忘记了要相亲的事情。直到第二天妈妈又给她打电话,让她一定要注意打扮。
叶展虽然犹豫再三,但脑子里一整天都浮现着妈妈担忧的眼神,所以这一次相亲,叶展已经下定决心要争取成功而不是争取失败。
这一次她破天荒的提前五分钟到。以往相亲,她全部迟到,务必以给对方留下坏印象为目的。但这次不同。她甚至在出门前挑选了一下衣服。
男的叫梁文翰,叶展到茶坊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显然之前他已经看过叶展的照片,在叶展跨入茶坊的时候,梁文翰已经站起身来笑着朝叶展招手
“不好意思,久等了。”叶展微笑着走过去,她本来就是个五官漂亮身材又好的女人,到了二十八的年龄,身上已多了份成熟女人的韵味,如今注意起自己言行举止的时候,就更彰显了那份独特的气质。
“没有,我也刚刚到。”梁文翰的眼里燃着兴奋的光,想来虽然看过照片,却未曾料到本人竟然如此有魅力。
梁文翰穿着很正式,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带一点精致花纹的领带、皮鞋很干净。寸头让他整个人显得比较精神,长相不是多帅,但有点儿温文尔雅的气质。
等叶展走到面前,她礼貌的给叶展拉开椅子,问过叶展之后,招手让服务生给了一杯竹叶青。
“晚上请你喝茶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之前一直很忙,也没机会和你先沟通一下,所以今天约到这聊聊天,希望你不要见怪。”梁文翰笑容温和,一看就是那种很健谈的人。
“怎么会,简单比较好。”叶展脱了深绿色毛呢小西服落座。空调开着,室内温度诡异的升得很高。
梁文翰的目光落在叶展身上,去了外套,她穿着一件黑白杂色的薄毛衫,脖子上的围巾也被取了下来,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那就好,我还害怕这样安排太粗糙了。”
“生活本来就不需要过得太精致。粗糙随意更好,最少不会那么约束。”叶展说完,对上茶的服务生说谢谢。
两个人随意闲聊了几句之后梁文翰终于进入正题:“像你这么好的条件,怎么拖到现在了呢?看来眼光不是一般的高。”这是梁文翰不明白的一点,叶展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气质,举手投足间都能看出她的修养很好。
叶展喝了口茶:“这种事,看缘分的。”停了一下她又继续说:“不过我家的情况不好,也许有些人会比较在意。”
“哦?”
“我妈妈身患癌症,已经两三年了。现在还在医院。家里面就我们母女俩,也许是别人嫌我负担太重也说不定。”
梁文翰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哪家都有父母,哪家父母都有老的时候,何况人老多病是人之常情,不能接受这个的,也确实没有在一起的必要。”
“那你的意思是对此不在意?”叶展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其实她只是需要一个男人,在妈妈生命的最后阶段能够给她一点安慰,就算这是谎言,叶展也希望妈妈走的时候不要有什么遗憾。
“当然,孝敬老人是应尽的责任,相反,我倒觉得你这样一个人照顾家照顾妈妈很让人钦佩。如果能找到这样的女朋友,我想家庭一定能和睦相处。所以,关于阿姨生病这个问题,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会在意的,如果能和你一起承担这份责任,反倒是我的荣幸。”梁文翰非常认真的说。
叶展却不想听下去,有点儿酸。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自己听得认真岂非是讽刺,如果他说的是真话,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利用对方一阵的这种想法,又让自己觉得自己有些无耻,所以叶展只好转移话题:“说说你的工作吧。”
“我是公务员,之前家里人也给我介绍过两个女朋友,但总觉得对方浮躁了些,处不来,所以干脆认认真真工作,还好,有些回报,今年升了科长。我听说你是做技术工作的,做这个工作的女孩子不多,但都很聪明。”梁文翰使劲的拉拢两人的关系。
叶展却不想长聊,来之前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给自己做思想建设,但真和一个男人聊天,她其实坚持不了多久,到最后,便是梁文翰在不停的说,叶展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而已。
喝完茶,梁文翰把叶展送回家,叶展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就像自己给自己设的一个套,明知道是套,却不得不往里面跳。
☆、第二十七章
叶展赴梁文瀚相亲约的时候;严旭也如期赴了吴子涵的约。
城南一家巷子深处的酒吧紧邻河道;斑竹围种圈成了篱笆,竹竿撑起的院门挂了两盏红灯笼,内里院落稀疏种了些未开的腊梅和和早已凋谢多时的桂花;地上还有凋落的竹叶;颇显清净。只是入了内门;再往后堂;农家小院般的地方顿时变作清净的酒吧。
这样的地方;生意并不太好,价格却出奇高昂。
严旭步入酒吧的时候;整个场子里不过坐了两桌人;其中一桌就是吴子涵,她穿着黑色皮衣,短发略微凌乱;面前的竹制酒桌上已经摆好了酒;她正慢慢品着;桌子的一边除了扑克牌,还有她的黑色头盔。
“吴小姐好雅兴。”严旭走到吴子涵对面坐下来:“看来吴小姐比我还着急,昨天才见,今天又约。要不是知道吴小姐喜欢的是谌大小姐,我还担心别人误会我成了吴小姐的目标。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吴子涵微抬眼皮看了看严旭,她话多,但不可否认严旭这种人往哪儿一站都有种吸引人眼球的能力,她漂亮、洒脱、唇角似乎洋溢着似笑非笑的模样。严家,在这座城市也算是根基深厚,到严旭这一代,可谓是三代繁华。而这三代繁华孕育的气质确实一眼就能看见:“时间还早,不如说说旧事,严大小姐怎么会喜欢上叶展。她似乎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这个圈子的。”
严旭朝着酒吧打了声响指,酒保过来微微躬身:“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吗?”
“马爹利”严旭吩咐完,又看向吴子涵:“吴小姐又怎么会喜欢上谌蔚?难道是因为谌大小姐和吴小姐都是富二代吗?”
吴子涵喝了口酒,没说话,为什么会喜欢上谌蔚?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却与身份无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严旭唇角的笑收了回去,脸上有些黯淡。
吴子涵也忽然不想再闲谈,抬了头看着严旭:“今天约严小姐,是想和严小姐做一单生意。”
“说来听听。”
“旭日集团对最近这单国际大标应该也很重视。那现在的招标进展,严家一定已经很清楚,我就不赘述了。”
严旭一笑,点了点头:“江家二小姐一回来,局势立马就扭转过来,我们严家费了那么多功夫才得到的资料到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江家二小姐确实不一般。”
吴子涵一笑,眼睛里有了冷色:“严小姐既然知道失败是必然的,那我们的生意应该就好谈了。”她停了停,看着严旭:“我想要立永机械。”
严旭微微眯了眯眼睛“立永机械?你们不是已经有了天和制造,而且在江家二小姐的手里风生水起吗?”
吴子涵摇了摇头:“不是以天合的名义,而是以我吴家的名义,吴子涵在和你谈这单生意。”
严旭唇角又似笑非笑的扬了扬:“吴小姐要单飞了?你忠心耿耿效忠的江家,还有你喜欢的谌大小姐,你都不留恋了?”
“以我吴子涵的名义和严小姐谈这一单,但我想要严小姐帮我保密,我会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价格,但是有个附加条件,就是叶家明我也要。”吴子涵伸手拿了桌子边上整齐摆放着的纸牌慢慢玩着。
严旭微微探身,颇有兴味的看着吴子涵压低声音说:“你想干什么?”
吴子涵一笑:“帮你抢回你喜欢的人。”
“如果这是附加条件的话,我会考虑你的提议。”严旭笑着坐直了身子:“下一次见面,我会带上我的助理,她会详细给你介绍永立机械的情况,你也可以带上你的人给永立机械做评估。不过吴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谌大小姐的?她可结婚七年多了。”
吴子涵看了严旭一眼,站起身来:“据我所知,严小姐已经有了婚约,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也许严小姐应该担心的是,怎么在婚姻和自己喜欢的人之间做好平衡。”
说完,吴子涵拿起桌上的头盔大步朝着吧台走去,酒保放下手上的酒杯,从吧台下拿了消费单出来,又递给吴子涵一支笔,吴子涵洒脱签了,转身离开。
严旭走到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篱笆大门口的时候,吴子涵已经骑着摩托车一骑绝尘。严旭靠在她的捷豹车上,望着严旭迅速消失的背影笑了笑,然后编了条短信给吴子涵发过去:“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先告诉你叶家明的下落……”。
两天后,甘肃武威的某个小村子,铺着薄雪的泥土路上偶尔还露着干硬的土地,穿着厚棉衣的放羊人远远的看着着十几条绵羊在空旷的铺满白雪的地里溜达。一辆越野车沾满了白的雪黑的泥脏乎乎的开进了村子。放羊人远远的看着,手上的羊鞭打着呼哨抽了抽。
车子冲进小村子,颠簸着骑上路边一处微斜的边坡,车上穿着加绒皮衣,蹬着军靴款式的齐膝皮靴的女人熄了火下来,看了看房子的门牌径直朝着一间有着红砖砌成的围墙的房子走去。
敲过门,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回答,随后,铁门从里面开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脸上被冻得有些发红,双手互相插在衣袖里,脚下是一双有些脏了的雪地靴,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一身皮衣的吴子涵,那女人的脸上一惊,伸手就要关门,吴子涵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往门框上一撑,脸上扬了朵笑:“赵经理近来可好?”
“你想干什么?”门里的女人一脸畏惧的看着吴子涵。
吴子涵的皮靴往贴门框上一踢,门便开了,她微微低头对比自己矮上半头的女人说:“不请我进去坐坐?”
红砖砌成的屋子里,有个男人的声音想起来:“阿秀,谁啊?”
喊过之后不见动静,正准备出门去看的时候,一双黑色军靴已经掀开厚重的挡风门帘踏入了堂屋:“除了我还能有谁?”
坐在屋子里看电视的叶家明看到吴子涵的时候心里凉了半截,再往她身后看,已经没有了别人,他的心里才算安稳了些,但嘴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一个人?”
吴子涵拉了条凳子坐下:“来收拾你,难道还需要很多人?”
叶家明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吴子涵的眼里有了